第五十一章 終是離別情

容若很想上前扶住她,可他偏偏邁不出步子,他躊躇不前,手上的力度反而更強了些,他道:「明月,也許正如你所說,我們回不到從前了。」他最後選擇了後退,轉身,離去。
「夫人……」前雨立即撲過來,著急地轉頭對穩婆道:「趕緊,趕緊啊!」
整個納蘭府頓時炸開了鍋,人人都手忙腳亂,無論多麼亂,容若依舊站在床旁,無論覺羅夫人怎麼拉扯怎麼勸阻皆無用。
也許她之於容若的要求太高,高到苛刻。她無法容忍第三者,這便是她的自私之一。正如容若所說,自己是個自私之人,如她這般自私之人,不應該在容若這樣的家庭中,得到圓滿。
明月一怔,難不成常寧把他們的事告訴容若了?明月微微點頭。容若見她點頭,手不禁握成拳頭,他再問:「你也早認識了皇上是不是?」
容若頓了一頓,死死咬住唇不再說話,最後低低呢喃地道,無比心痛,「你的愛太自私了。」
帘子後面的容若輕輕靠著門,深深吸著一口氣,他微微閉上眼,半晌,他才重新睜開眼,那雙眸子透徹一股薄荷的清涼,好似下定什麼決心,他轉身離去。
前雨緊緊握住明月的手,「夫人,前雨一直會跟著夫人,前雨擁有尊重小姐的選擇。」
容若一直站在門外,目光未曾離開。前雨走過來,對容若欠身道:「姑爺還是回去吧,小世子……」前雨臉上流露出一臉憐憫,「還請姑爺善待。」
「剛生出的孩子都是這樣。」
「我乏了,你帶孩子去洗洗吧。」
前雨頓時流下淚來,「自我家老爺去了寧古塔,你們納蘭家怎麼對我們小姐的心裏明白。要是我家老爺還在,你們敢強逼利誘地讓姑爺納妾?」
明月,他現在暫時給不了她想要的,只是時機未到而已。
覺羅夫人厲聲怒道:「還輪不到你個m.hetubook•com•com小丫頭插嘴。」
容若離開便是一個星期,明月也習以為常了,她依舊自己過自己的,乖順地等待孩子的降世。明月如今消磨的時間也便只有為孩子做做鞋子,縫縫衣裳,倒有些末日之感。
「呵,我的幸福?」明月瞪著一雙眼,望向容若,「你可知我的幸福是什麼?」
覺羅夫人直接摑了一巴掌下去,前雨捂住臉,反而不哭起來。
終於當她好容易完成一整套衣裳,包括鞋子和帽子以後,她長吁一口氣,好似完成了該完的所有事情。明月整理好針線方想站起來之時,容若走了進來。他冷冷掃了一眼明月,盯著她看。
大夫在一旁把脈,開了方子,嘴裏喃喃,「怎麼這般對待孕婦,吃催生葯早產可是會出人命的!」
明月頓了一頓,她知曉,容若這種表情,定是有話要說。她道:「冬郎,有什麼話你便說吧。」
被他握著手,微微動了一下。容若略有失神地望著她的手,他破涕而笑,「明月。」
前雨察覺到其中的蹊蹺,冷哼一聲,「不怪覺羅夫人,只怪我們小姐命不好,娘家沒人。」
容若的目光中頓時流露出一股痛心,好似一把利劍射來,明月猝不及防被這道不尋常的目光刺傷,她微微後退一步,略顯遲疑地問:「怎麼了?」
「天啊,夫人這不是自然早產啊!是吃了催生的葯,造孽啊造孽啊!」穩婆突然看出什麼,喃喃自語。
當一切飄散虛無,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恭喜夫人,生了個世子。」穩婆用襁褓包住孩子,想拿給明月看。明月此時乏力,她以為她會死去,可她沒有死去,她安然地生下孩子,她略有失神地凝望著這個孩子,她道:「很紅。」
那麼便自私地去放棄自己,這樣便不再愛他了。她愛得確實很自私。
「冬和*圖*書郎,污穢地方,還是少呆,我們在門外等。」
容若愣怔望向她。只見明月自嘲苦笑,「我要的幸福你給不了!我曾滿懷希望地而來,我希望我能與納蘭容若結一段緣,於是我很努力地去提升自己,琴棋書畫,一樣不敢怠慢,只想讓自己能大大方方不讓別人覺得我配不上納蘭容若。我承認,我與你相識,有勾引之意,我以為我只要成了你的妻,便能與你舉案齊眉,一生一世一雙人。哈哈,卻最終,釀成了一句,我自私自利。是,我是自私,我自私地希望自己要成納蘭容若的妻子,我自私地一廂情願求父親把我嫁給納蘭容若。」
他頓時潸然而下,輕輕咬著她的手指,悲慟地道:「只要你醒來,我放你走……」
容若抿著嘴,看向明月緊閉的雙眸,頓時冷下心來。她醒來依舊不幸福,依舊不開心,他只會無盡的折磨她,他們的曾經,早就回不去,而他正如她所言,她要的幸福他給不了。
「我不走,明月,你不會有事。」他緊緊攥緊明月的手,看著她緊閉的雙眼,他惶恐又絕望地道:「你睜開眼睛啊!你不能就這麼棄我不顧!」
穩婆頓時無言,這可憐娃,怎攤上這般冷血的阿瑪額娘啊!穩婆無比憐惜地抱著孩子離去了。
「冰月只是我表妹,即使她愛慕我,我對她也全無半點兒女私情,明月,你可知你害慘了她?她性格嬌弱,宮中爾虞我詐根本不是她呆的地方,她適合飛翔不適合關在籠子里,你怎會這般自私?」
容若目光依舊凝望著,遲遲不肯離去。
明月確切醒來是三天以後。自血崩以後,納蘭府便少了一名夫人。在外傳言,許不是生產後身子落下病根,在外求醫?
「你說什麼?」前雨大吼一聲,抓起穩婆的衣領,「到底吃了什麼!」
覺羅夫人臉色泛白和圖書,轉臉看向一直傻愣的顏如玉,顏如玉臉色亦不好,她翕動著嘴唇,躲閃著覺羅夫人的目光。覺羅夫人最後對大夫道:「是我們照顧不周。」
「其實,你早認識和碩恭親王了不是嗎?」
「我設計?我做什麼了?」明月頓感莫名其妙,目光毫無畏懼地望著容若,誓要說出個究竟。
她足足生了三個時辰,三個時辰孩子也未出來。她不知生孩子會這般痛,她屏息所有的力量在這三個時辰里全部揮霍一空,她已經毫無力氣可言,她終究難產了,這就是她最後的命數嗎?她腦袋訇然空白,她只覺得痛,從身體深處到心臟里。
整個屋子只剩下明月、前雨還有帘子後站在門口的容若。
「夫人,前雨在這裡在這裏。」前雨站在床邊,明月努力抬起眼皮,看到前雨,努力扯出一個微笑。她說過,要是她難產了,希望前雨在自己身邊,終於她還在自己的身邊。
「前雨……」她拼盡自己最後一絲力量,大喊起來,她需要求助。這催命符,來得早兩個月。
顯然,容若誤會了,他必定以為是她所為,是她一步步設計,勾引皇上,而後巧妙設計在選秀中讓冰月進宮。想必,冰月胡言亂語把這所有她以為的事,全都道出來了。
葉赫那拉氏,那是個高不可攀的姓氏。她攀不得,卻從一開始卻不知曉。她輕笑一聲,一行行淚水順著眼角劃下,「前雨,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前雨,我不想呆在納蘭府了。」明月無神又迷茫地望著帷幄,不徐不疾地道。
明月臉色泛白,腦部依舊空白,只是捂緊肚子,試圖減少點痛楚,她終是忍不住大叫一聲。
在雙林禪院中,明月瞻望著眼前的觀音,她輕輕閉上眼,手持念珠,碎碎念著,一頭烏黑的青絲全散,折殺了整座寺廟的寧靜。
容若頓足,立即轉身沖了和*圖*書進去,只見床上面如死灰的明月安靜地閉上眼,床單洇紅了一大片,容若大驚失色,大吼,「來人,喚大夫!」
明月望向窗外,這個時節真真春俏之時,是個好時節。
「夫人流的血成黑紅色,定是吃了催生葯,這孩子是被逼提前出來的。」
穩婆一愣,不想明月這般冷漠地對待孩子,有些尷尬地點頭,抱著孩子退下,走至門口,見到容若站在門口,欠身道:「爺,這孩子……」
當終於堅持不下來時,她一手拄著桌延,額頭上布滿冷汗,略有喘息地捂住肚子,即使肚子此時那般疼痛,她還是覺得自己的心更痛,她自嘲地一笑,她再自私一次……
「我萬萬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容若凄苦一笑,「你甚是聰慧,我知曉,可我萬萬想不到你會如此有心計,你百般的設計,卻能這般泰然處之?」
佛雲: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
「冬郎……」她自私地最終放棄了最後的奢求,她悲慟地閉上眼,「請允許我最後一次自私。」她強忍著肚子產生產生的疼痛,她告誡自己,她不會早產,還有兩個月,不是要生了。
「夫人,你振作點,堅強點。」

明月不解釋,她再明白不過,她將越解釋越黑。只見容若再道:「我從來不知你這般自私,從頭到尾只想著自己,一步步去設計,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穩婆額頭滴著汗,繼續為明月接生。明月只覺得小腹不停地下墜,卻無論如何卻見不到底,一直壓迫著自己,讓她喘不過氣,她緊緊抓著床單,她只感到下、體一直流著液體,好似要把自己流干,她突然頓悟,難產就是這樣一點點消耗自己的體力,一點點吸食干自己的血液。
門突然嘩啦地被撞開,在逆光中,看見青衫濕遍的容若,汗水滴m•hetubook.com•com答落地,顯然是跑來,他方想沖向床邊,一聲破涕陣哭如天籟般劃破了所有人的擔憂。
「夫人……」前雨突然大叫起來,「啊!啊!血崩。」
「什麼?」明月驚了一驚。
「你照做吧。」容若也未接過孩子,只是目不轉睛望向明月道。
前雨一怔,「夫人,你方生下小世子,你可是要棄而不顧?」
明月凄涼一笑,望著眼前掛著淚的前雨,突然萌生出要是握著她手的是容若,該是怎樣的場景?她蹙眉了一下,下腹的疼痛襲來,她一身冷汗嘩啦一下全淌遍全身,她終究痛哭起來,好痛,真的好痛。
最終,還是生了下去。
明月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她是自私,她自私地明明知道這個孩子將是自己的催命符,她還要生出來,讓這個孩子一出生便沒了母親,她是個自私的母親。
「皇上告訴我,當年選秀,他之所以選冰月,封她為嬪,只為一個字,月字!」容若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明月則聽后感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她懂容若的意思,當年她去宮中,冰月曾向她抱怨過,怪她設計她進宮。許不是冰月大病,把這一切皆全盤托出?殊不知這其中牽扯這般多?她當初確實不知能陰差陽錯。
明月冷清一笑,目光更是渙散,「我以為我會死。」她以為她會死,她以為她付出生命去生下他們的孩子,她便可以給自己找個借口,這是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當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以後,她反而得不到解脫。她與容若回不到過去了,他們幾乎已經走上決裂的地步。而她愛得實在太累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著可以死,死著可以生。生者不可輿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之情也。她以前嚮往著的美滿早被現實的重鎚一下又一下敲得支離破碎,她終於明白她母親當年與父親決裂不復燃的原因了,那便是哀莫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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