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第十一縷涼風

儘管他清醒地知道,按照方德平的描述,小葉子還活著的幾率不大,但又怎麼忍心去戳破葉叔僅剩的渺茫希望呢?
陳年此時的心情,就像在夜間海上失去航向的小舟,漫無邊際地隨波飄蕩,不經意間就撞見了明亮的燈塔。
陳年被這種聞所未聞的說法驚到了,什麼意思?
他記得她說過會來市一中上學,沒想到會是這麼快,又看她神色微微不安,猜想可能是迷路了,初來乍到,人生路不熟的,也是在所難免。
「我不知道會去哪個班,」陳年老實說,「老師只是讓我明天早上七點半到理科樓303教室。」
兩人下車,沿著江邊走。
「不過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看起來很文靜的菲菲說,「都是插班生。」
「妹妹喝不進水了。」
陳年點點頭:「是的。」
「陳年你不會記錯了吧,」菲菲也說,「那個教室平時並沒有用來上課啊。」
程遇風幾乎都沒怎麼考慮,就產生了把她送回學校的念頭。
「葉……伯伯。」
陳年手忙腳亂去扯安全帶,不過她以前並沒有什麼機會坐私人汽車,極度缺乏系安全帶的經驗,所以安全帶長度沒拉夠,怎麼也扣不上,急得鼻尖冒汗。
葉明遠看著小姑娘如初春般生機勃勃的面孔,彷彿透過這張鮮活的臉看到了另一個人,蹣跚學步的小女孩,踉蹌著摔進他懷裡,奶聲奶氣地喊他爸爸……
「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江畔人家陸續亮起了燈火,葉明遠微佝和圖書僂著腰,姿態看起來萬分落寞,「我也一定要把我的小葉子找回來。」
「妹妹沒氣了。」
應該是重點班吧?

陳年摸著頭笑了。
睡陳年下鋪的女生叫張藝可,長得很小隻,頂著一張蘋果臉,笑起來時眯得眼睛都看不見,「聽說你是理科生哦?」
怪不得古人說「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樂事之一,雖然S市不算他鄉,程遇風也不能算是故知,但卻是陳年在這個陌生地方唯一認識的人。
沒有揭開她的窘迫,也不曾發覺這不經意的舉動,在她心底掠起了怎樣的波瀾。
實際上也只過了十幾秒而已。
自那以後,他隱沒了一段時間,直到換了另一張臉另一個新身份……
這幾天陪在妻子身邊,葉明遠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連夜裡都不敢入睡,一閉眼就浮現女兒發著高燒奄奄一息的樣子……
不管最後找回來的是什麼,不管她變成了什麼樣子。
四個女生的夜談會就圍繞著這個問題展開,然而直到睡前也沒得到答案,陳年躺在床上,剛曬過的床單被單散發著陽光的味道,把她從頭到腳裹住,她的心情徹底放鬆下來,迷迷糊糊間,她好像又聞到了某種獨特氣息,像清晨花葉上的露珠,又像夏夜從林間吹來的涼風……
有個高個頭女生從床上探出頭:「我們是雜種宿舍。」
「303?」趙勝男奇怪極了,「怎麼會去那裡?」
陳年搖搖頭:「確實是3hetubook.com•com03。」
倏地,有一股陌生的溫熱氣息靠過來,夾雜著淡淡的清香,陳年一動不動,任他的氣息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飄,最後卻彙集到一處,燙紅了她耳朵。
這一瞬間像慢鏡頭,很緩很地拉過去,幾乎每秒鐘的流逝都能聽得到回聲。
陳年從車內後視鏡上飛快掃了一眼,葉明遠正用手揉著眉心,看起來疲倦不堪,她感覺他非常需要休息,於是搖搖頭說:「我和同學約好一起去飯堂吃。」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家一同笑起來:「不是啊。」
程遇風淡淡「嗯」一聲,把車穩穩停在了路邊。
陳年小聲說:「謝謝。」
「我沒有在罵人啊,」趙勝男解釋,「雜種就是混雜而成的宿舍。你是理科生,而我是體育生,藝可是文科生,菲菲是學美術的……」
陳年沒有正面回答:「慢慢來就好了。」
一點好處沒撈著不說,還惹了滿城的通緝令,現在人也沒了,真是晦氣!方德平就隨便在S市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把不省人事的葉慕昭丟掉了。
陳年這才後知後覺,市一中到了,她解開安全帶,把東西拿好,打開車門下車。
還真挺雜的。
他的目光越發黯淡。
「陳年?」後座的葉明遠問,「陳年往事?」
方德平自認為這是生涯中幹得最漂亮最利落的一筆,卻想不到,沒過多久,通緝令貼得到處都是。
此時,太陽將落,暮色還只是很薄的一層,校門口聚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堆返校的學生,歡聲笑語,很是熱鬧,陳年朝他們走過去,就算不回頭,她也知道身後有兩道目光在送自己,晚風涼涼,吹得全身都舒展開了,她的步伐變得輕快許多,堅定地朝著未知的未來走去。
程遇風又問她:「吃飯了嗎?」
「哦哦好。」
聞著不像香水,那麼,是沐浴露的香氣,還是他衣服上的?
車裡的程遇風不知說了什麼,剛好有對年輕情侶大聲吵著架從陳年身後走過,她沒聽清,不過依稀感覺他是讓她上車的意思,她再確認一遍他的眼神,拉開車門爬了上去。
程遇風也意識到了,她正值和同學培養關係的關鍵時期,小女生間感情純粹,一起吃飯、逛街很容易就能融成一片。
葉明遠當然也記得她,緊皺的眉頭鬆了松,眼紋浮現出來:「真巧啊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噠」一聲,程遇風準確無誤地幫她扣好了安全帶,又重新坐直身體,陳年這才注意到他系安全帶時,眼睛還是專註看著前面的,好像他很順手很自然就做了這麼一件事。
葉明遠說:「這名字不錯。」
程遇風聽見了,勾起唇角算是回應。
「對對對!」張藝可又問,「陳年,你要空降到哪個班啊?」
根據警方那邊了解的消息,方德平信誓旦旦稱當初丟棄的就是葉慕昭,因為這個小女孩他印象太深刻了,粉雕玉琢的,模樣頂好,是最上等的「貨」,說來那次真是連天都幫著他,恰逢六www.hetubook.com.com一兒童節,海洋公園裡人山人海,他趁保姆不注意,藉著擁擠的人流就把孩子弄出來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程遇風這才啟動車子,往學校左側的林蔭小路開去,開了十分鐘左右,車子在江邊停了下來。
程遇風和葉明遠剛去了一趟警察局,回醫院的路上,程遇風觀察路況時,偶然間發現了一個徘徊在站牌下的熟悉身影,小姑娘抱著書包,眼神帶著迷茫,四處張望。
她對數字特別敏感,過目過耳都不忘。
「你們好,」陳年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我是陳年。」
他心裏有太多翻曬不得的陳年往事,藏在最深的角落,用一根微弱的線串連著,現在這根線斷了,心也如荒野,雜草叢生。
陳年疑惑:「難道你們不是嗎?」
葉明遠笑笑,也回想起來當時的一幕幕,「我也要謝謝你,你非常勇敢。」
「也好。你在學校還適應嗎?」
這時,陳年回過頭,「葉伯伯,那次在飛機上,真的非常感謝您。」如果不是他的安慰,還和她握著手,她當時肯定就心理崩潰了。
陳年看到他那雙彷彿看盡一切滄桑、和年齡極不相符的眼睛,不知怎麼又想到他那個三歲就失蹤的女兒,緊接著連他在飛機劇烈顛簸時,說「我在想,我的女兒」的溫柔神情也好像歷歷在目……
她的感覺是對的。
「陳年,」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她的失神,「系好安全帶。」
容昭的病情才剛有起色,醫生反覆叮囑千萬不能讓她再受刺|激和*圖*書,因而他們這次去警察局也是瞞著她的。
那是程遇風身上的味道。
甚至那時他覺得,就算要死了,握著那樣溫暖的體溫死去,幻想著好像女兒又回到了身邊一樣,14年前他沒有緊握住她的手,在那生死相依的一刻,他用另一種方式如願以償,彌補上了生命中的一處缺憾。
不是張藝可拿異樣眼光看人,而是在市一中,學生基本就分三種,要麼家裡有錢有權有勢,要麼就是自身特別優秀,陳年怎麼看都不像第一種,那麼就應該是學習超級厲害的!
程遇風點了點頭。
其他三人也紛紛做自我介紹。
她和程遇風隔著下午五點多還有些耀眼的陽光對看著,輕輕地眨了下眼睛,白凈小臉上滿是開心又靦腆的笑容。
「葉伯伯,機長,謝謝你們送我回來。」她笑著揮揮手,「再見。」
葉慕昭就是被他帶著慌忙逃竄的過程中發了高燒的,那時車裡還有另一個小男孩,也是他拐來的孩子,在他屢次拳打腳踢下溫順得像一條小狗。
男孩哭哭啼啼地說:「妹妹的頭好燙。」
陳年坐在副駕上,剛想和程遇風說話,猛地發現後面還坐了一個人,更讓陳年吃驚的是,這男人她是認識的,在飛機上她曾經緊緊握過他的手,報紙上也見過,他是昭遠航空公司的總裁,不過她記不得名字了,只記得是姓葉。
陳年回到宿舍,見門開著,隱約聽到女孩子的說笑聲,她走進去,笑聲停了,幾道視線齊刷刷落到她身上:「你就是我們宿舍的新成員嗎?」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