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走進了主客廳，視野一下變得寬敞明亮起來，最引人注目的是頭頂上弔著的八角形琉璃燈，哪怕擦得透亮也遮掩不了它來自那個久遠年代的事實。
「梨子有潤肺、涼心、降火的功效，我看您啊，平時應該多吃點。」
她聽霍斯衍說過，他爺爺是把他當家族繼承人培養的，可後來他們一家人和霍家脫離了關係，這對那位霍老爺子來說無疑是響亮的一耳光，俗話說愛之深責之切，那老頭該不會惱羞成怒，遷怒霍斯衍吧？
「您說您大老遠把我請過來，」她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尤其咬重了「請」字，「不會只是想看我給您表演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吧？」
要是她有孟臨星那樣的身手就好了。
完了完了！
一輩子身居高位，高傲慣了的人，是不會輕易主動低頭的。
啊？
所以，你要好好的，知不知道。
渾然不察，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中。
女人被她一番話懟得不吭聲了，好半晌后才說：「其實我們老爺真正想見的人，是衍少。」
猝不及防的，淼淼面頰一熱。
淼淼也不知道怎麼稱呼他，所以挑了個比較順口的：「這樣就沒什麼意思了吧，老爺子？」
霍斯衍？
或許是久未喝水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稍顯沙啞，略沉的質感，像在耳邊低語。
看到他出現，她非但不驚喜，倒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直接從沙發跳起來，跑過去推他：「快走，快走！」
霍斯衍把她從頭到腳檢查過一遍，語氣掩不住的擔憂：「沒事吧？」
淼淼跟著她走過迴廊，跨過爬滿綠藤植物的圓拱門，再穿過一間平房客廳，終於來到主屋前。這是一棟坐北朝南的三層樓房，也就是她在外面看到的民國風建築，主屋在中央，兩側有樓梯相連，不知道通向什麼地方。
淼淼想到他也是擄她過來的幫凶之一，立刻拒絕道：「不用，鑰匙給我，我來開就行。」
「別擔心。」霍斯衍握了握她的手，「沒事的，等我。」
「沒有。」霍斯衍搖搖頭，「你怎麼會這麼想？」
霍老爺子重重地哼一聲，不置可否，但還是緊緊盯著淼淼看。
「抱歉，請謝小姐體諒我們的難處。」
淼淼像是猜到他會有什麼反應，接得可准了：「多謝您老人家誇獎啦。」
這場景和淼淼想象的很不一樣，她終於意識到什麼不對，看看身後的男人，他臉上還是波瀾不興的，可她太了解他了，表面越是平靜，內心的波動就越是大。
張管家忍住笑意。
掠面的風
hｔtｐs://wｗw.hｅｔｕｂoｏk•cｏｍ.ｃｏｍ輕輕柔柔的，還送來清脆的鳥鳴。
淼淼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待。
「你爺爺他……」
淼淼拖著霍斯衍飛也似的趕到上次吃飯的中餐廳，因為過了飯點，客人稀稀疏疏地散落各處，音響里出來的也是輕緩慵懶的歌曲，淼淼進去后，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的謝南徵。
霍老爺子握緊了拐杖上的龍頭木雕，吹鬍子瞪眼道：「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
淼淼無語地靠在座位上。
看著老爺子的反應，張管家再也忍不住了，笑得山羊胡一顫一顫的。
真是暴殄天物！
霍斯衍沒有接：「你留著吧。」
淼淼鬆一口氣，嘿嘿笑道：「我可能是電視劇看太多了吧，以為他會用我威脅你去做什麼你不願意做的事……」
下車后，不等淼淼開口，女人主動把手機還給她。
「做客？」淼淼板著臉，聲調冷冰冰的，「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而且，你們現在就是在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霍老爺子沒有在意她的動作，他定定地凝視著霍斯衍，眼底有萬千情緒翻滾上來，九年了，爺孫倆整整九年沒見了啊，當年那個眉眼還透著些許青澀的少年，轉眼間就變成了個沉穩成熟的男人。
「要見你一面，真是難哪。」
淼淼一下就反應過來，客廳裝了攝像頭，說不定那位霍老爺子就躲在鏡頭后窺視她呢。
「謝小姐，你不用擔心。」
花朵有滿開的，也有含苞欲放的，有些還只是花骨朵，姿態各異，在清幽寂靜的院內，暗吐淡香。
淼淼指著那輛據說是限量款的寶馬M3 CS，猶豫著說：「這車……」
「聽到了！」張管家也是激動得眼眶微熱，「他叫您……爺爺！」
太飄的後果是：「咦，前面怎麼沒有路了？」
淼淼回憶著在老家陪奶奶和王姨看過的家庭倫理電視劇，順理成章地推理下去：該不會要用她來威脅霍斯衍，以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逼他回去當繼承人……
「不要去！」
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像要確認什麼，摸到的只是一把空氣：「回來了啊。」
門被女人輕輕推開，院內的一草一木彷彿沉睡百年後突然被激活了般，輕快地隨風擺動，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霍斯衍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進來的。
淼淼忍不住又飄起來了。
霍斯衍輕笑。
淼淼慢慢地平復好心情，她決定去會一會這位霍家老爺子。
https://m.hetubook.com.com「到了就知道了。」
快上高架時，淼淼才想起要緊事：「你爺爺沒逼你做什麼事吧？比如，讓你回霍家當繼承人之類的。」
「這些花，是誰種的？」
淼淼心跳加速，握著方向盤的手收緊了，靜靜地等著，等著，聽到男人說——
「車不用還回去。」
「停車！我要上洗手間。」她打定主意，無論怎麼樣，先下車再說。
「您這兒沒有梨子嗎？」淼淼自問自答，「看來是沒有了。」
「不用了。」
淼淼心中不禁警鈴大作。
霍老爺子也是聽得老淚縱橫，兩人的身影都已經看不見了，他才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眼角：「老張啊，你聽到了嗎？他剛剛叫我什麼？」
現在的她就如同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人宰割了，淼淼氣得反而笑了出來，怕肯定是會怕的，因為前路未知，危險重重。不過也有句話說，既來之，則安之，再說她也差不多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怕他這個連走路都要拄拐的老人家？
三面牆沒有刷白漆，裸|露著青色的磚，滄桑的歲月感撲面而來，正前方掛著一幅巨大的毛主席像，用燙金的大字規整地印著「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
「我能有什麼事？」
淼淼如同卸下心頭大石，霍斯衍牽著她往外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聲音清清淡淡的：「爺爺，下次如果想見我們，打個電話就行，不必用這樣的方式，會嚇到您未來的孫媳婦。」
「到底要帶我去哪裡？」
「這個葡萄還挺甜的，以前沒吃過，是新品種嗎？」淼淼笑得格外真誠，「待會能不能給我帶一些回去？」
東面的牆邊還築了個壁爐，由於現在是夏末，還閑置著，上面分別擺了銀色的燭台，金色壓邊的相框，和一個長頸花瓶，裏面斜插著一枝鮮活的白鶴芋。
霍斯衍安撫性地看她一眼：「不了，我帶淼淼回去吃。」
因為迷路，又多花了不少時間才回到仁川醫院，淼淼把車開進停車場，下車，車門落鎖，車鑰匙遞給霍斯衍，讓他保管。
旁邊的張管家適時地出聲：「這女娃子倒是膽識過人。」要換了普通女孩子，估計早就嚇得哭哭啼啼，花容失色了吧，看她樣子，倒像是回到了家裡一樣自在。
「讓人給她送把水果刀。」
她立即站到霍斯衍旁邊去。
這次事兒大發了。
孫媳婦？
司機收到女人的眼色，踩下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飛出去，也就喝半杯茶的功夫，目的地就到了。
她的手機因為和圖書被屏蔽了信號，收不到信息，電話也打不進來，恢復通訊后，也沒聽到什麼提示音，淼淼急忙劃開一看，屏幕上乾乾淨淨的……
霍斯衍無聲地點點頭。
女人答：「是張管家。」
她一個做壞事的人還要人體諒，這是非黑白顛倒得也太理直氣壯了吧？
霍老爺子看著屏幕里非但不害怕，還悠然自得喝茶的年輕女孩子，神色不辨喜怒，那雙蒼老卻依然如鷹般銳利的眼突然眯了起來，這是什麼飲法？他那可是上好的特供茶葉，她就當白開水喝了？
看到淼淼和霍斯衍親密地牽著手一起出現，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謝南徵的眼，他緊捏著茶水涼透的杯子，隱忍得太陽穴發漲，幾乎要將茶杯捏碎。
霍老爺子用力地閉了閉眼。
「到了一定還。」
淼淼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這位不知道名字的姐姐，如果是你走在大路上，突然被擄走，手機又被沒收，也不知道會被帶去什麼地方。請你教教我，要有多麼強大的內心才能做到不擔心？」
兩人獨處，她身心輕鬆，把車開得又快又好。
淼淼密切留意著他們的神態和動作，並未發現什麼異樣，沒有劍拔弩張，也沒有暗潮洶湧，看起來就是一場心平氣和的談話。
聽到熟悉的鈴聲，淼淼眼睛一亮，她萬分篤定，一定是霍斯衍打來的。
「嗯，」他揚起嘴角，「如果他真的用你威脅我的話……」
「不管他讓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去做的。」
淼淼彎腰去挑水果吃，她拿了一個蘋果，又放回去，因為裝有收音設備，他能清晰地聽到她嘀咕：「居然沒有水果刀，不知道現在的蘋果又打葯又打蠟的嗎？」
「這邊請。」女人在前面引路。
「再忍一下，還有幾分鐘就到了。」
淼淼和霍斯衍沿著來時的路出去，大門外停著那輛送她來這裏的藍色寶馬，司機就在旁邊負手而站：「衍少，我送你們。」
這不合常理。
她抿緊雙唇，怎麼把這荒唐的猜測也說出來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個傭人模樣的婦人送來茶水，點心和水果，放下東西，沖淼淼一笑后，也捧著托盤走了。
「手機。」她朝女人攤出手心，「我要接電話！」
霍老爺子想起動手術那次，在鬼門關走了一回，蘇醒后聽老張說他來過，那時便以為他準備和解了，可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終不見他來看自己。
張管家這次笑出了聲音。
霍老爺子並沒有給淼淼這個機會，她剛做出決定，他就和霍斯衍一前一後地出來了。
淼淼來不及糾結www.hetubook.com.com那麼多，她看到了放在旁邊的另一部黑色寶馬，那是謝南徵的車，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開，他好像說要一起吃午飯來著？
淼淼看著車窗外閃過的陌生景物，心裏慌牢牢的，意識到不對勁那會兒，她就想給霍斯衍打電話了，沒想到那女人居然把她手機搶了過去，還說等到了目的地會還回來。
霍老爺子似乎有些失望，但他是隱藏情緒的老手：「那我就不留你們了。」
很明顯，這個地方的通訊信號是被屏蔽的。
正啃著一個蘋果，淼淼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以為是霍老爺子，沒想到進來的人竟然是霍斯衍。
山中靜養的這些日子，老爺子也想透了。黃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人了，再等下去，恐怕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了。
又或者，霍老爺子是調查到她的背景，覺得她配不上霍斯衍，準備棒打鴛鴦來了。說不定他會丟給她一張五百萬的支票，讓她和霍斯衍分手。
淼淼進去就看到了一個天井，她的視線落在右邊，雙眸映粉。只見青白的牆根下，用木柵欄圈著，粉紅薔薇花開得正盛，不是一盆盆地栽著，是一大片，幾乎鋪滿了整面牆。
說完，淼淼仰起頭，拋在半空的葡萄不偏不歪地掉進嘴裏，她咬破果肉，甜甜一笑。
甭管怎麼軟硬兼施，女人還是油鹽不進，機械地重複著那句話：「到了就還給你。」
「是。」
好在淼淼不再說話，繼續安靜地吃起東西來，手機上不了網，老爺子又不肯露面，她也沒別的事可做。
老爺子面色一僵。
淼淼以前沒來過這裏，不認識回市中心的路，還是由霍斯衍做她的口頭導航。
無論淼淼說什麼，女人總是會以各種理由推回來，她也懶得說話了。車子下了高架后，開始往郊區的方向開。
「喂，你們這樣強行擄人，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淼淼暗忖，會不會就是那位看起來比較和善的山羊胡老人？
客廳里。
霍斯衍性子硬，霍老爺子怕他不來，於是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先把他女朋友請過來。
「我沒事，」淼淼不停地把他往外面推，「有事的是你啊。」
「這……」司機為難了，霍斯衍一個眼神遞過去，他痛快地把鑰匙交給了淼淼。
而且奇怪的是，為什麼要通過她一個外人來見自己的孫子？
他跟在老爺子後面進了內室。
強調：「是霍斯衍的電話！！」
淼淼氣得眼角紅了，向來和人吵架都不太會的她，此刻連打人的心都有了，可她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別說打架，估計招式還沒出呢就被和-圖-書放倒了，唯一擅長的就是跑，可現在被關在車上，車門鎖死，怎麼跑？
「就當是給你的賠罪禮吧，」霍斯衍輕描淡寫地說，「見面禮也行。」
「進去吧，有些話我想和你單獨聊聊。」
淼淼吃著葡萄，一顆又一顆，籽全吐手心裏，婦人再次推門進來，恭敬地在桌上放了把水果刀，微躬著背：「請問謝小姐還需要別的東西嗎？」
霍老爺子開口了：「留下來吃過飯再走吧。」
淼淼如臨大敵，她先前預料的某些事果然要發生了嗎？
「我們一不為求財勒索綁架，二不為夾私報復傷害你的人身安全，只是請你過去做客。」女人瞥淼淼一眼，公事公辦地說道。
再過十分鐘，如果他們的談話還沒結束，她會不顧一切地闖進去……
淼淼接過來，迫不及待地解開屏幕鎖，正準備打個電話給霍斯衍讓他千萬不要過來，卻驚訝地發現右上角一格信號都沒有。
察覺到什麼，他也抬頭望了過來。
「手機還給我。」
淼淼早上吃的東西早就在一路的擔驚受怕中消化光了，她覺得堂堂大家族的掌權者，總不至於大費周章地把她弄來，然後連面都還沒見上就直接毒死吧？她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就著點心吃了起來。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棟極具民國風格的建築，老舊木門上的雕刻早已被時光磨損得失去原來的顏色，倒是掛著的一把黃銅鎖，油光鋥亮，上面還刻著辛亥年制字樣。
鈴聲響了又停，停了又響……
被「孫媳婦」三個字勾得心神蕩漾的淼淼不知道從霍斯衍口中喊出的那聲「爺爺」意味著什麼，那次等在手術室外，老爺子生死未卜，他就在心裏對自己說，如果這次爺爺挺過了難關，那麼，他們之間過去的一切就一筆勾銷吧。
欸——
真不愧是衍少的女朋友呢。
「嘿嘿……」老爺子又是哭又是笑，摸著白鬍子，「爺爺，他終於願意重新叫我爺爺了。」
才剛爬完一座險峰，又有一汪深潭等著她去跳，貌似，這坑還是她自己挖出來的。
晾了她那麼久的霍老爺子終於出現了，淼淼聽到咳嗽聲回過頭，嚇得又把霍斯衍往屋裡推，自己擋在前面，將他護在身後。
女人請淼淼在深紅色的檀木沙發坐下，便出去了。
說曹操曹操到。
淼淼出了一身冷汗。
淼淼焦慮地在屋裡走來走去，等她好不容易停下來，時間已過去了半個小時。
又不免擔心起來，老爺子兩個多月前剛動完心臟手術，醫生千叮嚀萬囑咐情緒不能有太大的波動，可別把他刺|激得又病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