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道歉，一邊匆匆往外走。
阮眠夜裡睡得不太安穩，被雷聲驚醒好幾次，後來乾脆抱著被子坐起來，額頭壓著膝蓋，長發垂落兩側。
小東西抖著翅膀，蹦一下，跳一下，開心地仰頭「啾啾」幾聲，寂靜的房間里，像突然就有了某種生氣。
她推門走進去。
阮眠被她看得頭皮發麻，接過聽筒，「你好，我是阮眠。」
那邊給了肯定的回復。
阮眠喝了一杯茶，慢慢冷靜下來。
助理扶著門框，又笑起來，嘴角邊隱約有一個淺淺的酒窩，「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她牽著車站在門外。
有哭聲傳來，越來越近，是小孩子在哭。
現實又和回憶有了交疊——
「周叔，這樣真的沒有問題？」
怎麼會不記得。
想媽媽，好想她。
「不是，」阮眠有點不好意思地指著裏面，「我昨天好像落了點東西。」
阮眠出了醫院，繞到書店買了幾本參考書，老師講的課還是聽不怎麼進去，上周三的摸底考試估計成績也不會太理想。
那場記憶對她而言太遙遠了，可又太過深刻，深刻得只記住了坍塌和死亡，那些人的面容卻不太清晰了。
「我媽媽？」
又好像聽到有人在哭喊，「求求你，救救他啊！」
「不，」阮眠堅定地看著他，「她什麼都沒有說。」
「阮眠？」書桌后的中年男人抬起頭。
昨天，昨天……
「是我，」他慈和的聲音好像有安撫人心的力量，「別怕，都過去了。」
那晚的會所里，所有人都圍著他轉。
阮眠坐在長椅上，循聲看過去，一個年輕女人抱著女兒走過來，原來是小女孩嫌葯太苦不肯吃，她媽媽一邊柔聲哄，一邊幫她擦淚。
她繞著幾棟樓走了幾圈，時間就差不多了。
等阮眠坐下，他倒了一杯茶給她，直奔主題，「其實我這次找你過ｈttｐs://www•ｈｅｔｕboｏk.ｃｏm•ｃoｍ來，主要是因為你媽媽臨終前的囑託。」
阮眠沒挪動腳步，「他……」
院長為什麼突然要見她？
阮眠見他不信，又重複一遍，「她什麼都沒有說。」
她認真看了一遍，面露疑惑。
阮眠雙腿發軟，全身發著顫慄。
一通電話好像抽走了阮眠的半副心神，連上樓的腳步都輕飄飄的，彷彿踩在棉花上。
忽然間一顆心就落到實處。
阮眠看得移不開眼，滿心羡慕。
手機發出的簡訊如石沉大海，看來也是希望渺茫的了。
「小姑娘，能不能告訴我，我妻子臨走前說了什麼？」
一個非常必要親自過來拿回去的東西。
「請進。」
阮眠呼吸急促，指甲掐進掌心。
她對這個地方並不陌生，閉著眼睛也能準確無誤找到各個科室的位置，甚至還記得每個醫生的名字。
只是，再沒有像當年那樣的一雙手，輕輕遮住她的眼睛，替她遮住這人世的傷心。
後來思緒慢慢混沌著，她不知怎麼就睡過去了。
等她站在院長辦公室門口，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小時，她深吸一口氣，敲門。
「我知道，可它能救一個人的命。」
阮眠鬆了一口氣，走過去。
可惜，這世上沒有一個地方，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幫她留住母親。
那是一個簽名，只有兩個字。
「救不活了，鋼管插|進肺部……」
那男人還在吐血，根本止不住，像泉水一樣往外冒，空氣里都是鮮活的血腥味。
很快來到目的地。
她迅速脫鞋進屋，彎腰在沙發周圍找起來。
「不用。」周光南的手壓在那將要被打開的信封上，「欠下的醫藥費已經從款項裏面扣除了。」
阮眠的眼睛突然亮了。
她不敢去深想。
她想不通，為什麼母親會把錢放在周院長這裏，並由他來轉https://ｍ.hｅｔuｂｏok.ｃｏｍ.com交？
「周院長。」她下意識地捏緊手裡乾癟癟的錢包。
常寧絲毫沒有被人戳破的尷尬，「知道了周叔。」
所有的一切，都和窗外的夜色一樣，撥不開的濃稠。
她顧不上去擦，心裏只想著自己的車，剛跨出門檻，差點就和人撞上。
她立刻閃到一邊，視線卻一直追隨著，被推進來的男人滿身是血，口裡還不斷地吐著……
他是連父親都要折腰奉承的人，他能挽救瀕臨破產的應氏實業……
「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東西。」他笑意溫和地看著她，語氣有些愧疚，「前段時間我一直在外面出差，忙著忙著就把這事忘了。」
阮眠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個小時到了聖科醫院。
「謝謝……謝謝您，」阮眠抿抿唇，「之前我媽媽的醫藥費也是您墊付的。」
「告訴他，我妻子的遺言是——『好好活下去』。」
如今唯一能指望的是，單車還丟在原地，沒有被人撿走，可是，有可能嗎？
她急得原地打轉，怎麼會……不見呢？
觸目驚心。
她停下來，詫異地抬頭看去。
大雨連著下了一整夜，直到次日天色微明時才停下來。
「你以後會懂。」
阮眠拿起來看了看，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氣，「這是？」
「她是……」阮眠緊緊盯著那張相片，又看看眼前這個人，雖然臉孔陌生，可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你是……那個醫生！」
他看向站著的人，「常寧，我和這女孩見過面的事，就不要透露給他了。」
醒來時，時針正指著九點，阮眠有一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手忙腳亂洗漱完，抓著書包就往樓下跑。
有男人的聲音在回答她。
「她是我妻子，」他又說，「喪生在那場地震中。」
「當初你媽媽曾被列入某個醫療基金會的資助計劃，只是款項還沒m.hetubook.com.com下來，她就……」
阮眠轉過身，跑著走開。
花布錢包掏了個遍，最後也只是湊出136塊5毛，連零頭都還不起，阮眠趴在書桌上，腦子陣陣發矇。
周光南起身，指了指沙發，「這邊坐吧。」
「不記得她了？」
第二個字寫得如行雲流水，阮眠捏著紙張幾乎要把它看穿，還是看不出那是什麼字，她輕蹙眉心，不自覺呢喃出聲，「齊……齊什麼呢？」
進了客廳，保姆手裡拿著聽筒，一點都不客氣地喊住她，「喂，找你的。」
買完書，她騎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閑逛，突然想起什麼，加快騎車速度，騎了二十分鐘，熟悉的小樹林出現在眼前，她將車頭往左一拐，鑽了進去。
她渾身一震。
阮眠輕敲桌面，它像收到某個信號，立刻張大嘴巴追過來，她拍拍它腦袋，它低頭輕啄她手指。
想到這點，她的心莫名地跳得亂了節奏，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產生某些不太好的念頭……
他語氣平緩，說得有理有據，根本讓人無從質疑。
最後只是說了兩個字，「謝謝。」
是她急糊塗，記錯了。
眼前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穿著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裝，看起來一副幹練的精英模樣。
阮眠搖頭，「我不懂……」
不要想，也不能想，一想就覺得很難過。
阮眠被拉回現實，驚愕極了，「她說了什麼？」
「當時，你和她在一起。」
周光南又說，「是我幫她申請的。」
根本來不及說。
「不用客氣，應該的。」助理微頜首，「再見。」
低沉而又沙啞，卻清晰地傳到了她耳中。
周光南嘆息一聲，眼神很深，「小姑娘，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那場災難里，九歲的她守著一個陌生女人，女人的身體冰冷在她懷裡……
「沒有，她什麼都沒有說。」
阮眠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些什和_圖_書麼，可什麼都想不起來，腦子一片空白，水沿著臉頰流下來，她用手背擦去。
幸好找到了，不然要是被那人看到，該多尷尬。
第一個修長的字很容易看出來是：齊。
好像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周光南還坐在原來的位置，輕撫著茶杯，「他們曾經生死相依，我想，這個女孩對他而言，或許有著某種獨特意義。」
難道是要她……還錢？
門把生了銹，阮眠擰了幾圈也沒擰開，手心沾了一把紅色碎屑，她咬牙下了狠力，一擰一拉，震落的水珠撲了她滿頭滿臉。
她是走著回來的，單車被丟在半路了！
關門，下樓。
阮眠搖頭，「記得的。」
「那你還記得九年前的林山地震嗎？」
阮眠搖搖頭。
「齊儼。」
阮眠輕聲重複，「……齊先生？」
「這樣，」他側身讓她進來，「我還忙著，你自己進去拿吧。」
阮眠離開后，一個年輕醫生推門進來。
她看到男人身後停著自己的白色單車。
周光南：「她說，好好活下去。」
「是的。」周光南推過去一個鼓鼓的信封。
「不，她說了。」
阮眠拿著裝了兩萬塊錢的信封，依然覺得像在做一場夢，她無意識地摳著信封表面，喉嚨澀澀的。
阮眠根本不記得有這回事，心亂成一團。
那人卻叫住她，「請問是阮眠嗎？」
一片她放在包里備用的衛生巾。
阮眠趴在地毯上，看到沙發間隙里露出粉色的一角，面色一喜，慢慢把它抽了出來。
周光南沉默著。
昨天收得太匆忙，大概不小心把某樣東西掉了出來，今天中午翻包才發現它不見了。
她這樣的年紀和處境，丟了單車意味著什麼，光是父親的冷眼……
「如果將來的某天，有另一個人問了你同樣的問題，請把我剛剛的話告訴他。」
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剛準備起來，不經意看見茶几上ｍ.ｈｅtuｂｏｏk.coｍ•ｃoｍ放著一份文件，目光很快被右下角某處吸引過去。
記憶被喚醒，如潮水般涌過來。
阮眠只覺得天又塌了一重。
「我是齊先生的助理，這是他讓我送過來的。」
阮眠捏著呼吸，緩聲問，「院長要見我？」
他看著這個眼眶微紅的小姑娘，心裏無聲嘆息，唇邊卻有淡笑，「其實，我也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他走到落地窗邊，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白色纖瘦身影，心想，但願如此。
阮眠堅持，「這是謊言。」
「今天周六，還要補課？」他指著她的書包問。
還有，母親的這筆錢是哪裡來的？當時明明連醫藥費都要別人墊付……
「不記得了？」助理笑著看她，「就是昨天接你回來的那個人。」
一張泛黃的相片被放在阮眠手心裏。
茶香裊裊，飄到鼻端。
老人已經看到她，笑眯眯走過來開門，「蟲子又不夠了？」
可心裏太清楚，她不會回來了。
他轉身走開，上了一輛停在不遠處的車，等車子走遠，阮眠這才推著單車回屋。
剛走進醫院大門，看見幾個醫院工作人員衝過來，直奔門口剛停下的急救車。
原來那個人就是齊先生。
然後，又用不懷好意的眼神上下瞅她，「是個男人打來的電話。」
老人會意，笑了，「他不在家裡。」
她是唯一陪她走完生命最後一程的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喂它吃過幾條蟲子，她去洗了手，把桌上攤開的錢按照大小數額疊得整整齊齊，放進錢包，順手取過一把傘。
周遭的一切好像瞬間隱去，她被拖進一場可怖的回憶里，她彷彿看到一棟棟建築在眼前倒下，一片滾燙的鮮紅色蔓延開來，無邊無際……
「你好，我是聖科醫院的院長助理，請問你下午有空嗎？」
單車不見了！
阮眠臉頰爬上一縷羞窘的微紅，忙擺手，「不用。」
應該是落在這裏了，怎麼找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