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小馬的電話在一個早上六點多劃破沉靜的打過來。
他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洛心，我一直想留一些什麼給你，什麼都好。一份能讓你成長的禮物。一份能讓你珍惜生命的禮物。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我有。即使今天我能陪你到永遠，人生的路是一個人的，更何況，我並不知道我能陪你多久，所以你還有很長久的路要走，我，只是你的一程。我希望以後不論有沒有我，你都要努力的走下去，或許有挫折或許有失敗，但是要勇敢的走下去，除了為你自己，也替我看看這個世界，好不好？」
「洛心我現在正往你家那邊過去，你聽我說，你平靜的聽我說，飄雪，飄，飄雪走了，昨天……昨天凌晨……」
「你感覺怎樣？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小馬……你，你說，你說，說什麼？」什麼都還沒有弄清楚以前，我只征住，突然覺得所有的聲音都被抽離，然後一股寒從頭竄到腳。
「醒一會了，看你讀的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嗯，幫我把床背用直好嗎。」他聲音很輕，卻挺有精神的。我高興的猛點頭，丟了手上的書，幫他調床被，拉枕頭。
「現在說這……這些做什麼？」我哽咽。
我蹲在階梯上，哭著，後來也不哭了，空www•ｈeｔｕbｏｏｋ•ｃｏm.ｃom洞著看著綠色草皮，還有重在家門前不知名的大樹，看著，只覺得好冷，好寒。
電話接起來的時候，他在那端宣布了我的世界末日。
怎麼辦……
「你媽媽有的只是一間房子，不熟悉的語言，連電視打開都是不聽不懂的言語。沒有人可以說話，沒有人可以聊天。在台灣一切風光的全都放下，守在一間房子裏面照料三餐，就巴巴的等著你放學回家。你知道等一個人開啟一扇門的滋味有多孤單嗎？沒有真的體會你不會懂的。」
「我媽好像昨天剛回去休息，她也累了，先讓他們休息會吧。有你陪我就好，嗯？」
一切很詭異的完全安靜下來，我可清楚聽見小馬隱約帶著鼻音斷斷續續的解釋，還有他加速，緊急煞車的聲音。
「小馬，你知道的……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是這樣的……不是的……小馬不是……」我完全說不出話了，只是斷續抽氣，完全無法把話說清楚。
他搖搖頭，「不是天堂。」他將我的手放在他胸前，「是這裏，你心裏，我心裏，我會一直在那裡……」
聲音好遠好遠，好遠……
我記得他告訴我，來到這裏人都是孤單的。不只我，尤其是我媽媽。
知不知道……
「那你怎麼懂？」我是這樣反問他。
我想和-圖-書起身走到他身邊去，站起來才發現天昏地暗，又摔回地上，抬頭凄凄然的看了小馬一眼，我又再度飆淚。
「不要跟我說天堂，我不相信那鬼地方……」我沙啞地說。
然後我看見小馬白色的福斯完全違規行駛的開上我家車道，慌慌亂亂的。車門開了，紅著眼睛的小馬下了車。
「一個人在一個環境待久了，都會習慣的。你說你十三歲來加拿大的，到現在還不能適應，更何況是你媽媽。洛心你要懂，那種失落感是很大很大的，她世界的重心只剩下你……你叫她怎麼不多對你期望一點，說穿了，你媽媽現在依賴的是你啊。」
「我好久沒跟你說話了，啊，要不要我叫夏媽媽還是叫夏爸爸來？」早在飄雪進了觀察病房以後，他的父母就當空中飛人的過來卡加利替他打理一切。這些時候除了我跟小馬還有一些朋友以外，都是飄雪的父母在陪伴他。
等他？
「小，小馬……」我在他懷中嚎啕大哭。
飄雪搖搖頭，「你真的阿獃了，我不過睡醒就要叫醫生，醫生不被我煩死了。」
那飄雪呢？誰等飄雪？不不，飄雪你怎麼沒等我，飄雪你說過的，不是這樣的……還沒結束的，還沒啊……
「洛心！」小馬大吼，跟著我聽見他哭的聲音。「飄雪走了。走了，死了，懂不懂，懂不懂？」小馬htｔps://www.ｈｅｔｕbｏｏk•cｏm•com比我更快一步潰堤，我幾乎可以聽見他哽咽的抽氣。
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小，小馬你…你你別亂說……別亂說，別亂說。」此刻我全身開始發抖，雙手控制不了的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電話。「不要亂說，不要……一點都不好笑，不好笑，真的不好笑……」我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重複著，說著。
他依然笑。
以後沒有看到你，不在我身邊，你教我的那些話，誰來等我，誰在我跌倒的時候扶我？
「以前或許我不懂，現在我懂啊，」他眯起眼睛，「現在我的世界也只剩這間病房，每天睜開眼睛就是在這範圍走動，看書或者看電視，而所能期待能打開那扇門的人，就是你。等一個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的。」
「你在說什麼故事，說到鼻頭紅紅。」
我不知道他這番話除了當時的眼淚還能影響我多深，我只知道，現在看我媽媽，我都會特別注意，特別仔細。總覺得永遠不會變的母親似乎真的失去了那一點點光彩，看著她在廚房的背影，眼框也更容易毫無原因的迅速泛紅。
飄雪給過我很多。
「嗯。」看到他有精神的樣子，我忍不住哽咽。
啊，怎麼辦……
然後那抹笑成了記憶的永遠。
他的話，雖然無法比喻成金玉良言，卻很多很多時候會在和-圖-書我腦海里迴轉。尤其在我困難的時候，在我很沮喪的時候，或者在我很孤單的時候。
「飄雪，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我哭了出來，再也無法遮掩自己的情緒。
到底過了多久，我無法正確的說出來。應該不到一個禮拜，真的不到一個禮拜。
「傻瓜，只是突然想到的，別又哭了。」他笑，替我抹掉眼淚。「不管怎樣，有個地方，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知不知道，有多悲傷。
聽到好消息，我們都笑了。
我紅著眼框，把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聽完，然後收在心裏。
我被驚醒，滿身是汗。
然後我什麼都聽不清楚了，只覺得頭好痛，然後哭著又嗆到，又咳又哭眼淚鼻涕好不狼唄。只知道小馬要我等他。等他過來。
我握著他的手，開始跟他聊天。把這些日子錯過的，全部一起補齊。中途醫生還來巡房，替飄雪稍微檢查了一下，還笑著說新的藥物好像有起色，說不定過幾天如果穩定，就可以再轉回去普通病房。
「你再悲傷再孤單，也有學校有朋友，甚至有網路有小說，而你媽媽呢？」我還記得他是坐在病床上時說的，只為了那天我跟媽吵架，晚上七點多跑去找他哀訴。壓根忘了他是病人。
站在病房外，我想起了這些日子飄雪對我說過的話。拍了拍臉，我推開門進了他的病房。照舊拉張和*圖*書椅子坐在他前面，打開書自己閱讀著，邊念，邊自言自語，像是對自己，也是像是對他說。
整理好我自己的東西，看看之前跟小馬約的時間也快到了，我準備離開，起身的時候飄雪突然拉住我的手，我訝異地回頭看他。
我幾乎是愣住，然後差點尖叫，「你醒了？」當然我知道飄雪是得白血病，不是什麼植物人，當然會醒。只是這陣子來看他，他不是去做治療，就是昏睡，藥物讓他睡著的時間多很多，所以我幾乎沒什麼機會跟他說到話。
我刷一下馬上紅了眼，他拿了面紙盒給我，繼續開口：「別哭，我只是打個比方。重點是回到你媽媽身上。」
「洛心，你……你聽我說……飄雪，飄雪走了。」小馬顫抖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
飄雪伸出蒼白的手，拍了拍我。「好久沒跟你說話了，最近你都在做什麼？」
聊天聊了一下個下午，飄雪看起來也有了一點疲態，雖然捨不得，我還是叫他歇息會，明天我再來看他。
然後我要怎麼辦？怎麼辦……以後夏天，以後的下雪，你要我怎麼辦？日出，日落呢？你說過的海邊呢？
我只覺得五臟六府都快要翻過來了，一陣陣抽痛開始全身蔓延，然後臉上一陣濕熱，眼淚終於飆出來，「小馬……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握緊電話，像要捏碎它。
沒有你，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