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酒則擺在灶沿上,如此也不用溫酒了,烤著火熱度正好。
因著楚寔笑了,珊娘和繁纓看了看季泠, 也不由跟著笑了起來。
戴文斌繼續與孫陽山移桌對飲,「我見楚公子十分誠心,聽小童兒說此次都是第四回 來了,才見著你。我聽他言語,有抱負有章法,陽山你非真心甘老泉下,何不應允?」
孫陽山破局而出,邀請楚寔道:「再手談一局?」
一口鐵鍋內,最上層就是孫陽山剛才說的舊年熏的臘肉,肥瘦相間,油在鍋邊滋滋的響。
下一層則是薄薄的野菜,剛才季泠帶著芊眠等去溪邊採的,誰也都沒想到她能認識那麼多野菜。
「那公子是如何打算?」孫陽山又問,「輔助今上中興么?」
如是,楚寔等人都大笑了起來。
「的確像那山魅狐妖。」楚寔笑道,那樵夫怕是不知從哪裡聽了說書人說花仙狐妖,驟然見了季泠這般非俗世能有的姿容,便以為是山妖迷人。
季泠便領著芊眠等人回了竹屋,屋內楚寔正和孫陽山對弈,一邊下棋一邊評點天下事。她有些驚訝于陽山先生的年紀,看起來同楚寔相差無幾,她原以為是個老先生呢。季泠又趕緊退了出去。
「在。」小童應了聲,也不見進門通傳,依舊埋頭掃地。
楚寔道:「若真如此,那先生更應下山助某一臂之力,否則天下群盜四起,再難得悠遊之地。」
楚寔還沒開口,戴文斌就笑了起來,「怕是因為陽山你家碗碟不夠嫂夫人才出此下策的吧?」
灶上架著鐵鍋,鐵鍋的上邊沿則貼著一圈饃,已經被火考得和_圖_書黃酥酥了,散發出麥子香。
那樵夫知道自己被誤會了,腳步頓了頓, 朝楚寔高聲道:「公子, 世道不平,山魅狐妖屢出, 可別被迷了去。」
「可惜蜀中將亂,漢中也不能獨善其身。」楚寔道。
提及酒,楚寔和孫陽山這才感覺腹中轆轆,對視一笑。
戴文斌好奇地笑道:「這是怎麼回事?莫不是灶不夠,要臨時在院中做菜?」
一行人最後總算過了山溪, 卻見一樵夫站在旁邊的林子里發獃。
孫陽山換來童子,「快去把舊年熏的臘肉取一塊煮了下酒。」單身男子,身邊沒有女眷,日常都是一個小童使喚,吃食上自然不講究。
戴文斌知道孫陽山自有主張,也不多勸,換了話題道:「不過,至少你得承認,今日多虧了楚少夫人,我在你這兒才吃了頓好飯。」
「若真是聳人聽聞,以先生之才何不肯下山經世濟民?」楚寔問。
男人就跟孩子一樣,玩起來一樣會忘記時間,甚至飢餓。當孫陽山的好友戴文斌來訪時,楚寔和孫陽山才意識到他們已經手談了好幾局了。
而此刻季泠跟在楚寔身後,見他一路不語,游山也再無興緻,便知與陽山先生所談不諧,於是也越發沉默起來,只恨她身為內宅女子也沒什麼地方能幫楚寔的。
孫陽山聞之不由大笑起來。
酒後,楚寔告辭,領著季泠等人下了山。
而廚房內,季泠正在發愁。
孫陽山笑道:「看來公子對蜀地頗為留心,有公子之能,蜀地之亂想來也不過疥癬之疾罷了。」
戴文斌看向和_圖_書楚寔,見他衣袍半新,卻都是上乘綢料,一身清貴,卻內斂含蓄,一看便是世家子,這般公子的妻室泰半也是勛貴之女,恐怕並不比男子多進幾次庖廚。
「無妨,內子擅於治膳,且嘗嘗她的手藝。」楚寔道。
山路多岔,一路行來楚寔卻從沒遲疑過,季泠當時就疑心楚寔來過這裏,不想還真是來尋人的,果然並非單純游山。
孫陽山道:「某哪兒有經世濟民之才?公子過獎,今世之願不過是能悠遊林下得以終老。」
楚寔欣然應允。
再一層,是昨日孫陽山另一位好友送來的豬肉。
戴文斌吸了口氣,「我用過午飯才來的,聞著都又餓了。」
戴文斌舉了舉手中抱著的酒罈,「近日新得了一壇十年陳釀的玉樓春,特地來找你共飲的,不曾想還有貴客上門,更是可喜。」
戴文斌感嘆,「實乃吾平生吃過的最簡單卻又最美味的一餐。」
季泠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敢情那樵夫說的「山魅狐妖」乃是指的自己?
楚寔等三人在窗邊飲酒時,只見小童領著北原、南安開始在院中臨時用石塊壘了個灶,架上柴燒火。
楚寔執白,一子下去后,孫陽山便成困龍之局。
楚寔回頭對季泠道:「你們四處轉轉吧,我進去拜訪陽山先生。」
楚寔走進竹屋時,孫陽山正靠在榻上小歇,見楚寔進來,也不過只是嘴裏說了句,「貴客到來,有失遠迎。」卻也不見其起身。
楚寔看向季泠,雪膚烏髮, 明眸朱唇,一襲素地裙,上罩鵝黃輕紗,行走時山風拂袂,蹁躚若蝶舞,和_圖_書她體態輕盈,卻有那山魅狐妖之靈動。所謂尤物,不妖於人必妖于身是也。
留下一行人茫茫然,只有楚寔笑了出來。
說話間,只見芊眠和繁纓兩人一同將廚房內的一口大鐵鍋抬了出來,架在新壘的灶上,揭開鍋蓋,頓時菜香撲鼻。
吃過這一層,下一層鋪著一層白菜,乃是小童兒從地窖里取出來,季泠親手挑選的。
楚寔道:「天下將亂蜀先亂,本是古語。如今蜀中選官不得人,政苛吏暴,物價飛漲,一石米已經是京師的三倍之價了。」
季泠被楚寔的話弄得臉大紅,復又重新將帷帽放下。
「哦,公子是怎麼看出蜀中將亂的?」孫陽山道。如今朝廷里可沒有一個人能預料到蜀中情勢。
如此一大鍋子菜,不僅不虞不夠吃,反而人人都吃得酒足飯飽,卻還都捨不得放下筷子。
季泠領著芊眠等人在竹林里轉了會兒,又往溪邊走了走,只覺得這位陽山先生的確會選地方,綠竹縈繞、山溪環抱,毫無俗氣之紛擾。
過了好一會兒,一行人身後突然響起跑動的腳步聲, 楚寔轉頭看了看,卻是先前那林中樵夫背著砍柴的刀追了上來。
楚寔朝北原等人點點頭,一群男子便都圍坐在了鍋邊。
「若不過疥癬之疾,某也不敢來請先生了。如今東南倭寇成疾,東北更有邊患,山東還有隱隱成勢的義教,西南若再一亂,西北豈能不蠢蠢,此時看來太平繁華,卻不知一旦有疥癬起,卻可傳染全身,到時候天下便危矣。」
孫陽山回答戴文斌道:「說實話,還是有些拿捏不準,總覺得看https://m•hetubook.com•com不透此人。」做幕僚的看不透所扶持之人,並非什麼好事,有言也難進。
孫陽山道:「可不簡單,嫂夫人這是有排兵布陣之能,每一樣菜的層疊都是有講究的,這油滋滋的臘肉若是放到最下面,吃著可就膩味了。放在最上層,一層一層的油滴下去,剛好讓下面的菜染了肉香,又無肉膩。最妙是這竹筍,本不怎麼入味兒,如此也沒怎麼整治,卻是自自然然地鮮香入味,實在是妙。衡業兄,嫂夫人實是蕙質蘭心,在家裡時也時常這般吃么?」
季泠沒想到這樣偏僻的地方還能遇著人, 愣了愣快步走了過去。
芊眠看著季泠道:「少夫人,聽說陽山先生的好友戴先生也來了,這若是盛了菜,吃飯的碗碟就不夠了,可怎的是好?」
那正吃得搖頭晃腦的小童兒在旁邊點頭道:「正是,正是。」
男人當家真是沒什麼成算。從沒料到會有如此多的客人上門,所以連碗筷都不夠。
大概是楚寔的洒脫入了孫陽山的性子,他這才打了個哈欠,坐直了身體。
北原立即上前護住了楚寔,楚寔則一把將季泠拉到了身側。
楚寔重新走回對岸, 朝繁纓伸出手,繁纓臉上忍不住露出甜蜜而羞澀的笑容。
南安見孫陽山如此怠慢,心裏頗替自家公子不滿,而楚寔似乎毫不在意,開始吩咐南安燒水煮茶,卻也沒將自己當做客人。
楚寔的眼睛看著孫陽山身後,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搖頭道:「大亂之後方有大治,此疾並非縫縫補補便能熬過。」
孫陽山啞然,片刻后致歉道:「哎呀,瞧我著忘性m.hetubook.com•com,來者是客,怎能讓嫂夫人親自下廚?」話雖如此,孫陽山卻也沒有其他舉動,不是不知道失禮,但也知道若單靠小童卻是難以整治出一頓可供這許多人飽腹的午飯。
珊娘難免有些失望, 她心裏羞恥地盼望著楚寔也能拉她的手呢。可她也知道, 季泠這次帶她一起上路, 找的理由是她是她的箜篌先生。不過為這一點, 珊娘也極感季泠的恩情了。
「你拉著珊娘, 珊娘拉著芊眠。」楚寔道。
芊眠和繁纓擺好碗筷后,這才來請三人入席。
季泠環顧了一下四周,又在心裏理了理今日準備的菜式,片刻后道:「我有法子了。」
楚寔點點頭,「是。」
這一次沒走多久,就又到了一片竹林,林中有竹屋幾間,一個童兒正在院子里掃落葉,楚寔上前道:「小兄弟,陽山先生可在家?」
「聽說公子此次是去漢中府任職?」孫陽山道,「卻還算個太平地方。」
孫陽山道:「公子怕有些聳人聽聞了。」
那童子道:「楚少夫人正在廚房裡,說是再過陣子便可吃了。」
「這樣吃飯倒還新鮮。」孫陽山贊道,又對著吞口水的小童兒和北原等隨從道,「既然是大鍋菜,不如都圍過來一起吃吧。」他素來不是個講究的人。
不過說起俗氣,人生三大事兒,吃飽肚子卻是頭一樁。尤其是走山路耗費力氣,不說季泠,便是芊眠等人肚子都開始響了。
說完,那樵夫轉身就走了。
在下面還有山中樵夫送給孫陽山的野味,接著是竹林的春筍,正好解解油膩。
「哦?」孫陽山揚眉,「公子真是覺得當世已病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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