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卻是不好回答淑珍，若是點了頭，只怕她心裏要恨毒了的。
季泠搖搖頭，「表哥，韓令很能幹的，他能做很多活兒，我娘說他來了之後家裡輕鬆很多的，不差他一口飯。」
楚府就像是另一個天地一般，錦繡富貴，住在裏面幾乎不食人間煙火，姑娘們每日里就是串串門說說話，然後讀書、寫字、下棋、畫畫。
好在此時淑珍的視線已經從茶杯轉到了擺在琴台上的琴上面，那是「綠綺」，通體黝黑，翻著墨綠的光澤。淑珍卻也是行家，圍著那琴連聲嘖嘖，「大哥對泠姐姐可真好啊，尋常也不見你彈琴，卻將這樣好的琴送你，真是……」暴殄天物四字淑珍卻是沒說出來。
余芬笑道：「放心吧，有你報答的時候。」
季泠點點頭。
正月里這麼做客了一圈下來, 季泠可以算是收禮收到手軟了，只是她的人卻瘦了一圈。
淑珍手裡正看著季泠屋子裡用來待客的茶杯，芙蓉菊石紋戧金細勾填漆攢犀小茶盤上擺著一隻五彩菊花紋杯，她拿起來在手中把玩，然後再看看季泠手中的那隻石榴花紋杯，兩者的畫風如出一轍，定然是套杯。
楚寔只要能夠，哪怕就是狂風暴雪也會到季家看一看季泠，只是人生在世哪有事事由己的，他還有太多事情要做，因此等季泠八歲那年，他從江西趕回京城時，卻在季家的院子里看到多了個男孩兒。
「我，說實話，大公子也是看過我文章的，你這位狀元公替我評一評，我這中進士有望嗎？」和圖書季厚生道。
楚寔的親事就這麼拖著，一直拖到了季泠十二歲這一年。
余芬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可我看阿令對阿泠惟命是從，處處呵護，恐怕是有些心思的。」
「話也不是這麼說，這些年你倒是安心在讀書，家裡的大小事兒都是阿令幫的忙。你也知道，阿泠那模樣我如何敢讓她出門？再說了她也嬌氣，又有大公子看著，哪裡能讓她幹活兒。說起來咱們這個家能撐起來，還得全靠阿令呢。前兒有個地痞過來鬧事兒，也是阿令擋在前頭的。」余芬卻還是個公道的人。
季厚生想了想道：「那阿泠是個什麼意思？」
楚寔蹲下身體跟季泠面對面道：「阿泠可真善心。不過你爹娘的負擔已經很重了，這樣吧，讓那孩子跟我回楚府去，也能得到照顧。」
然而楚寔這一次依舊沒能定親，上次說葛家姑娘的時候不知怎麼黃了，這次蘇夫人看中傅三卻又是沒了下文了。
楚寔的視線依舊還停在韓令身上，「阿泠，他是誰啊？」
季厚生恍然大悟，「你是說他想娶咱家阿泠？」
季泠猛地抬頭，眼睛亮得近乎璀璨, 「真的嗎, 表哥？」
「可不是么？以前我也沒敢往多了想，可如今大公子都二十有二了，也不見定親、成親，日日來咱家這麼晃悠，你說他心裏想的是什麼？」余芬問。
季厚生也正為這事糾結呢，只要是讀書的就沒有不想中進士的，然而他考中舉人都費了這麼幾十年，實在又heｔｕbｏoｋ.ｃom•ｃom
不敢去想進士的事兒。這個家裡全靠余芬支撐著，這住的宅子也是楚寔免費借的，季厚生心裏一直是記著的，又覺得自己該儘快去做官有了俸祿，也能還人情，也能讓余芬享福。
季泠又點點頭。
「我說你是讀書讀傻了不是？大公子待咱們阿泠如何？」余芬問。
「是么？你喜歡做飯卻也不用去擺攤子呀，在家裡做飯給大家吃也是一樣的。表哥還等著你做飯給我吃呢。」楚寔道，「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吧，老太太也惦記著你呢。」
季厚生道：「不能吧？阿泠一向是乖巧守禮的。」
那男孩兒又瘦又黑，一臉凶樣，像一隻餓成了骨頭的狼，骨子裡的那狠勁兒一眼就能望穿。
淑珍滿以為會看到季泠臉上變色的，結果季泠卻是一臉的雲淡風輕。
季泠覺得對付淑珍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說話，讓她自己說得沒趣了，也就走了。
季厚生呵呵地笑著，心裏雖然在嘲笑余芬的婦人之見，可嘴上卻不敢反駁。
季泠回頭看了看韓令道：「我和娘在街上撿回他的，他爹爹死了很可憐。」
楚寔卻也不跟季泠糾纏，「那你答應過表哥什麼？夏日里要回府去的，你不是喜歡在涵一樓讀書么？表哥去年已經讓侯先生把涵一樓那邊改建過了，添了一個竹塢專給你讀書用，如今已經修好了，你還沒去看過吧？」
「泠姐姐的這杯子怕是套杯吧？」淑珍道。五彩杯或許對楚府來說還不算特別珍貴的，但流傳至今能成套的卻十分
www.hetubook.com.com罕見。季泠手中的確有一套，乃是十二月花卉套杯，花卉的筆觸細膩，填色典雅清麗，在五彩里算是佳品，就更珍貴和稀罕了。
這一年季厚生終於中了舉人，雖然離進士還遠著，但只要朝中有人，中了舉也能混個官身，只不過將來出將入相是不能的，但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封侯拜相呢？
「可是……」余芬先是高興了一陣兒，可旋即就皺起了眉頭。
「自然是極好的，比我這個爹還好。」季厚生道。
季候「哦，哦」地點頭，「那我一定要中進士，為了咱家阿泠也得中。」
季泠見著楚寔就低著頭雙手扭著自己腰帶上的荷包，楚寔將她抱起來, 「想家啦？」
余芬埋怨道：「你個大男人的當然注意不到。可我發現阿泠是不願意跟大公子相處的。」
「可我覺著阿泠和阿令似乎有了些情意。」余芬道。
「怎麼了？」季厚生問。
「韓令，快把柴抱進廚房。」季泠脆生生的聲音在廚房裡響了起來，走到門邊看到楚寔時，神情明顯的愣了愣，然後走到楚寔跟前低頭叫了聲「表哥」。
「不開心？沒覺得呀。」季厚生道。
余芬道：「我就是為這個犯愁呢。雖說大公子待阿泠那是把她放到了心尖子上，可你發現沒有，每次阿泠看到大公子都不開心。」
這等瑣碎和毫無藏私的幫助，尋常人是基本做不到的。季厚生晚上跟余芬感嘆，「大公子對我的大恩大德這輩子只怕都報答不完了。」
楚寔的心就像被冰凍之和-圖-書
後，叫人用鐵鎚砸了一般，既涼且痛，卻依舊扯了扯唇角道：「那你就不體諒你爹娘？何況你現在已經八歲了，男女七歲就要避席了。你將他留在家裡別人要說閑話的。」
季泠點點頭。
季厚生中了舉，自然要全家慶賀，楚寔早已是季家的常客，只要在京城日日都來的。「表叔是想繼續念書明年考進士，還是出去做官呢？」
「不，我喜歡韓令。」
然則最重要的點兒，季泠卻避而不談。
說是切磋，卻是楚寔在幫季厚生看文章、改文章，相當於是先生的角色了，季厚生自覺受益匪淺，才發現原來應試也是有很多竅門兒的，而且楚寔在朝為官，對朝中人的性格、喜好了解也很多，能為季厚生分析許多考官的偏好，做到有的放矢。
一出正月, 遠香就跟楚寔道：「大公子, 泠姑娘這幾日都吃不下飯, 原先有一碗飯的飯量, 現在每日都只能用小半碗。」
楚寔擱下手中筆, 嘆了聲氣, 「知道了, 你把阿泠抱過來。」
楚寔道：「那下次我來接你時, 你可別再摟著你娘不鬆手了。」
余芬也點點頭，「是啊，也不知這孩子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從小就入了大公子的眼，你說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緣定三生？看一眼就知道這是自己上輩子那人呢。」
可今天淑珍的話卻特別多，她朝季泠傾身過去，「泠姐姐，你不知道吧，大哥要定親了，等他成親以後肯定就不會這麼疼你了，到時候他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了。」淑珍聽說人，楚寔是將季泠ｗｗw.ｈｅｔｕｂｏｏk•cｏｍ•ｃoｍ
當做女兒在養，所以才這麼刺|激季泠。
季泠的房間布置得倒不出眾，比起楚府正經的姑娘甚至還差了那麼一點兒，可是那些用具卻不能細看，細看之後能恨得人咬牙。
就這麼著，季泠變成了夏日三個月住在楚府，臘月正月住在楚府，一年裡倒有七個月住在了自己家，跟養女就不同了，倒像是個走親戚的孩子了。如此一來意外的收穫是，淑珍對季泠的敵意就小得多了，畢竟就是個打秋風的親戚。
楚寔點點頭，「端午之後, 天氣太炎熱了，你娘顧著你那弟弟，就顧不著你，也沒人給你打扇子, 屋子裡也沒有冰盆, 你會生痱子的，知道嗎？」
「那咱們可說好，這次回家，端午的時候一定要回來。」
季泠低著頭想了會兒，最後抬了起來，眼神雖然還有些怯怯，可嘴巴還是張開了，「表哥，我，我不想念書，我將來長大了就想做了小吃攤子，自己也能養家糊口的。」
余芬點點頭，「是啊。所以才會這麼不遺餘力地幫你這個未來岳父，畢竟咱們家的門第太低了，你若是中了進士，阿泠說給他做正妻雖然是高攀卻也能說得通了。」
季厚生翻身看向余芬，「怎麼說？」
老太太這三個字就是殺手鐧，儘管季泠很不舍，可還是跟著楚寔回了楚府。
楚寔道：「表叔的文章平中見奇，若是遇到合適的考官，定能欣賞。何況這還有一年的功夫，我有些心得，可以與表叔切磋切磋。」
「別擔心了，他吃咱家的住咱家的，還敢肖想咱們閨女兒？」季厚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