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九天仙女齊賀壽

亭幽只得保持「他強任他強,清風撫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的高手境界。
定熙帝接過酒一飲而盡,他和亭幽之間卻沒掀起任何漣漪,更是沒有敬太后所期望看見的眉目傳情了。
姜到底是老的辣,如此一來就不怕亭幽對皇寵不上心了,畢竟後宮就那麼個男人。亭幽年紀越長,性子反而越見恬淡,寄情山水,瀟洒恣意,老太君怕這位曾孫女兒無心於後宮之寵,這藥水的方子是她花費千金,費盡心機才找來的,本是有來歷的妓坊用來對付花魁的,有了這方子不愁她不聽話不拚命。
王九福趕緊領了小太監,將一幅兩米來長的捲軸展開,上面書著四個大字,「永享太平」,鈐了定熙帝的章。
試問,老太君對亭幽算是養恩比天大,她逼著亭幽進宮,亭幽還屢屢抗拒,更何況高高在上,只習慣強迫人,不喜歡被強迫的帝王。
上回在憫農閣亭幽便知道她在定熙帝心裏是留了錯處了。再後來她冷眼旁觀,尋思著多做多錯,與其在定熙帝心裏留下壞印象,還不如趁早抽身,今後摸透了帝心再來親近,何愁不能爭到上游。
夜裡,亭幽蜷縮著身子,抱緊自己瑟瑟發抖,渾身上下白皙的肌膚都映上了一層粉色珠光,只是牙齒狠狠咬著下唇,臉紅似火,眼角滴著淚,仿似極為痛苦,間或有□從緊閉的雙唇泄出,如果不是只她一人在床上,真有些讓人誤會。
所以亭幽選擇遠遠的,大約在十步開外跟在定熙帝身後送他回宮。伺候定熙帝的王九福自然也很靈醒,他離亭幽又隔了五、六步。
那寬寬的束腰,更顯得她腰肢纖細柔軟。
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敬太后這日出奇的精神。
曾惠妃則是後宮第一巧人,心巧、嘴巧,「臣妾祝太後娘娘花月永圓,仙齡用享。」送的禮物則是一副「百壽綉屏」,一百個壽字字字不同,還要綉出來,沒個一年半載的功夫是完成不了的。「字是臣妾寫的,這綉屏卻是芳嬪繡和*圖*書的。」曽惠妃將芳嬪招呼到跟前。
這一番看得亭幽越發心驚。越是不動聲色,你越是猜不透他心底作何想法,亭幽少不得為敬太后暗暗擔憂。
今夜是上弦月,月彎如眉,別有嫵媚活潑處,涼風如手,撫靜了人的心,但亭幽的心實在靜不下來,只怕她今晚在定熙帝的心裏又多了樁罪過。
芳嬪的酒正舉在半空,聽得此言那手不知是該繼續還是放下,十分尷尬。
連亭幽身後的內監總管王九福都有些懊悔自己父親當年太狠心了。
待敬太后離開,亭幽偷偷覷了一眼定熙帝,卻被他逮個正著,嘴邊扯起一絲淡淡的嘲諷。最近亭幽是想明白了,定熙帝顯然是不喜歡自動送上門兒的。敬太后和她自己屢屢走出臭棋,反而將他越推越遠。
權衡情勢,亭幽只得停在丹陛上屈膝行禮,「恭送皇上。」
敬太後點了點頭,並無太多注意。亭幽真是羡慕她,唯有身居她那樣的位置,才可不用假意寒暄。
亭幽大約也察覺到了定熙帝的駐步不前,趕緊向前走了一步,見定熙帝轉身繼續前行,她也再不敢停留。
柔弱中帶著內在的力道,就彷彿最最勁道的麵糰,讓你忍不住像伸手揉上一揉。這樣的人兒,走動起來,不用故意而為,就彷彿是一支舞,帶著韻律與節拍,每一個節奏都點在你的心上。
這樣的情形亭幽並不陌生,從她第一次承寵起,每隔三五天心裏總會燒起一把邪火,讓人慾罷不能,羞懺憤愧,普通的女子哪會有如此驚人的慾望,即便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婦人也沒這般渴望。亭幽思前想後,問題只怕就出在老太君讓她長年累月浸泡的藥水上。
如此一番,連宴后精彩絕倫的煙花都照亮不了亭幽的心情。
上得紫瀚殿外丹墀,亭幽思忖著定熙帝的心思,但摸不准他是需要人伺候還是想獨自待著,饒是她心肝再玲瓏,但相處得少了,又如何能揣度準確帝心。
清晨,抱琴輕手輕腳地走進內間,聽見和*圖*書亭幽說「撩帘子吧」這才敢上前打起帘子,扶了她起身。
亭幽睜眼躺在床上,笑了笑,其實要接近定熙帝也不算困難,不用特地打聽,學會自己看自己想,很多蛛絲馬跡都能透露出信息來。這一回總算沒被他誤會為處心積慮了。
亭幽今夜穿了襲嫩月黃的重疊素紗宮裙,渾身沒有絲毫繡花,只在桃心領口和兩掌寬的束腰上用了同色亮緞,整條裙子瞬間就顯得挺括典雅起來。兩臂也別出心裁,在手肘上半寸的地方束著金臂釧,那大袖在手肘下鋪散開來,別有衣袂翩飛,如仙臨月之美。
收拾心緒,亭幽只好上前,執壺女侍端來黑漆海棠式盤,亭幽執壺為定熙帝斟了一杯,雙手捧了遞上去,低頭道:「臣妾敬皇上一杯,惟願天下永享太平。」
一時鼓樂聲作,一群衣袂翩飛的舞姬飄了進來,顏若朝花,腰若嫩柳,無比好風光。當先一人,更是雪膚花貌,豐腴可人,一條素帶翩若驚鴻,屢屢在定熙帝眼前飄飛。
可偏偏這深惡在面對她時,一絲絲也升不起來,這就是美人的優勢。
要說這宮裡什麼都不缺,唯獨缺的就是乾淨。
那耳邊在半空里划著弧形的明珠耳墜,在月光的映射下,顯得更是空靈寂透,乾乾淨淨。
亭幽覷著抱琴笑了笑,「怎麼你會覺得我知道?」連她最親近的侍女都不知道,她這個主子「眼瞎耳聾」怎麼可能比自己的耳目還知道得多。
先是定熙帝領了群臣為敬太后祝壽,其後于賢妃率領闔宮妃嬪祝壽,之後太監、女官也按份前來祝壽,一番儀式下來,就是亭幽都有些撐不住,敬太后卻還能面帶微笑,也算是「久經沙場」了。
其間先帝對敬太后的隆寵可見一斑。先帝既如此敬愛於她,定熙帝又當若何?
這四個字送給敬太后著實有嚼頭。唯有太平才能永享;惟願永享,需得太平。太平者,家平、國平、天下平。
在亭幽不注意的時候,前面的定熙帝卻停了步子,回首望來。
和-圖-書於亭幽恭送定熙帝一事,于賢妃同曽惠妃都笑容滿面地再次叮囑,讓她好生伺候著。蘭昭儀則搖曳生姿地從亭幽跟前晃過,拿眼尾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其意不言而喻了。
而乾淨有個什麼妙處,越是乾淨,就越讓人有褻瀆的衝動。
「小毛病而已,無什麼大礙,不然老祖宗肯定比你還著急,老祖宗當初都不說話,你這丫頭瞎操心什麼,你主子我又不是什麼美人燈籠,風一吹就滅了。」亭幽說得不甚在意,「打水伺候我沐浴吧。」
于賢妃是後宮第一人,但送的禮中正平和,乃是一尊白玉觀音。玉質潤美,整塊雕刻而成,價值非凡。
亭幽又在憫農閣待了良久,見天色晚下,才帶了抱琴和弄箏回去。晚上抱琴侍夜,為亭幽掖床帳的時候,輕輕問了句,「才人,你今天是不是知道皇上在憫農閣啊?」
到亭幽的時候,她送的是一幅畫,「百仙圖」,乃是敬太后的小相,或坐或立、或行或靜、靜若閑花,動若流雲,一妍一態莫不肖似。
亭幽緩緩走上跨水的洞橋,橋邊有一叢金桂,水流的風將桂花香送到亭幽的鼻尖,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停下腳步。
芳嬪彷彿有些受傷地往定熙帝瞥了一眼,定熙帝朝她笑了笑,她這才收了女兒態。
可這樣的柔軟同一般女子的柔弱不同,她那柔軟裡帶著飽滿的彈性,就像樹枝一般,你壓下去鬆開來,它又彈了回去,並帶著優美的擺動。
亭幽定睛看去,那四個字寫得龍飛鳳舞,力透紙背,儼然有種這四個字寫下去,天下江山就真的太平無事之憾然魄力。這四字或失了王右軍之曠達閑逸,或失了趙文敏之瘦勁妍媚,但若論雄渾開闊,氣壯山河,當無人可出其左右。
一曲下來,定熙帝被妒火中燒的芳嬪敬了不少酒,臉上難得地添了絲紅霞,敬太后對那芳嬪的妖嬈一直暗自皺眉,這會兒實在忍不住道:「雖說今日是哀家生辰,可皇帝明日一樣要處理國事,不宜多飲。」
到晚m•hetubook•com.com宴開了,定熙帝率先敬了敬太后一杯酒,「兒臣寫了幅字送給母后,祝母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饒是定熙帝與敬太后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和,而亭幽又是鐵杆派敬系,定熙帝也不得不承認,要討厭這樣的女人不容易。
抱琴愣了愣,她也覺得不可能,「那可真是太好了,才人總算……」
只是定熙帝儼然就是亭幽眼前的那塊肥肉,對他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偏這肥肉成了精,你又奈何他不得,何其糾結。
比如現在,定熙帝棄帝攆而選擇步行回宮,亭幽想他或是貪涼風去酒意,也或是想靜一靜,無論是哪一種心情,想必身邊都不希望有人跟得太近。
此月、此風、此香,真當可浮一大白,倒消了閑愁。
入宮這許久亭幽早從當初炙手可熱的人物成了大家心中的一個笑柄,太后的侄孫女兒又如何,天姿國色又如何,還不是不得聖緣。
亭幽跪地恭送敬太后離開,心裏更恨不得磕穿腦袋,只求敬太后莫要再幫倒忙了。當然敬太后實在是好心,眼見亭幽這許久都不曾同定熙帝親近,想盡辦法要替她尋機會。
晚上湖面風大,看了一半,敬太后便起身準備離開,回頭又對亭幽道:「皇上今日飲了不少酒,敬才人,你替哀家送皇上回宮,好生伺候著,莫讓他酒後貪涼,染了疾。」
依亭幽看,定熙帝對那舞姬興趣寥寥,目光幾乎就沒用在她身上,那舞姬是白白惹禍了。
此後,直到八月初敬太后萬壽節上,亭幽才再次見到定熙帝。
定熙帝回望的那一幕,正是亭幽閉眸聞香之際,這樣明媚的夜晚,吹著習習涼風,月洞橋上,絕世獨立的絕色佳人,真正是幅絕世名畫。
眾人見太后高興,自然也捧了一番。
連定熙帝都不得不承認,敬太后這位侄孫女兒著實是妙人、是天下少有的尤物。
「亭幽,你替哀家敬皇帝一杯,今日這酒就到此吧。」敬太後生怕亭幽太得寵似的,居然這當頭又喚了她。弄得亭和-圖-書幽都不知道敬太后是真想幫她,還是想害她了。
于賢妃同曽惠妃是修養極好的,饒是那舞姬引逗得如此露骨,她二人也始終面帶微笑,反觀蘭昭儀同芳嬪臉上便有些難看了,只怕私心裏已經想了不下十條收拾那舞姬的伎倆了。
不多話,不招人,不惹事,在你身邊時安安靜靜,會體貼上意,只是有一點兒不好,而恰恰那一點兒是定熙帝最忌諱的。明明是想登高,卻處處故作清高矜持,想要吊著胃口賣高價,這讓定熙帝深惡其虛偽。
夜宴設在臨水的花漵閣,閣前有伸出水面的木台,夜裡坐在此處看湖中船上放是煙花,格外是種景緻。
這日,西苑張燈結綵,火樹銀花,各處牌樓扎綵帶,掛錦緞,鮮花蔟錦,彩燈擁月,一派盛世繁華。相比而言,前幾日郭太妃的生辰就黯淡得彷彿天邊即將沉下去的小星,無怪乎這宮裡的女人寧願手染鮮血,墮入地獄,也要往那位置上去爭。
今日卻不想被敬太后這般一弄,功虧一簣,顯得她這些時日的退避不過是依靠敬太后這座大山,逼迫得定熙帝不能不寵幸她。
抱琴摸著亭幽有些潤的小衣,關心道:「才人昨夜又沒睡好吧,這夜來發汗究竟是個什麼病症啊,才人又耽擱著不許傳太醫。」這話不無抱怨。
末了,敬太后卻看著畫幽幽地道:「先帝去時,也攜了哀家的一幅小相在身邊。」說罷,有無限惆悵之意。
皇帝的扈從一般分前後兩個部分,在宮裡時,走在前面的太監負責清道,警示周圍的人,皇帝正往這邊來,而他必須與皇帝保持一定距離,因為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不喜歡看見自己面前有人的。而隨在帝王身後的人,彼此距離就看帝王的心情了。
觀字如人。
「母后說的是。」定熙帝臉上不見絲毫不虞。
敬太后看了就笑道:「這可好了,哀家今後不用照鏡子了。」
亭幽的頭髮更是別緻,沒有複雜的髮髻,反而像男子般,簡簡單單收束在白玉冠中,貫以一枚蛇尾碧玉簪別住,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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