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葉行遠則起身退堂,回籤押房,命人將興州府府志,與近十年來的人口、土地、錢糧檔案搬來,細細查看。
這個說法倒是與路邊人說的一樣,葉行遠微微點頭,看來雲家就是這個洗腦的思路了。
到時候興州府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破產跳樓,糧商或許可以金蟬脫殼,那些深深陷進去的市民,只怕就要萬劫不復!
他點了點頭,問了一個關鍵的數據,「那不知雲記如今已經賣出多少糧貸,明年三月,能交糧否?」
他的年紀比對方年輕得多,說什麼年輕有為,總覺得有些彆扭。雲宗周咳嗽一聲,乾笑道:「大人謬讚了,我們江東雲家,只是正當經商,為宮中採買貢物,兼營漕運糧食生意。我也是託了祖宗的福,才分管這一攤,與大人相比,簡直如螢火比之皓月。」
商人地位與世人不同,本不該穿著綾羅綢緞,但如今之世,早已無人管這規矩。雲宗周態度強硬,更不在乎。
雲宗周面有為難之色,但不便拒絕,還是答應下來,告退離去。
興州一地,在瓊關錢莊落地之後,金融業受到了刺|激,空前發達,因此才引發了糧貸這種古怪的期貨產品。葉行遠也請錦衣衛訪查,果然外地還未曾有類似跟風,主要還是金融業的發展未到一定程度。
陸同知愁眉苦臉,知道大人這心思一動,府中的事就多了許多,麻煩當然也就多了許多。便勸道:「大人,歷年公事許多,而且百姓狀子一般都可交到縣中,不必大人親審……」
葉行遠笑道:「本官初來乍到,總要有親民之態,上任陳知府老於政事,或可如此。本官年輕,便親https://m.hetubook.com.com力親為方可對得起朝廷。」
糧貸之事是當務之急,牽頭的雲家是什麼態度,必須得先摸清楚才行。葉行遠也不必擺架子,先召那雲家管事入見。
葉行遠揉了揉眼睛,他體內靈力充足,並不疲累,腹中也暫無飢餓之感,便點頭道:「先見見他,聽他說什麼吧。」
另有幾件疑難之事,葉行遠也知道不能一時便決,暫時留下,但至少如今冗雜的卷宗只剩了薄薄幾本,看起來也讓人覺得舒服。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陸同知氣喘吁吁抱著厚厚一摞卷宗,親自送到葉行遠面前,嘆氣道:「之前積壓的公事甚多,只恐葉公子要多費幾日心思了。另有百姓上的狀紙數十份,也彙集于其中。」
葉行遠笑道:「不必,興州不過一府之地,些小公事,何難決斷?陸大人少坐,待我發落。」
陸同知佩服得五體投地,見葉行遠暫時休息,便插言道:「大人,雲家之人來了,在廳中候著,不知大人何時接見?是等用過午飯,還是休息一陣再說?」
他知道葉行遠在六年前入翰林院的時候便已經成就大儒,又有多種神通傍身,之前興州府知府雖然都是進士出身,但卻斷無此等本領,只能說是葉行遠天賦異稟。
他上前拜見,禮數雖然不缺,但也沒有太多恭敬之意,只陪笑道:「前日接風宴上,曾經見過大人一面,只大人卻未必記得學生了。」
有人道:「葉大人果然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大丈夫當如是也!」
陸同知無可奈何,只領命出去,與刑房書吏一起整理卷宗,接收百姓m•hetubook•com.com狀紙,待集齊了一併送到葉行遠案前。他知道上一任陳知府怠政,積累了許多公事,如今既然葉行遠要,便讓他為難去吧。
葉行遠並不在意,對方不過是個小卒子,與之計較才失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葉行遠聲望已完滿,想要說他壞話還真不容易。那些故意惡言的人都啞口無聲,灰溜溜的走了開去。
他知道這些糧商只是為了賺錢,未必就想到會有這種後果,只是人的貪心是無限的,真到了那個局面,可不會有任何人出來幫他一起扛著興州府的大局。
展期再轉手契約,大概是他們唯一的手段,只要這循環不斷下去,他們就可以不斷賺到額外的錢。只可惜糧價增長終究會有極限,一旦糧貸交易周轉不動,這一場遊戲立刻便會化為泡沫。
他只淡淡啜了口濃茶,方才問道:「本官自進興州府以來,就見百姓熱議糧貸一事,其中你們雲記的糧貸最為吃香,不知其他州府,可有推行?」
然而也有人泛酸道:「沽名釣譽,未必是真。若是只會殺人,也不過是個酷吏耳,我興州不需要這等『青天』!」
大概是覺得這話還不夠可信,他又補充道:「再說部分糧貸,亦可再到期之後,再行展期,如此分佈在一年之內,便無擠兌之虞。」
尸位素餐,葉行遠心中更是鄙夷,也不在意,提起卷宗隨意翻看。陸同知勸道:「這些公事許多都積年累月,也不急於一時,大人不妨慢慢看來,不必著急。」
地主資本家,當然沒有這麼良善的,他們嘴上說得好聽,又怎會割自己身上的肉來肥他人?個別的有錢人,看到m.hetubook.com.com窮人可憐,或者會有惻隱之心,捐助慈善,但是你說把自己的錢分給全城的人花,這就實在難以相信。
如今的興州,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邊緣!葉行遠不動聲色,緩緩點頭道:「那就煩請雲掌柜回去查查賬目,過幾日給本官報一個數字。另外你也轉告其它幾家賣糧貸的糧商,估出一個總數,也好讓本官了解整體的情況。」
雲宗周傲然道:「我家老爺宅心仁厚,欲要反哺於民,故而分利,讓大家都能賺到點錢,一起將生意做大。此後我們興州糧商,佔了大部分漕運交易,興州百姓也可更加富庶。」
入了府衙數日,葉行遠在九月初十,第一次開衙升堂。這是他到任之後首次正式處理公務,自然隆重了些,排衙上堂,三班衙役齊聲呼喝威武,堂外百姓也都遙遙圍觀。
到時候興州府變成人間地獄,他這個知府也不好過,葉行遠當然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
這加起來若有三五百萬石總量,已經遠遠超過了興州糧商可以收到糧食的極限。何況他們收糧也不是為了在本地賣的,大部分都要賣到外地,到明年三月,他們有什麼本事來交糧?
葉行遠笑道:「雲掌柜做的是大生意,本官怎麼會不記得?年輕有為,實在難得。」
雲宗周要是不姓雲,或者他的血緣更遠一些,當然坐不上這個位子。而葉行遠則是完全是自身的本領,如今高居廟堂之上,雲宗周拿自己與他相比,其實已經是非常沒有禮數。
說興州的百姓完全不關心新知府,那也不盡然,到底有不少閑人,尤其是年輕的讀書人,仰慕葉行遠的風采,都在堂下觀和圖書看,議論紛紛。
期貨市場,當然要在征服監督下才能有序運行,否則就是一個巨大的賭場!葉行遠知道這個口子一開,已經無法阻止繼續生髮,但他必須得想辦法控制。
雲家之人,給他捐了一個監生,雖然只是說起來好聽,並無神通靈力,但至少有資格自稱學生了。
陸同知看得目瞪口呆,驚呼道:「這便是狀元翰林之能么?大儒處理政務,竟然有這奇效?」
便又問道:「這糧貸之理,本官已經略有所知,只不知道雲家家主,行此糧貸交易,所圖者何?」
隨即喚公吏,將這一堆所積公務,都取來剖斷。官吏四處,訴詞被告人等,環跪階下。葉行遠手中批判,口中發落,耳內聽詞,曲直分明,並無分毫差錯。民皆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將這歷年所積的公事,居然斷了一大半!
雲宗周被葉行遠叫來,其實心裏也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位新官上任的大老爺想幹什麼,是不是要放三把火燒道了自己。如今聽葉行遠問起糧貸之事,心下大定,笑道:「興州錢莊發達,除了大人的瓊關錢莊以外,本地豪商又聯盟開了四家錢莊,這才能之稱糧貸交易。這是興州府的創新,其他地方還來不及效仿呢!」
葉行遠端坐在大堂上,吩咐陸同知道:「之前收下的狀子,也可都拿來我看。百姓若有冤屈,不可阻撓,便遞到我面前。」
有人慨嘆道:「葉大人有青天之名,在蜀中斬殺蜀王世子,何等剛正?如今他到興州,正好也一正靡靡之風。」
雲宗周面色微微一變,旋即恢復正常,含糊道:「具體多少,還須學生回去查查賬本,但絕對不會https://m.hetubook•com.com超過雲家的交糧能力,明年三月,自然可以按時交付。」
他知道上一任知府本來就含糊混事,也不交接就早早回京,府中肯定積壓了不少公事。而興州府衙的慣例,都不愛接百姓的狀子,能推則推,他既來此,就要從根子上先改變這問題。
這不但是最近幾個月積壓,之前陳知府有許多難事,都不願得罪鄉紳,故而一直拖而未決,乾脆全交到葉行遠面前。
原本他雖然知道葉行遠厲害,但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對當地土豪反而更客氣些。如今見葉行遠露出這一手本領,心下敬畏,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便有些改變了。
何況糧貸的陷阱,對於葉行遠這種多了幾千年見識,看慣了金融手段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眼即明,就算說得天花亂墜,又有何用?
葉行遠失笑道:「竟然有這許多,上任陳知府倒是給本官留了不少難題。」
他這是明知故問,見雲宗周還一臉高興,不由苦笑。
在興州府負責雲家生意的,乃是雲家本宗的一個青年,名叫雲宗周,不過二十八九歲年紀,面長眉細,目中有光,看上去甚為精明強幹。只見他身著綢衣,意態從容,顯然並不覺得見這位府尊有什麼太大的壓力。
立時便有人反駁道:「葉大人深通經濟之道,設瓊關特區,建天下錢莊,日進斗金,你居然說他只是酷吏?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
葉行遠心中嗤笑,果然還是擊鼓傳花。雲記到底賣了多少糧貸,葉行遠不知道,但是從暗中查訪得來的數據來看,這段時間在興州府中流通的糧貸總數,怕不就要有百萬石之多,而那些大戶買來壓箱底的糧貸契約,更是隱秘無從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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