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正恁凝愁(上)

黎雪梅從容鎮定回答她:「據說是男人的原配過世了,家境殷實,年紀也不過五十幾歲,流芳母親自然就願意了。讀書,呵,咱們讀書也不過是為了可以尋到更好的人家嫁過去,讀與不讀又能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子的命不都是自己的。」
此一番亂世江山更迭,亂寇頻出,南北混戰夾縫中生存下來的達官顯貴們也被層層扒皮,勉強度關。多少滿清皇族落魄無為逃奔日本,又多少商界精英資不抵債墮去門庭,被殃及池魚的佟家能勉強存活性命已是不易。
素兮用力點點頭:「太太,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可最愛他霸道吃醋的她咯咯笑了,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句:「那等你娶了再說。」
毓婉扭過頭,神色有些落寞:「去年咱們還在此處一起玩鬧,沒想到不過一年時光,流芳已經嫁人了,明日是流芳的婚禮,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卻不能去參加。」
佟鴻仕聽到那氏的勸說,站在八仙桌旁出離的憤怒,他一拳捶在桌子上,怒問,「毓婉才多大?怎麼能嫁人呢?」
「那你嫁我?」杜允唐湊近她的耳側,輕輕詢問。
那女子立即笑得花枝亂顫:「杜老爺會氣急敗壞的。」
提到老佛爺,那氏心一橫,坐在椅子上也不辯解,梗住脖子偏不看他,佟鴻仕見狀焦急萬分,聲音又提高了幾度:「你當到哪兒了?不管你當誰家都得給我贖回來!」
那氏因佟鴻仕不管家不知錢財珍貴心中怒火狂燒,聲音也大了起來:「錢都用了,怎麼贖回來?從宣統元年至今十二年了,共和,復辟,內戰,咱們家的錢有去無回。如今生意生意和*圖*書難做,仕途仕途無望,全家前後老小十幾口人的生活用度已經支撐不開了。聽得皇帝大婚非要修繕養心殿,勒索我們每家皇族上繳一萬銀元作為津費,我都不知道上哪裡籌備去,能不當翡翠屏風嗎?」
黎雪梅摸了摸毓婉的辮子,故作不在意的說:「聽說是給人做續弦?」
佟鴻仕見那氏居然敢退還庚帖,一把將她拉住:「你瘋了?退還庚帖不等於當眾抽了杜瑞達耳光?」
聽得丈夫如此一說,那氏倒也慌了神。原本以為杜家實業根基雄厚,毓婉果真嫁過去也不至於辱沒了,但聽得杜家二少爺為人如此荒唐,斷不能同意這門親事,那氏拿了庚帖左右躊躇了兩步,立即招呼佟福:「讓司機備車,我去送還庚帖。」
1920年秋,上海
黎明珠還有些忸怩,並不肯邁動腳步,杜允唐倒是無謂,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舞池另一側的嫵媚女子身上。那名女子身穿酒紅束領口的旗袍,細細同色絡邊圍繞袖口籠住細長白膩的雙臂,帖服在身側染滿紅色丹蔻的食指與中指間夾了細長的煙捲,在魅色紅唇中吸吮后淡淡吐出煙圈,輕煙彌散,她靈動雙眸隔著裊裊幻影與他對視,粲然一笑后,將旗袍邊角露出的雪白小腿,緩緩伸出,並未穿尼龍絲|襪的她此番大胆舉動,使得杜允唐幾乎克制不住理智,欲上前撕開旗袍將她按在身下。
對被保護過度的毓婉如此天真,黎雪梅只是凄涼笑笑,幽幽回答:「現在是沒事,誰能保證將來呢?」
她的身上有迷魂的味道,他深深嗅著。不覺和圖書已經五年過去,從她最稚嫩時便於他偷偷相會,直到今日她為人婦仍不肯放過他。他有些疲累的似笑非笑:「我總是要娶妻的。」
黎美齡觀測兩人分明有些眉目含春的模樣,立即爽朗的笑道:「都是自家親戚,何必如此拘禮見外?明珠,你陪允唐出去走走,我去去就回。」
素兮在佟家做了二十年心存感激,她也陪那氏一同嘆息:「如今局勢動蕩,前不久工人暴 動,好多工廠都停產了。老爺做生意自然艱難了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氏閉上眼朝素兮揮揮手,不忍再看那些屬於自己的陪嫁:「去吧,都當了,換回銀元給院子里開支用。」
佟鴻仕火氣被那氏一盆涼水當頭澆滅,他愣住,隨即直直坐在椅子上嘆氣:「那也不能當它阿,那,那是老佛爺賜你的嫁妝!」
毓婉近來並不高興,放學後背著畫板一個人在學校長廊上落寞的走著。身邊一片鬱鬱蔥蔥的法國梧桐樹高高矗立,她望得有些呆了,黎雪梅走過來,發現她似乎不高興:「怎麼了?」
毓婉見她神色也有些異樣,連忙低聲安慰:「瞎說什麼,你們家又沒事。哪怕是父母知名媒妁之言,女孩子的命也是自己爭取的。」
幽暗燈光下她翹起的睫毛拂動在他的臉頰,搔弄得發癢。熟悉的盛年男子的氣息使得她不覺呻|吟:「我不願你娶別人,誰都不許。」
黎雪梅嘆氣,挎著畫板雙臂撐在迴廊欄杆上望住天空的白雲,語氣傷感:「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據說去年年底流芳父親過世了,母親一人支撐不下去鄧家,只能先為給她找個婆家嫁過去,弄些m.hetubook.com.com聘禮支撐家用。」

他微微側身回過頭,盯住眼前的黎明珠。眼前的女子和那個擁有讓人忘乎所以的美貌的女人不同,他優雅的陪同黎明珠向前走了幾步,停住。黎明珠覺得杜允唐並不開口有些窒悶,低低了頭,露出領口半截雪白的頸子,卻不敢開口為何停住腳步,杜允唐突然覺得眼前的女人無趣,便閑適笑道:「黎小姐,我突然想到還有一件緊急的事需要處理,允唐先走一步,黎小姐見到大嫂務必為允唐開脫,多謝。」
黎明珠見他眉目俊朗,舉止倜儻,心中有些砰然,也抿嘴回答:「你好。」
那氏從懷中抽出手帕擦擦眼淚,「我聽北面來人說,直皖大戰,吳佩孚與段祺瑞兩人不聽中央籠絡,執意開戰,京城一帶民不聊生,咱們想回去也沒有落腳之處。眼見著咱大清沒可能復辟了,從前扔給張勳那狼子的錢財也自然拿不會來的,不知道下個月,咱們可怎麼過?」那氏說到此處突然想起毓婉的學業,只能小聲叮囑素兮:「此事你也先別告訴小姐,這孩子心重,怕是會連累學業。便是我斷了飯食,也不能耽誤她。」
佟鴻仕冷笑:「說你不懂得商界慣用的招數,你還覺得委屈。如今他杜家送來的庚帖,咱們接下了,來日回絕便是咱們不識抬舉,若是同意了,又怎麼對得起毓婉?杜家二少爺紈絝至極,在上海灘這一年多無日不聽得他的風流逸史,他,他甚至還勾引了……咳,總之,毓婉不能嫁,我們佟佳氏即便餓死了,也不能去與他做親!」
佟毓婉聽到此處幾乎跳起來,驚訝的望著黎雪梅m•hetubook•com•com:「是給人做小老婆?她讀了這麼些年的書……」
那氏低頭,不知該怎樣解釋,雙眼閃避佟鴻仕的目光,聲音怯怯:「當……當了。」
佟鴻仕凝重表情使得門背後的毓婉心也沉了下來,她又聽了聽父母的對話,無非就是還短下月的月錢,自己的學費又要交了卻不知從何處籌備。
毓婉嘆氣,緘默不語,靠在雪梅身上幽幽的問:「你知道流芳嫁了什麼人么?」
佟毓婉有些不敢置信:「流芳家也是頗有家底的,怎麼會落魄成這樣?如此行徑與賣女兒有什麼區別?」

一身家常素色褂裙的那氏沒有燙髮,仍是盤著月髻,以點翠的鬢花攏著,愁雲滿面的她拉著素兮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此去要萬事小心,記得跟典當行說一聲,一有錢了我們就贖回來,萬不要抵押給他人。」
黎明珠兀自發愣,還來不及回答,杜允唐已翩然離去。那名身穿旗袍的女子將他們兩人發生的一切看在眼裡,嘴角露出得意笑容,將手中煙捲掐滅,慢慢幹掉半杯葡萄酒後,也徐步走向杜允唐消失的走廊盡頭。
人剛順邊梯走到房門前,房門一開,整個人被拖了進去,她險些尖叫卻被按在牆上,他覆住她的嘴唇用力輾轉:「你得逞了。」
黎美齡拉了允唐的胳膊:「二弟,這是明珠,我家的二妹……」一句話還未講完,杜允唐已輕鬆微笑:「我們見過的。你好,黎小姐。」
佟鴻仕此次回上海,為支撐門面不曾遣散傭人,依舊勉強維持先前用度。日積月累下來,那氏當家越發的為難,常常偷著掖著當些東西來應急。佟鴻仕常年不理家事,究竟府上www.hetubook.com.com少了那些東西,也不甚清楚。
她若有所思片刻,立即轉身帶著跟著的保姆出了大門,上了車子。
聞言佟鴻仕暴跳如雷,一把將手中琺琅鼻煙壺砸在地上摔個粉碎:「那是當年老佛爺賞賜給咱們的傳家寶,你也敢當?」
那氏對此神色還算平靜:「什麼嫁妝不嫁妝的,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把眼下難關度過去要緊。小皇帝明年大婚,作為皇族多少也要貢獻些的,等翡翠屏風錢拿回來,托宮裡的總管公公捎帶個好處便沒白費咱的心血。」
那氏早知道佟鴻仕對此事會憤然,小心翼翼回答:「眼下只是杜家派媒人過來提親,又不做准,老爺也先別著急。」
杜允唐被黎美齡別有用心邀請參加舞會,高大挺拔的身上套著上海眼下最流行的白色西裝,雋朗的容貌,風度翩翩,一經出場已惹得不少名媛羞澀偷窺。
那氏說著說著竟要哭起來,她蹭了蹭眼角的濕意,長嘆口氣:「咱們佟家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連這個月院里院外的開支都掰扯不過去了。」
「那該如何是好?」那氏惶急的詢問佟鴻仕,佟鴻仕也覺得她手中的庚帖猶如燙手山芋,放也不是,扔也不是,他猛地一抬頭,忽然見書桌上少了一樣東西,遽然轉身變了聲調:「那個翡翠屏風呢?」
黎雪梅見毓婉神態,感嘆她心底純凈:「你必然是沒在這上面吃過苦頭的,哪裡知道沒辦法支撐家業的苦處?」
她一口咬在他的胸口,狠狠的咬下去,紅艷的唇膏蹭在白襯衫上,留下香艷的印記,他擰眉,沒有反抗,被點燃的慾望湮滅了所有的理智,他利落將礙事的旗袍摟上來,狠狠揉弄渾圓雙|臀逼她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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