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顧慮的事太多了，她不敢就這樣邁步與他不顧一切的離開。所以她輕輕笑了笑：「下輩子吧。」下輩子，他不再是青龍堂堂主，她也不是什麼世家小姐，做一對尋常為生計奔波的男女，就在橋頭相識，就在草堂結髮，一生一世養幾個兒女，待白髮蒼蒼時，兩人互相念著彼此的好離世。
周霆琛一生都沒有懇求過任何人任何事，為毓婉破例兩次，一次是救她出獄，還沒開口已有人搶了先。一次是今日，他用最卑微的語氣問：「我再問一次，你真不願陪我走？」
「母親的意思是怕我逃？」毓婉抬起頭，眼底已沒了先前的靈氣。
也許，他們也會開始提防了她吧。
臘月初三，送嫁妝。連綿不斷的嫁妝由佟福領隊帶著僕人和雇來的十全老婦們抬著搬著，由佟苑步行出發，直走到杜家豪宅為之。
周霆琛發覺毓婉臉色突然蒼白起來，整個人晃晃悠悠的望著自己，明明在笑，又似悲愴，他怕她真的改變了主意，伸出手隔著那氏將毓婉的手抓住和-圖-書，一個用力帶到身邊，「走。」
嫁妝隊伍已出發得差不多了，翡翠屏風這箱子還在毓婉房內停留，素兮送那氏出門，毓婉忽然站起身將屏風從箱子里搬出來，四周找了一圈，將畫板與調色板放入其中，她吃力的將翡翠屏風搬入衣服箱子。
毓婉顫抖了聲音：「母親。」
這些夢，也只能給下輩子留著。
眾人僵持，周霆琛的手緊緊攥住毓婉的，毫不猶豫帶著她面對前方所有阻撓，前廳的賓客聽得此處響動又涌了出來，見兩人十指交扣準備闖出去，更是驚詫。每個指指點點的人，每個瞠目結舌的人都讓毓婉備受心理折磨。她甚至不敢抬頭與他一同面對千夫所指，理智告訴她，如果和他這樣奔出去，佟家就完了。
那氏停頓許久，才嘆口氣：「我的意思是，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後保靠。」
毓婉憑藉周霆琛的力道向前踉蹌了幾步，再回頭，佟鴻仕已命僕人隨身操了傢伙在一旁候著，跳了腳的準備玩命。他們怕傷了小姐hｅ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m，便只敢錯了腳在一旁攔住去路，無論兩人向左向右都有人攔到底。
那氏將翡翠屏風摸了摸，「於是上面賜了一道御旨，將緬甸國送來的翡翠屏風賜為嫁妝，此事干係到家族顏面，便是想逃也不能逃了。」
毓婉側過身去對上母親焦急的目光，心中劇痛：「各念各的吧。」
最終，他笑著鬆開雙臂，頭也不回的轉身：「好，我聽你的。」
周霆琛深深與她對視，眼底涌動一絲可見的憤怒：「你是想放棄？你想嫁給杜允唐？此生都不會後悔？」
周霆琛盡量勉強自己平靜，聲音低啞：「我以為，只要你還沒嫁給別人，都不算晚。」
那氏立即拿了髮髻上的簪子橫在自己脖頸旁：「你去吧，全當沒了我這個母親。」
毓婉再說不出話來，眼淚啪啦啪啦的掉，無需解釋，他明白她為何不跟自己走，但他不明白她怕也是一生都不能忘記自己的決定了。
「可是聘禮已經下了。」毓婉只能不停的找理由拒絕明明是hetubook.com.com自己最為渴望的愛情，她熱乎乎的淚水就滾在眼底：「我父母甚至已經將聘禮置辦了廠子，也買好了地皮，一旦我走了，誰來還這筆錢？」
望著箱子里的翡翠屏風，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掉了包。可心底總有一道聲音在對自己說，從明天開始，她需小心提防，把保靠留在自己身邊才是最重要的，放到杜家，也許會輕易毀於一旦。
就算周家能解決財務危機，那麼信譽呢，父母的顏面呢，甚至還有周霆琛自己呢，日後出入內外都會有人說她是臨婚逃出的女人，他會為此蒙羞。
毓婉慢慢回過身，定定望著母親絕望的面容，她彷彿在說，若你就這樣走了，我再不活著。
原本院子里人聲喧嘩，那麼多雙眼睛死死盯著兩人，可周霆琛問過後，整個世界漸漸安靜下來，甚至能聽見有人踩了落地的枯枝發出嘎吱吱的斷裂聲。
周霆琛突然向前走一步一把將她摟在懷裡，那麼多人看著，他也是顧不得了，緊緊的摟著，恨不能將她身上所有的和*圖*書氣息的留下記憶，他再卑微的懇求一次：「可我怕記不住。」
他的手，緩緩鬆開，斷了半截的小指藏在手套里直直的彎不過來，他眼底忽然湧起了一層模糊的東西，他笑：「你倒說的遠，那這輩子可怎麼辦？」
毓婉眼珠動了動，隨即又黯了下去。
毓婉抬起頭遲疑，周霆琛俯下身詢問，兩人目光交織在一起，她悄悄從他掌心抽開了手指，他感受到她的退縮，目光還是平靜，彷彿一早就料想是這樣的結局。
那氏的胳膊還拽在毓婉的袖口，兩鬢斑白的佟鴻仕手裡握著手槍沖了上來，那一群看熱鬧的人圍著笑著窺視著，她閉上眼睛，點點頭：「你走吧。」
上海灘少見的大雪隨著他一句話紛紛揚揚飄落而下，飄散的雪絲勾勒他離去的背影，彷彿一生的記憶刻畫在毓婉心頭，雪砸在泥土上，終變成黑色的水，可見，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是永遠潔白無瑕的，他們的愛情也是如此。
「我來。」周霆琛不容置疑的回答，將手指攥的更緊，她妄圖逃走的指尖就這樣固https://m.hetubook.com.com定在他的手心。他有足夠的實力說這樣的話，她也相信他可以做到，但，她不能這樣自私。
那些被新時代女性摒棄的枷鎖還是牢牢套在她的頭上，瞻前顧後，總有那麼多事要考慮，那些能叛逃出去的女子固然有她們莫大的勇氣，可她偏偏做不到。
毓婉聲音有些發顫：「你來的太晚了。」
那氏歸來時並沒注意太多，那箱子隨著毓婉其他的嫁妝送往杜家，毓婉甚至有一種報復后的快|感，猜想杜允唐和杜凌氏見到畫板這份厚重的嫁妝後會有怎樣的表情。
臨行時，那氏將那扇翡翠屏風命素兮包好了，放入最後一個紫檀木的妝奩中，她對獃獃的毓婉說：「我給你說說這枚翡翠屏風的來歷。當年老佛爺想將葉赫那拉氏家的女子都許給正黃旗鞏固家族勢力，我被定給了你父親，你太太是恭親王的和碩格格，姻親套著姻親，總歸是道保靠。那時我並不甘願嫁與佟佳氏，他們終究有些沒落了，縱使有個頂著和碩格格的太太也沒得到什麼皇家好處。更何況，我心中還有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