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初綻鋒芒(中)

翠琳不好多言,只能訕訕笑了:「我只是覺得允唐喜歡,索性就由了他。」
毓婉不耐,抬頭望過去,整個身子頓時定住,手中的手札頓時掉落在地。
春日里,杜家西洋式的花園風景如畫,毓婉換掉夾棉旗袍又添了一件穿珠鉤花的披肩,漫步在碎石小徑,手端了杜瑞達寫的經營手札,邊讀邊走,不知不覺走入樹叢深處,隨便尋了個亭子坐好,素兮在一旁見她讀的認真,輕輕為她掃落頭頂落下的柳絮,小聲嘀咕了什麼,毓婉讀得認真,並未真的聽進去。
近來,那人要通過佟家的名聲來募集資金。而後開出讓人無法回絕的優渥條件許諾父親一旦募集更多的資金會有極大的豐厚報酬,不懂其中利害的父親如今也是鼓動了許多親朋參与其中,募集數額之大讓人聽上去咂舌。
杜允唐也不是能壓得住自身火氣的人,將母親手腕拉住,收斂了所有的笑容,肅顏鄭重道:「當年因為她身份低賤,你便不讓我娶,我順了你。如今我尋來一個神似的,家世也算乾淨,你又不讓我娶,今日,我萬萬不能順了你。」
杜凌氏強壓的怒火再次迸發,冷笑著指點兒子的鼻尖:「好好好,你無需考量,可也得想想杜家的產業。」
杜凌氏睨了毓婉,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毓婉,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面,你需知道,我們杜家是最注重生意場上的商譽的,若是親家屆時有些紕漏,我們也是不好出面幫忙的。」
翠琳看了一眼紅羽,拉住杜凌氏袖子語氣柔和的勸說:「大姐,我看這位姑娘相貌端莊也是正經人家,倒也沒什麼不好與老爺開口的。」
「他以我為擋箭牌,能多些隨意自由。」在杜允唐心中娶誰與否其實無謂,只需是杜瑞和_圖_書達看中的人選,他出面將其娶回當擺設即可。幸而毓婉未等他先冷落自己,先下手定了協議,既滿足了他的需求也應了自己的心意,將兩人的關係變為合作,似乎並不那麼讓人難以忍受。
杜凌氏剜了她一眼:「你巴不得允唐在老爺面前鬧得翻天覆地是吧?」當著翠琳的面,杜凌氏已經將話說得不能再露骨了。她千辛萬苦以迎娶並不滿意的毓婉來平衡杜瑞達對兒子的偏見,可半年沒到又要鬧著納妾,納妾也就罷了,她本不在意,可見到杜允唐手牽入內的女子,一個與那個死去賤人神似的女人,她當真再無法冷靜自持。

自從與杜允唐達成協議,毓婉對他的早出晚歸視若無睹,除了一早與杜瑞達和杜凌氏一同吃飯,整日杜家不見杜允唐的蹤影,沒有他的存在,毓婉的生活極其自在輕鬆,業餘時間到紗廠聽老師傅講課,閑暇則陪杜凌氏飲茶聊天。
杜允唐當即站起身,將紅羽護在身後,「我與她的事,無需考量。」
杜允唐對母親的怒氣早已習以為常,氣定神閑的靠在沙發上,將紅羽的手放入掌心:「她身家清白,父母早亡,一個人在上海讀書,與我情投意合,為何不能結婚?」
莫非……杜允唐徹夜不歸惹了什麼荒唐事?
杜凌氏沒想到兒子會違背自己的意思說出忤逆的言語,在她印象中,杜允唐慣是玩世不恭的,喜歡搜羅了各種玩笑來為她解悶,從不會對自己母親說一句重話,更不會反抗她的意思的孩子。如今,這個孩子彷彿終於長大了,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子,將失而復得的愛人牢牢掩護在身後,再不容許有人傷害她,當然也包括她的母親。
杜凌氏倒和-圖-書是出乎毓婉意料的勃然大怒。
毓婉向來氣盛,聽得杜凌氏一早撇清干係,心中也有些不滿:「母親放心,此事本就是佟家自己的家事,自然上不勞您和父親惦念,也不勞您和父親承擔的。」
「當年我嫁過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有翠琳,她是老爺青梅竹馬的表妹,家境落寞與老爺無所幫扶,所以老太太下令娶了我。做大房需有家世,需有威儀,才不會讓宵小有心篡權奪位。」杜凌氏笑笑:「男人們,年輕時候誰沒有點荒唐事,端看日後誰來當家作主,是吧?」
再仔細看去,那女子又不似青萍。她容貌清麗,舉止更為端莊,雖與杜允唐同行,卻遠遠隔了距離,並不像青萍那樣喜歡嫵媚依附在男人身上,動作有著天差地別的迥異。
杜允唐嚴肅的點頭:「我已經錯過一次,不能再錯了。」
「今天讓你過來,我就是想問問,最近允唐整日沒天沒夜的往外跑,你做妻子的怎麼都不問一聲?」杜凌氏端了老君眉抿了一口,將金絲邊眼鏡推了推,回頭示意容媽媽為毓婉也添上一盞。
毓婉並不太懂杜凌氏的意思,心不在焉的她想的卻是若杜允唐當真娶了一位姨太太回來,自己是否也能如杜凌氏這般看得開些。
杜凌氏輕哼了聲,「毓婉,知道為何允唐要娶你么?」

兩廂對望,毓婉發覺她並不是青萍,因她眼中沒有青萍那種練達風情,更沒有青萍那般嫵媚動人的神韻。可即便她不是青萍,毓婉仍身處尷尬之中,自己的丈夫與女子十指相扣同自己見禮,這樣的異樣舉動恐怕只能意味即將發生的事,並非她能忍受。
杜凌氏似不經意的說:「你最好守得住二少奶奶這個名分,他荒唐和*圖*書他的,你要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杜凌氏對毓婉不回答有些憤惱,提了口氣又不好真為此發泄出來,眼睛一轉忽而說道:「我聽說你父親那邊在做西藥生意,這樣兵荒馬亂的時候,做這些,不怕被外國人搶了去?」
原本杜凌氏禮佛完畢由翠琳服侍在花廳飲茶,聽得杜允唐提議,杜凌氏揚手將茶盞摔了出去,砸個粉碎,容媽媽見狀連忙按扶杜凌氏的胳膊:「太太,仔細傷了手。」
毓婉並沒抬頭,仍在專註看書:「哦,知道了。」
杜凌氏猛地站起,語氣有些氣急敗壞:「老爺剛剛將紗廠交給你打理,沒出半年你又惹了這些事,叫我如何幫你?」
那女子坦然露出笑靨,深深對毓婉施禮,「姐姐,我叫紅羽。」
毓婉聞聽杜凌氏話鋒一轉,心中也是一沉,對於父親與他人合夥投資西藥一事,她心中並不贊同。此事來得太過蹊蹺,縱使有豐厚的利益也輪不到並不擅通經營之道的父親身上,不過前一次販運確實賺了許多,惹得一番沒參与的親友眼紅不已。
那女子窈窕的身姿背影似極了已經過世的青萍,毓婉頓覺心險些從腔子里跳出來,後背被大片的冷汗溻濕了,風由此灌入激得身子發顫。
杜凌氏狠狠吸口氣,重新望向紅羽露出並不和藹的下逐客令:「這位姑娘,我杜家向來知書守禮,你與允唐情投意合一事,我們仍需考量,你先回吧。」
美齡因丈夫允威沒有拿到紗廠的管理權,心中泛酸,言語間也流露出對毓婉的嘲諷,無非說些剛剛過門就守了活寡,女人做到如此境地當真是悲哀之類的風涼話。當然毓婉對此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難了素兮,整日里聽了這些氣話又不敢跟小姐說,心裏慪的難受和_圖_書
汽車前,杜允唐彎腰做出謙卑的手勢,那女子笑了將手指放置他的掌心上方,杜允唐欲騰空抓住,她又閃到身後背起來,朝得不到的杜允唐調皮眨眼,杜允唐似無奈被她的捉弄,只得將手拍了拍,兩人對視一笑,不覺有些相識多年的默契。
杜允唐有所察覺毓婉的存在,回過身視線正對上毓婉呆愣的目光,忽而他貼在那女子耳邊說了一句,而後拉著她的手徐步向毓婉走來。
杜凌氏見兒子心意堅定,知萬難更改了,整個人哆嗦成一團,顫了手指指了毓婉問:「你要納妾,也要問問她是否同意!」
也不知是不是杜凌氏言語頗有深意的緣故,毓婉總覺得她似知道杜允唐去了哪裡,與什麼人見面,所以才會提點這些摸不到頭腦的話。毓婉抬眼,正撞上容媽媽擔憂的目光,更令她心中一震。
毓婉慌亂的撿起掉落地上的手札,掃了掃灰塵站起身,杜允唐已到近前,將那女子拉過來:「這位是……杜家二少奶奶,佟毓婉。」
他費盡心力終於找到了她,不能容許再次被動放手讓她溜走。無數次面對毓婉的睡顏他憎恨自己與少年時的懦弱,無數次重新拿起青萍贈與自己的信物發誓如有來生定不負卿,今日,她重現在眼前,笑容已改,姓名已換,可他覺得還是那個與自己耳鬢廝磨的女子,還是那個等待他鼓起勇氣留下的愛人,所以,他不會輕易放手了。
毓婉低頭緘默,倚靠在藏青絲絨的沙發上似足木頭人。既然她已經答應杜允唐以自由換自由,當然不會蠢笨到掀了丈夫的底子。新婚已三月有餘,允唐當真是沒有一晚在她房中度過的,每每到了傍晚時分,他便乘車出門,去了哪裡,與何人見面,她一概不知。
素兮發覺和*圖*書杜允唐下車后並未上樓,整個人靠在車邊似漫不經心的姿態拉出一位美麗女子,那女子身穿中規中矩的旗袍,神態羞澀純凈,美妙容顏讓人過目難忘。素兮驚得更加用力晃動毓婉身子,「小姐,你看,二少爺身邊還帶了個女人。」
毓婉收了話尾,雙手不覺握緊成拳:「因是遵從父母之命罷?」
忽然鑄銅大門由內拉開,一輛黑色小汽車率性駛來,塵煙過後停在樓梯前,車內人影綽綽,晃了身子走下來,素兮定睛發覺是杜允唐,連忙晃了毓婉的身子:「小姐,你看,二少爺回來了。」
一提及產業杜凌氏更覺翠琳在一旁煽風點火不懷好意,生生將胳膊從翠琳手中拉扯出:「你難道也願意杜家的產業旁落他人之手么?」
杜凌氏點點頭,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一邊小几上:「最初對你滿意的人是我,只是你一次次拒婚我也失了耐心。可老爺喜歡你,老爺想為允唐尋一位能支撐起家業的妻子,而我,更願意由你引得老爺將重任交給允唐,至於允唐么……你這樣聰慧該知道他為何會同意你進門。」
杜允唐發至肺腑的的話,讓毓婉聽了也覺心中難過。她也錯過同樣刻骨銘心的感情,可惜,上天沒有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杜允唐對青萍的愛可以續寫,她卻與心中那個人真真正正的失之交臂了。
毓婉所猜沒錯,允唐今日帶向杜凌氏提出納妾。
毓婉愁眉不展的嘆口氣:「我也給父親說過的,此事怕是另有蹊蹺,只是他並不聽勸,事已至此,我母親說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
只是這樣陌生的眼神出現在向來聽話的兒子眼中,讓杜凌氏斷然無從接受,她甚至哭也哭不出來,只是咬牙一字一句問道:「你當真要為個女人斷送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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