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宮傾
第十四章 情憾深鑄各別傷

兩人穿過大興殿後御林苑,直向舊日東宮,再轉又復出秦王宮,再轉,又復進蜀王宮,再出,三轉進代王宮,轉轉回回,不期然竟來到一塊開闊之地。偌大深紅色宮牆沿水而立,他們腳下曠野則是河岸另一邊界。
兩人緊緊相擁,昇平傾聽楊廣沉沉心跳許給自己的承諾。
「修航渡出行,可是皇上的旨意?」獨孤陀當然知道中風的皇帝楊堅不會允許楊廣這樣胡作非為的舉動,但他的逼問著實戳了楊廣心中短處:「本宮現在手握著皇帝的御璽,想必舅父不會不知道吧。」
又過了些時辰,天已近昏暗,想起卧病在床的父皇也許正殷殷渴盼她去,不忍讓父皇希望落空的她只得自己獨自上輦前往甘露宮探望父皇。
獨孤陀面色鐵青徑直向前一步:「如今邊疆不安國之未定,太子殿下此時去江南遊樂不適時宜。」
他還是如此一意孤行,只要她願意相信他,哪怕動用再多國庫銀錢也會如約完成自己的允諾。
他掙扎于朝堂,她卻掙扎於他。誰是誰的天下,誰會為誰勞心,由此可見一般。
還在昇平小時母后曾說過,舅父獨孤陀年少時曾力舉千斤銅鼎,漢臣常說他蠻夷遺風不改,像極了佔山為王的匪類,唯獨父皇含笑評價他文才武略無不精通,縱使百名漢臣也抵不過他一人。
楊廣從未如此惶惶不安過,想必所說的允諾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昇平不願為難他,迎風仰首淡淡笑笑:「此處水道兩年怕是修不成的。」
楊秀以為得到楊俊的贊同再想邁前一步指責,卻已經被楊俊沉色攔了去,他使眼色制止他的莽撞,而後攜秦王妃從容與昇平話別。
大隋隱蔽禍亂已然沉寂,楊廣再不想用獨孤家勢力。算計對策皆掩于塵土,獨孤陀開始驚訝東宮新君的桀驁反骨。
楊秀不屑撇嘴:「我看倒是未必,大約阿鸞心理是將幾個兄長也劃分了遠近,站在太子身邊,只針對我和三哥了吧?」
手握御璽的楊廣可以完全不必在意朝堂上的群臣,他被朝堂壓抑多年的心性何止是昇平不曾看過的?此刻的楊廣需要朝臣的膜拜,需要百姓的敬仰,自幼佯裝賢良溫潤,心中時時刻刻覬覦那個皇帝高位的他,諸多隱忍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立於萬人之上指點江山,如今他做到了。大隋天下盡歸,人心平定,再沒有必要掩飾自己的野心和輕佻。
此刻,楊廣臉色雖變,被抓緊的手腕還沒有退意,可見臂彎上所受力道非常人能忍受。
楊廣深深看這昇平神色複雜莫名,原本擒住她的手再不肯鬆開,忽而,他陡然轉身走在前方帶路,昇平被脅迫拉扯著同行,內侍宮人見狀慌忙跟上隨扈,他二人越走越快,身後眾人氣喘不迭幾乎快要跟不上。
「有朝一日,在此宮闕權勢爭鬥膩煩了,再和阿鸞一起出宮吧?」
獨孤陀不悅的躬身,瓮瓮回答:「是,太子殿下,老臣愚子獨孤延壽定不負皇上聖恩。」
滿堂文臣武將聽得兵報無不義憤填膺,更有諂媚朝臣不顧寶座上端的楊廣竊竊議論可由獨孤郎中令長子獨孤延福帶兵鎮壓李氏叛賊,以示大隋朝煌煌國威,此言一出,附和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不能了,他再不是當年雄心壯志的帝王,再不甘也必須退讓,找個接替的人來坐穩大隋皇位。楊堅攥緊雙拳已是忿然,但他只能默默聽昇平對自己訴說擔憂懼怕,訴說對那場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無能為力。
「太子退朝也會來棲鳳宮和-圖-書小坐吧?」楊俊欲言又止,似有隱意。
此處是宮人休憩所在,長凳寬桌倒也算乾淨,昇平嗚嗚低泣了幾聲,察覺內殿忽然靜得駭人,不解的她回身彎腰偷窺,發現楊廣正佇立於楊堅床榻前望著楊堅蒼老的面容緘默不語。
「好,那阿鸞等你。」昇平語聲滯窒,鼻音濃重。
內殿寂靜無聲,她步入側殿後,輕靠牆邊順坐,心中仍是滿腔酸楚。
獨孤陀不由忿忿然,掀朝袍向前跪倒,倔強的面容暗示話中深意:「太子殿下請三思而後行,如今蜀王秦王都已歸朝,兄弟三人相聚,太子行徑應作出兄長表率。」
近來昇平常常到甘露宮探視皇帝楊堅,終日坐在父皇身邊以言語逗他開懷。卧病在榻的楊堅不常展顏,偶爾有所表示也難以察覺,昇平需隨時關切,再偷偷以絲巾擦拭楊堅抑不住留下的涎水才可。
透骨冷風吹起她與他的鬢髮,紛紛繞繞纏在一起,兩人紅金兩色的衣襟也似準備遠行般在風中飛揚疊加,雖似仙人,卻無力升騰。
昇平心中酸楚,勉強笑笑:「俊哥哥說的是,但阿鸞並無此心。」
突如其來的允諾打得獨孤陀措手不及,獨孤陀本想由長子獨孤延福出征卻不料楊廣卻派了他的二子獨孤延壽,那是一個懦弱無能,全無獨孤家半點才能之輩,此役是獨孤陀挽回獨孤家顏面的最終手段,楊廣當然不會允許他成功。
此水常年鎖於九重宮牆之內,彷彿也因安於沉悶的宮廷生活缺失了勃勃生機,死氣沉沉蔓延到天邊,根本無法給予她希望。
此生能得他如此相待,還求什麼?
楊廣轉頭望了望昇平頓了一下,眼底真真實實浮起一層戾氣,深深吸口氣,再回過身對視獨孤陀時,神情已如常態:「即便如此,本宮會奏請父皇,平服李氏逆賊可以委任獨孤延壽為驃騎將軍領軍代本宮出征。」
「阿鸞還要去甘露殿探望父皇,二位兄長還有旁事嗎?如若沒有,阿鸞先告辭吧。」虛偽假笑的昇平被兩位兄長發綰上的金冠刺得雙眼花白,又因兄妹情狀尷尬委實不想再多坐。
昇平半垂的視線正將楊廣緊緊泛白的手指看個滿滿,楊廣正在暗自用力,獨孤陀也反手握住楊廣的臂膀不肯鬆開,兩人彼此糾纏,瞬間難分勝負。
如此巨大間隙楊廣和獨孤陀倆人都悄然已察覺,只是如今搬到朝堂上明目顯露,便笑了昔日舊敵。
楊廣躬身強勢環抱住她的腰,一把將昇平整個人擁上來,她受了驚嚇,慌忙閉眼,再睜開時,楊廣已然於她身後低沉笑語:「看,這是出宮的水道,來日我和阿鸞一起出宮看天高雲淡日月永好,如何?」
車輦停下,疲累的昇平滿懷心事,步履徐徐,身邊宮人跪拜都不曾容許她們起身,直到殿門前才勉強露出笑容緩步邁入。
他願寵她,信她一生,直至天老地荒也無怨無悔,如此相伴算不可求的情意了,再糾纏兩人身處何方,是否只真心待她一人,又是何必?
「是,偶爾回來阿鸞此處小坐。」昇平恭謹回答。
昇平似知道他的發現即將為大隋江山帶來血雨腥風般忐忑不安,楊廣的殷切目光卻容不得她百般拒絕,她只得顫顫交出自己的手指。
楊廣說的那般認真,認真到昇平幾乎忍不住黯然嘆息,她不肯回頭望他,只低低唏噓,「兩年以後楊廣公務將越加繁忙,怎麼還會陪昇平出去看天高雲淡?」
只聽得楊廣再度沉沉出聲:「父皇,今日楊素擬詔急招遠在并州的五弟回宮,他出宮時腰配御令,怕是尊了父皇意思吧?」www•hetubook•com.com
楊秀還想斥責她,楊俊一把拉住他的舒廣袖口,昇平抬頭,楊俊正靜靜的看她眼中隱藏晦暗深意:「阿鸞,我們兄妹六人同父同母,血緣親厚,即便來日有了紛爭,無論斷了哪只手足都會疼痛,只是阿鸞自幼與二哥同吃同行難免親厚,若是阿鸞因此與他同心也是應該的。」
不能言語的楊堅心中明了,嗚嗚的頻頻搖頭,昇平見狀苦笑:「與其兄弟爭位殘殺,阿鸞倒寧願是李氏叛賊入侵,屆時幾位兄長聯袂對抗外敵戰死,也好過自相殘殺。每每想到他們即將刀劍向內,阿鸞真不忍心再看。」
猛然間,昇平俯在楊堅衰老無力的臂彎里輕嘆:「父皇,九五之尊的寶座那般好嗎,為什麼世間的每個人都想要得到它?」
楊廣前額貼上昇平的:「不累,為阿鸞傾盡天下都無所謂。」
「難道舅父常去東宮?」楊秀聞言表現的甚是驚奇,似是才知獨孤舅父喜愛楊廣即便散朝後仍常伴太子般。他的意思一定並非如此簡單,他想知道的是……
楊堅竭盡全力盯著昇平唇角起伏,似乎很想撐住蒼老的身子,再回到朝堂去平定嫡子爭位之亂,奈何額角青筋浮現手卻頹了下去。
想必,他也覺得父皇蒼老了吧,昇平思及至此心中又是難當酸澀。
此處落葉幾乎掩蓋所有地面,河渠內如死水般波瀾不驚,大興皇宮內苑居然還有如此荒涼凋敝之所昇平從不知曉。河岸兩邊各有望遠亭閣,她定定看著楊廣順梯而上不明就以。楊廣登上亭閣轉過台階向下伸手,寬大手掌給她全部安全,彷彿是種蠱術,吸引她一起前往,全然忘記心中忐忑所在。
今日,昇平坐在楊堅龍榻旁出神發愣,彷彿在假想若有一日楊俊與楊廣真需爭奪皇位時,她該如何自處。
「唔?」
楊俊突然側臉,昇平不見他的神色也收了話尾,楊秀似被兄長警告也垂首不語,一時間大殿內寂靜無聲,秦王妃蜀王妃更是顫顫不語。
他們是否在母后梓宮前歡好,昇平不知。他們一個是母后最疼愛的桀驁皇子,一個是代表母後娘家的梁國公主,如今想來,即便是歡好了,母后也是樂於所見的,哪怕他們的行為再不合時宜,也是值得諒解的荒誕。
楊廣睨了獨孤陀下顎蒼白須髯,「既然車馬費時,那就修航渡好了!」
昇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可避免的還在朝堂上與楊廣見面,強迫她來的楊廣常常緊皺濃眉,順從他意的昇平則總是面無表情的望向窗外。
那是一段尷尬而又難熬的同處時光,他和她都如此認為。
昇平面色微變,手指不自然的收回還想分辯:「阿鸞不曾如此想過,無論是哪位兄長,阿鸞皆是一心相待從沒有二心過。」
到底是獨孤家的人,如今竟敢欺他們兄妹身邊已無尊長,趁大行皇后屍骨未寒不及百日,皇上楊堅仍卧床不起之時,將楊廣和昇平如此欺辱,料是楊廣咽不下這口氣的,昇平關切回頭,正瞥見楊廣唇邊輕輕揚起詭異笑容:「舅父說的極是。」
暮色沉重,昇平心緒越發壓抑,回想方才楊秀的一番冷意譏諷,心中難免感傷。不知何時,昔日一同玩笑的兄妹,如今只能互相猜忌,也許,這也是爭奪皇權留下的最大遺憾。
楊廣環抱住昇平在她耳邊沉沉嘆息:「兩年以後,此處會修一條通往宮外的河道直通江南,到時候我和阿鸞一起出宮,阿鸞的夙願便可得以實現。」
楊廣一言不發看著昇平離去背影,緘默片刻,驀地鬆開用盡全力的手指,甩開獨孤陀的糾纏也離身走出大興殿。
昇平身子一震,佯裝不知楊廣話中意思,故意板起面孔不肯理睬他的調情。
昇平眼底蘊滿水意起來,為父皇的蒼老無助,為兄長的貪婪慾念,她不想讓楊堅瞧見自己的痛苦,默默站直了身子,想要尋個沒人的地方盡情痛哭一場。
生怕自己說多錯多的昇平心中頓生警惕,驅趕之意也表露出來。
獨孤陀親信遭貶,此時正是他廣納黨羽的絕佳機會,那些諫言的臣子也許正是出於他的煽動才有膽大妄為大舉動,這點,楊廣知道,昇平也知道,可他們心中卻並不在意。
昇平很想對楊廣說好,奈何涼亭上風卷殘音,她的應允也就此被自己吞了進去,沒了再答一次的勇氣。
群臣個個呆若木雞,盯著不動的二人萬分不解,楊廣臉上掛有笑容,獨孤陀臉色冰冷不苟,二人暗自較量,外表卻給群臣親厚假象,不退不進僵持在一起,難怪會有人遲疑。
楊廣含笑從玉案上繞過,親手攙扶昔日盟友,以示自己皇家寬容大度。
楊廣回首側眸掃掃昇平低低道:「合時宜的事,有人不愉悅,本宮只能想些不合時宜的事來逗她開心。」
昇平突然緩緩站起身,朝舅父深深鞠躬:「舅父,驃騎將軍此去必定兇險,太子妃身為弱妹自然百般惦念,也可請驃騎將軍進宮與太子妃告辭,以慰惦念。」
她不能讓無能為力的父皇看見她的無所依靠,不能……
楊俊對昇平的冷淡似是不以為意,倒是楊秀見狀頗有些不滿:「每每我與三哥過來探望阿鸞,阿鸞都借口探望父皇少言離去,可是阿鸞不願意看到我們兄弟?直講出來就是,何必隱隱藏藏?」
昇平蹩眉偷眼看舅父,即便如她這種朝堂外人也知,此時提及楊俊和楊秀分明就是在威脅楊廣,言下之意,若楊廣不肯順應獨孤陀所求之事,他也會更替東宮,輕易顛覆了楊廣手中權力。
朝堂,誰願意佇立於此便由誰來,他們不屑回頭。
楊廣擰眉看著昇平,知她話有所指,半晌不曾開口回答。
「還氣我?」楊廣抓住昇平的手腕帶回懷中,昇平望著他,心中滋味繁複述說不盡,心中酸楚難耐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阿鸞只是在氣自己。」她長嘆,賭氣推開他的懷抱。
昇平https://m.hetubook.com•com十八載來最貼近父皇的時刻便是此時此刻,她可以竊竊對父皇訴說自己對楊廣的深深情意,也可以喃喃道出自己幼年時曾有過的對父皇母后的敬畏,如今父皇已經不能再說話,聽她講說時,一雙無神的眼睛總是沒有神採的半闔半睜。
她知道他必定會成為九五之尊,也自然知道此時身為太子的他隨口允諾暢想猶如天邊雲際可望不可及,屆時,待到他登上皇位,出宮遊玩可以,出宮永不再入並毫無可能。
獨孤家二子獨孤延壽率兵再度前往河東,準備與無信的李淵再討個理論。揚楊廣和獨孤陀仍在朝堂上怒真笑假虛以委實的爭鬥,倒是楊俊和楊秀連日攜王妃到棲鳳宮長坐,弄得昇平措手不及,躲也不是,見也不是。
此番二人眉來眼去卻惹惱了為朝堂勞心勞力的獨孤陀,他幾乎要為大隋朝耗盡所有心力卻被「知情懂意」的兩個奶娃娃敗壞了,不免有些氣急敗壞:「太子殿下此去江南;車馬費時,路途迂長,來回必然驚擾百姓,太子殿下怎能放國事在一邊只顧自己盡情玩樂而勞民傷財?」
「會,只需一道皇帝聖旨,明日即可開工。」楊廣神色冷肅誓言滿滿,他振臂一揮向昇平鄭重允諾:「我願耗盡天下能工巧匠來修這條水路,兩年後,一定可以修建完畢。」
昇平被他兄弟二人猜疑心中正是難過,此時也分不出心思挽留,任他們兀自離去后,自己俯在錦被中偷偷悲戚了平片刻。
帝王老而無力,何嘗不是一種悲哀。
「往日里里也不見阿鸞如此貼近父皇,如今卻是舉國孝女典範。是不是二哥眼下身為太子,與二哥素來親厚的阿鸞也因此洋洋自得起來?」
楊廣冷眼坐在皇位上對下方朝臣的紛紛議論保持不睬,只是想著心中所想淡淡笑道,「進來秋意甚濃,本宮突然想要去江南領略美景,郎中令如若覺得李氏逆賊行事不妥,不必廢那些堂皇周章,大可自行前往河東督戰,本宮定會奏請父皇恩准郎中令親率大隋軍隊前往,如何?」
楊廣不知她低泣,以為只是昇平含羞撒嬌,笑著親吻她的髮髻拍撫她的後背:「好,我答應阿鸞,阿鸞要的東西,我一定全力以赴取來給你。」
楊秀猝不及防的指出昇平厚此薄彼,她一時語塞,確實答不上來。
獨孤陀再精明也未曾想到昇平會如此一言,他再抬頭時,昇平已拖著逶迤瞿鳳百褶敝屣裙從側離去,只留下獨孤陀與楊廣雙手未離的注視,以及百官眾目相隨。
「獨孤大人是否也會經常來坐?」楊俊又發問,目地更是對獨孤陀和昇平親厚的測探。昇平忍了又忍還是含笑回答:「舅父與太子常忙於協商公事,倒是不曾來。」
昇平心中惱怒當著兩位兄長不能發作,只好穩了心神爭辯:「阿鸞與幾位兄長都是親厚的,無論哪位兄長做了太子,阿鸞皆慶幸喜見,何來獨因廣哥哥做了太子便洋洋自得一說?」
「太子與舅父舅甥情厚,即便偶爾內訪也是尋常,俊哥哥何必如此驚異?」昇平靜默片刻擇言回答。
楊廣在昇平身後輕聲安撫,「阿鸞,你放心,我便是負盡天下也不會哄騙你,我會為你傾盡所有。」
朝堂上自以為重新得到權勢的獨孤陀滔滔不絕訴說李淵那個逆賊罔顧兩疆協議頻頻騷擾大隋邊民。他和她皆無心聽講。
再說已是無益,百余雙耳朵清晰明了的聽見太子的允諾,楊廣不會收回自己的話,獨孤陀當然也明白自己也不能逼人太甚,朝堂之上兩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必須各退一步,否則玉碎瓦全難分一二,反倒是成全他人快慰。
楊廣身子一僵,旋即沉沉回答:「好,我答應你。」
他們已經受命世襲親王,一個個頭戴金冠身著黃袍,一身裝扮幾乎與在朝繁忙當政的楊廣並無絲毫差別,二人身邊的嬌妃也是各自背後有母家靠山,掩不住的神采飛揚,昇平原想親熱二個兄長,奈何他們的目光與昇平相碰觸時總是躲躲閃閃,嘴上的客套也不似以往圍繞香囊頑石,突然間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權傾天下,勢獨其尊,他們的姓氏不容許他為她離棄江山,更不能攜手歸隱山林就此安於平淡。母后說的對,只要身體中流動的血液姓楊,他便一生走不出宮牆,因為他不舍,他也不甘願。
楊廣那夜果真去了永安寺。
昇平回首對視楊廣認真熱切的雙眼心中頗有感動,即便帝王也有不能為之事,也許,她本不該對他如此斤斤計較。她輕輕喚他:「你如此費力討好阿鸞,不累嗎?」
楊堅聞言一陣氣喘,手指微微顫動挪到胸口,勉力睜開雙眼,視線看上去有些渙散,昇平憐憫的替楊堅攏了攏髮鬢繼續說道:「父皇,勇哥哥已經去了,楊廣也做了太子,可俊哥哥和秀哥哥不滿,他們得不到父皇母后的擁立所以才甘心遊歷河山,一旦舅父轉而支持俊哥哥,怕是再淡泊名利的人也禁不住皇位的誘惑,屆時,若他們兄弟相殘怎麼辦?」
昇平聞言陡然回首,晨光中的陽光面色冷峻,髮髻上的太子朝冠巍巍金光耀目,濃重的眉眼射出的冰寒刺骨的目光,連下方的獨孤陀都不自主敗了氣勢,兩人對峙,孰勝孰敗輕易見了分曉。
「承蒙太子殿下如此寵愛,阿鸞是否該感激涕零?」昇平苦笑,身子不住微微顫動。他是否已經和蕭氏同宮這句話她永遠問不出,所以總是煎熬於心。一時生氣,一時苦澀,一時寬慰,一時悲嘆。
「阿鸞……」察覺昇平興趣冷然,楊廣的神色略有愧疚,手中明明再真實不過的她竟似心在漸漸遠離,兩人之間的縫隙已有丈余。焦躁的楊廣驟然緊緊抓住昇平的手指,不讓她再繼續冰冷下去:「只是兩年而已,時間並不算長。」
昇平從未想過自己會身處楊廣背後,只針對楊俊和楊秀冷色,但不自覺間,因即將涉及皇位如同陌生人般疏遠了往昔的幾位哥哥們也是不爭的事實。
「父皇,兒臣來了。」楊廣語音沉重目光如矩,昇平怕被他發現自己的行蹤,揣揣收回偷窺視線靠在牆邊側耳傾聽。
大約蕭氏對太子臨時起意的駕臨也會欣然奉迎的,一夜恩愛,白日里原本所受的屈辱也在此刻衝散殆盡,再不會記恨。
「廣哥哥。」
昇平被戳中心事尷尬回答:「俊哥哥多慮了,只是父皇最近身體虛弱,阿鸞想在父皇近前多多盡些孝心。」
昇平聞聲有些不安,她此刻心境複雜難平,確實不適面對楊廣,她連忙以袖掩面躲到側殿,準備等待楊廣離去后再與父皇開口告辭。
忽然,門外有內侍推開殿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即將擺駕甘露殿探望升上。」
昇平驀然撲在楊廣溫暖的懷中來掩飾自己悄然滾落的眼淚:「好,那就兩年,兩年後,昭陽宮和水道阿鸞都跟你一一討來。」
獨孤陀那日在朝堂上明顯暗示一旦楊廣力貶獨孤氏,太子之位的替代者無非就是他們二人。秦王蜀王於此時進宮探望昇平,與其說思及兩年未見以慰藉兄妹之情,倒不如說趁機聞嗅宮中風向,辨別獨孤陀與楊廣是否真切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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