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眷戀今昔(上)

凌棠遠蔑視地瞥了他一眼,冷冷笑笑,從錢夾里點了十張百元大鈔用力甩在他的臉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給墨墨一千塊買你兒子的命,我現在給你一千塊再買回來,從今天開始,他們母子和你無關!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惹我,否則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今天是門,明天砸的就是你兩條腿!」
就在我以為曄曄難逃這巴掌的時候,孟嶼暮已經猛地抓住寧吾德的手腕,孟嶼暮陰沉著臉,目光凌厲:「打他你要問問我!」
可凌棠遠會願意嗎?方靜對他來誰是道陳年的瘡疤,揭不了,碰不得。他不是聖人,放任這樣一個曾經背叛過自己的女人當同盟,他怎麼會同意?再一來,方靜真的值得相信嗎,她是凌伯笠的妻子,這對夫婦有沒有可能給我們帶來一場苦肉計,引誘我們掉進陷阱?
桌子上都是極簡單的飯菜,很多菜凌棠遠都不曾吃過。不是因為太罕見,而是做法太家常。青嫩的粉炒筍片,香甜的糯米藕,鴨塊燉魔芋,糖醋排骨,清蒸魚。母親最拿手的幾道酒菜都端了上來,素色素做,卻浸透著家的味道。
讓我很意外的是,從門口走進來的方靜臉上有傷,不僅眼眶淤青,臉頰也有幾道血痕,端量她走路的姿勢更是一瘸一拐的不利落。雖然她刻意要板正自己的姿勢,但我和凌棠遠都能輕鬆看出她的傷勢不輕。
我被他拖著走了很遠,才回頭,寧吾德弓腰撿錢的身影還停留在那裡,而我的眼前,孟嶼暮已經摟住曄曄的肩膀,像一對親兄弟那樣並肩前行。
黑夜靜室,我分明看見他的嘴角還在勾起,卻清清楚楚聽出他嘲笑的話語里充滿悲戚。所以,他對孟嶼暮永遠說不出哥哥兩個字,雖然,他們的血液里有另一半相同的基因,也說不出。
寧吾德站在門口,揚起久違的笑臉:「我聽說,墨墨回來了。」
「凌伯笠已經拖延了凌棠遠和孟嶼暮的贈與股份的轉移時間,你目前還是只佔有屬於凌莫熙的那一份股份,孩子的股份和他們的股份都沒有轉移到你名下,所以你現在根本就等於光桿司令,依舊要仰仗凌伯笠鼻息!」瞿林飛冷笑。
不得不承認,孟嶼暮的建議是絕佳的。但我同時也能想到將會面臨的困難,以瞿林飛對我的態度可知,她根本不會輕易放棄已經到手的所有,去交換凌伯笠的罪證,當年謀殺凌伯衡她是親手動手的那個人,如果凌伯笠出事,她也難逃法網恢恢。就算不要財產,性命之虞也足夠她緊守牙關。
「你冷靜點,我現在想知道凌伯笠和瞿林飛談了什麼?」孟嶼暮站在方靜身後探下半個身子問。
寧吾德原本一味討好的臉頓時灰暗下來,嘴裏喃喃道:「你也知道,我為了你們把那個混蛋婆娘都踹回了家。」
「我羡慕你,你過去的二十四年可以享受這麼多的母愛,我可以看出,她在用心做你的母親。」凌棠遠輕笑,眼中掩飾不住的渴望。
方靜選擇離我們最遠的位置訕訕坐下,她當然能察覺凌棠遠看她的眼神有怎樣的怨恨和不屑,所以她自覺沉默。
我悄悄拉拉凌棠遠,他站在原地看著孟嶼暮躺下去,回手摸摸我的頭頂。我會意,凌棠遠走過去,站在孟嶼暮的身邊,「你……」
凌棠遠和瞿林飛已經協議分割名下資產,兩人從此不再牽絆,等同斷絕母子關係。
凌棠遠從未這樣被人責備過,他聽方靜控訴的時候始終在笑,但心傷難以掩蓋。他對我的戲弄對我的羞辱我都默默忍受下來,所以他也覺得這是理所當然,可方靜的一次怒吼讓他真正的開始反省自己,反省自己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麼,到底對我怎樣。
孟嶼暮和母親緊張的神色同時松下來。
「行,我保證,我還當你是我姐。」曄曄終於下了決心握住我的手指。
寧吾德聽他提起那一千塊錢的事,臉上最後一點血色都已經消失,再怎樣視財如命他也明白,想要就此倚靠上凌家吃香的喝辣的是不可能了,那條足以讓他安養下半生的道路被他親手用一千塊買斷,再沒機會彌補。
「我猜這個人是我們認識的。」凌棠遠模稜兩可的調侃聽上去竟有些說不出的詭異。當然是我們認識的,難道還會找來個路人甲不成?我的大腦中一片混沌,不懂他為什麼還能那麼淡然鎮定。
我獃獃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現在是做夢,一動,他的話就全部灰飛煙滅。固執高傲的凌棠遠怎麼會說如此卑微的情話,他的話徹底嚇到了我,我不禁抓住他的手。
他一定知道孟嶼暮要帶我見誰,他和孟嶼暮刻意營造的神秘氣氛讓我不禁猜測,莫非,他要請的幫手是……
「情話好聽嗎?」他戲謔地問。
方靜愣在那兒,突然嘶啞著聲音說:「你又知道我們的感情有多少?每次我興高采烈地對你說話,你總是愛答不理,每次我想要靠近你取得溫暖,你總是將我推到一邊,在眾人面前還會羞辱我,你把我又當成了什麼?你有沒有真的把我當成你的愛人尊重過?!」
我在跟這位高傲自負的女人對弈無數次后仍必須承認,這是一盤很難反覆的棋局。
凌棠遠此事做得及其狠絕,甚至還為此專門登報恭賀瞿林飛為球飛黃騰達與親子斷絕關係。方靜頭顱消息給我們,此次凌伯笠用自己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換取瞿林飛投靠。
方靜難堪地顫抖著雙手把煙收好,深深吸了口氣:「我這次來找你們是想讓你們幫我拿到我應得的那份錢。我和凌伯笠結婚三年,他一直妄想讓我給他生個孩子。當初凌伯笠給我許諾,如果生出孩子,將會分我一千萬,現在不但不分我這些錢,還一我過去和你們的關係毆打我。他那個不行,就說是我沒用,凌小姐繼承遺產,他又說是我通風報信,你們才知道凌莫熙沒死。他拿皮鞋踹我的肚子,用拳頭招呼我的臉,我再也忍受不了,我要離開他!」
瞿林飛隱形提醒讓我有些摸不到頭腦,她話里話外滿是對我的忌恨,為何在最末尾時點明他們準備行動的方向?
母親準備好飯菜,我與凌棠遠坐在曄曄身邊,母親的身邊是孟嶼暮相伴。
我無所謂地搖搖頭,用雙臂撐著身子坐下來,「為什麼那麼做?」
我默然,孟嶼暮拍拍凌棠遠的肩膀:「可信不可信我們也要先聽聽,你,繼續。」
曄曄慢慢回過頭,望著我的臉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決定,決定自己怎麼做。」
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別讓他等太久,他會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快學會喊你舅舅的。」
我吃力的挺在那,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低頭踢了踢水,三月末的水仍是冰涼的,激起的水花也同樣涼了我們兩個人的心。
他忽地昂起頭,大咧咧的笑:「你好好過你的幸福日子吧,可別惦記我們了,等我畢業了,我自己會努力養活媽,也會儘力去還我們欠凌家的錢,你還是我姐,那個哥我不認的,等將來你肚子里那個寶寶學會認人了,隨便他怎麼叫我都行,反正我自己明白我是誰就行了。」
「行了。」
「回來了,回來帶你和媽去我那兒。」我再他身邊找個還算安全的地方直挺挺彎下腰,先用胳膊撐住身子拱起肚子再坐下來,後背離曄曄很遠,胳膊就靠在他的身邊,一伸手就能抓住他。
「還記得有一次有人罵媽,說管不住男人,我上去打卻打不過,你第一次像瘋子一樣把欺負我的人挨個拽開的時候,像個從天而降的天使,你背後的陽光刺得我眼睛幾乎睜不開,根本看不清你的面部表情,但我永遠記得你那一刻給我的溫暖。不是親生的又怎樣,我們當自己是親生的姐弟就好了,我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不過他頓了一下,終於還是一飲而盡,隨後又端起自己那杯酒也一口氣喝光,坐下后悶聲說:「我們一家團圓了。」
就在此射,我的眼眶又開始熱了,有些不爭氣地想哭。似乎懷孕以後特別容易傷感,哪怕是一家團聚的今天,我也不能用微笑代替眼淚。
凌棠遠揚起手,操過一個支門用的鐵棒高高舉起,寧吾德見狀驚恐不已,又蹦又跳地嚷嚷;「你想幹什麼,殺人啊?」
我覺得孟嶼暮和凌棠遠的視線都在灼烤著我,他們在擔憂我的安危,也在評估我最終抵抗的能力。無論他們怎樣忙碌奔波,最後還是需要我與凌伯笠正面交鋒,他們保得了一時保不了一世,我必須靠自己成長。我打算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些,故意笑笑:「她又能阻止我們什麼?」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姐,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說到這裏,他哧的笑出聲來,似乎在嘲笑母親保密措施的拙劣,「小時候他們欺負我,你會替我出頭,我體育不達標時,你會從被窩裡把我拖出去跑步,那時候我就在想,你怎麼這麼傻,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出來,爸為什麼和媽離婚,爸為什麼那麼討厭你,你應該明白的。你為什麼不明白?」
淚水就含在眼圈,我不住地點頭,也伸手去拿酒杯,還沒等手碰觸到酒杯已經被人搶去。凌棠遠皺眉看看自己手中的杯子,厭惡地說:「酒的質量很差,你別喝了。」一句話說出,所有人臉上都有些尷尬。
我想見到凌棠遠,異常的想見。
說話時,凌棠遠在房間里握緊我的手,「寧墨墨,我真羡慕你。」
我呆了一下,慢慢地給他講道理:「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可這樣不方便。」
「別跟我說你不覺得彆扭,怎麼可能不彆扭呢,畢竟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病了你想輸血都不可以,你難受我一點都感覺不到,還有,將來你孩子管我叫什麼呢,舅舅?叔叔?大哥哥?我知道你來自什麼樣的地方,上次去凌家見你,據說那是平常不住的地方,可那麼富麗堂皇的地方我和媽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住。我們根本就不是一樣的人,你天生就該屬於那裡,委屈你這麼多年還待在我們家已經夠辛苦了,你怎麼這麼傻乎乎還往前湊呢?」
「曄曄睡眠很輕的,身體又不好,我和他一起睡,會打擾他的睡眠。」孟嶼暮笑著回答,弄好被子自己鑽了進去。
「我找到什麼與你無關,倒是你自己好好留神自己的肚子,否則你除了繼續被凌伯笠按壓,根本沒有別的活路。」
她和凌伯笠已經打好算盤,唯有再次犧牲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捏住寧吾德的手腕狠狠甩到一邊,寧吾德站立不穩幾乎摔倒在地。
我獃獃地點頭,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
寧吾德倒是見到我們幾個人吃驚不小,卡在家門口進退兩難,他畏縮的表情和母親淡定的反應形成鮮明的對比,彷彿印證,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沒有之前那段陰差陽錯根本不會成為怨偶。若是當年不曾錯過,母親能和凌伯衡廝守終生,寧吾德也會有妻兒相伴,兩個人各自幸福生活,從不知對方的存在,該有多好,可他們的生活最終還是被命運牽連在一起,扭成了絲絲扣扣無法再分開。
「不用羡慕,你也可以享受,你看,吃飯的時候我媽說,一家團圓,她也把你當成她的孩子。」我依偎在他懷裡,淡淡笑著回答。
凌棠遠跟我說,盂嶼暮已經答應再次回到凌翱幫我,為了我,也為了母親,他都必須站出來,和凌伯笠把三代恩怨最後算清。
我真說不出自己此刻的心境,只能獃獃聽他講,我從不知他會這樣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更不知道自己突然變成凌家人他和母親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苦,每次打電話我只是和母親聊著尋常家事,從未刻意解釋過自己的心,只以為他們會懂我,會明白我一定不會拋棄他們,可現在……我已經無法確定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了。
孟嶼暮隔著凌棠遠反問我:「你覺得呢,我們還有別的人可以相信嗎?」
說到這裏,他突然抹了自己的一把眼角,口氣變得慢慢的:「就你才這麼傻呢,找到根了還想回來,我早就準備好了,如果你再郵錢給我們,我就會打電話罵你,真沒出息,成天的想家!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上趕著送錢!」
孟嶼暮平日里總是一副斯文的模樣,淡然言行,謹慎處事,今天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眼睛血紅打人,不等他說話。凌棠遠上前拽掉孟嶼暮再次揮起的拳頭,將他推了下去。
「你就不能說句讓我高興的話?」我靠在他的胸口上撒嬌。
與瞿林飛謀事,可謂絕境。
「一個人坐在這裏想什麼?」我轉過身,想要坐在他身邊,結果凌棠遠伸出手推開我:「你坐不下就別硬坐。」
我的母親第一次直起腰板冷冷道:「她不是你的女兒,你從她小的時候就沒有承認過,現在也沒必要承認。」她拉緊我的手,「她和曄曄都是我的孩子,我永遠不會放棄。」
曄曄慢慢回過頭,望著我的臉有些出神:「但我可以替我自己決定,決定自己怎麼做。」
不知何時,他已經長大,再坐在母親洗衣服的石板上,身邊已經沒辦法空出我和_圖_書的位置,我想躡手躡腳的走過去,生怕腳步驚動了他的冥思,可剛走下石板,他已經頭都不回的問:「姐,你回來了?」
其實,他還是在意,嘴上滿不在乎心中卻壓著千斤重擔,才十八歲的他根本無法接受我們最後的變故,就像我最開始無法承受一樣。
母親還是看見了他,腳步不覺停住,坦然對視前方。
他拉著我的手離開,慌亂動作間一滴溫熱的淚水正砸在我的手背。我默默地拉著曄曄在前面走,突然聽見背後響起清脆的聲音,「啪」的一下子,我回頭,看見母親正怒沖沖站在台階上,寧吾德捂住臉頰震驚不已。
倒是凌棠遠冷冷借過話題:「方靜你錯了,寧墨墨之所以讓我們改變是因為她懂得自己需要什麼,懂得自己應該怎樣取捨,你的雙眼永遠只盯著夠不到的那些財富,根本就沒想過我們的感情到底值多少!」
我知道他執拗的脾氣,只是冷眼看著他喃喃:「我去凌家算什麼呢,我曾經害你走過絕境,如果我不發病,你永遠都是我姐,你不會回凌家不會面對那麼複雜的關係,也不會變了身份,罪魁禍首永遠是我。」
我笑著依在他的胸前撒嬌:「就當幫幫我,要知道這是在我們家住的最後一晚。」
凌棠遠身子一僵,「她把我也當成她的孩子?」隨後又說,「不過羡慕歸羡慕,我一點都不想做她的孩子。」
「是嗎,這樣算是誇獎我嗎?」我笑笑,也摟緊衣服躺在他的身邊,他皺眉,「這裏涼!」
說道這裏,她冰冷的目光掃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我沒那麼幸運,一輩子都沒有凌小姐傲人的家世,現在所有得到的東西都靠我一人爭取來的,我當年離開棠遠是因為我父親好賭成性,家裡欠了一屁股的外債,我以為可以找到一個愛我又有錢的王子救我出苦海,可棠遠有限令不能動用遺產,他媽媽又強勢精明,我留下來也救不了我們一家人,所以我去找嶼暮,想要從嶼暮身上撈些好處,不幸的是嶼暮比凌棠遠還要聰明,他一眼看中了我的計劃,我不得不一邊跟他周旋一邊再尋找目標。」
我坐在她的面前不動聲色。今天我沒有帶凌棠遠和孟嶼暮來,就是為了能夠單獨挺清楚瞿林飛的真正心聲。她怎樣想的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我必須學會一個人去面對人性的紛雜變化。
一切已經再明顯不過了,瞿林飛終於拿到屬於自己的那部分,拋棄了不聽話不懂事的兒子甘心情願地留在凌伯笠身邊,只要我再不出現,凌伯笠重新收購那些股權到手中,她的數額也將會增加很大的一筆。
我說不出話,張開的嘴唇只能顫抖。
其實,它還是在意,嘴上滿不在乎,心中卻壓著千斤重擔,才十八歲的他根本無法接受我們最後的變故,就像我最開始無法承受一樣。
今天,這個給予他骨血的父親如此冷酷的對待,他怎麼會無動於衷,怕是已經傷入心肺了。
凌棠遠怒氣又上來了,冷冷地說:「好,那你去吧,反正我說什麼都不能打動你的鐵石心腸。」
他依舊訕訕陪著笑,「我是想看看我的女兒。」
果然,她冷漠的眼神因為我的漠然注視變得不安起來,無論她怎樣動作都不能晃開我的視線。她不自然地躲閃我幾次,都不能逃開,最終只能拿起手袋佯裝冷靜地說,「別以為你現在有孩子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將來凌翱股份都是你的,我警告你凌伯笠不會放過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不能,憑什麼?」雖然嘴巴上還是硬的,但我能感覺到他的語氣軟弱。
但我知道,那樣的表情代表他也有些動容。與此同時,我也看見曄曄的身影在對面的房間里偷偷閃過。
凌棠遠突然憤怒站起身,將坐椅推開準備離去。孟嶼暮與凌棠遠錯身而過時,一把拐住他的肩膀,用力按在座位上:「記住,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我們最後的目標是對付凌伯笠所以任何敵人都可以變成我們的朋友。」
母親因我喝凌棠遠的到來欣喜萬分,張羅買菜做飯,因為過年時都不在,說是今天人全補個年。我幫母親擇菜,她則切切炒炒,我發現她總會忐忑瞄瞄凌棠遠,再意味深長的瞥瞥我。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凌棠遠,也是我第一次在身份改變后稱呼她,想必藏了太多的疑問想要出口,又礙於人多不方便說。
是的,我不明白。父親小時對我態度有些冷淡,我習慣以為那是他骨子裡重男輕女的結果。鎮上的很多人家都是這樣,男孩子在家庭里的地位永遠都高出女孩子,大人也更多偏向男孩子。更何況母親和父親的爭吵從來只是圍繞那個女人,沒有提及其他,我從沒想過還會因為我。
「行,我保證,我還當你是我姐。」曄曄終於下了決心握住我的手指。
我緊張地抓住餐巾,勉強讓自己彎起嘴角,朝凌棠遠抿嘴笑笑:「你猜,到底是誰?」
回到凌翱之前,孟嶼暮先帶我們見了一個人,他說這個人能幫我們扳倒凌伯笠,卻又不肯直接說出那個人的姓名。
我小心翼翼走到房后,抬眼便看見曄曄再熟悉不過的背影,孑然獨坐,青綠的毛衣融在水色,有些冷冷的寂寞。
凌棠遠在我的身邊睡下,用臂彎圈著我的天地,呼吸就在耳邊輕拂,他說:「墨墨,我根本叫不出那兩個字。因為從小到大我都在恨,恨父親被別的女人奪走,從不理睬我的母親,恨父親更加寵愛孟嶼暮不喜歡看我,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會讓他們把欠我的都償還給我,可是……」我聽見他輕輕地笑:「怎麼辦,我現在又覺得他們兩個人其實很好,不好的只能怪命運安排不公。」
母親望著他,有些愧疚:「要不你和曄曄睡吧,地上還是涼。」
我們每個人面前都放著一杯葡萄酒,掛在杯口的顏色昭示酒的廉價,凌棠遠不自覺地皺眉。並未覺察的母親打量在座的幾個子女一直在討好地笑:「今天我們一家終於團圓了,來喝一杯。」
這是凌棠遠教我在凌翱生存的第一個基本原則,可惜,事關自己他竟忘記了。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其實我第二次躺在手術台上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錢都是你換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恨姓凌的,但你也姓凌,恨到最後我都不知道到底該想什麼。」
我不知道那個人到底和凌家是什麼關係,竟然在孟嶼暮的意識里這般重要,以至於他相信那個人會是我們最後出擊的殺手鐧。
說罷,他拽過我的手:「姐姐,走,我們和*圖*書一起。」
這樣的消息確實讓我吃驚,沒有想到凌伯笠會動用這樣的手腳,但我只能目無表情地面對瞿林飛的嘲諷。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越是無動於衷,她越是恐慌。
我嘆息,他平躺下來,全然不顧身上昂貴的衣服沾染上石板的泥土:「寧墨墨,你真是一個害人精,如果沒有你,這個家雖然讓我窒息,但我還覺得活的很精彩,自從有了你,我覺得這個家越來越讓我厭煩,一分鐘都不想待下去了。」
那年,我十三歲,他八歲。
孟嶼暮派車送我到凌棠遠的住所,意外地看見他正在花園裡的石板上坐著。寂靜落寞的他,背影始終孤零零的。那裡曾是我最喜歡獨處的地方,如今也變成他的最愛。
忽然,凌棠遠的臉色一變,我順著他冰冷的視線望去,孟嶼暮領著方靜出現在門口,我詫異地瞧向凌棠遠,他則冷冷地瞥了瞥孟嶼暮。看來,他也沒有猜想到,孟嶼暮請到的人居然是方靜,他的死敵。
她說的沒錯。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這招對付凌伯笠這樣貪婪成性恨不能一口氣將所有財富吞進肚腹的人來說,尤其管用。一旦他想要再次出手,我們就會抓住他的把柄,一擊即中。
「寧墨墨,雖然你不是那個賤女人生的,但我不會眼睜睜看你把所有東西都拿走,棠遠現在被你迷住了,什麼都不要,你以為這樣就而已毫不費力地拿走屬於他的東西,你做夢!你一個鄉下丫頭何德何能佔有這麼多,那些股份是我用一生幸福換來的,是凌棠遠用自己身體犧牲換來的,你動動手指就想讓大家把東西雙手奉上,你休想!」
我知道他執拗的脾氣,只是默然看著他喃喃:「你說要接我和媽去凌家算什麼呢,我曾經害你走過絕境,如果我不發病,你永遠都是我姐,你不用回凌家不會面對那麼複雜的關係也不會變了身份,所以一切的一切,罪魁禍首永遠是我。」
不對,因為家裡地方狹窄,除了三張床沒有再多餘的地方可以睡覺。最開始母親的安排是我和母親睡,凌棠遠和曄曄睡,孟嶼暮一個人睡。現在如果我們倆睡在一起,別人又怎麼睡?
第三次,用我和孩子的安全來交換。
「說!他們說了什麼?」凌棠遠低沉的聲音再次突兀響起,方靜身子一抖,她想刻意用平靜掩飾自己剛剛的激動,但我分明看見她手指依舊顫抖。
曄曄因他的行為不滿,但也響應母親的號召,默默端起酒杯喝掉,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
我們攙著母親亦步亦趨地順著青石板路往鎮子口走去,路過那扇斑駁大門的時候,大門嘩啦一聲拽開,裏面走出來一人,我和曄曄立即本能地擋過母親的視線,孟嶼暮和凌棠遠則自覺走在外側,保護好我們。
凌棠遠木然走回來,深深地望了我,又回頭看看漆黑一片的外面,低頭悶聲不吭地進了房間,我在他身後嘆息,不知他們兄弟兩個究竟何時才能釋放心防。
她原本忙碌的動作突然停止,隨即冷笑:「只要這場風波過後凌棠遠沒事,孫子想生多少就生多少,至於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代表凌莫熙那邊,和我們無關!」
我找到孟嶼暮想要分析她的心態,孟嶼暮卻先告訴我一個噩耗。
孟嶼暮或許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帶給別人怎樣的震撼,可凌棠遠和曄曄卻從此各自懷了心事。也許他們暫時還沒有辦法真正能接受孟嶼暮,這個血緣上他是他們的哥哥,現實中卻是各分南北的陌生人。但我相信,經過一段漫長的時間后,他們一定會融合在一起成為真正的一家人,一定會……
「那我們說好,你如果想開了,記得找我。」我一把拽住他消瘦的手腕,懇求一個保證。
我明白母親的意思,拍拍衣服說:「沒事,我去找他。」母親在背後嘆口氣:「你們這一輩太亂了,他可能接受不了。」
初春的池塘邊沒有人,剛剛冒出頭的青菜葉子圍繞在周圍,隨風左右搖擺,一抹嫩綠是我離家幾個月來所見最美麗的顏色,禁不住想要為春意萌動嘆息。
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別讓他等太久,他會很快學會喊你舅舅的。」
「你認為你還有機會把屬於凌棠遠的東西奪走嗎?」我眯起眼睛看著她。自從我的背景發生變化后,原本居高臨下的瞿林飛在我面前越來越無法淡然處之,她除了歇斯底里地泄憤,就是尖酸刻薄地挖苦,根本不能從容面對,對手驟然變得強大對她是知名的打擊,她想不承認都不行。
我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能替任何人決定,無論是我還是媽。」
「好聽就鋪床和我一起睡,怎麼樣?」他用語氣誘惑我,而我幾乎在誘惑下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點頭答應他的撒嬌。
「別說的那麼好聽,你早就想找凌伯衡去了嘛,誰不知道,你別以為自己做的賤事沒人知道,一對姦夫淫|婦!」寧吾德瞧見街口有鄰居探頭探腦地望向這裏,不禁嘴硬。
瞿林飛回答我的除了冷笑還是冷笑,前不久我準備扇她耳光的動作肯定還在她的記憶中深種,所以她根本不給我任何機會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曄曄鄭重地點頭,摸著我的肚子再沒說話。
「啪」的一聲,這次是孟嶼暮回手扇了他一個耳光,一把抓住他的領子目光陰狠:「別怪我沒有警告你,嘴巴乾淨點。」
曄曄搶先一步,衝出去:「呸,那是她甩了你,你不拿錢為我治病卻把錢都給了她,她捐款跟別的男人一起跑了,你現在又想再來巴結姐姐,沒門!」
方靜起先是沉默的,她小心翼翼地看著凌棠遠臉上久未散去的表情,身子有些僵硬:「前天,凌伯笠查到你們回寧家鎮,他怕你們要把洪敏接回來做些噱頭,所以先找了瞿林飛談話。」
他默默地彎下腰從地上撿錢,一張,又一張,他每撿起一張鈔票,那姿勢就像在給我們鞠躬,我愣愣地望著那景象,像極了去年我彎腰撿錢時候的模樣。
孟嶼暮沉思半晌,突然冷笑:「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可以找瞿林飛談談了,他們可以反手為黑,我們也可以將黑染白,最終是否城區就要看到底誰的運氣更好了。」
孟嶼暮與我們對視一秒,沒有多做解釋,便帶方靜進來。
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滾落下來,曄曄伸手替我擦著眼淚:「所以,我這樣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給你添麻煩,讓我靜靜念書,靜靜明白這裏面的關係吧,別讓我提前面對我不願意麵對的事。」
第二天一早,母親https://www.hetubook.com.com起得很早,利落地收拾完家裡所有的東西,茫然地坐在椅子上,對用了二十幾年的東西依依不捨起來。其實母親知道,這次離開以後,我不會讓她再回來了,如今我和凌棠遠孟嶼暮三個人再不會容許她身居這個江南小鎮的一隅,離開是必然的。我們將代表凌家重新接回她,留她在我們身邊頤養天年,不再為吃穿奔波愁苦。
第一次是她丈夫的生命,第二次是她兒子的聽力,第三次呢?
「你們永遠是我的親人,我怎麼能不回來。」我想伸手摸摸他的頭髮,卻被他不留痕迹的閃開:「你錯了,真正和我們是親人的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你和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
一家團圓,這四個字看似簡單,卻要幾個血緣不同的子女經過二十幾年的掙扎才能再次完成重聚,這四個字何止是母親一句感嘆,怕是浸透她一輩子的希望了。母親扭過頭抹了抹眼角,熱情地站起身給我們夾菜,她握著筷子的手指始終在微微顫抖,雖然極力克制,但我看見,孟嶼暮看見,凌棠遠也看見了。
一把鎖,鎖上我們二十幾年的飄搖回憶,即使再難再艱苦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放棄家的溫暖,今天,我們選擇離開,但永遠會記得在這裏發生的事,走過的人,永遠都不會忘記。
這一次瞿林飛又拿什麼和凌伯笠交換?
「為什麼?」為什麼他明明渴望卻要拒絕?我驚訝地抬頭。
他凝視我的動作半晌,猛地一把將我摟進懷裡,他的下顎抵靠在我的發間,沉重的鼻音掩飾著心中的動容:「你這個理由我拒絕不了,好吧,就這麼說定了。」
母親終於下定決心,含淚點點頭,由我挽著手臂和曄曄一起為家上鎖。
「曄曄說得沒錯,你根本就不配做一個父親。我這一巴掌是給你這麼多年來所作所為的償還,我跟你二十五年夫妻,你卻總是猜疑我。為了你,我明明放棄所有,寧願等著你回頭也不願意口出惡言,可你得寸進尺,你怎麼對我我不在乎,你怎麼對孩子,我們母子三人永遠記得,就算你再想和我們在一起,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因為你根本不值得!」母親指著寧吾德的手指不住顫抖,孟嶼暮反手攙扶住她。
也許,他們兄弟也有自己要說的話,而我也需要去看看我曾經弟弟。
「我……」還沒等許諾,卧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孟嶼暮淡淡笑著進來拿起被子,從我身邊走過時對我們說:「今晚好好睡,我在外面住。棠遠一定不習慣睡這裏,你陪著他。明天我們一起走,早點休息吧!」
「媽,曄曄呢?」我假裝沒留神她的異樣,若無其事的問。
就這樣,她輕易地邁入凌家大門,二十幾年前,因為身份,她永遠不能得到凌家的認可,二十幾年後,也是因為身份,她將光明正大地回到屬於自己愛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說實話,他們這樣當著面猜測動機是對方靜的極大羞辱,雖然是方靜應該承受的,但我無法在他們的羞辱言語上再家一句。
凌棠遠原本掙扎的動作因為她一句話,沉靜下來,他盯著方靜的表情仍是陰鬱,但離去的腳步已經收回,「你認為她的話可信?」他在問孟嶼暮。
只不過想要做到這點,並非一個方靜投靠就能完成的。
盂嶼暮冷冷地回答:「他是我弟弟!想打你要問問我!」
現在董事會的人都知道凌翱最大的股東就是我,就算不仔細計算凌翱集團在房地產方面的投資和對外貿易的增長,我手中的股份按照非常保守的升值率計算也是近七億的資產,她想阻止我行使應有的權利根本不可能,只要我們能抓住凌伯笠當年謀殺哥哥的證據,還有對凌棠遠的聽力到底做了什麼手腳,將其繩之以法,事情都會變得再簡單不過。
寧吾德狠狠地瞪著眼睛:「你能把我怎麼樣,你想幹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你是她和那個凌伯衡生的野種,你有能耐你打我啊,打我啊!」
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滾落下來,曄曄伸手替我擦著眼淚:「所以,我這樣的心情也不能跟你走,走了也是給你填麻煩,讓我靜靜念書,靜靜明白這裏的關係吧,別讓我提前面對我不願意麵對的事。」
「別忘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孫子。」我淡淡的一句話,弄得瞿林飛臉色突變。
寧吾德的話傷害了曄曄,他失望地看著父親,久久不肯錯開目光。
而後他鄙夷地睨了寧吾德一眼,冷冷道:「寧吾德是吧,聽說你的錢都被那個女人捲走了,現在連自己都養不活了,還嘴巴這麼不幹凈,看來你還真是不想活了。」
孟嶼暮起身,倒好茶水給她,她結果茶杯苦笑:「每次都是這樣,你總知道我最需要什麼,連我跟你問起凌伯笠的情況,你也毫不保留地告訴我,有時候我真的很恨你,我懷疑你是故意給我消息讓我接近凌伯笠,想要讓我離開棠遠,拆掉他的羽翼,寧墨墨之所以能逃過你的操縱完全是因為你養母的原因。」
嘩曄站在一邊本能去攙扶,卻被他厭惡地甩開:「滾,別在這跟我裝好心,趕緊跟著這個錢爹走吧!早就知道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養不熟,一個個有錢都自己花,說不定你也是她在外面偷人養的,都是白眼狼!」
我一字一句的說:「你不能替任何人決定,無論是我還是媽。」
「他們商議會有瞿總來阻止凌小姐行使股東權利。」她只肯透露這麼多,接下來便不再說,不過,我們也不難猜測他們究竟簽署了怎樣的協議。
凌棠遠抬頭望望天空,笑著說:「這事我早就想做了,從他害死我父親那時,只不過現在什麼都不怕了,就做唄。」他說的雲淡風輕,可我知道,背後一定不止這麼簡單。如今他和瞿林飛的模子親情已經徹底消散,恐怕再也不會有原諒和不原諒一說了。
寧吾德揚起手照著曄曄的臉頰上扇過去,曄曄的腳被台階絆住,歪了歪身子幾乎躲閃不及。
曄曄鄭重的點頭,再沒說話。
凌棠遠這個人,永遠喜歡凡事憋悶在心,不與人說,不與人聽,我想陪他坐坐,哪怕他依然不想跟我說什麼,也要讓他自己永遠不會孤寂無助,只要回頭就有我在。
「當初你是那麼渴望用這個孩子來保全凌棠遠的財產,現在怎麼不著急了,莫非你又找到了其他需要保全的東西?」我仰起頭緊緊盯住她。
凌棠遠撇嘴:「哼,我是心疼你肚子里的寶寶。」
「憑我是你妻子,我肚子里的是你孩子,行不行?」我握住他的手指吧弄起來。「我們是一家m.hetubook.com.com人,所以你要負責讓我們娘倆開心。」
凌棠遠見狀,故意疾走兩步拉著我說:「走吧,你的一生都還清了。」
這何嘗不是一種輪迴。
我知道曄曄,我曾在他的高考習文上看過他寫的幻想中的家,有父親,有母親,有我,還有他,四個人安樂地生活在一起,整整二十幾年,幸福始終圍繞在這個貧瘠的家。他描述猶如真實發生過一般,父親永遠是風趣的,母親永遠是快樂的,我和他雖然常為學費發愁卻不曾感受家外的風雨。曄曄作文得到的分數很高,想來語文老師也覺得這樣的家庭實在是幸福美滿,可只有我知道,那是他最終的夢想。這樣快樂的日子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
孟嶼暮坦然地笑了,對她的猜疑不置可否。
「上次去北京,看見那個男人對你那麼好,我還在想,幸虧他還算有良心,沒有傷害你,如果他敢對你有一丁點不好,我就是拚命也會找他算賬。誰說不是親姐弟就沒感情的,我一樣願意為你上刀山下油鍋。」
孟嶼暮解釋:「我帶方靜來……」
說完,他抱著多餘的被子離開,我和凌棠遠對視片刻,立即一同走出去看,原來孟嶼暮在母親的床邊地上鋪地鋪,站在那裡對母親說:「媽,我讓婷婷和棠遠一起,妹妹身體不方便睡在棠遠身邊好照顧,你自己好好睡,明天要坐飛機,我怕你身體受不了。」
曄曄走上來:「媽,我去上學,你留在這裏也是一樣沒人照顧我的。你去了姐姐那裡,我還能放心一些,到時候我每個假期都跑過去陪你的。」
老房子後面是一片水塘,水漲水落隨季節而定。我們家的青苔石板一直延到塘邊,方便母親偶爾去那洗洗衣服。還記得,午後的太陽會把那塊石板曬熱,人坐上去暖融融的愜意,我和曄曄心情不好時經常去塘邊把腳插入水中,攪起片片水花沖淡心中煩惱,偶爾還會由他吹了葉子逗我,我則在旁嘻嘻摸著他的小腦袋瓜。
其實我和他都很清楚,只要有方靜的加入,我們在凌翱與凌伯笠爭奪股份一事將增加無數勝算,方靜在最後一直站到凌伯笠秘書的位置上,太多屬於凌伯笠的秘密可以通過她來了解,她的資料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
我瞥了一眼孟嶼暮,他也隨之站起與母親撞杯:「是,我們一家終於團圓了,我先干為敬。」說罷,端起酒喝乾。
我想摸摸他的手表示安慰,可指尖還沒碰觸到他的手背,他已經閃開。
母親似乎早就預料我會問到隨口回答:「一早就去房后了,現在還沒回來。曄曄這孩子好像從嶼暮回來以後就不太開心,總是悶悶不樂的。」
母親用手拍拍我,嘆口氣:「其實我也不會沒走過,上次去看莫熙,我也離開過一段時間,這次就是覺得心裏放不下,大概是怕曄曄沒人照顧。」
我的手慢慢收回,軟軟的放在膝蓋上。
曄曄輕笑了聲:「為什麼還回來,其實你沒必要回來的。」
「你心疼我啊?」我撐起胳膊想要逗他說情話。
他的聲音隨水蕩漾傳過來,幽幽的,像來自看不見摸不到的天際,我突然發現,我們之間似乎多了一層模糊不清的阻擋,不再有往日的親昵。
我垂了眼帘掃了眼不遠處沉默坐著的凌棠遠和孟嶼暮,轉身走開。
我上前拉著緊緊咬著嘴唇的他,準備離開風暴中心,可曄曄憤然甩開我的手站上台階:「你還好意思說我是你兒子,你有沒有問過我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你知道不知道我躺在手術台上胸口挨了幾刀?你說我是你兒子,你知不知道你兒子高考的分數,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多少年沒有跟我正經說話了?記住,從今以後我不是你兒子,你也不是我爸爸,我們從此恩斷義絕!」
我慢慢地走近他,想要從後背蒙上他的眼睛,手指還沒等伸開,他已經輕聲笑出:「別鬼鬼祟祟的,挺著那麼大的肚子,還想搞惡作劇?我早就看見你了。」
「那我們說好,你如果想開了,記得找我。」我一把拽住他消瘦的手腕,懇求一個保證。
凌棠遠往前一站擋住我,一雙狹長美目睨了他一眼:「有問題嗎?」
孟嶼暮背過身:「睡吧,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其實我第二次躺在手術台上就一直在恨自己,我知道錢都是你換的,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恨姓凌的,但你也姓凌,恨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恨什麼。」
寧吾德不甘示弱,大聲咆哮:「他是我兒子,我願意打就打!」
這頓飯我吃的很飽,心裏胃裡都是暖意。曄曄起初還有些彆扭,但他在慢慢適應,凌棠遠始終沒有稱呼母親,或許在他的心中母親仍是奪走他父親的元兇。可是他飯後和孟嶼暮合力把母親門口的石階修好,在夕陽最後一縷餘暉落去的時候,默默完成他對母親照顧我二十幾年的感謝。
我怔住,呆愣著回身:「羡慕我什麼?」
「如果可以讓我選擇人生再來一次,我寧願還是這樣成長,失去父親,失去聽力,失去童年,但我得到了你。」凌棠遠的口氣異常溫柔,雙臂緊緊環住我在耳邊吻了一下:「一個你,頂過所有一切。」
凌棠遠不語,眉頭幾乎沒有鬆動:「那你拿什麼感謝我?」
她的一生始終在為別人而活。當年孟嶼暮被抱走,我被送來,失去孩子她便把重心依賴在我身上,把對孩子的思念全部化為母愛送給我,為我和曄曄咬牙堅持奔波生活,如今三個孩子都能平平安安聚集在身邊,過去再難再苦也甘之若飴。
三天後我見到瞿林飛,不出所料,談判無果。
我回頭望著凌棠遠,他始終盯著孟嶼暮的動作沒有說話。
只是不知道凌棠遠和孟嶼暮是否有其他的辦法能夠讓她開口。
我攙扶著母親枯瘦的胳膊,「別難過了,有空我們還會回來的。」
凌棠遠沒搭理他的問話,直接把鐵棒砸在門上,咣當一聲,大門被砸出一個大洞。寧吾德見大門被砸壞,立即抓住凌棠遠的袖子:「你把我的門砸壞,賠錢!」
現場一片沉靜,孟嶼暮轉換了話鋒,方靜克制自己的情緒再次坐下來,可凌棠遠始終仰著高傲的頭用最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兩個昔日相戀的人如此針鋒相對,已經把從前的恩情全部了盡。
還是在我們經常去的那個餐廳,還是我和凌棠遠坐在一邊靜靜等待,感覺卻越發緊張。時間過得很慢,我的心有些飄忽不定,凌棠遠的手始終安慰地拍著我的後背,我回頭看他,他正嘴角噙著微笑若無其事的品茶,從窗外眺望遠景。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