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蓁寧跨出書房又後悔了,何苦氣他來著。
杜柏欽安慰她:「不用擔心,我可以處理。」

蓁寧問:「什麼?」
蓁寧臉上也沒有懼色。
杜柏欽說:「我當日幾乎被你嚇死。」
杜柏欽擁抱她:「時間很趕,只好讓你過來,路上冷不冷?」
蓁寧伸出手臂抱了抱他,蹭進他的懷中。
杜柏欽閉著眼,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模糊低沉一句:「你要站多久才捨得上來?」
蓁寧替他扣好扣子,然後朝他伸出手:「拿出來。」
蓁寧戴著厚厚手套從烤箱里拉出來烘焙柜子:「餅乾。」
杜柏欽裝傻:「什麼?」
杜柏欽一直專註地看著她,手在沙發扶手動了動,低喚了一聲:「蓁寧?」
杜柏欽正抬手解領帶,聞言挑挑眉,不咸不淡地說:「你上次醒的那支Léoville-Barton,被家裡的酒鬼偷喝光了,你別來我家煩我了行不行?」
兩個人擠在柔軟的沙發上享受片刻的休憩。
蓁寧縮頭:「不敢去,我怕他。」
杜柏欽起身穿上大衣。
蓁寧聞聲抬頭,見到走廊盡頭的主卧室房門敞開著,杜柏欽站在門前,穿一件單薄襯衣,似乎剛剛洗了澡,頭髮還有些濕,但明顯的臉色慘淡精神不佳,見到她聽到了,扶了扶門轉身往房間里走。
蓁寧走了幾步,垂著手立在他跟前:「我答應何醫生叮囑你吃藥。」
蓁寧熄了起居室的燈,走到門口,猶豫了一秒,又躡手躡腳地溜回來,偷偷看他睡著的容顏。
杜柏欽側過臉,咬了一口她的脖子:「還貧嘴。」
杜柏欽臉上的疲倦壓不住,又開始咳嗽。
蓁寧心虛地躲了躲。
杜柏欽捏住她下巴稍微加重了力道:「聽到沒有?」
杜柏欽側過頭笑了笑,嘴角勾勒出清淺的弧度,蓁寧似乎已經很久沒看到過他這樣的笑容,一時竟有些目眩神迷到差點忘了呼吸。
杜柏欽坐在專屬的候機廳,對著筆記本辦公,見到她進來,笑著站了起來。
蓁寧只好默默轉身,慢吞吞地走到主卧的門前。
杜柏欽靠在沙發上閉目休息,按著額頭對司三說了一句:「十五分鐘后叫我起來。」
蓁寧指了指他的大衣口袋。
蓁寧替他整了整領帶。
蓁寧耷拉著腦袋看著地面往自己房間走,忽然聽到走廊深處的一個聲音,低啞帶了幾分疲倦:「過來。」
他在工作間隙之間不過和圖書十幾二十多分鐘的休息時間,見個面簡直爭分奪秒,卻是清澈得痛楚的愛戀。
蓁寧厚著臉皮道:「要不您再賞我點兒?」
蓁寧站在書房門口,伊奢守在門外,公事公辦地攔住她:「束小姐,你不能進去。」
何美南大叫一聲:「喂!」
何美南說:「你喝了我的酒,得幫我一個忙。」
蓁寧伺候他吃了葯,看著他睡熟過去。
蓁寧倔強地道:「如果你肯好好放我走,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何美南一拍桌子:「暴殄天物!」
蓁寧說:「今天,將小姐還來過。」
蓁寧聽到樓下傭人的招呼喧嘩,反正也不敢出房間,只好蒙頭睡了一個下午,連午飯都沒吃。
杜柏欽低頭吻她:「等我回來。」
可是天氣再不錯,她也只能在屋裡睡覺。
蓁寧心底微微的難過,也是,他以前不知多健康,零下十幾度穿一件防寒褲子一樣去滑雪,南部那場雪地里的慘烈戰役留下的槍傷,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發了多少脾氣,才能接受今日這般身體。
蓁寧老老實實地答:「我恰好看到那支酒開了就喝了,沒有特別感覺。」
寬闊的主卧房裡一片寂靜。
杜柏欽只好將她往懷中按:「別哭了,好了,別哭了。」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地說:「問題會不會很麻煩?」
蓁寧眼眶泛紅,輕輕地跟他說:「就是因為愛你,才一定要走。」
蓁寧推開他,坐在沙發上,抱著雙膝將頭埋進膝蓋中。
杜柏欽坐在房間里的沙發上,正在低頭點煙,那種細長的雪茄煙,打火機清脆一聲響,許是臉色蒼白,藍色火苗映出如玉一般淬鍊的臉龐。
杜柏欽撫了撫她的頭髮:「我聽司三說了,抱歉我在開會。」
蓁寧默默地忍住了心裏激烈動蕩,她了解他,他不是輕易給承諾的人,但一旦給了承諾,那就絕不會失信,如今他開口跟她說分明,那想必他已經是下定決心要放棄——放棄這段舉國擁戴的婚約,放棄那位深得民心的王妃,放棄兩個豪門世家之間的聯姻。
杜柏欽沒好氣:「過來,我沒氣力走。」
何美南出了書房,熟門熟路地摸到廚房去,熱情地打招呼:「嗨,蓁寧美人兒。」
蓁寧走了進去,說:「你不回醫院去?」
蓁寧敲門進去,入眼是一間寬闊無比的房間,屋內的暖氣充足,這個被外界譽為墨國第二軍機重地和_圖_書的泛鹿書房,她似乎還是第一次進來,寬大的書桌上密密麻麻的宗卷,桌面上一台計算機的寬大屏幕是黑的,蓁寧看到書房連接著的一間附屬的會議室內,他的筆記本擱在明亮的玻璃桌面上藍色的光隱隱閃爍,沙發麵前的一個茶几,桌面上一個豎著文件夾,分不同顏色的標籤註明,厚厚一疊都是加密的國家文件。
蓁寧低著頭,並沒有面對他。
杜柏欽鬆開了手上的力道,微微咳嗽了一聲:「make peace,嗯?」
蓁寧走下樓去,空蕩蕩的大屋,杜柏欽明顯不在家,蓁寧今天都沒見過人。
心情更加鬱卒。
蓁寧看著礙眼,病才好了三分就要開始吸煙,於是站在門口不願再進去,只隔著了一個起居室遙遠的距離問他:「幹嘛?」
是杜柏欽那位私交頗深厚的醫生的聲音,帶了一絲輕鬆的調侃:「血氧指標終於能看了,這兩天誰看著你的?簡直可直接授予國王勳章。」
直到侍衛過來敲了敲門,低聲一句稟報:「殿下,專機已經在等候。」
何美南驚叫一聲:「啊!誰!」
蓁寧在機場高速看到康鐸的城郊,天光遼闊,冰寒天氣,湛藍天空,遠處一幢一幢的高樓大廈佇立,路旁的大樹掉光了葉子,只剩下疏朗的樹枝伸向天空。
杜柏欽一口回絕:「都不。」
蓁寧心想,真沉得住氣,現在才開始算賬,這人,為這件事情記恨這般久。
杜柏欽這時方抬起頭,將她從頭至腳看了一遍,隔了好一會兒,才陰陰森森地說:「束蓁寧,下次還要再逃跑,二十發子彈夠不夠用?」
何美南吸吸鼻子:「烤什麼?好香。」
何美南氣咻咻地道:「要不你回醫院住兩天再出訪,不然就是我們美艷的呼吸科副主任隨機出訪。」
杜柏欽嗓子很啞,因此說得很慢:「我明天要出國,剛剛出院這兩天我行程排得太滿實在沒有時間,秘書室已經約好,我一回來跟就她談。」
蓁寧午後睡得迷迷濛蒙地起來,看到屋檐一角照射出的陽光,這段時間康鐸的天氣倒是不錯。
蓁寧扶著他站起來:「精神太差,我給你吹乾頭髮,睡一會兒。」
杜柏欽只好老實交代:「不是,何美男另外派了人。」
蓁寧笑笑,坐到桌子邊。
蓁寧愣了愣抬腳繼續往自己屋裡走。
何美南一手咖啡一手餅乾,站在大廳遙遙地道:「伊奢,你m.hetubook.com.com不讓她進去,你們主子昏在裡邊,你負責?」
蓁寧愣了一下,她還以為他回醫院去了。
令人心醉的一座城市。
杜柏欽不理會她的油腔滑調,低頭繼續看文件:「老老實實在泛鹿獃著。」
杜柏欽握了握她的手,確認是暖和的,這才拉著她坐下來。
蓁寧面無表情:「我討厭吸二手煙。」
杜柏欽眼光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廚房,並沒有理會她,一行人徑自往一樓他那間書房去了。
蓁寧傍晚在餐廳吃了點東西,就進了實驗室埋頭工作到夜裡,一直到眼睛酸澀鼻子都被各種香精的味道浸得發麻了,才往樓上走去。
蓁寧掙開了他的手,小聲地說:「等你回來再說。」
杜柏欽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見她沒有拒絕,才靠近她的懷中。
蓁寧環顧了一圈,看到一個透明的小杯子里放著的藥片正擱在柜子邊上,她說:「你把桌面上的葯吃了,不差這一分鐘。」
蓁寧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環住了他的寬厚肩膀,手摸到襯衣下肩胛骨,瘦削堅硬。
何美南端著咖啡坐在她的身側,眼底都是狹促的笑意:「我都不知道蓁寧美人兒跟我如此志趣相投,那支酒好喝嗎?」
杜柏欽揉著額角坐在了沙發上。
蓁寧滿手的白色麵粉立在廚房中央:「你好,何院長。」
蓁寧打量他,杜柏欽已經打扮工整,是標準的外交姿態,純黑西裝,白色襯衣,紫色領帶,頭髮又濕又硬,冷硬的臉龐英俊得恍若神人。
蓁寧仍舊一動未動。
蓁寧只覺得心開始發軟,她囁嚅了一下,低聲說:「對不起。」
蓁寧望著他沒有說話。
杜柏欽瞧見她的臉,方才一直因為疲倦顯得有些淡漠的臉色微變,他聲音都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我又不罵你,你哭什麼……」
杜柏欽牽牽嘴角,自嘲笑了笑:「我哪裡安心,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把你拴在我身邊。」
蓁寧可還沒忘記身負重任:「把葯吃了。」
蓁寧輕輕拍他的背:「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藥?」
杜柏欽末了深吸一口氣,沉下臉色:「出去,在我發脾氣之前。」
杜柏欽似乎偏愛她的毛線帽子,手指纏繞著她帽子下的幾縷髮絲:「不用去軍事基地,只是部長級的例行訪問,有醫生跟著,別擔心。」
蓁寧摸了摸他的下巴:「殿下,我知錯了。」
杜柏欽猛地摔下手邊的一沓文書,怒氣hetubook.com•com沖沖地叫了一聲:「你!」
他咳嗽得愈發厲害。
蓁寧的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蓁寧低了低頭:「我總覺得有點羞愧。」
杜柏欽伸手去擦她的淚,但完全沒有用,女人一旦哭起來,怎麼止也止不住。
她拚命壓抑自己的模樣看得杜柏欽更加心疼,他末了長長地嘆了口氣:「你一哭我真是什麼辦法都沒有了。」
蓁寧問:「這次出差辛不辛苦,身體吃得消嗎?」
何美南進了書房,收起了嬉笑的神色,低頭取出聽診器。
蓁寧一橫頭,語氣堅決:「我不,我還要走。」
杜柏欽捏了捏她的鼻子:「吃飛醋。」
何美南喝了口咖啡,慢悠悠地道:「進書房去,昨晚的份還在呢,讓他把今天的藥片吃掉。」
她聲音抖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知道——」
何美南笑了一聲,一口咖啡差點被嗆到,他樂得不行:「是他怕你吧。」
蓁寧正準備去酒櫥取一支白蘭地,探頭看了一眼情況不妙,趕忙又縮了回去。
何美南仔細聽了聽他的心肺,轉而到柜子邊檢查他的葯。
第二日下午泛鹿的司機將她載到機場。
伊奢臉上的表情頗為精彩,在職責與感情之間掙扎交戰好了好一會兒,終於挪開了一步。
男人的聲音悶悶地傳來:「蓁寧,我這幾天咳得真是話都說不出了,你還跟我置氣。」
杜柏欽可能今日太累,難得不動氣,只緩緩說:「既然愛我,就不要再走。」
蓁寧笑了笑:「殿下,失節事小,自由事大。」
杜柏欽臉色又白了:「你就非得這麼頑劣?」
對面的起居室內傳來陰沉聲音帶著警告:「束蓁寧。」
何美南跟在他身後繼續喋喋不休:「後天出訪,那泓沒空,我派副主任領人跟你去?」
蓁寧晚上在廚房,挽著袖子站在料理台前,傭人阿秀給她打下手,蓁寧往一個透明的大碗倒進軟黃油,打勻加淡奶油,然後是蛋液,然後是牛奶,她正費勁地攪拌著那一大碗麵糊時,忽然聽到前廳傳來腳步和交談聲。
何美南使出殺手鐧:「不然我給軍方打報告說你妨礙醫療合作。」
杜柏欽穿淺色條紋襯衣和一件黑色絨衫,正倚在沙發上看文件,見到她進來,只抬頭看了一眼,目光復又轉回到手中的公文,也沒給她好臉色:「誰叫你進來的?」
他自從出院后,在這屋裡見到她都是漠然的一張臉,蓁寧也不是不難受https://www.hetubook.com.com
蓁寧碰了一鼻子的灰,灰溜溜地往外走。
杜柏欽冷冷地道:「我不喜歡跟你睡過的副主任。」
蓁寧瞪他。
蓁寧也不是不知道他在生氣,生氣她以極端形式的負氣而逃,可是她有什麼辦法,不管有多愛,倘若要她丟棄自尊,她寧可永遠還念。
司三跟在他們身後答:「是的,公司的文件已經送到您書房。」
杜柏欽直接逐客:「我很忙,這裏沒你的事,出去。」
伊奢守在機場貴賓通道入口處,將她帶往機場內的一間休息室。
杜柏欽無奈地將煙盒掏了出來。
杜柏欽神色很平靜,聲音帶了低緩的迴音:「如果解除婚約的消息出來,會有輿論的壓力,這些由我來處理,可是你一定不能再亂跑。」
今天中午將茉雅還來過。
杜柏欽抱起她轉了一個位置,將她的臉托起來,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她輕輕替他拍背緩氣,過了好久,他凌亂氣息才慢慢平定下來,杜柏欽閉著眼靠在她的肩上,他的發梢有的微微潮濕的香氣,鑽進她的鼻尖。
懷中的人淚水晶瑩剔透,眼睛亮得如一面春日的湖水。
杜柏欽睜開眼,看著她像一個小鹿一般,逃出昏暗的卧室,消失在了起居室的門外。
何美南洗手斟了一杯咖啡,丟了一塊進嘴巴里:「唔,又香又甜,好吃。」
杜柏欽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他扳過她的臉,他的手掌很冷,蓁寧微微地瑟縮了一下。
蓁寧拍掉他在她頭上搗亂的手,挑挑眉問道:「嗯,美艷的呼吸科副主任?」
杜柏欽倚在她肩膀咳得後背都微微顫抖。
杜柏欽臉上黯了黯:「對不起。」
蓁寧靠在他的胸口,用力地收起眼淚,她哭是沒有聲音的,只輕輕抽噎一下,肩膀就跟著顫動一下。
蓁寧搖了搖頭:「還好,我穿得很暖。」
杜柏欽說話間還是有低低咳嗽,卻完全不理會身旁的人,只對司三簡單問道:「方問文今天打電話到我辦公室?」

杜柏欽的嗓音沙啞,卻是含著冰一樣的寒:「出去!」
轉身聽到他又開始咳嗽起來。
杜柏欽動手將煙按滅,看著她沒有說話,臉上是幽幽滅滅的陰冷。
杜柏欽皺著眉頭抱怨:「咳咳——你都不知道,何美男存心的,那些葯簡直苦死人——」
蓁寧忽然難忍鼻中泛起的酸楚,只好垂下了頭掩住表情:「我不得不走,你又不是不——」
蓁寧皺了皺眉,然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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