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等太久，但坐在沙發上，冷氣都吹不掉我的一身熱燥。
「嗯，她許久未曾回來——」
她上來擁抱我：「映映，你怎麼還長高了一點。」
高檔的中式餐廳包廂，一桌一椅都古樸雅緻。
我心知她亦有不忍和愧疚，悄悄握緊了她的手。
這兩日勞家卓似乎忙，我都沒見過他人影。
「映映，很抱歉，」他一貫將情緒收得完美，平平開口：「我晚上有應酬，沒有時間陪你們吃飯。」
已經是傍晚，我只好給他打電話。
我笑笑：「很好很好，我喜歡逛街。」
我想著她剛才遠走天涯那句話，料想我的後半生的生活，似乎並無此打算，「媽媽，勞家老太太很和善，一大家人熱熱鬧鬧，我其實很渴盼幸福的家庭生活。」
我以為至少我們彼此都覺得舒服許多。
「零花錢。」他答得很自然：「之前家裡的東西都是請人打理，我怕你不習慣，所以就沒繼續請，所以要麻煩你費心了。」
掰著手指數到周四，母親打來電話：「乖女，這邊的工作已經完成，還有一些後續接洽，我搭明天的飛機下午五點到。」
他竟連掩飾都不屑，語氣中的敷衍，那麼明顯。
「嗯，」我想了想，覺得勞家卓應該也能體諒她的心，便答應著：「我問問他，媽媽。」
「唉唉唉，」我撅著嘴抱怨：「我準備期末考試，天天晚上熬夜看書。」
「家卓，」我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我媽媽回國，要過來看我。」
面對一個大齡女士的突然的憂鬱真是有些令我發憷，我趕忙收拾情緒，好好陪她吃飯逛街，末了又去喝咖啡，待到盡興，才送她回了酒店。
他微微挑起嘴角，那抹嘲諷一閃而逝：「對不起，我工作繁忙，無暇兼職TVB演戲。」
勞家卓表情一凝，隨即恢復了那種輕描淡寫的溫和：「嗯，難得見你這麼高興，好好陪陪你媽媽。」
「你可以回家來嗎，我有事想問你。」我問得有些小心。
母親挽著我翩翩而入，眾多男士對我們側目，我母親微笑，風姿迷人，她八十歲，恐怕還有男人為她瘋狂。
我用家卓給的錢，添置屋裡的生活用品，定期去超市購買食物，他喜歡喝一個牌子的牛奶，只喝純凈水，幾乎不喝什麼飲料，偶爾用冰塊兌酒，我從市場買來新鮮的水果榨汁，家卓如果晚上在家工作會喝一點。賣場的售貨小姐笑眯眯對我說，小姐我們購物滿八百會送禮物哦——我左右看看，選了一隻冷笑的兔子，拿回家來擺在客廳；下課時經過學校附近的花市，會買一把開得濃郁的山茶，家裡漸漸有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一會，他撥回，也許在辦公室，他語氣有些疏離冷靜：「映映，你找我？」
他在茶几上擱下車鑰匙，同我打了聲招呼。
城中黃金地段的藍韻花園，和-圖-書家卓從勞通大廈回來只用十幾分鐘車程。
即使她再三叮囑我她在這個城市不欲再見任何故人，我仍心底欣喜，不住翻看日曆。
「映映，」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勞二公子有空否，我這個做母親的或許應該看看女婿。」
忍不住捂住眼睛掉淚。
「映映，」她伸手輕輕摸我的頭：「這麼早結婚，小孩子懂什麼是生活和愛。」
「媽媽，我晚上都喝牛奶。」我是真心高興，抱著她笑。
她大笑：「人人都說你不像我的女兒，你可真遺傳了我骨子裡最沒出息的傲氣，看似乖順，真不知你哪天就一走天涯了。」
「抱歉。」他態度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跟她相處，家卓應該不會覺得太有壓力。
我們的婚禮母親沒有出席，這次她難得回國，勞家卓至少應該見見她。
她笑笑：「我跟你父親都這般遊戲荒唐，你自小讀書卻用功痴迷，真不知你遺傳誰的基因。」
我琢磨琢磨，有些不甘地道：「我難道不是遺傳了你的美貌？」
我瞪她一眼：「我不讀書，還能做什麼。」
我感覺有些口乾舌燥的緊張：「家卓，你今晚有時間嗎？」
我給母親斟茶，她先同我談她在香港的工作，然後問我學習，我詢問她在威尼斯的生活，她說起男伴西蒙尼，似乎已經打算定下來。
「是什麼？」我問。
媽媽逗我：「江家人都說你像爸爸。」
她眉頭微微一皺，也許是想和圖書起我被送至寄宿中學那幾年，啞然道：「好了，媽媽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看著他進屋，換鞋，解下領帶，然後坐到了我身旁。
穿著金邊白色制服的酒店服務生推開酒店的門，坐在大堂沙發上的女士笑意吟吟地站起，朗聲喚我：「映映，這邊。」
我仰起頭把眼淚逼了回去，上樓穿衣打扮去見母親。
還是無法避免說到勞家卓。
坐在客廳，想著勞家卓下班回來，我要怎樣告訴他。
我們之間的相處，即使不見親密，至少已算是有淡淡溫情的朋友或是家人。
母親大人待我嬌寵而不溺愛，她同父親分開之後，我一直偷偷保留著她的照片，看到我幼時她推嬰兒車帶我逛藝術館，著一件素雅改良旗袍，漂亮得不得了，稍大一些，她瞞著奶奶帶我去時尚晚宴，她自小培養我香檳淑女的氣質，在江家這樣的老式家族裡，她一直是顏色過分鮮艷的女子。
我張了張嘴，當然不是他對手，頓時啞口無言。
「不用，我搭計程車很方便。」
我敬愛的母親大人回國，順道來探望我。
我不知何為覺得心底悲涼，彷佛再無機會幾面，堅持要送她去機場。
「我母親只是關心我，你抽點時間出來吃頓飯都不肯？」我覺得不公平。
他的電話號碼是他為數不多的幾次打電話給我之後我存下來的，持續響了很久，但沒有人接。
「還沒下班嗎？」我似乎從未在他工作時間打過電話給他和_圖_書，有些忐忑。
最近他似乎稍稍空閑一些，一般會在十點之前回家，在客廳坐坐，關心我的功課和生活，早上有時我煮早餐，他如果不趕時間會在家裡吃點，冰箱食品空了我曾順手添置，次日勞家卓同我致謝，並遞給我一個信封。
「家卓……」
我撇撇嘴，這人，世家公子的脾氣真是陰晴難定。
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聳聳肩坐了下來。
「好，你等一下。」
我打開信封，是一張勞通的銀行卡。
「我媽媽今天晚上到，她想和我們吃頓飯。」
他甚至記得整理好挽起來襯衣袖口的褶子。
「映映，不必知會任何人，我就和你吃頓飯。」
我還想說什麼，他已經往樓上走去。
他臉色微變，有一絲訝異，還有一些惱怒，以及大片我無法看得懂的凜冽。
推門而入的那個男子，頎長身形，眉宇一貫的冷清。
「嗯，」他掩住話筒對身旁的人低聲一句，復又對我：「下了，有事嗎？」
也許是因為在我少女時期的突然離去，面對她培養出來的這個半成品，她給了我最大程度的包容和寵愛。
我撇嘴：「你又懂。」
人潮來往的出境登機口，母親推著行李車，回頭朝我揮手微笑。
「他很好，」我憶起往日的點點滴滴，那些溫情的小細節彷佛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心彷佛是懸空的，我依然微笑著：「媽媽，他待我很好，至少我過得比較自由快樂。」
「他已同我求婚，」她和_圖_書笑笑：「但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
九點，勞家卓打開了玄關的門。
餐廳的侍應生給我們引位。
我定定望著她，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家卓，你是真的沒有時間？」我少年心性，並不打算與他拐彎抹角。
他神色從容地站起，衣冠楚楚地推門離去，只留給我一個冷酷背影。
他略微抬眼：「嗯？」
六月，義大利的威尼托地區創新中心和香港藝術學院有一個藝術交流會議。
她捏捏我的臉：「嗯，不錯，皮膚又嫩又滑。」
她離婚之後，我跟她歷任男友關係都不錯，她是早已遊離在傳統之外的女子。
第二日母親搭飛機離開。
「不能推掉嗎？」我低低開口：「我媽媽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她突然傷感：「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媽媽什麼都留給你，教你不必為一個男人委屈自己，可是真正的幸福是怎樣，我自己都不清楚。」
「嗯，媽媽，要我去接你嗎？」
母親一貫的優雅精緻，珍珠白衫配孔雀藍長裙，看起來氣色很好。
我手足無措坐在沙發上，直到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
「映映，」他腳步未停，不露情緒的語調：「我累了，改日再說。」
「江意映，我應承你的自由生活，並不包括要隨時陪同討好你的親屬。」他失卻了一貫的良好風度，語氣尖銳起來。
「只是，」她瞅瞅我的眼：「怎麼眼腫？」
我不知道勞家卓是否喜歡，但至少他並沒有表示任何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