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電梯，高級病房區無比寬敞，偶有一兩個醫護人員安靜走過。
家卓已經毫不客氣，冷冷地道：「大哥，你要怎麼樣隨便你，但我警告你，別動我的人。」
「本來你們兩兄弟分開管理不同區域，都做得很出色，但勞通始終要一個人來掌舵，這樣拖下去不利於集團內部安定，我也不想被人罵老糊塗偏袒誰，最近銀江總理給我打過電話，他們公司的上市審批已經通過了，預計明年在港上市，要找一間合作的金融機構，過段時間他們戴總會親自來考察，銀江無論是融資和發展潛力也不用我說了，你們誰談得下來這個案子，就憑本事坐上總部三十八樓的辦公室吧。」
「家卓那時脾氣可真是硬，年輕氣盛，一直頂嘴。」
小哈穿著淺藍的嬰兒裝，咯咯笑著伸出來小指頭摸我眉頭。
「嗯，你是回家還是去醫院那邊？」
家駿那邊得到的消息想必不會比家卓少。
難得她這麼中肯。
老爺子瞥了跟前的兩人一眼，嚴肅的臉龐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感慨：「那個位置，也不是那麼舒服的。」
家卓早已看見了我，他不再理會家駿，轉身拉著我想要走開。
她側著頭，托腮有些沉思：「老一輩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你知道，奶奶動不動就來家門規矩，我聽得……」
家駿走開外面去吸煙。
家駿和綺璇坐在沙發里，家卓點點頭：「爺爺呢？」
他越走越近，我心底卻忽然一陣惶然，有一瞬間甚至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彷彿離我越來越遠。
「我現在過去，一會見。」
綺璇正拉開車門，回頭見是我，露出燦爛笑容：「映映！」
我點點頭：「嗯，你忙吧。」
我看著家卓的車率先駛出大門，轉上了大道，才對前面的司機道：「徐哥，請等一等。」
「映映，我不知結果如何，」家卓說：「不要因為我有情緒負擔，我儘力做到最好。」
老爺子剛好在說話，有些沙啞聲音：「我老了，我跟你奶奶身下就你們兩個孫，勞通無論誰做，都必須得好好繼承勞家的家業。」
家卓坐了一會兒，電話響起，他出去外面接電話。
他牽著我的手走進大樓，進入電梯，直到停在五樓，他放開我的手。
「你沒有開車？」我問。
我們點了圓貝，蒜香骨，蟹肉芥蘭和魚湯，家卓又替我點了一份香橙蘇芙喱。
綺璇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熱情地道：「快上來。」
綺璇從走廊轉角跑出來，看到他們，尖叫一聲：「家和-圖-書駿，你們在幹什麼？」
養和醫院住院部大樓。
「嗯，我現在已經在醫院，你過來嗎？」
家駿臉色大變：「你說什麼？」
「嗯。」他溫潤嗓音帶著淡淡疲倦，收了線。
侍應生半側身引座，替女士拉開椅子，然後遞上餐牌，動作恭敬得一絲不苟：「兩位要吃點什麼？」
家駿面色變了幾變，勉強咬著牙擠出兩個字：「胡扯！」
我驚呼一聲：「家卓——」
我吃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問：「家卓，你跟大哥這樣，勝算大不大？」
我走過去：「綺璇，下午有沒有事？」
家卓望著我，略略徵詢的意思。
家駿靠在牆上閑閑地道：「怎麼？這麼擔心我天真無邪的弟妹聽到？」
家卓臉上淡漠笑容，浮起不動聲色的譏諷：「大哥這麼愛談私事？不如我們來談談你這段日子在澳門做的好事？」
這幾日家卓公司醫院兩頭來回跑，所幸老爺子恢復情況還算理想，家卓私下諮詢過主治醫師，醫生並無隱瞞，畢竟是老了，身體的很多器官功能已經退化，老爺子也該好好頤養天年了。
我只安靜地跟在一行人身後。
「嗯，」我索性直接開口問：「剛剛他們兄弟倆怎麼了？」
菜色很精緻可口，家卓吃得不多，神色有些疲倦。
今日老爺子出院，驚動朝野，前來迎駕的除了家裡親屬，還有數十位公司高層。
綺璇笑著看我：「映映，受不了了，送給你和家卓養好不好？」
我喝茶，狀似無意地問起：「綺璇，家卓的父親，是怎麼一回事？」
司機開了車出來，下來打開車門，綺璇陪著我走過來：「映映，你多過來玩，呆在家裡快悶死我了。」
老爺子點頭：「行了，做什麼事都記得別丟勞家家門的臉。」
郭叔在一旁道：「二少爺，先坐坐吧，還得等一會呢。」
「嗯，」家卓點點頭：「這兩天有點累。」
我走上他身前，他略微扶了一下我的手，讓我先走進了房間中。
有人替他推開門，家卓在門前站住了，然後回頭找我。
我心底有些感動：「綺璇，是我要多謝你一直這麼照顧我。」
他今日有商務談判，穿得正式，白襯衣黑西裝，熒藍絲領帶，眉宇之間微帶倦容。
待老爺子上了車，家卓問我：「映映，我下午還有事，司機送你好不好？」
我看看時間，起身說：「綺璇，我得走了，家卓準備下班了。」
「是嗎？」家卓嘲諷笑笑：「明日我讓秘書影印一
和*圖*書份送去辦公室給你過目。」
我望著不遠處空地，各式名貴車子停滿了一坪。
我皺皺眉正退了幾步，正要走開。
我們喝茶，閑聊了一會，綺璇笑笑：「映映，怎麼了，你有事找我？」
「嗯，那就好。」我點點頭，她倒是樂觀。
這時服務生送飲料上來，綺璇適當轉移了話題：「映映，我們試下新出的戚風蛋糕，看起來不錯的樣子。」
家卓嘴角仍是淡淡的笑容：「大哥，別忘了，外面隔間就是一屋子公司高管，你確定要演一出好戲給慶祝老爺子出院？」
「嗯。」我點點頭。
同老爺子告辭出來，我們走出醫院，他的司機在外面等。
老爺子醒來后，曾召來律師談論遺囑的問題，老爺子又分別秘會過公司幾位元老和幾位分行高管聽取過意見，勞通改朝換代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我轉身朝徐哥說了一聲，繞到一邊坐上了綺璇的車。
家駿憤怒地按住他肩膀，低聲咆哮：「老二，你他媽小心點。」
下一刻，從走廊走過來數人，目光紛紛投射在兩人身上，臉上表情各異。
我低聲道：「終歸不容易。」
我鼻頭酸楚，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家卓只靜靜站著，神色平靜地略微垂眸。
穿過病房外的寬敞走廊，露天陽台外，風呼呼地灌進來。
她語氣輕快：「家駿脾氣急躁得很，家卓性子悶，有時是惹得他這樣，過了就好了。」
她將車開到君悅華庭，本城的許多貴婦都鍾愛這家的下午茶。
我和綺璇坐在裡邊，好一會兒，仍未見有人進來，我便出去找家卓。
「就是那段時間，他性格變得很孤僻。」
家卓輕握我的手，等司機開車過來，他將我送上了車，才返身朝自己車子走去。
「我覺得有些不妥，就去央求奶奶，老太太也不放心，我一說她就直接召來郭叔去了他公寓——家卓那時，真是——人躺在床上已經不行了，他根本完全不管自己身體，身上的傷一直未痊癒，止痛藥大把大把地吃。」
菜開始上時，服務生輕敲門：「勞先生，您上次存放著的那支82年的拉圖醒得剛好，今晚要不要給您取來？」
待了一會，終於看到那輛熟悉的卡宴駛進，直接泊在樓前空地，家卓從車上下來，穿過大樓前的道路，冷風吹起他的黑色大衣。
我們落座，綺璇熟絡地應付了侍應生，我倚在上柔軟沙發上，露天的玻璃屋頂灑下點點陽光，有一種浮生若夢的感覺。
綺璇倒不憂慮和*圖*書，依然含笑：「我也不清楚，應該沒有什麼事。」
家卓走過來握住我手，溫潤嗓音：「映映，怎麼出來了，外面這麼冷。」
我腳步定住了。
上車后我打電話給家卓，他很快接起：「映映。」
「勞家駿！」家卓轉過身，皺著眉壓抑著怒意沉沉。
他一愣，隨即瞭然地說：「你聽到了？」
綺璇抱起寶寶：「小哈，跟小嬸嬸說再見。」
家卓頷首示意，服務生點點頭鞠躬退了下去。
我看見他們在談正事，停住了腳步站到一旁。
我合意地笑笑：「搭你車好不好？」
「陪的是新城國際的總製片人，」綺璇笑著輕聲道：「有一陣沒見到她了，聽說要出演歲末大片，原來是這樣。」
我望著他，輕輕地說：「我很希望可以替你分擔一些。」
家卓神色微微動容，眸中浮現些許暖意，伸手替我拿起小湯匙：「現在替我好好把這份甜點吃掉。」
「家卓倔犟得死都不肯認錯，帶著一身的傷走了。」
家卓迎上一步，回敬他十足十的輕慢之意，低幽嗓音帶著殺意：「我手上剛好有一份精彩紛呈的調查報告想跟大哥分享一下。」
我等在一樓的走廊下，腳尖在大理石的地板輕踩，不停地繞圈子。
「要陪家卓過去看一下爺爺。」
「還真是恩愛啊——」我們身後傳來家駿的聲音，夾著一絲奢靡隱秘的嘲笑：「只是不知道風流品性會不會遺傳呢？」
迎面已經是公司職員走來，神色恭謹：「副總。」
「那是我的榮幸，」家卓話鋒一轉，直接問：「張彼德調去深圳分行，是你的意思？」
我從車窗里看了一會，方推門下車走向了路邊，開口喚：「綺璇！」
家駿雙目暴射出熊熊怒火，一拳朝著家卓揮了過去。
家卓喝湯，碗碟碰撞傳來細細的清脆聲響，我們靜謐安好。
這麼久以來，我見到的他遇事素來從容鎮定，遊刃有餘，彷佛天大的事情也並不縈掛在心，不管如何我都會陪著他，勝敗又有何干係，我想了想，漸漸放下心來。
她朝我眨眨眼：「有你在，她也不會整天盯著我了。」
「映映，還好有你，」綺璇笑著：「你嫁進來后奶奶不知多滿意。」
綺璇答：「嗯，在家裡等著。」
我撅起嘴巴親他的粉|嫩臉頰：「你捨得？」
門半掩著，我走過去，老爺子坐在沙發上，家卓和家駿站在他跟前，有隱約交談聲傳來。
家駿陡然鬆手放開了他。
「好了，其實都過去了。」 綺璇說：「無論如何，ｍ.heｔｕｂｏoｋ•cｏm•ｃｏｍ家人都是最重要的。」
我和她並肩走著，笑著答：「好。」
我不敢喊叫唯恐驚動外面的人，只心驚膽戰地看著家卓在下一秒伸出胳膊格擋開家駿拳頭，似笑非笑著輕道：「大哥，冷靜一點。」
我對著保姆的懷中的小寶寶擠眉弄眼，逗著他：「小哈，小哈……」
「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將老爺子狠狠罵了一頓。」
「晚上要吃什麼？」家卓坐在後座，握著我的手問。
家駿拍了拍家卓肩膀：「爺爺，姜還是老的辣，有您在，我們就只能全力以赴了。」
家卓走出來，見到我，他說：「映映，進去跟爺爺打個招呼，我們回家。」
司機將車泊在皇都酒店前，我們搭電梯直達樓十樓，這是一間私人會所餐廳，靠窗的安靜雅座可俯瞰整座城市璀璨燈火。
家駿哈哈一笑：「老二，今時今日誰要是再敢對你掉一分的輕心，那就是傻的。」
綺璇坐在我身旁，眼光朝我示意一邊，對著我耳朵悄聲道：「映映，那邊。」
我明白她的信心，綺璇心無旁騖，她篤定老爺子會傳權予家駿，是以如此輕鬆快活。
我看了一眼，問道：「綺璇，奶奶沒來？」
司機將車停在了路邊。
「老爺子拿來家裡尺杖，把他打了一頓，揚言要將他趕出家門。」
我樂得一直親他。
看來她也不是糊塗的女子。
家駿飛快看了一眼家卓。
穿過走廊，家卓放慢腳步，家裡的司機從會客室走出來：「二少爺。」
「下班了嗎？」
侍應生帶著十足笑意迎上來：「晚上好，江小姐，勞先生，好一陣子沒見您兩位。」
「他們兩兄弟讀書時為了方便都在大學附近買了公寓，家卓離開大宅后回公寓住，奶奶不放心，讓郭叔跟著過去，郭叔回來說看到他如常去上課，一家人才放心下來。」
「他們男人的世界，」綺璇笑得甜蜜：「我們不用理會，映映，我上次在崇光看見一雙靴子，你穿一定漂亮極了，來來來，我們一下去試試看。」
「沒有，家駿有應酬，」綺璇笑著望我，開口說：「來來來，我們去喝茶。」
我沒想到綺璇這麼慷慨講述舊時事，一時回神不過這樣灰色往事。
家駿望著家卓，嘴角挑出一個挑釁笑容：「怎麼了，我還不能調動一個區區行政助理么？」
我低下頭來，勺了一口點心，入口滑膩香軟。
家駿額角青筋隱隱跳動，忽然間大踏幾步，讓人猝不及防地一把揪起家卓衣服，重重地將他摁倒在了牆壁上。
「那一次https://m.hetubook.com.com送到醫院去，他心悸一直很嚴重，胃也不好，各種病一起來，人消瘦得脫了形，在醫院養了大半年身體都沒恢復。」
綺璇身上香水氣息混著淡淡奶香，生產後她身段略略豐腴了一些，依然是美麗的女子。
這段日子老爺子病倒，一家人都忙，大宅冷清許多，綺璇要留家照顧小哈，因此經常邀我來做伴。
綺璇娓娓述來：「我記得那時我與家駿訂婚不久，比較經常過來大宅，有一次家卓不知為何同老爺子吵架，其間似乎提到他父親，惹得老爺子勃然大怒，痛罵他不孝子。」
我笑：「大一點就好了。」
「大哥言重了，」忽然聽到一個人回答：「既然大哥勝券在握，我不如靜待佳音。」
家卓敏捷地側身閃過。
我們走回會客室，老爺子已收拾妥當，病後不宜走動，家駿推著輪椅，醫生陪著他走到電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送著他走了出去。
金鰼花園中央的勞家大宅，樹蔭下撐開陽傘，初冬暖陽照射在修剪得精緻整齊的草坪上。
我忽然聽到家駿低低的笑聲：「臉色不太好啊，保重身體要緊，不用這麼辛苦。」
綺璇說：「半夜哭鬧起來，簡直是魔王轉世。」
我不禁笑了起來。
我上了車，朝綺璇笑著揮揮手，朝醫院開去。
我輕聲道：「昨晚上不是還有些咳嗽嗎，不要喝酒了。」
家卓一邊整衣一邊望著諸人笑笑，依舊是風雅容儀，臉上笑容的陌生得連我都心驚：「沒有事，大哥和我開個玩笑。」
家駿絲毫不掩氣焰囂張：「張彼德是勞通職員，不是你私人員工，你還真以為勞通是你的不成，你不想想在整個勞通總部董事層，你以為你能得到什麼支持？」
綺璇握住我的手：「我只知道他父母親去世對他打擊很大，你也看到了，家駿有父母出頭，可是他——什麼都沒有。」
家卓矜持點點頭，身畔下屬有事跟他彙報，他微微傾身專註聽著，不時簡短地回復。
綺璇輕聲答：「病房裡，醫生還在裏面。」
我側過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一張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年輕美艷臉孔，那位女明星身畔是一個略顯肥胖的中年男子。
「老爺子本來就在氣頭上，聽到他沒事，更加放了狠話，命令誰也不準去管他。誰知道將近半個月過去未見他身影。」
家駿挽住綺璇，臉色鐵青地走了過去。
我知道他忙，可是這兩日他卻盡量抽出時間陪我，也許那晚我在他面前崩潰大哭嚇到了他，他雖然不說，還是不免帶了淡淡愧疚地寵溺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