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搖頭：「不會的。」
他一手托住我的後腦，手指輕輕地按在我的顴骨。
他加重語氣：「嗯？」
一會兒她走回來微笑對我說：「江小姐，請進。」
勞家卓對我說：「你姑父的事情，我知道了，管教授偕同助手後天會從美國回來。」
空氣里有些悲傷的況味。
我只好放開了手。
梁豐年見到我這副尊容，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在下一刻維持住了謙謙風度：「勞先生在忙，請你先跟我上去。」
櫃檯后的三位年輕女孩子齊刷刷同時站了起來：「梁先生……」
小姑姑說：「併發腹腔內積液突然急劇增加——現在進手術室穿刺抽取——」
他皺眉：「怎麼弄的？」
我整個人都被他揉入了胸懷，他將下巴擱在我的肩上，滿足地輕輕嘆了口氣。
白天有護工過來，我讓小姑姑去陪人房間睡一會兒。
梁豐年將我安置在走廊外會客廳，又招來女秘書給我送茶，才輕聲說：「他知道你在，只是裡邊有客人，稍等片刻。」
勞家卓走開幾步，坐在了隔我幾步之遙的沙發上，將頭靠在椅背上按住眉頭說：「坦白說，映映，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我不需要你做什麼，我只要每天讓我看得到你。」
我扭頭看到梁豐年從電梯中匆匆地下來。
他說：「醒了？」
勞家卓走回我身邊：「想什麼呢？」。
我看到整間辦公室寬闊如同皇宮，入門右側是布置著沙發的會客廳，組合式寬大辦公桌佔據了左側，暖色木材、黑白噴漆、流暢的線條和簡潔的造型，而點綴其中華麗的金色家居裝飾，則恰到好處顯出了主人尊貴優雅。
穿著制服的保全在門口禮貌地攔住了我。
他似頭痛難受，壓著額角低低地說：「我不知道。」
梁豐年對她們點了個頭。
我哀哀地想起來，即使是在勞家卓身邊最好的時候，我卻是連這種福分都不曾有過。
勞家卓臉色一凝，在我跟前ｈｔｔｐs://ｗww•hetｕｂｏoｋ•cｏm•cｏm站起來冷冷地說：「我讓豐年送你回家。」
我略微閉著眼任由他擺弄，聽到他有些不悅的語氣：「哪個女孩子不萬分愛惜容貌，沒見過你這樣三天兩日就磕磕碰碰的。」
勞家卓在門響動的一瞬間就先出聲喚我：「映映——」
我搖搖頭。
我愣愣地看著他俯身在飲水機旁專心倒水，就連背影都帶了自然而然的穩妥雍容，我不禁默默低頭，卻看到我的鞋子在名貴地毯上踩出了一個灰色印子，眼前浮起方才接待處小姐的神色，終於明白，我果然是闖入這個精貴世界的外星生客。
一路上不斷催促著司機開快點。
我從雜誌中抬起頭來，他們正好經過，對我客氣點頭致意。
我故意拚命要逼他，待到他真正說出這句話，我卻覺得非常難受。
我抬手輕輕推開，躍入眼前的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歐式羅紗窗帘拉開了一半，遠處可見太平山頂蔥鬱樹木。
秘書將一個白色箱子送了進來。
我沉默了下來。
小姑姑心焦地問：「主刀醫師可是管永康醫生？」
她們如遇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
才一句話就惹得他這麼動怒，人一旦坐到最高位真是脾氣越來越壞。
電話那端小姑姑聲音有些顫抖：「映映，過來醫院一趟。」
我喝完了一杯茶，等了約莫半刻鐘，看到幾個高大的洋人從走廊中走出。
他語氣低柔著訓我：「我上周外出公幹，昨天剛剛回來，才離開一周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你有事不會給我打個電話嗎？」
電梯直達三十八層。
他勉力將手肘撐在沙發上，看牢我的眼睛說：「你明白我意思嗎？」
我順著秘書的指示走出玻璃的走廊，轉入另一個異常開闊空間，盡頭閉合的兩扇門中間是一個繁複拙樸的圖案，呈現的是一個完美切割形狀的勞通標誌。
勞家卓放開我，和*圖*書故作輕鬆地說：「好了……」
搭乘公共扶梯進入銀行大廳，目光所及的開闊視野，富於層層變化的室內空間，現代風格的螺旋結構樓梯，走道之間著正裝的職員腳步匆忙安靜，整齊有序地來回不斷穿梭。
我聽到他有些飄渺虛無的低啞嗓音：「你不知道，我這幾年，每一天醒來，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空的。」
這時秘書走進去敲了敲門。
下一刻他馬上站了起來：「你臉怎麼了？」
他的凌盛氣勢忽然就低微了下去，轉頭輕輕咳嗽幾聲，才說：「我真是怕了你。」
我竟然睡了超過四個小時，並且無一絲知覺。
他說：「七點過半。」
他想了想，又說：「以後不許抽煙，如果要去喝酒，得先經過我允許。」
如今求人做事，我放低姿態：「勞先生，我已經上門來求你施以援手。」
我對他陳述：「一個人的生命不會只愛一個人的，會有一段一段的感情，我始終會愛上別人。」
我無奈苦笑：「又欠你天大人情。」
我回來時，看到醫生過來和小姑姑說：「最好儘快開刀，不能再拖。」
巨大的辦公室裏面只剩下幽幽暗暗的寂靜。
深夜的四點多的街道的士車不見蹤影，我狂奔了兩個街口，才攔到了一輛。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客氣地說：「至少要兩周。」
他陰寒地問：「你就非得跟我這麼計較，你要拿什麼來還，以身相許？」
值班醫生搖了搖頭略帶歉意地說：「管主任出國考察了，這段時間不會排他的擇期手術。」
三人面面相覷，有猶豫之色。
我稍微抬起頭的那一瞬間。
我點點頭。
梁豐年指指長廊盡頭的助理辦公室說：「我先去做事，有事隨時喚我。」
他小心撩開我額頭上的發，看了看我額頭上的傷口問：「紗布換過沒有？」
室內溫度合宜，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衣，袖口挽起了一半，轉身之間的風度是無可比擬的文雅儀容。
和-圖-書勞家卓低頭刷刷地簽署了幾份文件，這才有空抬頭看我。
想來膽敢在他辦公室里睡得不知天日的人，我大概是第一個。
他深深皺眉，沉聲說：「讓我看看。」
他推開椅子朝我走過來。
我坐在沙發上看到辦公桌的後面，還有一面白色底淺色螺紋的電視牆，後面有一大片的延伸空間，開闢了室外庭園平台和一個小型高爾夫球場。
人在這樣的時候非常的脆弱，躺在監護病房裡的姑父稍有一點點異動，她都如世界末日一般心驚肉跳，我看著我記憶中一直堅強的小姑姑，在面對至愛的人遭臨如此苦痛時，竟然是恐慌心焚如此。
我衝出電梯時，小姑姑看到我的臉，只來得及慌亂地說：「映映……」
勞家卓強勢地說：「你仍然愛我，為什麼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他微哂：「多大的人了兩姐弟還打架。」
我們勉強鬆了一口氣。
到九點鐘，醫生過來查房，宣布姑父情況暫時穩定，觀察二十四個小時就可以轉回普通病房。
他的臉埋入陰影中許久，終於緩緩開腔，聲音是刻意壓制下的理智：「映映，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如果真的有人能夠讓你更幸福，我會讓你走。」
他目光在我的臉龐幾度徘徊，忍了又忍，還是說了出來：「搬過去和我一起住。」
我聳肩：「我跟我弟打了一架，然後被他推了一把不小心就摔了。」
他抬腕看看表說：「映映，我十五分鐘之後有一個會，你在這等我。」
我經過層層登記，來到大廳的接待處前，對櫃檯後端坐著的美麗小姐說明了來意。
我循聲望過去，他正端坐在巨大的桌子后忙著埋首簽文件。
我坐直身體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他伸手撫上我的眼角：「現在告訴我說你臉上的傷哪裡來的？」
我問：「幾點了？」
我揉了揉眼角要爬起來。
我含著一口水答悶聲答：「不慎跌跤。」
即使以https://m.hetubook.com.com專業的挑剔眼光來看，這個室內裝潢每一個細節都考究到了極致，大約是物質亦沾染了人的氣息，一進入這個空間，就覺得和某人的氣質非常和襯。
我慌忙轉移話題：「勞先生，何不談談你希望我如何回報你的付出？」
對著空曠天空思索良久，如今我們已束手無策，我擱下杯子心一橫，推開門朝外走去。
我堅持著說：「我不能再這樣一直給你添麻煩。」
凌晨姑父被推出來，我陪著小姑姑守在外面。
他有心寬慰我：「我諮詢過院長，養和的腫瘤中心在這方面臨床手術上非常有經驗，你不用太擔心。」
他帶上門后，辦公室里安靜如深海，我坐著坐著不知何時倚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又憐又愛地握住我的手：「別抓到傷口！」
勞家卓將電視遙控器塞到我手中：「我一會就回來。」
勞家卓抬手摸了摸我的耳垂，聲音流瀉出一絲顫抖：「映映，讓我抱一下你。」
我點了點頭。
我模糊醒來時，窗帘被拉上，身上蓋著一張輕薄的毯子，勞家卓坐在桌前對著電腦，轉過頭看到我，清雋臉龐露出微微寵溺的笑意。
我慌忙握住他的手說：「不要緊的，不要理會它。」
這時我聽見有人遠遠出聲喚我：「江小姐——」
我扯過床邊的衣服：「我馬上到。」
我琢磨了幾秒，繼續點了點頭。
能夠這樣共過生死，未嘗不是一種凄哀的福氣。
小姑姑臉上的表情是在絕望之中抓住最後一根浮木：「什麼時候會回？」
他略微有些氣惱著說：「我什麼時候才有榮幸讓你在需要人幫忙時想得起我來？」
我馬上說：「不小心摔了一跤，沒事，姑父怎樣了？」
我在地鐵金鐘站出來，唯恐自己在猶豫中喪失衝動，咬著牙直接上了勞通總部。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勞家卓扶著我在沙發上坐下，轉身按下電話：「豐年，讓秘書部送一個醫藥箱進來。」
我點點頭。
我出言m.hetubook.com.com打斷他：「勞先生，你離婚書上的墨跡未乾，不必這麼急著找人暖房吧。」
我說：「沒什麼事兒，過兩天就好了。」
我忍不住悄悄伸手環住他的背。
這是一座將商業理念和藝術精粹結合到了讓人驚嘆的完美建築。
我低頭看看，我昨晚上外出時穿著灰色開衫開司米長褲，衣著還算得體了，只是臉腫似豬頭。
我按著她在手術室門口坐下，扶持著坐了一會兒待她冷靜了一些，我悄悄起身去交錢。
我想到此行目的，搖頭對他勉強笑笑。
勞家卓走過來摸我頭髮：「怎麼累成這樣。」
他輕輕撕開紗布，給傷口換過葯，再把臉頰上的擦傷重新塗了一遍藥水。
我站在櫃前對接待小姐說：「請你給上面打個電話……」
我幾乎是驚醒著跳起來。
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里反射出寂寥的光，光可鑒人的大堂地板是黑白相間的菱形勞通標誌格子。
小姑姑跌落在白色長椅上，抬手捂住了臉。
他眉目之間染上了一層灰暗的倦意：「如果可能請你留在香港，不要再走——至少等你姑父康復。」
他起身給我倒水。
睡前胡思亂想了一番，我掙扎著迷糊到半夜，床頭的電話忽然鈴聲大作。
中庭之中的一束光線直落，光與空間的結合完美到了極致。
我握住她的手：「別慌。」
我無所謂地答：「一副皮囊，早已腐朽，承蒙勞先生不嫌棄。」
他扶起我的手臂，拾起擱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又恢復成了強硬專行的獨裁者：「走吧，我們先去看看你姑父，然後去吃晚飯。」
我站在病房外的落地窗前，喝了一杯濃苦咖啡。
我問：「要是我是一段一段的人呢？」
我倔強地說：「如果我愛上了別人呢？」
我可憐的小姑姑。
他神色之中是一種冷靜的漠然，語調平平地說：「我不曾理解過什麼是一段一段的感情，對我而言，我若是認準一個人，那就一輩子都是那個人。」
他傾身過來將我緊緊摟進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