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他走出去帶上房門。
勞家卓將空杯子遞給我。
勞家卓走出來:「映映,怎麼不吃飯?」
我搖搖頭,從他手臂中掙脫。
我低低地說:「我跟你吵架惹得你犯病的次數不夠多麼。」
勞家卓這兩天夜裡回來我這邊,躺在床上打了幾天點滴,身體勉強恢復了些力氣。
勞家卓本來閉著眼,聽到我說話,勉力支撐起身體,拍了拍身邊:「映映,過來。」
人有些時候的寂寞,真的是難以言述。
我略微撐起胳膊枕住他的身體好讓他躺得舒服一點,然後靜靜地守著看藥水滴落,耳邊傳來他綿長輕弱的呼吸聲,耳鬢廝磨之間的柔情漸暖,他在我身邊總是睡得很沉。
晚上近十點,我結賬下樓,心神恍惚地推開旋轉門時,卻完全怔住了。
我坐在床邊,眼淚一直流,咽喉卻彷彿被扼住,完全發不出聲音,淚水刺|激得鼻腔和喉嚨一片疼痛。
我抬頭看著他,嘴角僵硬,聲音艱澀:「你不要管我了。」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頭仔細看我的臉,試圖從我的表情中找出點蛛絲馬跡:「我出差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我進去洗乾淨手,將衣衫上的一身水氣烘乾,然後輕輕走進卧房,勞家卓已經半躺在床上,沙發上他的手提電腦還亮著,床頭柜上擱著幾份公文,他閉著眼靜靜躺著,眉眼之間透著說不出的清倦疲累。
我回到一團亂的家裡。
楊宗文直接說:「心悸前天發作得嚴重,他沒有能夠好好休息,體力過度透支。」
我每天上班下班畫圖睡覺,一心一意執拗地固守著這個念頭,別的什麼都不敢想。
我掩住臉,平靜下來,啞著嗓子說:「你走吧。」
我的心理疾病有些複發的跡象。
我眼淚簌簌地流下來:「勞家卓,我們分開吧,我以後會好好生活,我會愛上別的人,我們忘了一切,會過得輕鬆一點。」
勞家卓說:「蘇見經我同意,在威尼斯城所有報刊刊登了尋找你的廣告。」
我的身體再無任何知覺,睜大著眼睛眼前卻只看得見一片慘淡的白色,唯一剩下的感覺,是胸口的那一處地方,完全被掏空了。
勞家卓神色慢慢浮上了一層蕭瑟:「八月二十七日,你走之後三個禮拜零一天。」
頂上一盞普通日光燈,從客廳望過去,勞家卓病後稍顯清瘦的臉頰,依舊是眉眼如畫的一段剪影。
我恍然低頭,才看到大腿被割破了無數道細細的口子,交差錯亂的血絲正滲出來,我這時才感覺到有些麻痹的痛感,可是整個人卻是分外的輕鬆。
我強忍著工作,可是影響已經非常明顯,我圖不出畫來。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輕輕推開,勞家卓站在門口。
這時他的電話響起,他閉著眼不願意動,我從褲兜中替他取出來,他看了一眼屏幕,然後接過來:「咳咳,宗文。」
原來是這樣,我本就不懂義大利文,且當時完全將自己封閉起來,加上媽媽在住院,我從未注意過報紙。
勞家卓似乎想安撫我,他輕咳一聲:「映映……」
勞家卓回來的那天夜裡,夜班機抵港他直接過來,我站在陽台上,看到他開門進來,從屋子中找我的身影。
我坐到他身邊:「怎麼了?」
他轉頭抽出紙巾掩著嘴低頭咳嗽。
勞家卓穿一件深綠粗布褲子,白色休閑襯衣,只是褲子下面被雨淋濕,變成一大片的深顏色。
這些天我hetubook.com•com一直在思考我和他,到底應該何去何從,心痛不舍卻又悲從中來的感覺反覆將我撕扯,我已經受不了。
袁承書走道路旁替我攔計程車:「記得我電話號碼,有事給我打電話。」
他主動提起來:「上次是我疏忽,抱歉沒有照顧好你。」
我光著腳跑到客廳,將他的外套塞進他手上:「你回你家裡去吧。」
我於是不再說話,轉身獨自一人慢慢地在街上走,我不願回家,因為房子太空虛。
車輛在下面匯合成燈光閃爍的河流。
床邊的桌子上面放著一塊橢圓模板,我習慣性地伸手拿來,手上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切割著我的腿,完全沒有知覺。
他語調帶了不容置疑的強勢,不知是說給我還是說給他自己聽:「我不會和你分開,我們為什麼要分開?除非你說你不再愛我,不然我絕不會放你走。」
我任由著他將我緊抱,他的溫暖胸膛,襯衣的布料婆娑著微微涼意,那是我心心念念的渴望的幸福,多年後他滿腔深情捧到我面前,如今的我卻再也不敢接,因為自己沒有信心,所以寧可不要。
我顫抖嗓音混著哭泣:「求求你,你走吧。」
我說:「楊醫生,他在裏面換衣服。」
勞家卓手輕輕一顫,他臉上有害怕的神色,伸手將我身體抱住:「我們回屋裡說。」
我慢慢地將一份晚餐吃得乾淨,然後對著杯飲料,手撐著額頭,慢慢地看雨水簾幕之中的高樓大廈。
我看著他而今的逼人氣勢,只覺心中悲涼。
他望著我,眼眸深處有微微水光閃爍。
楊宗文知道我有些許醫護知識后,只派司機送來藥水和配方單,只有晚上偶爾會來給他做檢查。
他將手擱在床沿,順從地任我擺弄。
我在街道旁站了一會兒,忍了又忍,還是掉頭直直地朝著身後的那輛車走去。
勞家卓平靜蒼白得如同趕赴死刑的囚犯:「我說你必需回來,回到我身邊,倘若你要走,那就不要這樣不明不白地走掉,你要是一個負責的人,就應該回來和我辦妥離婚手續再走。」
楊宗文痛罵:「你大少爺的差不多就是一瓶都沒完是不是?這種鬼天氣是不是我得過去給你掛完?你能不能病得安分一點啊!」
勞家卓已經在一周前出發前往歐洲出席金融會議,因為擔心他身體未完全恢復,勞家的家庭私人醫生隨行。
他無奈地道:「還不是因為有人一直不回家。」
勞家卓沉默了一會,仍是回答我:「我說我想找你,我和她說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慰我母親在天之靈——映映,對不起,我當時態度情緒都不好,我亦不知道她在生病——」
我頭腦是一片空茫,虛脫地倒在了沙發上。
我撕開一次性針管袋,重新連接上瓶子,將他的袖子挽起,這才看見他左手的手背這幾天針打得多,靜脈血管周圍已經是一片青紫,我換了右手,也好不到哪裡去,只好仔細消毒,小心翼翼才敢把針扎了下去。
我已經漸漸想開,反倒是他眉頭越皺越深,聽到最後開始搖頭。
我說:「你當時在哪裡,醫院?」
只有喝酒或服用安定會好一點,我之前已經戒掉煙酒,這兩天因為手上有兩份緊急的設計圖,我只好在夜裡喝少許酒,然後盡量在辦公室里加班。
他點點頭,轉身回睡房。
我縱然再氣悶也不好對他發火和_圖_書,無可奈何地說:「我不介意,我只是不想牽累你。」
一天夜裡袁承書等在公司樓下:「江意映,你為什麼不再接我電話?」
他說:「八月。」
他小心地分開我的手,查看我的雙腿,驟然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
在高層的義大利餐廳,前菜沙拉剛剛上來,大雨終於傾盆如注而下。
我坐在他身前的凳子上,對他說:「你要多順心的沒有,我只會惹你生氣。」
我們都經歷過,我們都知道,有時候轉身一走,那也許就是永別。
我孑然一人,在這颱風天的夜晚,看著大雨覆沒這座巨大的城市。
勞家卓忽然大力將我擁入懷中,聲音流瀉出了些許顫抖:「映映,我錯過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我不會再讓你離開。」
我腳步略微遲疑。
這段時間我參与的設計有幾個交付展出,得了幾筆提成和獎金,今天我從銀行將所有的工資現款取出,然後問惠惠借了一筆,湊夠了那個數目,然後寫了張支票。
下一秒,他急促地叫了一聲:「映映!」
他寬待我的一切壞處,是那種贖罪一般的寵愛,我看得夠了也看得累了。
勞家卓說:「映映,雨太大,今晚在這裏睡吧。」
我不置可否,只按了按他的肩膀:「你先陪楊醫生吃吧。」
我拉住他說:「家卓,沒關係。」
我喉嚨發緊帶著哽咽,木著臉冷冷地說:「我們分開,你不要再過來了。」
我和他說:「我吃個飯,搭大眾交通工具回家,不會有任何麻煩,請你們回去吧。」
他握住我的肩膀:「映映,不是這樣的,我不接受。」
他不敢抗拒我,被我推得連連後退:「映映,你冷靜一點。」
他真是沒有力氣了,眼皮抬了抬,聲音微弱不可聞:「你少說幾句這樣的話,我就會生氣少一點。」
倉促之間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傷口,我痛得痙攣似的全身一顫。
我搖搖頭不願再說話。
勞家卓說了我幾句:「你如今學會了天天下班去喝酒?我不是讓你答應我不要喝這麼多酒嗎,這段堅持了這麼久,你現在又要放棄?」
他看到我在,隔著客廳喊了一聲我的名字,然後俯身換鞋,進房間換了件衣服,我在外面聽到他仍有些低低的咳嗽。
車上的兩個男子馬上下車走出來,有些尷尬地同我打招呼:「江小姐。」
自我回來后他這一年多來對我的悉心照拂妥帖愛憐,心裏不是沒有感恩,我不能再這樣愛恨不定反覆無常地待在他身邊。
他一手搶過我手中的模板,一手按住我的手。
我和他說:「很多事情,我還是忘不掉,時間還不夠,你懂嗎?」
勞家卓也慌了,他緊緊地拽住我:「我走,你在家裡。」
他多年後倒是不吝誇讚:「小映映,你真是越大越宜室宜家。」
他說:「我還在醫院,她的電話打到了勞通助理室豐年那裡。」
意式餐廳人煙稀少,服務生在吧台後面百無聊賴地悄悄翻看手機,鋼琴曲在雨聲中顯得有些寥落。
我如單刀踐一場必死之約的孤勇俠客,不帶一絲情緒地說:「我們分手。」
勞家卓忽然扳過我的肩膀:「映映,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我坐在沙發上,懶懶地朝他撇嘴笑笑。
楊宗文不忘叮囑:「你今晚留心照顧一下他,要是發燒的話給我電話。」
他皺著眉頭明言:「我不喜歡在你的身上聞https://m.hetubook•com.com到煙味。」
勞家卓進屋給我找了乾淨毛巾:「衣服有沒有淋到?」
勞家卓淡淡地說:「明天再掛吧。」
我按住他的手:「不是還在生病嗎,先回你家吧。」
我拿起桌面的鑰匙皮夾和手機丟到他身上。
他身體明顯是差,不過是上個樓梯,可是他走到二樓便開始有些虛喘。
勞某人手下還真真都是忠臣良將。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
勞家卓眼眶瞬間就紅了,他翻身去找藥水。
我說:「下這麼大的雨,你怎麼出來了?」
然後就是整夜再也無法安睡。
大樓前泊著一輛香檳色的賓士車,雨刷不斷刷落擋風玻璃前的雨水。
數日纏綿的低燒退了下去,他精神略微好了一點,這幾天下午司機有時會送他回來休息,梁豐年日日攜帶文件過來請安,這人生一場病驚動朝野。
我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繃緊,聲音卻很輕很飄:「她——和你說了什麼?」
多年之後,分別之前,我終於開口問他那一個深藏在我心裏的問題:「她為何會打電話給你?」
我卻知道我開始不對,早上上班走出地鐵站口,明亮陽光照耀而下,我眼前都是大片的重影,我情緒有越來暴躁傾向,夜裡聽到他一點點動靜就心驚肉跳地驚醒。
這樣的語言我們都聽得是如此蒼白空洞。
我渾身瑟瑟發抖,全身發軟被他往屋裡拖著走:「勞家卓,我此生不願再見到你。」
我身前的一位穿牛仔T恤,講話很斯文:「江小姐,我們不會打擾到你。」
我不再說話,拾起沙發邊一件白色長袖開衫,裹住身體朝外面走。
他不讓我再說話,只將頭倚在我懷中:「好了,讓我睡一會兒。」
我避開了他的目光,咬了咬牙有些神經質地重複:「勞家卓,我們分開吧,你不要再過來我這裏,你若是不再過來,我住的這種地方——我們肯本不會再見。」
勞家卓很快如常上班。
我漠然地問:「還有呢?」
他面容上略有驚疑,仍是誠實地答:「我後來才得知。」
他牽住我的手,兩個人並肩往車上走去。
他蹲在床邊,抬手撫摸我的臉頰,眸中是深如海洋的痛苦悒鬱:「映映,你自己靜一會兒。」
這樣下去對彼此都沒有好處,我決意和他提分開。
我無比疲乏地說:「袁先生,我很抱歉。」
我將他的手機放到茶几上:「是楊醫生的電話,你進去躺著吧。」
他站到我跟前,尋常的語氣:「這麼大的雨,就你還在外面磨磨蹭蹭。」
隨即快步沖了過來。
勞家卓卻是冷靜平和的,他甚至連蒼白面容都沒有太大變化,他只靜靜回望我說:「我不同意。」
在拖到冰冷決裂之前,分開對兩個人都好。
車子停在地下車庫,自負一樓直接上去,狂風驟雨的聲響遙遠得好像一幕背景。
勞家卓說:「差不多了。」
他退出客廳,關上了大門。
勞家卓站在客廳的角落,堅持著試圖說服我:「映映,你不要生氣,我今晚就在客廳,你腿上的傷口要擦藥水,不然會感染……」
辦公室里的時針指向七點,我終於收起桌面上大卷稿紙,快速關上電腦,拎起包往外面走。
他用另外一隻手抬起來摸了摸我的臉:「總是要你費心照顧我。」
楊宗文問:「你跟他在一塊?」
多年之後我們彼此陪伴的這般靜謐安好的時光,於我的感覺卻如同www.hetubook.com.com在一個美麗但是危險的深淵滑落,我陪在他身邊,是會有種末日的感覺。
他在我身邊的椅子坐下。
傍晚城市烏雲壓城,熱帶氣旋預警升起三號風球,路人皆腳步匆忙地趕在颱風抵達之前回到溫暖的家。
他收了電話,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先送你回去。」
勞家卓抱住我:「映映,你會好的,我陪你看心理醫生,我會盡我一切照顧你,我們本來就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他必定不肯收,待離開后我寄去給他好了。
我問:「那是幾號?」
勞家卓走進衣帽間,這時候楊宗文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我接通了。
他驚訝語氣:「是你呀,映映芭比?」
我將他的手從被子里抽出來:「把剩下的藥水掛完吧。」
我忍不住伸手替他輕輕地揉著胸口,他握住我的手,在臉頰上蹭了蹭,閉上眼有些疲倦地靠在後座。
楊宗文問:「什麼?」
我被廚房的氣味熏得頭暈眼花,此時完全沒有了食慾。
楊宗文問:「那兩瓶藥水掛完沒有?」
我點點頭安撫他,然後下樓替他熱了杯牛奶,端上樓來讓他慢慢喝了下去。
我抬眼那一片城市的燈光凄迷,竟帶了無限的嚮往:「她是二十八日夜裡墜樓的,那日我太累回去休息,護工出去了一會,她走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袁承書看我臉色,也不再勉強:「我送你回家?」
夜裡我關掉電腦上的作圖軟體,走去陽台上吸煙。
他神色平和:「不要多想,我身體偶爾會這樣,不關你的事。」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的臉龐,眼眸之中是完全的意外和不信。
勞家卓說:「你今晚不用過來了。」
我說:「你不說我不說他怎會知道。」
楊宗文說:「你在真是太好了,我不用過去了。」
他說:「你現在情緒不好,我們改天再談。」
我這幾天下班就按時回家,除了顧著他身體,幾乎什麼也沒做。
袁承書說:「我沒有關係,我們就是普通朋友吃個飯也不行嗎?」
他前兩天在我家裡強忍著病發,這兩樣天應該都還一直在病著。
眼神和聲音都太溫情脈脈,我有些受不起,只好勉強笑了笑。
我心情苦悶,哀求他們:「你們不要跟著我行不行?」
我的聲音在黑暗中平靜得有些詭異:「她何時給你打的電話?」
床邊有一個點滴架,上面掛著兩瓶藥水,一瓶完好如初,另外一瓶針管被拔出,只掛完了半瓶。
我今天穿了西裝短褲雪紡衫,只有鞋子濕了而已,搖搖頭對他說:「你上樓換身衣服吧。」
他說:「江小姐請體諒,我們不敢懈怠,後果承擔不起。」
車門關上后阻隔了外面的風雨,寬敞的後座溫度適宜,勞家卓抽過紙巾盒遞給我:「擦下頭髮的雨水。」
楊宗文進廚房來笑著同我打了聲招呼,然後進房間替勞家卓做例行檢查,一會兒他出來,也不用我招呼,自顧自坐在廚房的小餐桌邊上,津津有味地品嘗那一道荷花魚翅。
電話那端楊醫生的聲音大得我都能聽得見:「這麼大的雨你又跑出去了?!」
他胃口不好,工作又忙,病著的時候就寧可依賴營養液,我揀著他可心的,千方百計哄著他吃。
勞家卓走到卧室門前:「映映?」
勞家卓下車來,接過了司機手上的傘。
他一邊慢慢往門邊走一邊安撫我說:「好,好,我走,映映,我讓大姐過來陪陪你好不和_圖_書好?」
勞家卓有些驚慌的聲音:「映映,不要動,讓我看看弄傷了哪裡?」
我已經沒有多少眼淚可以流,終於是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他不再說話,只好緊緊地抱著我。
我簡單地答:「是。」
他回頭看我安寧的神色,似乎感受得到我的情緒,他臉上冷凝下來。
我因為想著即將到來的分別,舉棋不定之間有些分神,應他說:「我幹嘛了?」
勞家卓不肯走。
怪不得我費盡心機強顏歡笑想要瞞住她,沒想到後來還是瞞不住。
我說:「我不餓。」
我回到家洗手進廚房,自餐桌打開那一大堆食材,在料理台前埋頭忙碌,一直到晚上八點勞家卓推門進來,身後跟著提著白色藥箱的楊宗文。
自從回國之後,我們劍拔弩張的時候太多,交心溫情的時光太少,我記得我從未如此安靜地和他訴說:「我現在有時還是夢到她,夢到她還是那麼優雅漂亮,和小時候一樣挽著我的手臂帶我逛美術館,可是她最後摔得血肉模糊,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我們兩家也算世交,我奶奶現在在新加坡,有時都還惦記著問我你奶奶身體好不好,縱然過去我們父母之間有過不幸,到我們這一代,就讓這些事情終止吧。我回來之後我們在一起,我脾氣對你太壞,一再惹你生氣,你身體不好卻要一直容忍我,我們根本就是在互相折磨,你的性格就是這樣,偏執地一定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知道你現在有能力給我最好的生活,可是我們未必會幸福快樂。」
幾乎是同時,車門打開,司機撐了黑色的傘出來,聲音在風雨中有些迴音:「江小姐。」
他撫上我臉頰:「你上班都夠忙,讓傭人來做吧。」
我說:「我想分開。」
勞家卓認命一般地說了出來:「她說是她害了你。」
他緩步朝著大樓的外檐走來,暴雨打濕了他的褲腳,他卻文雅從容一如往昔。
勞家卓推開客廳的落地窗走出來,他站到我身邊來,語氣有絲不悅:「江意映,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張了張嘴:「我……」
男人說:「勞先生會怪罪的。」
我俯身在陽台看大片的鋼筋水泥之中的閃爍霓虹,忽然問他:「我媽媽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他亦看出我精神狀態不穩定,強忍著情緒柔聲哄我:「好了,別哭了……」
他點點頭,也不再反對。
我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不容抗拒地問:「是幾時?」
勞家卓被我哭得心煩意亂,他將我抱起來放在房間床上。
勞家卓面色一怔。
勞家卓又閉上了眼,只略微蹙著眉語調有些模糊:「嗯。」
江意浩已經返回新加坡度暑假,小姑姑下個月要陪姑父去加國,她和我說他們夫婦在考慮移民。
勞家大屋的大廚日日換著花樣做各式的湯藥和營養滋補品,傭人每天一盅一盅地送過來,恨不得一日二十四小時給他進補。
他寬厚眉目略微皺著,思索著說:「你擔心再像上次那樣偷|拍?」
我還來不及說話,他卻抬手按上了胸口,皺著眉咳得越發難受。
我問:「他身體這兩天情況怎樣?」
我情緒不穩,對他也無法和顏悅色,於是直接說:「袁先生,我們不適合再見面了。」
兩個男人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筷子和杯盞撞擊之間是偶爾低聲的幾句交談。
這時後座的門推開,勞家卓蒼白英俊的面容在雨中微微閃現,司機趕忙走過去替他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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