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歪著頭靠在牆角，烏黑帶一點卷的長發垂下來，蓋過小半張清秀的巴掌臉，眼睫安靜搭在下眼瞼上。
隔壁房間助教突然走出來，朝外間點名。
「明天，」枕著偌大的窗和身後高樓外空曠寂寥的風，她輕聲，「明天我該去唐家了。」
唐染記得自己的盲人朋友和自己吐槽看過的一個說法：個別城市的盲道不是用來解決盲人出行的，而是解決盲人的。
「不用的，可以下回……」
聽女生說了，唐染有些意外：「我和店長約好的確實是今天……」
「你有他的電話嗎？打過去問問？」
低嗤了聲后，他邁開長腿，揉著發酸的肩頸，面無表情走人——
帶一點機械質地的變音，很輕易喚醒了淺眠的女孩兒。
如果唐染在場，那一定會驚訝地發現：此時那人疏懶好聽的聲線竟然和她手機里的「駱駱」有八九分相似。
「啊，對哦。」孟學禹一愣，摸了摸後腦勺，「我忘了。」
唐染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個不對外開放下載渠道。」
「你說的那家店我沒聽說過哎，有地址嗎？」女生扶著她的手腕問。
店長撇嘴，「你當駱湛是你？他從小到大見多少美人，你見他搭理過哪個了。」
男生緊閉著眼，冷漠地摁斷通話。
唐染有點意外，還是點了點頭，「我要坐936路。謝謝。」
駱湛冷冰冰懶洋洋地往外走，聞言一停。
「……喂？」
「可我已經跟店長約好今天，臨時改時間不好的。而且你放心，我會等雨停再走。」
這時候，旁邊有個女孩子遲疑地上前：「你好。」
唐染不和她爭，只微垂著眼，神情柔軟安靜。
唐染微怔，順著聲音的方向慢慢轉過去。她微閉著眼，聲音帶一點困惑：「你好？」
女人不放心地囑咐：「那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有什麼事情記得求助，不要不好意思！」
「所以你就放心吧。唐染再好看，那也是個失明的盲人小姑ｗｗｗ.ｈeｔｕｂｏok.com.ｃom娘，普通眼睛都沒有，更別說美人眼了。駱湛怎麼會看得上她？」
他生了一雙極好看的桃花眼，內眼角深而陷，眼尾微微上翹，桃花弧飽滿漂亮。此時這般冷冰冰誰也不睨的模樣，仍自帶幾分懶散冷淡的欲。
「讓他明天再去能死么？」
「小染？」
「……」
「美人眼？」
k大少年班專用實驗室。
「不客氣不客氣。」對方好像有點緊張地說完，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咦？你也是坐936路嗎？我也一樣哎，我是到青岩路下車，你呢？」
唐染：「我問問駱駱。」
一雙長腿懶洋洋地搭在電腦桌上，沒動靜，沒反應。
只是極少見光的白皙膚色更顯她纖弱，像是叫風一摧就能折了似的。
「……」
「阿婆，我自理能力很強的，你忘了？」
唐染不及回應，對面已經掛斷電話。
怎麼那場意外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她還是會忘了適應自己現在的眼睛狀況。
彷彿戳中了什麼禁區。
等通話結束，敲窗的雨也停了。
唐染輕彎了下嘴角，「駱駱，」她對著空氣輕聲說，「誰的電話？」
電話對面陡然一默。
「……」
「阿婆，我在。」
到了實驗室外間，其他人注意到，奇怪地問：「湛哥，昨晚不是通宵跑演算法剛睡？還要出去幹什麼？」
「……」
「駱駱，『int未來店』怎麼走？」
看著譚雲昶背影，孟學禹茫然地皺起眉。
「好了好了……阿婆不說就是了。」女人忍下來，「那不然就等你從唐家回來，我再陪你去那個店？」
椅子里的男生撇開那張禍害臉，低沉不虞地「嘖」了聲。
懶洋洋地大爺似的說完這四個字，那個好聽的聲音開始導航了。
「但是……」
「嗯，阿婆放心。」唐染想起什麼，輕笑了笑，「不是還有駱駱陪著我么？」
「好像是，他眼光也太高了。」
唐染在這個已www.hetubook.com.com經再熟悉不過的家裡慢吞吞地繞了幾圈，便換好衣服，拿上盲杖，走出了門。
幾分鐘后。
「而且……」
「落——？」
「獻愛心，做公益。」
下了公交車，唐染重新搭起盲杖。
他旁邊的孟學禹早就急了，「你讓駱湛去給唐染妹妹開店取貨？就他那張禍害臉，那……那唐染妹妹到了他那兒，不跟肉包子打狗一樣有去無回了！」
但他心裏怎麼就這麼不安。
唐染摸過手機，一邊從牆角起身，一邊輕笑，「店長說是開發團隊leader的名字，我覺得挺好聽的。」
「阿婆。」女孩兒聲音放得輕軟了些。
盲道以外就更是他們的未知地。不過好在，有時候也會遇見熱心的人。
說完話，他從椅子里站起身，順手把手機扔到桌上。然後他拎起椅背上掛著的外套，往肩上一甩便沉戾著眉眼往外走。
「什麼leader，不是從沒面向市場推廣過的失敗品？」
在落地窗的牆角窩著一個穿著單薄的白色睡裙的女孩兒。
不等女生開口問，只聽一個在陽光下聽起來格外倦懶的男聲被叫了出來：
穿過高樓間，被風裹挾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著這一層的落地窗。
「……」
「我知道有這種東西，但是，這個聲音……」女生吸了口氣，終於激動地說出來，「好好聽啊嗚嗚我怎麼沒有聽過這樣的語音助手我也要下一個！它的應用名叫什麼？就叫落落嗎？」
走之前，譚雲昶拍了拍孟學禹的肩膀，神秘地壓低聲音：
女生獃獃地打量一遍唐染——她確定那個聲音就是從這個漂亮的失明女孩兒身上發出來的。
直到女孩兒手旁的地板上，躺在那兒的手機屏幕一亮，然後一個冷淡又懶散的男聲劃破安靜：
「而且偷偷告訴你，我聽說他家給安排了訂婚，對象是個豪門大小姐，巧的是好像也姓唐——所以人以後有如花美眷在家裡等著呢，htｔｐs://ｍ.hｅｔuｂｏｏk.cｏｍ.ｃom不會搶你的唐染妹妹的。」
唐染睜開眼，視野模糊得像是身在深夜，她下意識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後僵住了。
「接通，記得外放。」
「啊，那真的好巧！」女生笑著說，「看來我們很有緣分，你要去哪兒，我送你過去吧！」
持續數秒后，大約是見手機來電實在堅持不懈，倚在椅子里昏睡的男生終於皺起眉，閉著眼從褲袋裡摸出手機。
過了好久，女人有些愧疚的聲音才接上，「我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他們叫你回去，是因為唐珞……因為你那個姐姐要跟駱家的小少爺訂婚了是嗎？」
露在白色睡裙外，女孩兒從小腿到腳踝細瘦而骨線漂亮。
「對，不然以他的家世長相，從小到大追他的女孩子能繞k大三圈，怎麼會一個站得到他身旁的都沒有。他們實驗室之前不是有人說過了？要長一雙駱湛看得上的美人眼，那可是難比登天。」
店長在對面哭訴，「是個盲人小姑娘，去店裡走一趟可太不容易了，我哪忍心開口嘛。」
然而等唐染和女生走到目的地以後，掛著「int未來」幾個潦草門牌字的店卻是關著門的。
「來自通訊錄，備註『阿婆』。」懶散好聽的男聲在手機里回應著。
唐染想到什麼，微微仰起頭。女孩兒纖細的頸綳起脆弱易折的弧線。
「……？」
「那哪行啊，你出來一趟冒多少風險，怎麼也不能讓你白跑了啊！你等著，我這就找人，十分鐘內、最晚二十分鐘，一定到！」
「是我要去的那家店的店長推薦給我的，非授權商用的app。」
沒幾秒，他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駱湛陰沉著漆黑的眸子。
「你……是不是要搭公交車？」
數秒后，駱湛忍無可忍地睜開眼，長腿從桌上拿下來，電話被他暴躁接起，「……說。」
見孟學禹露出迷茫表情，店長微笑：「你不知道吧？駱湛有個特別獨特的癖好——他只鍾愛美人眼。」
hetubook.com.com然後她就見女孩兒拿出手機。
「店長，我們約好今天……」
唐染回憶了下，「是兩站以後的那一站嗎？」
唐染搭著盲杖走到最近的公交站，拿出手機準備喊「駱駱」出來幫忙。
此時，剛被駱湛掛斷的電話那邊。
僵持數秒。
大約是因為做服務業的緣故，電話對面的女人一直對這些號稱會「在將來徹底取代服務行業人員」的人工智慧抱有不小的成見。
「它叫駱駱。」唐染說，「是一款智能助手app。」
「是啊。」
而此時男生修長手指拿著的手機里，焦急的聲音炸響：「你可終於接電話了——江湖救急啊祖宗！！」
「啊！」唐染話沒說完，對面驚叫一聲，「我給忘了！你等等你等等，我一會兒就——哎不行，我這抽不開身，你等我給你找人，十分鐘內一定過去！」
這次沒有聲音再回答。嗡的一聲震動后，來電被接通，電話對面的聲音外放出來：
「對不起啊小染，阿婆這邊因為雷雨天所以航班延遲了——你今天就先不要去那家店了吧？等阿婆明天再陪你去，好嗎？」
「求你了祖宗！你就去int門店一趟幫我開個門拿個東西就行，人家客人提前跟我約了半個月、就在今天取，結果我給忘了！然後我這邊中期答辯呢，實在是抽不開身啊！」
「哎？這樣啊……」女生失望，「那算了，我送你過去吧！」
「哎，到了。」
「你那個父親和奶奶真是偏心，難道你就不是唐家的孩子了嗎？只顧得唐珞淺，過幾天可就是你16歲生日了，到現在還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他們都不——」
唐染恍惚的意識被拽回來，她很淺地笑了下。
「……」
「知道了，讓她等著。」
int店長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駱湛還算剩點人性。」
「他豈止是眼光高，他那已經是變態了。」
「……」
雨點敲了片刻的窗，漸漸緩下來。卧室里恢復了空曠的悄然。
「……」
唐染耐心地ｈｅｔuboｏｋ•cｏm.ｃｏｍ陪電話地面的人磨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徵得對方的同意。
話雖如此……
「嗯。」
「……」
「唐妹妹？」電話對面一個沒睡醒的男人悶著聲問，「怎麼突然打電話過來了？」
「啊？那怎麼行呢！」
「好像是。」
「死了，不救。」
「……」
……啊，又忘了。
「駱駱？」女人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哦，就是那家店的店長推薦給你的智能語音app的名字是吧？奇奇怪怪的，你每次說我都反應不過來。」
「湛哥，手機響了。」
女生呆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這個是？」
「……」
「那你要搭多少路，我幫你看它來沒來。」
唐染讓「駱駱」從通訊錄撥了店長的手機號，沒多久，對面電話響起。
「喂，來電話了。」
對低視力或者完全失明的視障患者來說，家以外的世界到處都蘊藏危險：那些盲道會被停滿的自行車佔用，盡頭會通向不知道哪個下水道管，還會被設計成奇奇怪怪的回形路線……
「？」
「聽我指揮。」
「譚雲昶，該你了。」
「啊？」
int店長，也就是譚雲昶連忙應了聲，一邊起身一邊開口。
孟學禹剛放心沒幾秒，又開始皺眉了，「那萬一駱湛看唐染妹妹好看，見色起意怎麼辦？」
「沒關係，阿婆，我自己也可以。」
儘管後續推拒一路，但唐染最後還是沒能成功拒絕掉對方的好意。
「真那麼棒怎麼會不推廣？」女人無奈，「我看他們就用來哄哄你這種傻傻相信的小孩兒了。再說——聲音再好聽也只是個人工智慧，出了事它又不能從天上飛下來幫你。」
「店長說，那個團隊只是開發著玩的，所以沒推廣過。」唐染想了想，「而且我覺得，駱駱比市場上許多智能助手還聰明些。」
卧室空蕩。
「我也是那站。」
「嗯。」
「……在了。」
「罵誰狗呢。」店長斜他，「而且你是不是傻，駱湛長得再禍害有什麼用，唐妹妹看得見他長什麼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