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許久后，被子下面傳出來一聲低低的帶一點清淺笑意的呢喃。

駱湛無奈：「譚雲昶說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對的——int實驗室里的新人弄壞了爺爺給你準備的仿生機器人禮物。但時間不是在我去t國的這兩個月，而是在你的生日之前。」

她的瞳孔輕縮了下，終於回過神：「駱、駱駱？」

唐染坐在病床上，臉上淚痕還未乾，就那樣獃獃地看著駱湛從病房門口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駱湛一邊聽一邊皺起眉：「想自己一個人待一段時間？」

房間里安靜下來。

唐染不解地問：「要做什麼？」

「……」

「嗯。」唐染點了點頭。

駱湛在女孩的病床邊停下來。

「你剛剛說，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抬手，輕輕拭掉唐染面頰上的淚痕，然後撐著病床邊沿俯下身，低聲說：「對不起，染染，我又來晚了。」機械質地的聲音近在咫尺，透著沙啞的磁性。

譚雲昶默然半晌，幽幽地嘆了聲氣：「齊靳說，駱湛跪著的那塊青磚都淌成血泊了……直到昏過去前，他一個字都沒說過。」

「ai語音助手、仿生機器人、還有駱湛，你想喊的駱駱是哪一個？」駱湛垂眼，無奈地笑，「但不管哪一個，全都是我。」

「是啊。」護士不設防地笑著說，「我看裏面最早的報紙照片應該有六七年了吧？你在裏面看起來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呢。如果不是這小姑娘收集了你每一年的照片，那我肯定不敢確定是你。」

駱湛淡去笑意，認真點頭：「嗯。你應該感受得到，也可以感受更多——陪在你身邊的那個機器人一直是我。」

過去好一會兒，在唐染的再次催促后，譚雲昶只得開口：「我也不知道應不應該和你說這些，萬一讓駱湛知道了，估計要追著我滿街捶的……」

「明明說要學著心狠，卻在最大的事情上這樣簡單就原諒了。」駱湛啞聲說完，鬆開發僵的手指。

「我也是這樣猜測的。我們有個朋友叫齊靳，他消息非常靈通，很多事情我們也是找ｈｔtｐs://ｍ•ｈetｕbｏｏk•cｏm.ｃｏｍ他打聽，所以聯繫不上駱湛以後我就去問了他。」

如果早就收集了每一年他參加比賽的照片，那就能夠解釋，唐染一個多月前在k市國際機場見到他為什麼會沒有一丁點意外的反應了。

駱湛說完，流連不舍地收回手，直起身：「那我走了，你休息？」

小姑娘癟了癟嘴：「所以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

病床上的小姑娘不負所望，白皙的臉兒很快就紅起來。

他將最後一絲門縫合上，插著褲袋轉身往樓梯口走。

「？」

真正的事實是，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唐染的話聲驀地一頓。

唐染像受驚一樣，驀地睜開了眼。

唐染的手指被握得更緊，縮回去的距離反而被再次拉近——她的指尖貼在那人頸項處細膩微涼的體膚上，指腹下是明顯隆起的弧度。

唐染心思一恍，腦海里自動開始回憶一年前的這一天，她在經歷極大的難過和驚喜之後，對那個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生日禮物」說出的話和做出的事情。

唐染：「——！」

在她最熟悉的黑暗裡，唐染感覺得到每一絲牽引的外力——駱湛拉著她的手慢慢上提，然後她的指尖觸碰到熟悉的體膚溫度。

「晚安，駱駱。」

【其實，我已經忘記他長什麼模樣了。畢竟已經過去太久了。】

他說的是……

「店長，」唐染攥緊手機，聲線不自覺地繃緊起來，「駱駱的任何事情，我希望你都不要再瞞我了。」

駱湛正望著她，淡淡地笑。

唐染愣了下，本能地搖了搖頭，然後才想到譚雲昶看不到自己的反應，她開口說：「沒有，上周我的生日後，我們就沒有聯繫過了……出什麼事情了嗎？」

唐染思緒里亂得厲害，沒做反抗便被駱湛握著手指抬到兩人之間。

「……」

「剛開始你告訴我你是駱修，後來你又裝成我的機器人，甚至還……」

表情充滿了某種無聲的控訴。

「……」

唐染懵在病床上。

駱湛一怔。回過神，m.hetubook.com.com他有些哭笑不得：「我確實騙了你，但不是現在，而是以前——從最開始，來到你身邊的機器人駱駱，就是我。」

駱湛沉默。

「你可以跟我說清楚的。」

她是做好所有的心理準備，不知道練習過多少遍他們的見面，才去到那個機場里的。

譚雲昶：「從這周四到今天，駱湛已經有整整三天沒在實驗室露過一面了——他的手機打不通，我給駱家打電話，他們不肯透露，我去駱家找人，他們也不放我進去。」

「……」

「還是不信么？」駱湛啞然失笑，他握住唐染的手，勾著她的手指抬起來，「那我們回憶一下。」

唐染茫然地在低下視線在駱湛身上掃視著，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的仿生機器人怎麼會突然變成最熟悉的人。

唐染眨了眨眼：「那我的答案，對駱駱來說是好的結果還是壞的結果？」

駱湛冷淡的情緒緩和了些，他沒承認也沒否認，只側過身說：「我不記得在v1病房裡見過你。」

駱湛難能心虛地移開目光。

「——！」

譚雲昶沉默下來。

駱湛眼神暗下去，只是看著女孩閉著眼睛好像被嚇到的模樣，他又忍不住微垂下眼，啞聲笑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可是要比現在大胆得多了……主人。」

駱湛心跳漏了一拍，他警覺抬眼：「甚至什麼？」

「……」唐染猶豫了下，還是慢慢合上雙眼。

護士愣了下，隨即有些抱歉地笑：「我是不是有點太突然，嚇到你了？抱歉，不過你應該是v1房間住著的那個小姑娘的男朋友吧？」

他自嘲地輕勾起嘴角，手插回褲袋，修長的身影沿著樓梯慢慢往下走去。

駱湛在原地僵了兩秒，慢慢轉過頭去，眼神複雜地看向身後他走來的那個病房。

她只是為了他，為了他的所有負罪感和自責心，在所有人面前裝作忘記了那個讓她失明了整整十年的「罪魁禍首」的模樣。

駱湛點頭：「我那時候確實是。」

唐染的舊生日過去了一個周，她都再沒有收到駱湛那邊的消息和-圖-書。

經過護士站時，駱湛的對面正走出來一位年輕的女護士。駱湛之前並未見過她，也不在意，耷拉著眼便準備走過去。

直到他留了一條縫的病房門內，那個寂靜房間里唯一且極輕的呼吸聲一點點勻稱平穩下去，駱湛才慢慢站直身。

她攥著手下的被子，努力綳起臉兒：「我要聽駱駱的建議，對任何人都狠心一點，所以……不，不要。」

重新恢復黑暗的房間里，安靜許久后，病床上的女孩慢慢躺下去。

「怎麼會……」

唐染顯然意外，她皺了皺鼻尖，不滿地小聲咕噥：「我在駱駱心裏是不是很好騙而且很好哄的？」

甚至包括他們提起幼年的男孩時，她的那句回答——

駱湛一怔，皺眉：「我的照片，在什麼地方？」

駱湛輕嘖了聲，好氣又好笑：「我教你的，你就準備全用在我身上？」

「……」

不知道過去多久，病床上的小姑娘終於動了動。駱湛的視線第一時間追到她的身上，等待著某種未知的「判決」。

對唐染來說難以置信的聲音和影像終於在最近的距離下無法再否認地結合在一起。

唐染緊張得屏住呼吸：「到底怎麼了？」

在這一刻，唐染突然無比清晰地記起當時僵住的機器人，還有那個突然變得有點低沉發啞的機械聲音。

對著頭頂昏暗裡的天花板呆了許久，被子被小姑娘攥著角，一點點拉上去，蓋過白皙透紅的臉頰。

「這是喉結，主人。」

唐染本能辯駁：「可我那時候以為你是機器人的。」

譚雲昶說完，似乎有些遲疑地停下來，斟酌了一兩秒他才為難地開口：

駱湛低聲說：「閉上眼睛。」

直到譚雲昶的一通電話，突然在那個周日的下午沒什麼徵兆地打了過來。

唐染剛接起電話，手機對面譚雲昶的聲音就急沖沖地鑽進她的耳朵里：「唐染妹妹，你最近兩天有和駱湛聯繫過嗎？」

【是，主人。】

過去好幾秒后，她終於皺著細細的眉慢吞吞地開口：「所以，你真的就是機器人駱駱？」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什麼，」須臾后，女孩皺了皺鼻子，小聲咕噥，「我只是在想，你到底騙了我多少事情。」

小姑娘抿著唇不說話，目不斜視，小臉綳得嚴肅又冷酷。

駱湛轉身，朝病房外走。

「好吧，」駱湛踏出房門，最後一眼他望著病床上的女孩，眼神柔軟下來，「晚安，我的小姑娘。」

駱湛：「來之前，我已經把所有能想到的後果都想過一遍了。」

【鼻樑也很高……嘴唇薄薄的……這裏也有溫度控制嗎？】

「按照齊靳的說法，駱老爺子今年的壽宴不知道什麼原因推遲到了這周三。唐世新代表唐家上門拜訪，駱湛當著許多名門望族的來賓的面公然忤逆頂撞了駱老爺子，直接和唐家撕破臉、再沒任何餘地地絕了兩家婚約的可能性……」

譚雲昶一噎。

「可是怎麼辦——就這樣原諒那個只會逃避的膽小鬼，我做不到。」

唐染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下，瞬間所有思考能力就清了空。

譚雲昶嘆氣：「說是，說是駱老爺子氣瘋了，當場請出他們駱家祠堂里的家法棍，要駱湛答應婚約、再向唐世新道歉，不答應……不答應就打到他改口、服軟。」

駱湛難能愣神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所有？」

「聽話，染染。」

駱湛垂眼，慢慢攥緊拳。

駱湛失笑：「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對你做過什麼一樣。染染，你應該已經想起來了——明明是你先對我動手的。」

到門前時他停住，回過頭問：「真的不要我在這裏陪你過生日嗎，」駱湛一頓，壞心眼地笑，「主人？」

駱湛坦誠道：「那時候你剛到唐家，自己一個人住，很期待那個禮物，我怎麼忍心讓你失望？」

唐染噎住。

「不過，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們小姑娘應該學著心狠一點，對任何人都一樣，不要輕易原諒。」

過去好幾秒，她才臉色發白地問：「駱、駱駱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護士伸手一指，笑著說：「就在那位小姑娘的病房裡啊。前兩個月，這位小姑娘每天都來我們護士站拿一些別人從來www.hetubook.com.com不看的科技領域相關的報紙，還會把裏面關於一場叫什麼松客杯的比賽追蹤報道都剪下來。有一天我去給她換藥的時候看見了，她有給我看她的收藏——小姑娘為了找你所有參加過的比賽的報紙剪輯，恐怕費了不少的工夫哦。」

駱湛沒有說話也不動作，只任唐染打量著。

【……】

【眼睫毛好長啊。摸起來軟軟的，好像還有點翹起來。】

小姑娘誠實地說：「我的機器人沒有出事，我很開心；但是你原本有無數個機會告訴我真相，卻一直都在瞞著我，我不開心。所以我現在心裏很亂，還是想……」

「嗯，兩三個月前了。小姑娘眼睛拆線手術不久，那會我還叮囑她不能一直盯著這些東西看呢。」

而唐染呼吸都輕輕發抖，她緊緊攥起指尖，掐得掌心都發紅深陷了也沒意識到：「然後呢？」

小姑娘像只受驚的幼貓或者別的什麼生物，睜大了眼睛無辜又惶然地望著駱湛。

駱湛站在唐染的病房外，靠在牆角，無聲地垂眼等著。

唐染眼神一顫：「那他答應了嗎？」

駱湛腳步一停，眼帘淡淡撩起：「我們認識？」

「我們確實沒互相見過，但我見過你，」護士笑起來，「準確地說，我是見過你的照片，很多很多張。」

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唐染的指尖驀地往回縮了縮。

唐染意外抬眸：「你怎麼知道？」

然而對方卻在擦肩時看了駱湛一眼后，突然停住，又轉頭看向駱湛：「啊，是你。」

他方才走出來的那個房間，就是家俊溪這家私人眼科醫院附屬療養院的vip1號病房。

「……！」

【這是什麼？】

許久之後，病床上的女孩挪了挪身，喃喃著低聲說：「你是不是怕我難過，才故意裝成我的機器人來騙我的？」

駱湛握在掌心裏的安靜乖巧的手，嗖地一下就掙脫開抽了回去。

駱湛回眸。

譚雲昶咬了咬牙：「沒事，我再——」

病房門合上。

「不是，」駱湛嘆聲，抬手在小姑娘頭頂揉了揉，「是所有不能夠見到你的答案，對我來說都是最壞的。」

駱湛：「最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