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麼一把年紀了，按道理說，為難你這麼一個小娃娃，我自己也覺著丟臉。……可寒時是我唯一的孫子，我不能看著前面有一個深坑，卻眼見著他踩進去而一聲不吭。」

丁玖玖任由母親將自己拉到了客廳里。

丁玖玖身形一僵，須臾后，她抬頭看向面前的老人。

只是女孩兒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就被驚而沉的郁色取代。

丁玖玖乘的轎車也被一人多高的老舊鐵門攔了下來，司機鳴笛，保安亭門口卻沒什麼反應。

「嗯——」老爺子頗為讚賞似的看了她一眼，對旁邊人說：「不只是機靈穩當，這反應也利索啊。」

話到尾音，老人的語氣加重了一倍。

說著，老人銳利的目光轉回來，落到女孩兒的身上——

「這車很貴？看起來倒是挺拉風的。」

丁玖玖本能地張口喚了一聲，與面前目露喜色的母親對望了兩秒，她的目光便落到了母親的身後。

女孩兒笑得杏眼微彎，眸子里也熠熠地亮：「如果不是您認為他並非只是弔橋效應，那您又何必這樣興師動眾地來我家裡呢？」

寒老爺子也笑，「看來，你很自信他不是？」

「您如果不知道，我才該好奇的。」

她眼神微黯，但面上仍有笑意，「家裡來客人了嗎？」

「小岳，你就不用送了。讓玖玖陪我這個老頭子下樓便夠了。」

原本準備拿鑰匙的手一頓，丁玖玖眼神閃了閃，最後只抬手叩響了門。

「這是個聰明孩子啊。那我也就不跟你玩彎彎繞繞的那些了，我們有話直說，好嗎？」

寒老爺子眼底精光一閃，只不過很快就被他按捺下去。

「還是說，那慶典跟你有關係？」

須臾后，她返身進車時，心不在焉的模樣讓司機都有些奇怪——

「原來是你媽病了啊，我說你家怎麼今天還來了這麼多客人呢。」

而後半個多小時里，丁玖玖感覺自己就跟一件聽戲的擺件兒似的，一左一右兩位長輩你來我往地交流——雖然多數時候岳余君只是答應著——這場看似再尋常不過的嘮家常里，丁玖玖從頭到尾都被忽略得徹底。

岳余君原本還有些擔心女兒受驚，此時見丁玖玖神情平靜恬然，雖然難免訝異，但還是先把女兒拉進了門。

經過了整整一上午的舟車勞頓，正午十二點多些的時候，丁玖玖終於坐著寒時安排的車，到了自家小區外。

丁玖玖的步伐不由地減慢，但眉心仍未松，「你怎麼……」

來了啊。

「你這個女娃娃，我真是越來和_圖_書越喜歡了……如果不是你的家境實在太差，我倒真可能不介意你和寒時接觸一下。」

過了兩秒，她才找回聲音的穩線，輕聲道：「寒時攬下了支教活動的收尾慶典，今天很忙，沒有時間回來。」

「你笑什麼？」

「好，我安排他們送你回去。」

「……客人？」

她身邊所接觸過的人里，也只有在某人那兒見到過這樣的架勢。

「丁小姐太客氣了，不過我還是送丁小姐到樓下吧，不然小寒總問起來，我實在是不好交代啊。」

丁玖玖從進到小區開始，便一直往下沉的一顆心，終於噹啷一聲，落到了最底下。

寒老爺子面上難得出現怔滯的神色。

寒老爺子伸手，往旁邊長沙發上一示意，「折騰了一路，不容易，坐吧。」

丁玖玖推門下了車，剛走進行人供進出的小門裡，就見保安亭的門打開，裏面看門的老大爺扶著鼻樑上的眼鏡走出來——

丁玖玖走過去，拿起手機一看來電顯示，嘴角便勾起來。

「所以我才驚啊……」

張爺爺回身去亭子里拿登記本，邊走邊說著。

——著裝和風格都熟悉得很。

「……」

於是當半個小時的「家常」結束、寒老爺子要起身離開時，他真正的目的才些微顯露出來——

老爺子回得毫不猶豫，理所當然。

「……啊，沒事。」

寒老爺子眼一眯：「——嗯？」

沒過片刻，便聽門內腳步聲接近。

「我猜你已經知道寒家裡的情況了吧？寒時的身世如果你清楚，那我就索性直白地告訴你——哪怕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康家庭，我都可以接受你和寒時發展一下感情——但你不是，你的母親，甚至還在寒家做過傭人！」

「我自己……」

就好像丁玖玖才是那個客人似的。

男生邁著長腿跟在她身後，劍眉都擰起來，「真不要我去？」

而寒老爺子微微一笑。

寒老爺子繼續道：「但在哪兒開始的，我希望就能在哪兒結束。」

「您想讓我怎麼做？」

過了好幾秒，他才朗聲笑起來——

掛斷電話，丁玖玖沒有遲疑，快速起身簡單地收拾好背包，便拎著包轉身往外走。

「這種情況，我絕不能允許你真地跟寒時走到最後……寒家不是你們這樣的小家戶，寒時作為唯一的繼承人，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一種風向標，多少人的眼睛以後會日以繼夜地盯在他的身上……你說，如果你真的嫁進寒家，那些媒體輿論、那些寒家的對頭們、甚至就藏在www.hetubook.com.com寒家自己的公司里的那些大股東們，他們會放過這個攻訐他的機會？——而他的身世本身，就註定他是有死穴的！」

寒老爺子聞言笑了一聲，「我的孫子，我能不知道是什麼德性？麻煩的事情他從來能第一時間找著捷徑避過去，怎麼會主動攬？」

丁玖玖沒有抬頭，語氣平穩安靜，「慶典是支教活動的一部分，我們所有人分工合作，跟誰都脫不開關係。」

他稍作停頓，又說：「你母親那裡，我並沒有挑明來意，所以她應該也不知道你和寒時的事情。但同樣地，如果她知道了，我想相信她勸你的，也絕對與我一樣——這天底下，多數父母都是不願讓自己的子女遭罪的，所以她會這麼選擇。」

心情實在是太過複雜，在這盛暑的末尾的艷陽天里，她還沒來得及說出話，垂在身旁的手卻已經冰涼了。

「媽……」

「丁小姐，你沒事吧？」

「我了解我那個孫子，他雖然表面隨心所欲永遠一副沒正行的模樣，但心氣高得很。——只要你能拒絕他，我相信他絕不會再糾纏你了。」

「我就在這裏下吧，勞煩您了。」丁玖玖跟前座的司機道謝。

沉默被這烈日烤得焦灼。

丁玖玖的目光閃了閃，嘴角微牽起，露出個柔軟的酒渦。

黑色西裝的男人站得筆挺，目不斜視地守在房間里。

「這什麼情況，誰家結婚嗎，這麼大陣仗？」

……

回到房間，趁著前一晚提前接好的水洗漱一遍，丁玖玖剛擦乾臉，就聽見自己的手機在床頭震動起來。

寒時微擰起眉，「我和你一起。」

主位上果然坐著一位年約七十的老人，看起來頭髮花白，但卻精神矍鑠，扶著拐杖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遠處街上傳來的背景音樂好像都被擰成了上海灘的調調。

旁邊的人應了一聲。

即便早有預料，丁玖玖還是心裏一頓。

隨即他點了點頭，對旁邊貼身的保鏢溫言開口，面上卻看不出什麼過多的喜怒哀樂的情緒——

「那豈止是貴啊，這麼一輛的價格，也至少得這個位數。」

「很簡單。支教結束前，你告訴他，你和他之間是絕無可能的——這就足夠了。」

丁玖玖：「……那您請講吧。」

丁玖玖一怔，抬頭看向寒老爺子。

「葛醫生說得沒錯，是個機靈又穩當的小姑娘。」

丁玖玖搖搖頭，「沒什麼大事，只是我媽媽身體不舒服，一個人請假在家；我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倒也很符ｈtｔps://m.hｅｔｕｂoｏｋ•coｍ.com合正常狀態下小輩兒的定位了，只可惜，今天寒老爺子的專程到訪，顯然不屬於「正常狀態」的範疇。

丁玖玖目光一動。

「不能。」

小區里車道很窄，樓之間留的空隙就更不大。

丁玖玖苦笑了下，「我說不好的話，您能不說嗎？」

「哦，行啊，那肯定沒問題。」

她心事重重地上到三樓，最後停在自家門前。

外面丁玖玖一愣。

丁玖玖默然。

丁玖玖低垂著眼，杏眸里情緒微閃，垂在身側的手指尖也無意識地攥緊了。

女孩兒始終安靜聽著，到此時話落，她才未抬眼地應了一句：「您言重了。」

「真的不能讓你去。……而且慶典的布置你已經包攬下來了，今天也不該離開。」

丁玖玖一默。

「……」

這從交流開始到此，寒老爺子最為無心的一句話，卻也最讓丁玖玖心頭一震。

「……」

在好幾位黑衣保鏢的陪同下，丁玖玖只覺著下三樓這幾層樓梯上，更像是押著她往斷頭台走。

隨後，面前的門從裏面打開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真的差點忍不住答應下來，但等那衝動勁兒過去之後，丁玖玖不由無奈地笑：「還是不要了。你這樣突然去，會嚇到我媽媽的。」

寒老爺子盯著她看了幾秒，驀地笑了起來——

見女孩兒不回話，寒老爺子仍是笑著問：「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的？」

離著自家單元遠遠地一看，樓下確實沒什麼位置，丁玖玖便讓司機停在了寬敞的停車位，自己拎著背包下車去了。

而女孩兒的臉色也倏然一白。

見女孩兒緊抿的唇瓣都開始泛白，寒老爺子咄咄逼人的語氣終於稍松。他目光轉過一圈，最後意味深長地看向三樓。

——

旁邊人應著：「老爺子說的是。」

這話一出，不只是旁邊岳余君愣了下，就連對面的寒老爺子，也有些意外地看了女孩兒一眼。

「就算不考慮寒時，你也要考慮一下你的母親。……如果你真地跟寒時走到一起了，周圍的人會怎麼說你，又會怎麼說她？」

她接起電話，坐到床邊，「媽，早上好啊……」

她扣緊的指尖無意識地壓進了掌心裏。

過了須臾，女孩兒竟然極輕地笑了一聲。

丁玖玖沒回頭，有點心虛，但語氣卻很堅定。

丁玖玖：「……」

——

寒老爺子又笑眯眯地轉回來，「其實我挺喜歡你這個性子的。……如果你跟寒時沒什麼關係，那就好了。」

「……」

出門左拐走向樓梯間，丁hetubook.com.com玖玖剛邁出沒幾步，便見到寒時迎面走過來。

迎著那打量的目光，女孩兒停到客廳中間，微微躬身低頭，「寒爺爺好。」

丁玖玖的家在老城區，小區也是上個世紀落成的老樓，牆體斑駁，外圍的圍牆上爬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風一吹過去，葉子海浪似的起起伏伏。

而寒老爺子笑完之後，聲音重歸平靜，「退一萬步說，他對你不只是弔橋效應那麼簡單，我也認了。——這支教嘛，是我叫人強押著他去的，既然做了選擇，那後果就得承擔——這一點，我想你也懂。」

寒時的目光掠過女孩兒身後的背包，再瞥見丁玖玖面上匆色，不由眼神微凝，「出什麼事了嗎？」

這番話后，始終沉默的丁玖玖終於開了口。

只是座位之後，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卻無意識地攥了起來。

雖然心情有些沉，但思緒這麼一打岔，丁玖玖還是不由彎起了嘴角。

「……」

「這個沒得商量，小領導。」

聽對方這樣說了，丁玖玖自然不好意思強擰著來，只得再開口：「那我下去登記一下。」

走在丁玖玖前面的寒老爺子不緊不慢地停了步，仰頭看看湛藍的天，突然冒出來平靜的一句話。

始終安安靜靜低眉順眼的丁玖玖微抬了視線，也應下一聲。

丁玖玖微皺了下眉，但年齡和輩分的差距擺在眼前，就算這人不是寒時的爺爺，她此時也只能忍著。

見丁玖玖意已決，寒時只得妥協。

而丁玖玖拐到自家單元前時，正見樓下的鄰居家的年輕夫妻倆站在樓門口，指著旁邊停了一排的三輛黑色轎車，面帶驚訝地交談——

女孩兒臉上的最後一點血色，終於在老人戳到她心底最深也最沉的顧忌時，徹底褪去了。

女孩兒的目光中有些不解，似乎沒有想到對方這麼大費周章的，卻只提了這樣簡單的一個條件。

丁玖玖目光閃了閃，片刻后她輕吸了口氣，下巴微抬，那張臉兒上露出的笑意柔軟又大大方方。

老爺子微皺起眉。

「您誤會了，我並沒有這樣的自信。只不過我倒是認為，似乎您對他有這樣的看法。」

寒老爺子笑容恢復，「我知道你跟我孫子在支教這段時間里走得很近，更聽說你還救了他一命。救命之恩是件大事，他要報答你，是他應該做的，我不會攔著，不過他要是想把他自己和以後的寒家一起搭上去——你說我這個做爺爺的，是不是就不能不管了啊？」

與討論得興緻勃勃，以至於都沒看到她存在的夫妻倆錯身走過，丁玖https://www.hetubook.com.com玖眉心皺得更緊了。

攻人先誅心……寒家那個地方，難怪讓他生活得那麼痛苦。

沉默一直延續到樓門口。

這人好像總喜歡一邊喊她領導，一邊做事「大逆不道」。

「……」

「慶典？」

「好的，丁小姐。」

「是啊，好幾輛車……」張爺爺目光往鐵門外的車上一落，隨後笑道，「就跟你朋友這輛似的，鋥光瓦亮的，可氣派了。」

「……」

女孩兒的這個反應，顯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於是女孩兒點點頭，將背包放到一旁，然後坐到了沙發上。

見狀，寒老爺子眼神微閃，隨即撇開視線。

「這可不是我言重吶，」寒老爺子感慨著眯起眼，「不過有這救命之恩在前，他會對你有感情，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人也是動物嘛，動物都有動物的毛病，比如這個『弔橋效應』，你聽說過嗎？」

「……嗯。」

這片小區前兩年換了物業，在進出的門旁設了保安亭，外來車輛入內，都要做好登記。

「張爺爺中午好。」丁玖玖禮貌地問候一句，然後才解釋，「我聽說我媽身體不太舒服，回來看一下她……我朋友送我來的車被攔在外面了，您看我能不能登記一下，然後把車放進去。」

「……這麼多！！？」

「我聽說過。弔橋效應，是說人在危險的環境下，譬如過弔橋時，如果遇見異性，會將那時候的恐懼誤以為是感情上的心動……」

「是我當初的一位僱主，不知道怎麼時隔這麼多年突然來了。那位老爺子年紀比我都大好幾旬，你聽話地問個好，別衝撞了人家。」

「我還以為，我那個孫子會跟你一起回來呢。」

「……」

「我看不像，老婆，我們小區里的人就算結婚，應該也租不起這樣的車。」

而寒老爺子也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

片刻之後，她皺起眉，「好，我知道了，我跟老師說一聲就儘快回去。」

岳余君諾諾稱好。

丁玖玖說著，抬眼看向寒老爺子，仍是笑著，「我也知道，您是在告訴我，寒時對我的感情只不過是受弔橋效應影響。」

不過想到專車怎麼也比自己安排要快很多，丁玖玖挂念著家裡媽媽的病情，便沒再推拒，答應了下來。

許久之後，寒老爺子輕嘆了一聲。

岳余君也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說完，女孩兒重新邁開步，「我去找盧老師請個假……如果家裡沒有什麼問題，我會趕在慶典結束前回來的。」

「……玖玖？你不是支教去了，怎麼今兒個回來了？」

丁玖玖的心跳驀地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