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箭穿心

他居然會誤會自己和承影,那些恩愛兩不疑,一生不相負的誓言,此刻真的像是一個笑話。含光心裏麻木得已經不知痛,連解釋都覺得多餘,倦然道:「你是天子,他是我的親人。」
「奴婢不知,現在宮裡亂成一團,太后召集了所有內侍守住各個宮門,連黃公公也被叫走了。」
庭院里寂靜無聲,彷彿根本無人來過。
林晚照躊躇了片刻,低聲道:「我曾對你做過一件錯事,所以現在想要彌補。」
這隻狗,長的異常兇猛,吊眼狼睛,毛長豐厚,牙齒鋒利的像是匕首。明明體型健碩高大,行動起來卻迅猛矯捷。
康王不是一直被圈禁么,是誰放了他出來,又是誰,策劃了這一場奪權宮變?真的是父親么?他為何而反?是因為霄練被拘禁,還是擔心知道密道被滅口?還是因為康王許了他更多更好?
睜開眼,她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輛馬車中,面前是一張清秀的面孔,滿目關切焦慮,還帶著一絲驚喜,「你終於醒了。」
「不用動手,我跟你去便是。」含光聽見「皇上有旨」幾個字,竟然莫名的心下一松,他還活著。
轉眼快到春節,天氣越發的冷冽。這一天格外的乾冷,寒風蕭蕭,似乎能將人吹透。屋子裡的炭早已燒完,幾日也不見有人來送,映雪不得已,親自去找黃公公要炭,去了許久未回。
「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含光點頭,「我和哥哥同住,他是杏林高手,蒼狼王日後若有所需,只管派人來叫我們。」
林晚照端起一把用厚厚棉布包著的小銅壺,壺嘴送到含光嘴邊,輕聲道:「水是溫的,你喝一點。」
以背叛、欺騙、利用、遺棄換來此刻的重生和自由,代價巨大,傷痕纍纍,但含光仍舊覺得值得,慶幸之餘,她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林晚照正色道:「淑妃早已被江承影一箭射殺在城牆之上。如今的你,不是商人,也不是梁人,是飲馬灣的一個的漢人而已。」
「是承影交代的么?」
含光手中的酒杯一顫,難以置信的望著林晚照。
含光笑道:「人家一教,你便會了。」
「我想,你還是願意做回原來的自己,所以我自作主張帶你離開,如果你想回去,我現在便送你回閑雲寺。」
「虞虎臣,你若是不降,朕便將虞含光推下去。」
「你不過見我第三面而已。」
「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幾名拱衛司士兵立刻圍住了含光,打算動手。
含光本想去找拓跋連城要一隻藏獒用於放牧,不想去附近牧民一打聽才知道他竟是拓跋部落首領,人稱蒼狼王。得知他的身份,她便打消了去找他要藏獒的念頭。
林晚照應道:「住在這裏散散心也好。」
半年之後。
林晚照不屑道:「管他呢,不外乎是你死我活。反正我們是活著逃出來了。」
「可惜他再好,也是別人的丈夫,公主府建成之時,便是他大婚之日。」他冷冷地說完,轉身闊步離去。
「你已經昏迷了四日,前頭應該就是木樨鎮了。」
含光極是喜歡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就像這裏的曠野。
「也是,也不是。他當時給了一個出城的腰牌,讓他手下的兩個人護送你我出城去閑雲寺。在城門處混亂之中,我刻意甩開了那兩人,帶你離開了。」
「蒼狼王方便告知,他來此所為何事么?」
他將她推到城牆邊,舉目望去,城牆外是黑壓壓的兵馬,刀劍和鐵甲的寒光凝結出鋪天蓋地的殺氣。
含光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該保護他的。」
兩人便在飲馬灣住了下來。含光在路上變賣了身上的幾件首飾,小有積蓄,便買了十幾隻羊,兩匹馬,和當地人學著放牧。林晚照打算重操舊業做大夫。
望著華髮早生的父親,含光惋惜心痛。他為名利而追隨霍宸,今日康王給他更大的名利,他便舍霍宸而去。他不再是當日走投無路的山匪,如今的他手握權力,有了更多的籌碼去選擇主人,可是他就沒有想過走狗烹,良弓藏?一旦康王奪位,只怕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
「什麼是杏林高手?」拓跋連城雖然聽得懂漢話,也會說上幾句常用的話語,杏林高手卻是不懂其意。
這片草原位於梁商邊界之外,居住著党項人的八大部落,其中拓跋部落最為強盛。再望西北而去,還有回鶻,女真和*圖*書等部。許多部落里都有漢人,一開始是從中原遷來做生意,後來慢慢繁衍生息,便融入了這些部落之中。
林晚照有點不好意思,剛才喊救命的聲音,委實有點太大了,聲嘶力竭的好沒風度。
秋畫宮的日子一如山中歲月,含光自那夜得知承影即將迎娶宇和公主,便綉了一對錦帕,下角綉上百年好合的字樣,讓映雪轉交承影。
含光無聲笑了笑,永遠也不會有那一日的。
「還好,樂極生悲。」
含光如在夢中,身下起伏不定,像是在水中漂浮,不緊不慢的顛簸中,肩頭一陣陣的刺疼,終於將她從恍惚中痛醒。
過了一會兒,新月升起,眾人在火旁跳起舞來,女子並不避嫌,大大方方和男子圍著篝火翩翩起舞,不似漢人女子那般養在深閨,恪守禮儀。
他坦然大方的讚美,彷彿說的是天空的雲霞,山頂的雪蓮,再自然誠摯不過,不帶一絲的恭維和虛偽,讓人聽著,一點也不感覺到輕浮。漢人男子幾乎從不這樣當面誇一個女子,只喜歡在心裏九曲迴腸。
含光第一次見他如此粗魯的說話,忍不住笑出聲來,牽動肩頭的傷,痛得笑容僵在了唇角。
映雪欲言又止,吶吶道:「聽說,虞將軍反了。拱衛司和御林軍血拚,混亂之中,皇上不知去向,不知是出了永安門,還是,」
「你跑的過它么?」
姑娘大方的對著他翩翩起舞,林晚照手足無措,全然失了平素溫文爾雅,落落大方的風度。
含光頓時有點不自在起來,依稀覺察出他的目光里灼熱的情感,語氣中帶著傾慕的味道。
對林晚照來說,此刻驟然出現的男子簡直像是從天而降的天神救星!他立刻放開嗓子狂喊救命。
拓跋連城喜道:「太好了。我那日可是小瞧他了,不會得罪他吧?」
含光回過神來,心中一窒,「我已經嫁過人了。」
此刻夜色已起,歌樂聲中歡聲笑語不絕,場中燃起數叢篝火,烤著乳羔,香氣四溢。火光之中,眾人衣飾亮麗,秋夜的寒風吹在身上,他們臉上絲毫看不出懼寒之色,笑容依舊爽朗。
霍宸的身子一僵。含光低眉可見他握劍的那隻手,青筋迸出,她微微抬眸看著他。面具嚴實,遮擋了他的容顏,只隱約可見一雙眼眸,凌厲如冰凌。
含光心裏一刺,她避而不答,望著宴席上的許志昂,問道:「座上的那位大人,是梁國人嗎?」
含光沒想到今日會再次碰見他。倏忽之間,駿馬已經到了跟前,拓跋連城一個翻身躍下馬,手裡抱著一團毛毯,往含光面前一送。
「喏,送你的,你怎麼不去找我?」
「是。你認識?」
含光嘆了口氣,眺望著遠處的草原,輕聲道:「我打算在飲馬灣長住,這裏既有漢人,又非梁商國境,萬里空曠,無拘無束。」
含光笑了笑:「我叫含光,不是小姑娘。」
突然間,一隻箭從下而上,挾風而來。她看的清清楚楚,射箭的人,是她生生世世也想不到的一個人。
靜到極致的深夜,他的呼吸似乎重了,聲音也帶著一股冰霜寒雪的氣息,近乎一字一頓說道:「原來我在你心裏,就是這般狠毒?這世上,唯有江承影才是正人君子,才是唯一對你好的人,是么?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你心裏的人是他。」
箭如閃電,瞬間迫到眉睫,她閉上了眼睛,箭徑直穿過她的肩頭,劇痛襲來,她不禁痛呼了一聲,巨大的衝擊,讓她的身子重重的往後一傾。
含光笑了笑,心裏頗有點無奈,傷好之後,她便打算和林晚照各奔東西,林晚照卻一直不肯離去,說是單身一人行走江湖怕被謀財害命,或是劫色。當年虎頭山的經歷讓他心有餘悸……含光若是再提,他便跳將起來,指責含光過河拆橋忘恩負義,對救命恩人棄如敝履,不管不顧……
含光感覺他鬆開了手,身子重重的往下一沉,依她的功夫,她完全可以翻身勾住城牆,但這一刻,她竟是心如死灰般,一個是父親,一個是丈夫,俱是這般殘酷無情,在他們眼中,此刻的她,不過是個棋子,讓彼此的手下,看清對手的面目。
男子贊道:「小姑娘,你好有膽色,居然自己面對狼,讓這個男人躲在你背後。」
拓跋連城滿目驚異愛憐,贊道:「含光,你真像天山上的雪蓮。」
拓跋連城笑著扯起她,不由分說將她拉進了人群之中m.hetubook.com.com
含光發現,這三人衣著不凡,神情舉止皆像是有身份地位之人。
男子放馬近前,猛地一勒韁繩,喝了一聲:「將軍,上!」
一抹刺疼立刻從頸下傳來,直達心肺。
從秋畫宮到永安門的這一路,真像一場大夢。仰頭可見永安門城樓巍峨高聳,厚重的城牆上隱隱反射出刀戈劍光,匆忙間召集起來的太監內侍都披掛上陣,雖然也穿著拱衛司的兵甲,但和平素訓練有素的拱衛司兵士一眼便能分辨出來,只不過,圍在永安城門下的人,無法分辨,看著城牆上清一色的飛魚服,密密麻麻的「兵士」,只會覺得皇宮內的護衛力量不可小覷。
含光忍不住笑著調侃:「這世上的男人並非都是好色之徒,還有你這樣的君子,寧死不肯娶我。」
「咱們走遠點,去看看党項人的房子。聽說和我們漢人的房子不大一樣。」
「你們走運,遇見的那是一頭吃飽了的狼,你看它毛色多光亮,要是餓狼,早就撲上來了。哦,那麼水靈靈的小姑娘,一定很好吃。」
含光目送著拓跋連城絕塵而去,只聽見身後林晚照低聲道:「党項人的確豪爽,不過有些不諳禮儀,我看他對你目不轉睛,似是不安好心。」
映雪嘆了口氣,心裏頗是酸楚,隔了一會兒又道:「方才那對帕子,奴婢交給了黃公公,請他轉交江大人,他將那帕子翻來覆去的看,又拿到日頭下仔細的照,竟像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真是氣人。」
林晚照頗有些忐忑,含光寬慰他道:「不用擔心,他雖是部落首領,卻沒什麼架子,不同我們漢人皇帝,我們既然決定在此長居,也不能離群索居,能有他關照,對你行醫也有好處。」
也許是帶著面具的緣故,他的聲音略有些暗沉,但話語里的冰冷狠絕卻一絲不漏的從面具下傳出,如一把重鎚狠狠擊在含光心上。
為首一人,頭戴金冠,身著龍袍,身後旌旗上書一個大大的康字,顯然是康王。而守衛在他身旁的卻虞虎臣,和承影!剎那間,含光心裏重重的一窒,突然明白過來,宇和是康王的親妹妹,難道這段時間,承影和父親已經和康王暗有來往,達成盟約?
他膂力強健,能臂開九石,箭無虛發,百發百中,手中的那隻良弓,是霍宸親賜。
侍者領著含光與林晚照坐在拓跋連城近旁,座位和那三位男子正對。
含光心裏一震,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林晚照無意間掃了一眼,突然心裏一跳,但又不敢確定。
一路北上,兩人都刻意從鄉鎮集市上走,京城的事情,兩人很有默契的都不去打聽,那一場宮變究竟誰王誰寇,在兩人心裏是個謎。雖然她不去過問,但心裏還是有牽挂,只是牽挂的人,不再是他,也不再是父親,唯有承影而已。
木樨鎮……含光心裏默念,突然想起護送霍宸回京的途中,曾經過這裏,當下一震,「你把我帶出了京城?」
林晚照被動地回了一笑,夕陽餘暉照得他溫文爾雅,身後是風中微動的離離野草,天地之大,面前也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我叫拓跋連城,別忘了來找我。」說罷,他雙腿一夾馬腹,策馬飛奔而去,身後落日熔金。
草原的清晨格外的冷,含光披著一條大披肩,抱著胳膊,緩緩走上山坡,風毫無禁忌的在空曠的原野上肆虐,她的披肩被風卷著,緊緊貼在肩頭。
含光被邵六推上城樓,一眼看見一個高挺的身影站在城牆上。身著玄色盔甲,手拿天子劍。
含光苦笑:「我是怕你受不了這裏的荒涼苦寒,況且,我這身份,也怕有朝一日連累了你。」
林晚照興奮的四處顧盼,「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麼漂亮的草原,這可比京城的獵場氣派多了!」
馬上是一位年輕的党項男子,英武俊朗,衣著不凡,腰間佩著一柄彎刀,裝飾華美富貴,刀把上嵌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光彩熠熠,價值不菲。
拓跋連城正色道:「當然是真的!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我怎麼會騙你呢?」
林晚照怔了一下,唇邊笑容略有點牽強:「也好。」
這是含光第一次見到霍宸身披戰甲,背影竟如神祇一般威儀俊美。他回過頭來,頭盔下,是一張精美的青銅面具。
「什麼錯事?當日在虎頭山寧死不肯娶我是么?」
含光心裏感慨萬分,但想起那個人,想起和*圖*書父親,承影,終歸還是放不下,問道:「京城的情勢如何,你知道么?」
「你見過那樣的狗么?」含光心裏一跳,卻很快鎮定,低聲道:「你背靠著我,防止有狼從背後突襲。」
含光心裏砰地一聲,登時像是被點了穴一般怔立在場中,身邊是載歌載舞的人群,笑聲彷彿一下子遠了,散開了,耳邊迴響著拓跋連城的那句話,如同做夢。
林晚照和含光都未見過這般幕天席地載歌載舞的場景,深秋的寒氣似乎被這份熱烈驅散。忽然間,眼前紅光一閃,一位姑娘站在林晚照面前,伸出手來,笑眯眯的望著他。
含光嘆道:「我尋到了落腳之處,你也該回家鄉去了。」
含光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活著,更沒想到,醒來后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是林晚照!
「我救了你的命,一路上又照顧你,你應該知恩圖報,結草銜環的報答我才是。」林晚照也不知是真生氣,還是佯作氣憤,立刻露出不悅之色。
拓跋連城俊眉星目,笑容爽朗:「這是初生不久的小獒犬,你好生餵養,忠心勇猛堪比雪豹。」
男子收斂了笑容,慎重的搖了搖頭,對林晚照正色道:「男人就是男人,女人生來就是要被男人保護的,你懂么?」
映雪嘆道:「等娘娘重回關雎宮,好好收拾這些勢利小人。」
林晚照望著她,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虎頭山。你穿著一條胭脂紅的裙子,比天上的火燒雲都要絢爛明麗。我想,這世上沒有幾個像你這樣的女子,會讓人過目不忘。我一直記得你那時的眼神,表情,笑聲。後來,在宮裡,你再也沒那樣笑過,一日比一日的沉穩,不再是你。」
含光對林晚照展顏一笑,感喟道:「謝謝你。我沒想到,有朝一日,救了我的人會是你,更沒想到,懂得我的人,也是你。真是人生處處都有意外。」
「因為是夜裡,正巧在永安門城樓那裡遇刺,當時一片混亂,刺客很多,拱衛司和刺客混戰之際,皇上都受了重傷。」
「你有點出息好不好。」
邵六怒目指著含光:「皇上有旨,將反賊之女押上永安門城樓。」
她連忙直起身子,數十步開外的草叢中,半隱著一隻「狗」,前傾的身子如箭在弦上,一副隨時準備撲殺的架勢。
這份感覺,陡然讓含光想起了承影,他還好么?
「這是邀你跳舞。」
林晚照點了點頭:「是。我帶你出了京城。」
含光笑了:「依照他們這直來直去的性情,不安好心方才直接就動手搶人了,還用得著用一條狗來騙我前去么?」
舊日種種,讓含光只想尋一個天地遼闊之處,撫平心中傷痕,此處,正合了她心中所想,所以她來到飲馬灣,便買下了一個漢人的小院,打算長居。說是小院,不外是兩間土坯房,外圍著一圈木籬笆而已。
「現在是在那裡?」
「他來和我做買賣。」
含光這才發現,毛毯里裹著一隻狗。
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一人一騎一狗出現在含光的視野中。
他的話語裡帶著一股狂放的大男子氣和傲氣,聽著卻不讓人反感。
含光並不扭捏,大方的對他笑了笑……
林晚照心裏一陣惡寒,抖著腿挪動了兩步緊緊背靠著含光,心裏開始狂跳。
她眼睜睜看著那隻箭破風而來,震驚痛苦之餘,竟有點謝他。這樣也好,至少死相好看一點,三丈高的城牆,掉下去應該是團肉泥。
他擰著她的胳膊狠狠往城牆外一搡。她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傾,步搖從她發間墜了下去,青絲如瀑傾下肩頭,紛散飛舞,像是風裡的柳絲。
她揉了揉臉頰,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可以如此強悍的走在凌厲的曠野寒風中,她有時會想,人就像是原野上的草籽,被狂風卷著,身不由己,落根在那裡,並不是自己能說了算。但眼下歲月平實,繁華散盡,正應了那句此心安處是吾鄉,這份安寧淡泊,恰是她眼下所求。
拓跋連城望著她,笑容真摯誠懇:「你願意嫁給我么?」
拓跋連城緊接著又問:「你願意嗎?」
當時只是覺得身子重重的往後一傾,然後就失去了知覺,莫非,是承影的那一箭救了自己?沒有掉下城牆?
林晚照登時臉紅如霞。
「那怎麼辦,等死?」
男人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挑起眉梢笑問,「怎麼,你想要麼?我叫拓跋連城hetubook.com.com,住在西北邊的拓跋部落,過幾天你來找我,我送你一隻。」
「御林軍呢?一出永安門就應該有御林軍護衛的。」
離離野草及到小腿,行走間,有些草葉和草梗調皮的鑽到褲腳里,微微刺癢。她彎下腰提起裙子,想將褲腳包到棉襪里。
男子從馬上彎下身子,拍了怕大狗的腦袋,笑道:「這是藏獒,牧民都少不了的。」
「真的?」
那頭狼,坐在草叢中靜靜的盯著她,眼神兇惡蕭殺卻紋絲不動。不知道是在蓄勢待發,還是在等待同伴前來一起出擊。
林晚照道:「說來話長。那日康王謀反,太醫院緊挨著永安門,院使和眾位太醫未來得及離開便被困在太醫院里。我等雖然惶然,但也知性命無憂,所以倒不是很怕。午後,江大人突然派人來尋我,我還以為那裡得罪了他,要來取我的性命,不想卻是去救你。當時見到你,我真是嚇了一跳,長箭透肩而過,你渾身是血昏迷不醒。江大人將你交給我,便匆匆離去,當時宮裡混亂一團,康王率人攻進了永安門,宮裡宮外血流成河,我和江大人的兩個手下將你帶出了皇宮。」
虞虎臣的這段話讓他遲疑了片刻,但隨即就將含光的身子猛地往外一推,厲聲道:「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了名利權勢,不顧親生女兒的死活,朕也讓眾人看看,你連女兒的命都不顧,又怎麼會顧及手下人的性命,為你賣命一錢不值。」
「含光!」
含光被他一席話勾得心裏一酸,喃喃道:「人總是會變,或者不得不變。皇宮不是虎頭山,所以我不再是那時的虞含光。」
拓跋連城朗笑:「要見很多面才能喜歡一個人嗎?那就不叫喜歡了。」
他的目光越過林晚照,明目張胆的打量著含光,眼睛亮晶晶的閃動著毫不掩飾的驚艷。
含光喝了幾口水,問道:「我,怎麼會在這兒?」因為太久沒有說話,嗓音干啞暗沉,聽上去滄桑疲憊,讓人不忍卒聞。
含光略一思忖,道:「這一路,多虧你悉心照顧,既然你也想留在這裏,不如我們結為兄妹,免得別人閑話。」
「我不認識,聽大哥說,他叫許志昂?」
虞虎臣抬手一指:「我父女二人拚死護送你回京,你就這般無情無義,翻臉無情,你莫忘了,她曾救過你一命,也曾是你的嬪妃。你推她下來便是,叫天下人看看你是如何的厚德仁義,妄稱曠世明君!」
「我們跑吧?」
含光眼神一黯,低頭笑道:「這是喜事。」
「昨日江大人成親,迎娶宇和公主,皇上出宮參見婚宴,出了永安門,突然遇刺,聽說身受重傷,下落不明,宮裡現在亂成一團。」
含光正想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驅寒,突然院門被推開,映雪臉色蒼白,神色惶惶的進來,「娘娘,不好了。」
「不會,我哥哥心胸開闊。」
含光點點頭,從京城一路顛簸跋涉,越北上越荒涼,乍一見到這樣的草原,心情豁然開闊起來。
林晚照登時臉色通紅。
含光見林晚照臉紅尷尬,就錯開話題指著那隻大狗問道:「這是什麼狗?好威猛!」
「你怎樣?別動。」
林晚照點了點頭,便和含光騎著馬,跟著來人一起到了拓跋連城的駐地。
她從沒聽過這樣的話語,依稀又像是很有道理,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林晚照不再懷疑,趁著舉杯掩袖飲酒之際,對含光低聲道:「對面那人,是梁國許志昂。」
含光啞然失笑,突然,眼前伸出一雙骨節強健的大手。她怔了一下,抬眼迎上拓跋連城的炯炯雙目,含光不由也慌了神,忙道:「我,我也不會。」
含光羡慕的哦了一聲,以後就要在這裏安家,若是能有一條這樣的藏獒,就太威風了。
含光心裏一震,站起身來問道:「皇上出宮,內有拱衛司護衛,外有御林軍戒嚴,怎麼會身受重傷下落不明?」
林晚照唬了一跳,被一口馬奶酒嗆住,連咳了幾聲。慌慌張張的看著含光,露出求救之意。
他闊步走過來,一把抓住了含光的胳臂,將她往懷中一帶,手中的天子劍,寒光一閃,架在了她的頸下。
含光笑道:「就是醫術高明的大夫。」
林晚照低頭不語,不否認也不承認,含光便不再追問。
拓跋連城見到含光,揚起胳臂笑著招手。
含光從腰間抽出匕首撰在手裡。
「他不是梁國的朝廷命官嗎,怎麼會做買賣?」
「這是他的職hetubook•com.com責,應該是有人交代過的。」
霍宸鬆開手的那一刻,她已經絕了生念,所以承影那一箭,她竟是心存感激,不閃不避。
「怎麼了?」
可是這些話,她再沒有機會對他說,眼睜睜看著他站著懸崖邊上,卻無力挽救,唯有痛惜。
含光雖未學過舞蹈,但常年習武,身姿靈動,很快就領會了其中的韻味。她穿著一件淡青色的衣裙,月色之下,恍若白衫。受傷后的這一年,她消瘦了許多,揮袖轉身之際,輕靈得似要乘風而去。
含光陡然打了個寒戰,急問:「那江大人呢?」
含光心裏頓時波瀾起伏,難以平靜。許志昂怎麼會在這裏?頃刻間,她有股衝動,很想去問一問許志昂當年之事,霄練如何成為他的兒子。
林晚照放下杯子,點了點頭。
她真想從未遇見過他,從未喜歡過他,這樣,此刻也不會如此心疼,痛徹心扉,失去全身的力氣。
這時,拓跋連城對著為首一位男子舉杯祝酒:「許大人隨意盡興。」而後,又扭頭對著含光和林晚照含笑舉杯。
「小姑娘」這個詞,像是一個銀鉤,突然勾起了她心底最深處的一抹隱痛。
「那你丈夫呢?」
原來叫她來,是做人質。
日暮時分,曠野上的夕陽快要接近地平線,萬里空曠,一輪通紅的落日渾圓碩大,綺麗壯闊,似要奪盡天地間的所有神采。那男子縱馬而來,衣衫翩飛,彷彿披著霞光。
含光大驚失色,難以置信,「那位虞將軍?是我父親?」
於是,含光萬般無奈便帶了他這個大包袱,一路北上。
映雪點了點頭。
含光一怔:「為何?」
為首的宴席上坐著拓跋連城,旁邊一席坐著三位男子,身穿漢人衣裳,顯然不是拓跋部落之人。
「後日族中有盛宴,我請你們去做客。」
映雪回來后,神色有點不悅。悶悶的坐了半晌,終於還是忍不住對含光道:「娘娘,奴婢方才聽說,許賢妃有了身孕。」
「正是。」
拓跋連城笑道:「梁國皇帝想與我定個契約,三年之內賣給他一萬匹党項馬。」
突然,院門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砰地一聲,門被撞開,邵六帶著十幾名拱衛司士兵闖入院子。
草叢裡的狼站了起來,狹長的眼眸里冷光寒烈。
「多謝!」含光衝著馬上的男子拱手道謝。
兩人相視而笑,含光只覺得身心都彷彿重新活過了一次,竟是從沒有過的輕鬆,脫胎換骨一般。
一道閃電般的黑影,從馬腿后竄出,呼的一聲掠過含光的身邊,衝著草叢撲了過去。狼轉身不戰而逃,箭一般的遁去。
馬上的男子,英俊的面容掛著善意的笑,打量著他們,「哦,你們是漢人吧?」
她心灰意冷,沒有回身勾腳,只想落下去。
過了幾日,拓跋連城果然譴人前來邀請含光與林晚照前去參加族中盛宴。
含光忙連聲道謝,心裏十分訝異他竟然如此信守諾言。
林晚照有些尷尬,揉揉鼻子道:「你生的美貌,還是小心為好。」
林晚照見她見死不救,只好咬牙硬著頭皮起身。
含光不及推辭,拓跋連城已經朗笑著上了馬,手裡馬鞭一揚,對含光笑了笑,便縱馬離去。
含光轉過身子看著狗的主人。
「我,我不會。」
拓跋連城揚起手中的馬鞭,指著不遠處含光的住處,問道:「你住在那裡?」
突然,林晚照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聲音有些變調,「那是狗還是狼?」
含光雖然從不提及舊事,但他知道她心裏的傷有多深,怕是要用這一生一世的時間,才能慢慢愈合。
過往種種已是前塵舊夢,那個人,不過是前生中的一場沉淪,所有的痛,都是修鍊,行至水窮,方有雲起。
含光恍然像是做夢,難以置信父親竟然會造反,這怎麼可能?
秋日,蒼茫的原野一望無盡。兀鷹遠遠飛來,從一片片薄雲中穿過,扇動羽翼忽高忽低的盤旋。遠處的山脈連綿跌宕,深郁的蒼青色像是鐵腕揮毫的一筆濃抹,墨色逶迤融至雲際。
含光抱拳一笑:「大哥。」
曠野無垠,風從草尖上掠過,清冽寒冷,隱有低嘯,將周遭的空氣逼出一股攝人心魄的蕭殺之意,像是一隻無形的大網,將兩人籠罩著,壓迫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呼喚,含光扭頭,看見幾匹馬馳騁了過來,為首的一個人,彷彿是拓跋連城。
「是。」
他從始至終都未看她一眼。不知是有愧,還是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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