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宵剩把銀釭照

側目看去,昶帝身邊的明慧,一身白衣似雪,姿容清雅,目無表情。
我記得師父那一次進京為昶帝治傷,回來之後便說,昶帝喜怒無常,以後要避而遠之,所以自那之後,他時不時出海或是遠遊,不想被昶帝傳喚。
她拍了拍手,冷冷一笑:「你說死都不怕,我還怕失貞么?」
「怎麼,愛卿不肯么?」他語氣中帶著一股濃烈的寒意和不耐,眼中殺氣驟盛。我心裏涼颼颼的,直覺若是再忤逆他一句,便會成為死卿。情急之下,只得說:「草民進宮之時匆忙,只帶了個常用的藥箱,著實沒有陛下想要的東西,且容草民現去配一副葯來。」
元昭看了看我,竟然鎮定自若地躬身:「謝主隆恩。」
我獃獃地望著她合上眼眸,心裏一片死寂,她為何尋死?為何恨我?
一股殺氣悄無聲息地從劍身透入肌膚之下,有如靈蛇,在身體里遊走。頃刻之間,後背沁出了薄汗。
我從袖中拿出一瓶藥丸:「他若要你侍寢,你就偷偷放入酒中給他飲用,可保貞潔。」
我擠出一朵扭曲的笑:「回稟陛下,草民未有什麼閨房助興之葯。」
我婉謝道:「我一向陽氣十足,更不大可能尋得到那個人。這冊子還是留在你這裏吧。」
昶帝突然看見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這不等於什麼都沒說么?
若是靠房中術才能留住男人的心,那也實在太傷自己的心了。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何時,我也能如他這般從容閑逸,談笑風生中,萬事不放心上。
我心裏納罕,師父身手了得,到底昶帝是什麼病,他只治了一半?偏偏昶帝今日說話十分磨蹭,慢騰騰的半天說上一句,全然不似平素的凌厲威嚴。
元昭扶著她。她目光渙散,依依有最後一絲氣息,我蹲在她身前,心顫抖狂跳,手指卻鎮定地去摸她的心臟脈搏。
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面不改色。我發現這脂粉塗得厚也有個好處,便是臉上什麼表情都看不出來,只是一片屹然不動的花紅柳綠。
我打開房門將一丸溫柔鄉遞給向鈞,鄭重其事道:「這一粒藥丸的妙處,陛下今夜一試便知。」
她冷冷道:「我會房中術。」
聽到這兒,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向驍勇善戰的昶帝這三年來不再御駕親征,突然痴迷於修仙問道,原來如此。
昶帝斂了笑容,面露不悅。
葯熬好之後,我終於想到一個法子,對門外的向鈞道:「向左使,麻煩你去一趟鳳儀殿,叫容琛帶著我的藥箱來,裏面有味秘葯需加進去。」
「我也覺得是,所以,打算糊弄他,給他一副溫柔鄉。」
我將醒葯放在他手心裏。「拜託了。」
她目無表情地看著我,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因為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我甚至瞧不出這笑,是開懷大笑,還是無奈苦笑,還是嘲諷譏笑,只是讓人覺得身上冷颼颼的摸不著頭緒。
容琛倒是很淡定,眉嫵么,因為有容琛在,也很淡定,但誰都比不上昶帝淡定!
「變了性情,笨蛋。」
昶帝雙目赤紅,突然一把扯過身邊的一名宮女,擲到我的跟前:「刨開她的心,換給明慧。」
昶帝一手負在身後,一手不屑地指著軍中戰俘:「你看,這些便是西域戰俘,長的與我們中原人大不一樣,一看便是野蠻宵小。」
「草民不知。」
「莫非他這裡有問題?」眉嫵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吃過早飯,我和眉嫵容琛三人閑在鳳儀殿里,我忍不住說了明慧之事,想聽聽二位的意見。
「略知一二。」
神武軍乃是昶帝最得意的一隻鐵騎,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聽聞這次出征西域,大勝而歸。昶帝他要給我的一個驚喜,莫非是賞我幾個西域戰俘不成?
「陛下,她心脈已斷。」
他目赤如血,瞪著我,一字一頓道:「你刨不刨?」
隨著向鈞走到承天門前,只見甲光向日金鱗開,數千鐵騎如墨雲壓城,步成一個天地風雲八陣,氣勢如雲。一股剛猛雄壯的蕭殺之氣瀰漫在空氣之中,讓人呼吸亦不敢放肆。
一聲厲喝如同晴天霹靂,那宮女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癱倒在地。
迎著他赤紅的眼眸,我緩緩道:「醫者無法違背天命,更不能謀害人命,莫說人死不能復生,縱然可以換心重生,亦不能隨意扼殺他人性命,萬物生靈皆有靈性,眾生平等。」
明慧每日都讓眉嫵給她裝扮不同的髮m•hetubook•com•com式,畫不同的裝,每次見到她,我都覺得恍然如夢,渾身發冷。但是昶帝卻如同看著下凡仙女,掌中明珠,痴迷沉醉,言聽計從。
轉眼間,悶在宮裡已是三日,我心急如焚地想出宮,因為昶帝叫我愛卿的次數越發的多了,也越發的親密了,我很不淡定。
頸下猛的一痛,我閉上了眼睛,生死之際,心裏晃過許多的遺憾。未能解開身世之謎,未能見師父最後一面,未曾被一個我愛的人喜歡……遺憾太多,一一在眼前飛過,像是殘春的片片落花,無人來嗅,終枉負了東風一場。
「陛下請吩咐。」
昶帝哈哈笑道:「妙極妙極,今日乃是良辰吉日,朕親自為你們主婚。」
「是。」
明慧的本意是讓昶帝厭惡她,可是看這苗頭,昶帝完全沒有厭惡的意思,反而甘之若飴。事情的演變完全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看來我和明慧都低估了昶帝的應變能力或是審美取向。
我一聽明日便可脫身,心裏大喜,施了一禮正欲告退,卻見昶帝突然綻開一朵迷人微笑,「愛卿,朕有一事,要問你。」
我一聽也覺得唯有這個可能,當即興奮地抱住了眉嫵親了一口。啪嘰之後一抬頭,只見容琛站在門口,怔怔的望著我,手中的一枝筆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我頗有同感。
我:「……大約殿下是情到深處無怨尤。」
她肌膚本就白得透明,被血跡一抹,更是觸目驚心。
容琛沖我一笑:「他對明慧志在必得,並不是你們所想的原因。」
「陛下,明慧已死,草民不能這麼做。」
他笑眯眯轉向我:「這位便是神醫莫歸的得意弟子靈瓏姑娘。愛卿沙場征戰多年,顧不上兒女私情,如今功成名就,西域東蠻皆已臣服,朕欲成人之美,將靈瓏姑娘賜你為妻。」
「你們兩個,可以質疑他的感情,但不要質疑他的智商,這片江山,可是他一手打出來的,只不過近年來有些消沉,沉迷修仙問道而已。」
窗外傳來一聲敬佩的低嘆:「陛下,乃真龍天子也。」
容琛進門挑了挑眉:「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擼起袖子凈了手,這才慢悠悠道:「愛卿也算是朕與明慧的媒人,朕明日要送愛卿一份大禮,愛卿領了賞再走不遲。」
「神威軍西征凱旋,皇上在承天門前犒賞三軍,恩赦戰俘。陛下特意讓靈瓏姑娘前去領賞。」
我撓了撓頭,硬著頭皮道:「大抵是想,嗯,和你雙修。」
「被革了命。」
「這是院使太醫使用的製藥房,窯爐,煎鍋,搗葯杵,什麼都有,你看還需要什麼?」
我無奈地回了一個「我也不想這樣猥瑣但我更不想死」的無辜眼神。
我心裏莫名地起了寒意,忙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所以我給他的溫柔鄉並非春|葯,乃是種幻葯。與所愛之人最想做的事都會在一場幻夢中圓滿,如同真實發生過一樣。他在夢中得手,也許會就此罷休。」
門外的向鈞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我連忙掐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正色道:「我覺得應該是明慧,所以打算冒險一試。」
這麼說來,後宮三年大旱,並非是因為明慧,而是因為昶帝自己。可是陛下你告訴我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師父都治不好的病,千萬別指望我啊。
聽到這裏,我睡意全無。
我沒想到昶帝出劍如此之快,乾脆利落,如日出蒼穹。架在我頸上的劍,長約兩尺,泛著青光,幾縷髮絲從劍刃上飄落,真正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劍。
昶帝這一口氣也太血腥了,我聽得心驚膽戰,后怕不已。沒想到他如此兇殘暴戾,那一日我給他治病,若是也如諸位太醫這般實話實話,恐怕此刻已經死翹翹了。
御藥房的隔壁便是太醫院,向鈞率先推開而入,裏面居然悄無聲息,我隨意問了一句:「這太醫院怎麼靜悄悄的?」
怎樣才能保住我的命,又能保住明慧的貞操?
明慧一身奼紫嫣紅,一頭金銀珠寶,看得我眼皮直抽。
昶帝朗笑:「愛卿平身。上來敘話。」
「方才殿下找我要了一份葯。」
她忽然生出一股戾氣,「你若不要,扔了便是,我一生誤在這冊子上,再不想見到這個東西。」
我十分冤枉,難道草民我生的猥瑣不堪一副善做春|葯的模樣?
我翻開藥箱,從夾層里摸出一顆鵝黃色的小藥丸。
元昭闊步登上承天門,步伐中似和-圖-書有塞外烈風相隨,朗朗旭日下,一身戰甲熠熠生輝,他像是籠在一圈金色的光影中,一步一步走到我的眼前。
「什麼事?」
向鈞將我們領到昶帝西側落座。
「你個烏鴉嘴,啊呸呸呸。」
「不過房中術也並非人人都能習成,需要至陰至柔之體質,需尋得和你相合之人。」
一片驚呼聲中,明慧如一隻白蝶,倏忽飄下。
空曠的承天門前這一聲厲嘶,生出裊裊回聲。他目眥欲裂,眼中滿是盛怒和殺氣,如修羅地獄里的凶神惡煞。
「你們不覺得看戲很有趣么?特別是閑極無聊的時候。」
昶帝的顏色緩和了些,「讓向鈞帶你去御藥房,用什麼葯只管拿。」
她嗤了一聲:「情到深處睜眼瞎吧。」
明慧眼皮都沒抬,顯然沒有聽懂我欲表達的意思,自然也就更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是和你開玩笑,有我在,絕不會讓你死。」
我怔了一下,的確如此。表面看來他對明慧一往情深,但很多人,其實並不真正曉得自己內心最想要的是什麼。他對明慧的感情,或許不是喜歡,只是因為她會房中術而已,他心底真正喜歡的人是誰,我並不知道,保不準這溫柔鄉一吃下去,昶帝的夢裡,是和向左使來了一場鴛鴦被底翻紅浪。
「你師父說,藥物已盡到極致,不可能讓朕徹底恢復。」
我亦驚得心裏狂跳。
他笑笑地望著我:「色即是空。」
向鈞嗯了一聲,過了會兒,領著容琛前來。
昶帝臉上瞬間失色,彷彿所有的血液都在明慧的縱身一跳之中流出體外,慘白的一張容顏毫無一絲血色,如同一座風中的玉石像。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但事發突然措手不及,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我側過身子,給他一個後腦勺,繼續和眉嫵探討:「可是他也是人,為何審美觀如此非人?」
「我,恨你,騙我。」
向左使當即滿面潮|紅,還不忘殺來一記正人君子的不恥眼刀。
「我和你甚是投緣,這有一本房中術的秘籍,送給你。」她將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我,「你生的太難看,靠這張臉,必定是留不住男人的心。但好在身材曼妙,凸凹有致,好好研習這房中術,將來會讓男人離不開你。」
聽到這裏,我越發明白了昶帝的相思病為何如此根深蒂固非她不可了。
我的確知道他喜怒無常,殺一個人如同碾死一隻螞蟻,殺一群人只不過是一口氣。但我更知道明慧不喜歡昶帝,我又如何能為虎作倀?很多女子都對貞潔視為性命,若是明慧和他雙修之後忿然自盡,我豈不是害了一條性命?
看不出明慧是真的入了戲,還是昶帝演技更高,將計就計,總之事情撲朔迷離……為防夜長夢多,為了我和容琛眉嫵的安全起見,趁著昶帝心情好,我又去請辭。
昶帝揮了揮手,侍者魚貫而出,這一次,連向左使也最後一個退了出去。我心裏一怔,平素向鈞都不離他身側,怎麼這一次連他也不能在場,莫非昶帝要和我說的,是一個只有我和他兩人才能知曉的機密?俗話說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我瞬間便有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若是被昶帝發覺,我就服用詐死葯,假裝畏罪自盡。屆時,眉嫵定會哭的死去活來,人事不省,你一定要將我們兩個運出宮城,然後給我喂一顆醒葯。」
周圍靜極,彷彿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殺一個人對他來說,如同碾死一隻螻蟻。而一條人命對我來說,卻絕不是一隻螻蟻。醫者慈悲,治病救人,而不是殺人。讓我剖開活人的心去救另一個人,莫說救不活,便是救得活,我也不能這樣做。看來,我今日必死無疑。
「被革了職?」
我無奈地取了一些藥材,說實話,這還是我第一次配春|葯,一回頭,只見向左使一臉尷尬地左右顧盼。
「那個女道士莫不是個瘋子?竟然要把御花園改成菜園子種黃瓜!」
他絲毫也不覺得尷尬,繼續道:「吃了你師父的葯后,舉倒是舉了,但是舉而不堅,更不持久,片刻便痿。」
一道銀光閃過,我頸下一涼。
「這,恐怕要大半天。」我其實是想拖延時間。
昶帝剛種菜歸來,滿面紅光,興高采烈,帶著一身的泥土氣息,看上去奸詐得很質樸。
昶帝晃著明慧的身體,她已經毫無反應。
昶帝怒吼:「少來這般大道理,眾生與我何關,我要她活和-圖-書!」
容琛斂了笑容,靜靜地望著我,眼中是一片瀚海般的深沉無涯。
明慧俯視著那些戰俘,突然凄然一笑,喃喃道:「今宵剩把銀釭照……」
我再次言語不能,難道元昭的審美觀也扭曲至此么?他竟然都沒看見我眉間的一大坨黑墨么?
微風輕拂明慧的如雪白衣,背影婀娜,弱不勝衣。
她只念了這上一句。
我心念一動,忽然覺得這一句話熟悉之極,彷彿他曾對我這樣說過,而我又萬分確定,這是相識以來,他第一次對我這樣說。這種感覺就如同走過一個地方,看到了極其熟悉的景物,但卻是第一次來到這裏,世人傳說這是前世里的畫面。他莫非是我前世的故人?我憶起第一次在海邊見到他,也是一種隔山望海故人重逢的感覺。
我好心問:「向左使要不要藥方?我給你寫一份?」
「向左使可知陛下召見我們何事?」
我一邊搗葯一邊犯愁。
……姑娘你真是一針見血。
我恨不得撲上去將他的嘴巴堵上,我嫁給元昭與他何干,為何為了一個我都不知道的婚約而去挑釁昶帝,難道不怕死么?
眉嫵轉了轉眼珠,突然眼睛一亮,「難道是昶帝昨夜夢中功德圓滿,醒來便覺得索然無味,厭棄了明慧?男人都是這個德行,到手了就不稀罕了,所以明慧也就不再故意做戲,恢復了原樣。」
昶帝鳳目一凜,一道厲光讓向鈞身子一顫,再不敢言。
元昭謝恩,一飲而盡,磊落洒脫。
「夠了。」
我認為這是腹黑奸詐的昶帝演的一出激將法。
御花園成了菜園子,種著一溜黃瓜秧,明慧指揮著各宮美人倒夜香,昶帝扛著鋤頭鋤那名貴的牡丹芍藥山茶給黃瓜秧騰地方,汗如雨下不亦樂乎。
他笑嘻嘻道:「嗯,那萬一,昶帝見你死了還不解恨,要大卸八塊怎麼辦?」
我手一抖,懷裡的藥草噗噗灑落一地,向左使忙回身幫我撿起來。「前些日子,陛下總覺得腹中有蟲子拱動,諸位太醫都治不好,陛下震怒,院使大人說陛下無病,只是幻覺作祟,其他太醫紛紛附和,陛下盛怒之下一口氣將太醫都殺了。」
昶帝側身道:「好。」
「真的?」
「嗯,總之,又回了以前的模樣。」
我怔了一下,原來她根本沒有死守貞潔的意思,那她既然不介意貞潔,又為何不肯順從昶帝呢?
劍抵著我的咽喉,他只要稍稍用力一送,我便嗚呼。
我看得目不轉睛,原來這世間,竟然能有人身著戰甲亦這般光華皎皎,華采卓然。
「這恐怕只有他才知道。」
我對她擠了擠眼,她知道我有話要說,便喝退了服侍的宮女太監。
忽然,身邊的容琛站起身來,「回稟陛下,靈瓏已經有了婚約。」
「你師父果然是高人,將朕的傷治好了一半……」
「他身為皇帝,大可直接戳穿明慧,又為何要將計就計陪明慧演戲?」
睜眼已是日上三竿,窗外有人竊竊私語。
御藥房倒也不遠,值守的太監見是向鈞領人前來,鞍前馬後的打開了大門,熱情地將我領到葯櫃前。皇宮的葯櫃堪比一座寶藏,諸多名貴藥材應有盡有,若是師父在此,必定也會贊一句。
周遭再次靜默無聲,我和眉嫵齊齊一愣,我何時有了婚約?
馬上躍下一人,落地無聲,卻勢如驚雷,他一人站于陣前,似是黑甲軍魂,風神磊落,令三軍失色。
她的面容隱藏在一片厚重的胭脂水粉中,看不出真正的表情,唯一沒有遮攔的是那一雙眼眸,清冷如月,冷漠涼薄。
我尋思著,接下來大概是鮮花怒而據婚,昶帝震怒,將鮮花掐了,投入死牢,然後堂而皇之的剝奪他的兵權。情愛戲演變為朝斗戲,腹黑皇帝賜婚釋兵權,功高將軍無奈入牢籠。
「朕在三年前,御駕親征,出師大捷卻放棄西征回京,」他眯起眼眸,望著我:「你可知何故?」
她接過我手中的小瓶子,並沒有意外也沒有感謝的意思,只是清淡地笑笑:「多謝你的好意,但,我其實並不在意貞潔,他要,我給他便是。」
他怒目憤然道:「胡說!她不可能死,昨天她還對我說,要和我攜手以老,她怎麼可能死!」
「太醫們都不上班么?」
向鈞望了我一眼:「陛下今夜要留宿掬月苑。你最好在下午就制出來,陛下的脾氣你也知曉。」
但是,身為一枚大夫,縱然麵皮發燒,但還得努力地維持淡定傾聽之狀和-圖-書,心裏有個小人兒已經在抱頭暴走。
我正色道:「唉,你過來,我有件事要對你交代。」
這個消息不異晴天霹靂,將在場的人係數劈成了焦木樁。連千軍萬馬陣前亦不眨眼的元昭亦是眉目一怔,可見這個消息有多驚悚。
她撩了撩眼皮:「我這麼百般折騰他,存心噁心他,他都能忍,我倒也服了他。你說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周圍一片混亂,內侍奔走的腳步聲雜亂無章,侍女惶然擁下觀禮台,圍在三丈之外不敢近前,天地黯然,唯有神威軍依舊陣容不變鴉雀無聲。
我心裏難受之極,澀澀道:「陛下,她已經死了。」
眼前身影一閃,元昭第一個躍下了封台,我反應過來,和容琛一起奔下了台階。
「永遠都不用上班了。」
台下山呼萬歲,軍旗一展,陣法突變,正中天門開,一騎神駒出陣,黝黑如墨,四蹄踏雪。
「雙修必須雙方配合,勉強不得,偏偏明慧卻對朕無感。近日她突然對朕起了好感,所以朕不能失去這個機會,尋你來,是想讓你配一副閨房助興之葯。」
「這就是我叫你來的目的。」
向左使騰地一下俊面通紅,落荒而走。
「三十六計有一計,名叫將計就計,你們不知道么?」
我哭笑不得,她的這份好意,我是領呢,還是不領呢?
我心裏好生奇怪,百思不得其解,便忍不住對著眉嫵嘰嘰咕咕說了昨日之事。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宮女跪地哀求,額頭直磕出血來。
半晌,她才淡淡地嗯了一聲,摳著手指甲里的泥巴悠悠道:「這有什麼奇怪的,男人的最終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愛卿怎麼會沒有呢,愛卿難道不是莫歸神醫的得意弟子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原來,他就是神威將軍元昭。
眉嫵對容琛拚命的使眼色。顯而易見,他這是在逆龍鱗挑釁君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偏偏他毫無懼色,更無退縮的意思,迎著昶帝犀利冷硬的眼神,氣定神閑,猶如謫仙。
他忍不住笑了。
昶帝親親熱熱將他安排到自己身側落座。
昶帝坐在龍榻上,笑意如同夕陽餘暉,從天幕上一絲一絲的緩緩褪去,面色有如暮色初起的那一刻。
「唉,你說陛下怎麼能忍得了她?」
……陛下你不能仗著自己是皇帝,就隨便亂掐鮮花去插牛糞。況且,牛糞也分很多種,有一種既有自尊,又有自知之明。
突然,白光一閃,她竟然從承天門上跳了下去。
左思右想,我覺得前途堪憂。
我從沒見過他,但他的赫赫威名卻早已耳聞。傳說他曾在天山的雪線上獵殺過雪豹,曾在沙漠的暴風中救過一城的百姓,曾在千軍萬馬的陣中奪下西夏王的坐騎……他一直是故事里的人物,是一個傳說,但現在真真切切地就在這裏,所有的傳說都在腦海里活了起來,栩栩如生。
他不再理會容琛,起身陪著明慧走到封台前。眾人自然不敢就坐,紛紛隨著昶帝起身,恭立在他身後。
醫者之德,重於性命。我怕死,但也不能違背良心。
我忙道:「不是我吃。」
「快救她,你不是神醫么,快救她!」
「雙修需兩人性靈相合,體質互補,玄羽尋遍京城,也只挑出了七位與朕相合的女子,可惜這七位女子,只有明慧一人學成了房中術。」
他緊盯著我:「你真的不知朕有何病?你師父未曾對你提及?」
步出殿中,微風一起,我才覺出後背額頭幽幽的一抹涼意,原來不知不覺竟然驚出了虛汗。昶帝連最隱私的毛病都告知了我,他會不會殺我滅口?
容琛眉梢一挑:「這份婚約不可廢。」
我聽得眼皮直抽……陛下,雖然草民貌寢,但好歹也是個女子,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難道在你眼中,我丑到都沒有性別么,還是你覺得我臉皮厚到可以和你暢談此事?
眉嫵一臉窘色,立刻見色忘友地把我推開了。
他略略一怔,看著我的眼神,內容豐富。
我吃了一驚,實沒想到他傷得如此之重,更沒想到他如此豪放,當著我的面就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說完他倒是面不改色,我卻騰地一下臉上發熱。
從掬月苑出來,我心裏很是忐忑,那溫柔鄉萬一被昶帝識破,恐怕我就要被埋在御花園做黃瓜肥,死有葬生之地了。我冒死想要幫明慧保住貞潔,那知她根本不介意失貞,看來自作www.hetubook.com•com多情這種事,小了說是不要臉,大了說就是不要命。
「這樣不好吧。」
我斗膽緊盯著他:「草民真的不知。」
「那是什麼原因?」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要一個前提,就是先活著。
「陛下節哀。」向鈞弱弱的說了一聲。
眉嫵一見我就道:「今日明慧好奇怪,居然讓我給她化了個正常的妝容,還穿了一件素白色的宮裝。」
我正欲解釋兩句,幸好向鈞及時前來,宣讀昶帝口諭:「皇上有旨,宣三位到承天門。」
昶帝笑得如沐春風,聲音也是親和的滴出水來,但那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如同利劍一般鋒芒畢露,刺得愛卿我心裏砰砰幾個大洞,涼颼颼的灌著寒風。
居高臨下,可見軍紀嚴明陣勢迫人的神威軍,西域戰俘臣服在天地風雲八陣正中,俯首低頭。
埋頭前行的向鈞回頭道:「裏面沒人,自然安靜。」
昶帝狀如瘋魔:「你師父當年給猛虎換了一顆狗心,自從它便對朕如忠犬。快將她的心剖出來換給明慧。」
我和眉嫵齊齊無語。
「做春|葯。」
「你可知道房中術?」
我悄然舒了口氣,暗暗感激明慧的解圍。
「謝陛下恩典。」元昭的聲音甚至帶著欣慰,彷彿昶帝賞賜的是一樁久候了多年的錦繡良緣。
「上清派掌門玄羽,說道家的房中術可治好朕。」
我對著他耳朵邊輕聲道:「昶帝要我配一副春|葯給明慧。」
「那他若是正常的,為何能忍受得了明慧?」
昶帝笑道:「愛卿凱旋歸來,賜金賞銀封萬戶侯自不必說,朕另有一個賞賜。」
明慧對他敷衍做戲,顯然他一清二楚,只是裝作不知將計就計,但真槍上陣雙修之時,他又怕明慧撕破偽裝不肯配合,所以才要一副催情之葯,果然是老奸巨猾。
「溫柔鄉?」
眉嫵托著腮道:「情人眼裡出西施,陛下喜歡她,自然是怎麼看怎麼順眼。」說著,便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容琛。
一灘殷紅的鮮血,襯得明慧一身白衣單薄蒼涼,如孤零的落雪。
「你看了我許久,該念經了吧。」他收起認真嚴肅的表情,忽而勾唇一笑,如春山雪融萬物生髮的那一刻辰光,一下子照亮了整個房間,我站在璀璨奪目的光里,低聲問他:「什麼經?」
他托盔于腕,單膝跪下:「臣元昭,參見陛下。」
「變性?你是說她成了男人?」
容琛恍然未覺,認認真真地看著我,眉間的黑印。
「快叫太醫,快!」身後傳來一聲嘶喊,彷彿是從撕破的胸腔中吼出,沉悶而絕望。昶帝一掌推開我和元昭,將明慧抱在懷中,顫抖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
「估計是被那神醫下了迷|葯,變了性。」
我只好收下。
我記得下一句是「猶恐相逢是夢中」,莫非戰俘中有她舊識?
他哦了一聲,緩緩道:「朕受了傷,軍醫庸才無用,無一人能為朕分憂治病,朕只好放棄西征,回京來尋你師父莫歸。」
「那我等在外面,你幾時能制好葯?」
我望著昶帝,言語不能。
「愛卿替朕西征辛苦了,向鈞,賜酒。」
向鈞奉上一鼎酒。我坐在一旁,亦能聞見美酒的香氣。
「若不是呢?」
誰知,我沒猜中開頭,也沒猜中結局。
我亦震驚地不知所措。
這是她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一字一頓,合著血淚,卻是對我說的。
正在這時,一直默默無語的明慧站起身來:「陛下,聽聞這次的戰俘都是西域人,我想看看。」
殿門悄無聲息的關上了。
我:……
「哦,那你又如何確定昶帝的所愛之人是明慧?你又如何確定昶帝最想做的事,就是,嗯……」他瞟了一記「你懂的」眼神。
趁著向鈞去向昶帝進獻藥丸的空擋,我連忙去掬月閣報信。
氣氛有點劍撥弩張。昶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依照我對他的了解,接下來他一定會笑得風情萬種,然後說一句讓你遍體生涼膽戰心驚的話。
「是一副幻葯。與所愛之人最想做的事都會在一場幻夢中圓滿,如同真實發生過一樣。」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一字一頓道:「朕,傷在跨下,不舉。」
但事已至此,也無可挽回,只有聽天由命了。我心神不寧了一晚上,大清早便起身,等著眉嫵從掬月苑回來。她每日前去給明慧梳妝都要捯飭半個時辰,費盡心思的讓她難看,今日卻很快就回來了。
誰知昶帝怔了一下之後,無謂地拂袖一笑:「有也無妨,廢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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