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她從來沒想過這背後的故事會是這樣讓人心生寒意。
也猜到了忙碌一整天肯定沒時間顧及手機有沒有電。
陳喋笑起來,抬手按亮樓道的燈,淡聲:「張嫂,您給我講講從前聞梁的事吧。」
陳喋沒回答,反問:「你現在回家嗎?」
陳喋腦海中自動浮現出聞梁抽煙的模樣,人懶散著,煙叼在嘴裏,按下打火機,猩紅火光照得瞳孔乍亮一瞬,然後他兩頰微凹,深深吸一口煙,又緩緩吐出煙,籠住眉眼,影影綽綽。
「哦。」張嫂握著陳喋的手,輕輕拍了兩下她的手背,垂下眼,「少爺這孩子命苦,他10歲那年夫人走了以後我就沒怎麼見少爺笑過了,儘管從前小時候他也不愛笑,可夫人走後就更甚了。」
他不知道該說自己趕上了還是沒趕上。
沒地兒可去。
到後來,沈雲舒憶起從前,她不確定聞懷遠到底是何時拈花惹草的,但能確定從那麼早的時候聞懷遠就已經不再愛她了。
聞梁被她緊緊摟著,她脖子上的汗沾在他臉上。
「人啊,還是有些東西需要堅持下來的。」
後來,聞梁日日長大。
他甚至都沒問沈雲舒為什麼要把蛋糕丟掉。
現在回家的話又覺得好像漏了什麼,不舒坦。
陳喋一頓:「我來看看聞梁, 但是他現在沒在醫院。」
兩人好久沒見面了,張嫂還顯得有些拘謹,沒再繼續剛才那些不愉快的話題,她側頭看了陳喋一會兒,笑了笑:「我前不久還在電視上看到你。」
陳邵替她處理完那些人便也沒在醫院多待,他嫌晦氣, 不願在這種事上瞎湊熱鬧,很快就走了。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我說。」陳邵答的彬彬有禮。
聞梁的生母叫沈雲舒。
後來那一天聞梁回家,家中空蕩蕩,沈雲舒也沒有出來。
她開始和聞懷遠無休止的爭吵。
戀愛不久,沈雲舒帶著聞懷遠去見了父母,但www.hetubook.com.com她沒想到卻會受到父母強烈的反對。
到後來,沈雲舒聲音很輕,說不清到底是說給聞梁聽還是說給自己。
沈雲舒出身在一個普通家庭,但也能算上是書香門第,父親是大家的教授,母親則是高中老師,在當時都很受人尊重。
那頭靜了靜。
可傅挽梅和陳邵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對方是什麼貨色, 做足了表面功夫也就不願再多搭話一個字。
沈雲舒很快就徹底淪陷,無可救藥的愛上聞懷遠。
她心尖兒一跳,立馬接起來。
可沈雲舒每次看著聞梁的眼睛,卻總覺得他什麼都懂,她不敢看聞梁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
醫院外車很堵。
聞懷遠剛剛應酬回來,抬手扯著領結,聞言手停頓了下,側身看了她一眼,「嗯」了聲后就走進了浴室。
「之前那次,她是不是想……」陳喋聲音都有些顫,「想和聞梁一起……」
他不在,陳喋沒理由在醫院繼續待下去,又給聞梁打了通電話, 依舊是關機提示音。
陳喋都不記得她有多久沒看到張嫂了,大概從西郊別墅搬出來后她就再沒見過張嫂。
她始終低著頭,情緒低盪, 提不起精神, 直到樓道里忽然一聲驚呼:「陳小姐!」
烤的金黃的小蛋糕上面還灑了一層糖霜,奶香撲鼻。
「對不起,阿梁。」她說,「媽媽不是故意的。」
「嗯,那您先走吧。」
沈雲舒是個浪漫到骨子裡的人。
即便孕期反應很大,吃了就吐,整宿睡不著覺,到後期肚子就變得很大,她又細胳膊細腿的,站一會兒就累的不行。
她像只困獸就被困在了聞宅里。
樓道這安安靜靜,感應燈亮了又滅。
可卻遲遲不見聞梁蹤影。
「阿梁,媽媽好像生病了,以後你要照顧好你自己。」
再往後,溫遠集團出過一次融資問題,而沈雲舒也在這時候和-圖-書懷上了聞梁,她把自己的花店賣了,賣來的錢就存在銀行卡里給聞懷遠,而自己則開始留在家中休息,準備待產。
陳喋跟張嫂道別。
「找我?」他問。

剛一接起就聽到那頭點煙的聲音。
他忽的心頭一頓,像是有心電感應,丟了書包衝上樓。
她心中夢幻憧憬,不落實地,是個徹底的浪漫主義者。
後來,沈雲舒22歲,她遇到了聞懷遠。
「媽媽這輩子,過的都太理想了,栽在這上面,可再給我一個機會重新來過,我也寧願再理想一次。」
聲音平緩,聽不出任何的波瀾。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沒再親手為自己做一條裙子,也沒心思去認識新的人,花店早就賣掉,就連父母都在前一年相繼生病去世。
一次晚上聞懷遠終於回家,可一回家沈雲舒便又和他吵架,他一氣之下便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最後彌留之際,沈雲舒沒法再抱他,倒在床上,顫聲和他說話。
陳喋轉身問朱奇聰:「聞梁人呢?」
她沒說完,但張嫂也已經聽懂了,點點頭:「是,但是最後還是沒忍心。」
沈雲舒因為藥物反應整個人都蜷縮著,冷汗不斷從額頭冒出來。
這些故事對陳喋而言是衝擊性的。
那天之後,聞梁放學回家。
她把做了一下午的甜品放到聞梁嘴邊,笑著說:「嘗嘗看好不好吃,媽媽剛學的。」
「那你先送上去吧,我一會兒跟你一起回去。」
「沒關係。」聞梁說。
年輕時候的聞懷遠容貌俊朗,行為舉止也都非常紳士,他那時候便自己創業,拉了贊助,建成了溫遠集團的雛形。
「好在後來您來了,我才見少爺沒像以前那麼沉鬱了。」張嫂搖著頭感慨,「你們可得好好在一起下去啊。」
沈雲舒讓當時在聞家做飯的張嫂把地上的蛋糕打掃乾淨,從那天之後再沒有人再提及這件事。
她還m•hetubook.com.com會自己做衣服,她喜歡旗袍,總自己做,側邊開叉,走路時一條長腿隱現。
料峭早春的晚上, 陸陸續續有許多從前的朋友以及合作夥伴前來慰問, 傅挽梅一一招待著也沒時間顧及陳喋。
張嫂輕輕拍了拍陳喋的背,嘆息一聲,問:「陳小姐您怎麼回去?」
亮起的屏幕上是一串沒有備註的號碼——自從之前分手后,陳喋把他聯繫方式刪了后就一直沒再設過備註了。
她自己開了家花店,周末去福利院看孩子們時花店便要關門,她不掛「暫停營業」的牌子,而是自己用雋秀的字體親筆寫下的「花店今天不開,花還在開」掛牌。
而後朝聞梁招了招手,她費勁地半支起身子,把聞梁輕輕抱進懷裡。
沈雲舒認為是父母太過死板,不顧父母的反對便直接和聞懷遠領了證結婚。
陳喋怔愣片刻。

張嫂應了聲,很快就上樓送了東西回來。
就連聞梁也沒有。
「那後來呢?」陳喋問。
從前光鮮亮麗,滿腹詩書,又總愛打扮穿著旗袍,往街上一走就能吸引無數人驚羡目光的女人,現在臉色煞白躺在床上。
「嗯。」張嫂指了指旁邊的公交車站,「我坐八路,直達。」
停車場已經滿了,外面一溜長隊一直到外面小路水泄不通,汽車尾燈連成一片通紅的燈光。
沈雲舒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從小到大,她讀的是「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撞壁叮噹響」、是「世間情劫,不過三九黑瓦黃連鮮,糖心落低苦作言」。
「後來啊。」張嫂看向前方,回憶起從前,「沒過幾天,太太就服藥自殺了。」
陳喋當然知道聞梁這會兒手機打不通。
她到後來幾年都不喜歡穿旗袍,一穿上旗袍就讓她想起從前和聞懷遠相愛時的時光,於是索性就不再穿了。
堰城商圈震動,唏噓不已,再後來成為茶餘飯後的談和*圖*書資。
八路公交車很快就到,她看著張嫂上車后才收回視線。
她看上去老了些, 兩鬢白髮更多,這會兒見到她表情還有點難以置信, 片刻后便快步走上來,拉住陳喋的手:「您也是來看老董事長的嗎?」
沈雲舒說完這句話便咽了氣,走了。
他垂眸看向陳喋,輕聲諷她:「沒腦子,還得靠你哥。」
「嗯。」陳喋也跟著平靜下來,「你現在在哪?」
父母用這些年看人的能力認為聞懷遠不是那個能共度餘生的良人,可他們也無法去跟沈雲舒分條說明,只能說聞懷遠的心思不定,太過活絡。
沈雲舒紅著眼眶看她,用力點了點頭,又是一聲「對不起」。
聞懷遠去世的消息傳的很快。
陳喋抬眸:「什麼?」
陳喋起身, 打開樓梯間的門走下去。
「我剛剛處理完股東會的事, 今天也沒怎麼見到聞總, 他手機應該也沒電了沒來得及充上電,剛才給他打電話是關機狀態。」
沈雲舒沉浸在自己小天地中,沒注意到聞懷遠的眼神。
沈雲舒整個人都衰敗下來,她是為愛而生的,執拗固執,聞懷遠一走,她就再沒了寄託,就連個吵架的人都沒了。
她沒說清楚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在道歉,可聞梁卻似乎聽懂了,他低下頭,張開手臂回抱住沈雲舒。

張嫂提了提手裡的東西:「太太讓我送東西過來,送完我就走了。」
沈雲舒心中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沒了,那點幻想也都顛覆了,對沈雲舒來說打擊是幻滅的。
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的「雲舒」。
沈雲舒只看了眼照片,便拒絕了,理由也很簡單,沒有眼緣,她也不願意再去見一面聊一聊。
婚後,兩人恩愛非常,一同出入各種場合,西裝配旗袍,被眾人讚頌。
沈雲舒難得在廚房忙碌,見他回家笑著端著一盤甜品出來,揉了揉聞梁的腦袋:「阿梁回來啦。」
www.hetubook.com.com覺得他們就是天作之合,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沈雲舒在當時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不少同齡女人在暗地裡嘀咕她,嘴上看不爽,可心中卻也羡慕她如此恣意。
「對。」張嫂點點頭,「我女兒特別喜歡看。」
溫遠發展如日中天,聞懷遠漸漸為了躲她也不再回家,聞梁小時候經常看不見他。
她摸著肚子說:「懷遠,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
明白張嫂如今在這看到她大概是以為她和聞梁和好了,陳喋也沒多解釋,而是輕聲問:「您這麼晚怎麼也過來了?」
「那個綜藝吧,《一日三餐》?」
可沈雲舒從來沒覺得難受過,她特別開心,尤其看著肚子一天天變大。
有陳邵在, 相當於代表陳家人出面,傅挽梅不好再說什麼,點點頭, 改口:「還麻煩你們親自跑一趟了。」
在那個年代,好多女生的另一半都是由父母親戚介紹相親認識的,沈雲舒父母也給她介紹過,是一個搞科研的年輕男人。
聞梁張嘴,剛要咬下去,沈雲舒忽然把那塊蛋糕丟在地上,糖霜灑了一地,她又瘋了似的把盤子上剩下的那些一股腦的也都倒到地上,拿腳踩,然後抱著聞梁痛哭失聲。
沈雲舒已經吞葯了,可他也算是見到了沈雲舒最後一面。
再後來就是一陣兵荒馬亂,家裡的傭人發現沈雲舒吞葯自殺聯繫聞懷遠,張嫂跑上來捂住聞梁的眼睛把他帶出去。
然後聞梁說:「你家樓下。」
可他又不死板,他很有趣,他會從兜里掏出兩張電影票邀沈雲舒一塊兒去看電影,也會拿著賺來的第一桶金帶沈雲舒去最貴的西餐廳吃牛排,他還喜歡給沈雲舒買旗袍,等她換上后誇張的誇她如何漂亮。
她覺得這是在孕育她和聞懷遠愛的結晶,而孕期的反應則是結晶孕育過程中的一點點坎坷,以供未來回想起來可以更加難忘而富有意義。
陳喋站在醫院門口吹風,手機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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