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護是安靜的溫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男人的保持著的姿勢逐漸地僵硬,現在可能只要他動一下,升降梯都會由於這種不平穩的擺動而掉下來。
上升梯漸漸往上升,遠處的景物一點一點進入視線,男人的目光像掃過城市的一道光,他的內心充滿了諸多的期盼,最大的那一部分就是在會嫻順利升入高中的時候,能夠一分不差地準備完她三年的學費,這樣的話,接下來的日子她就不用擔心,哪一個學期會不會因為交不起學費而輟學。
「爸爸到底會怎麼樣……他會……」眼淚噙在少女的眼眶裡不斷地打轉,哭腫的眼睛依然止不住淚水,她只有爸爸了,她不想連自己唯一的親人都失去,可是,在那麼關頭,閔會嫻覺得自己連一點忙都幫不上,除了等,還是等,等待著上帝隨時可能砸下來的一個事實,她除了伸手去接,就再也沒辦法去改變任何東西。
一切來得太快,快得她無力去判斷自己到底是做夢,還是處於現實狀態,她覺得自己整個人輕飄飄的,而飄起來之後,她隨時會因為那手術室前暗下來的亮燈,而從空中重重地砸在地上。此刻她的頭埋在膝蓋里,努力做好說服自己去接受可能會讓自己最不能夠信服的事實。
雙腳離開,展翅而飛!
「按照付出的努力程度設置獎學金?!」閔會嫻讀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自己頭頂的霉運之神終於被燦爛的陽光碟機趕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幸運女神的光顧。
「真的哎!」閔會嫻將頭湊近盆栽,深深地吸了一口它枝葉上散發出的味道,清新得如同薄荷草,但是又缺少了它刺鼻的過分香味,讓人一聞,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
老爺子深吸了一口花香,繼續說:「它的芳香是其他各種品種的花都無法遮蓋的!其實,不管是人,還是花,哪怕一輩子都默默無聞,但是從他們的整一段人生之路看來,總會有那麼幾個閃光點,雖然比起長長的人生之路來說,一段路程只是小小的一段標記,但卻改變了無數你意想不到的東西……」
可是,有一個疑問的聲音就在這個時候,像一根細小的針,將他這個鼓起氣的氣球戳破了,他的目光凝聚在那個發聲的小點上——
「怎麼樣了?我爸爸他怎麼樣了?脫離危險期了嗎?」閔會嫻急切地看著醫生,此刻,她多麼希望上帝再眷顧她一次,告訴她,沒事,沒事,手術很順利,病人已經完全脫離危險。
「從今天起,他們就是你的補習老師,每天放學之後,你得留下來補習,將這幾年上課沒有認真學到的東西,全部再系統化地梳理一次。」這句話比之前說的任何一句話都具有殺傷力,閔會嫻睜大了眼睛,這比中了樂透,還要戲劇化。雖然能夠考上高中是她的夢想,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願望在還沒有許諾的情況下,竟然得到了硬性的規定。
如果眼前的這個人不是自己至親至愛的爸爸,閔會嫻真懷疑自己會因為怒氣衝心而甩下一個耳光,但這是她的爸爸,她內心所有的怒氣都在瞬間轉化為傷痛,聽到爸爸說這樣的話,她的心痛得更加厲害。
伊崇賢一定會叫她回去上學。這個時候,最不想要的就是誰來打動自己堅定不移的心。
這個單純的少女害怕自己說出來,別人會嘲笑她。她記得自己曾經是被老師預言上高中的機會等於零,甚至在她初中一年級的測試分數出來之後,老師給過她趁早退學的建議。
「可是……」閔會嫻絞盡腦汁地希望想出一個讓校長放棄這種拯救行為的辦法,但她的大腦就像被注滿了糨糊,又如同麻團一樣亂糟糟的,她發誓自己長那麼大,從來沒有一件事情像現在這樣矛盾著她的耐心。
正如老爺子設想的一樣,任何一個人看到這盆植物都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如果換成是別人的話,老爺子會絲毫不給一點面子地將對方回絕,這種植物並不是外面隨隨便便可以買到的,而是老爺子花了幾十年的心血實驗栽培出來的一種植物,它的芽看上去像蔥,被他取名為驅香草,其實它是一種花,香味清新,花期很短,見過它的人本身就少,但是如果說這個世界上見過它開花的人,恐怕更少。
比任何一個普通人更加堅硬的心殼,包裹著厚實的外衣,不輕易顯露。看起來那麼的沒心沒肺,看起來那麼無知的生活,可卻比任意個人都看透現實的概念。
可是,她到底是需要成為什麼人選呢?
伊崇賢對閔會嫻確實是好得讓人羡慕,為了這個叫做閔會嫻的女孩子他能夠靜下心來聽完一整天的課程,只為了幫她記下每堂課的筆記。過去他連課都不上,更不用說什麼筆記了。但人真的可以為另一個改變,變到可能連他自己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陌生極了。
眼淚無聲無息地從閔會嫻的眼睛里溢出來,這段時間以來,她所有的情緒都跟著爸爸的狀態走,彷彿眼睛里注滿了水,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溢出來。手上的筆記本應該她緊握著的手掌而扭曲變形,不堪一擊。
他們並不是傳說中的爛泥扶不上牆,只是極可能缺少了那麼一個給予他們力量的人在他們的背後,相信他們,理解他們。儘管就連老爺子自己都知道,除了傳說中的黑馬之外,幾乎是沒有人可能從人才選拔的大浪淘沙中,成為其中的一粒金沙,但至少他看到了貫貧中學一直隱藏著的那種潛在能量。
醫院的走道里安靜得只有探病者的腳步聲,會嫻想到了爸爸,拽緊了和_圖_書手裡的筆記本,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她真擔心如果自己不在病房的話,鎮定針的藥效過後,醒來的爸爸會做出什麼傻事。
如同遇見了知己,老爺子臉上的表情變得熱切起來。
這樣的話,讀書也根本沒有意義了——這畢竟是短期無法收回的投資,這讓她絕望極了。
「別怕,我有撒手鐧!」老爺子拍了拍手掌,啪啪啪,辦公室的大門就打開了。
從今天起一個人就成了校長的賭注,她的成敗直接影響到他的教育理念最終是否被認可的命運……
嘎吱——
「噓……」閔會嫻領著伊崇賢走出了病房,兩個人站在走道的另一側,直立立地對視著。
也許就連你也會想,除了他又還有誰願意來這種地方當校長呢?
他們之中更有那些曾經有過美好回憶,但由於落差害死人而產生的人生恐懼症,從那些傷害之後,寧願墮落,也不願再回到過去的高度。
那如果所有的條件都具備了,一切就能夠順利進行嗎?假如你那麼認為的話,又錯了。
直到閔會嫻轉身走進了住院部,伊崇賢才從大門口的門縫後面伸出腦袋,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一點一點與他遠離,眼裡的憐愛是他內心最深情的表白。
如果說伊崇賢和這裏大多數的人一樣,也同屬於這一類,那閔會嫻是不是真該算是思想足夠單純,心底足夠善良,也足夠異類的另一種人呢?
這簡直開玩笑啊!貫貧中學連考上高中的升學率都低得嚇人,還說什麼匯賢高中,如果被人聽到的話,一定會以為這是本世界最大的笑話……在貫貧中學的升學記錄中,最厲害的也不過是考上了一家稍微正常的高中而已,因為區別於職高,所以當這個消息公布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成了貫貧中學的每一個學生膜拜的對象,這樣的話,就更不用說什麼匯賢高中……顯然會被人認為是天方夜譚。
「一個月!咳咳……這、這怎麼可能?!校長,您是不是不了解我的情況……從初一到現在……我還從來沒有一門課程及格過……」閔會嫻蒙住胸口,這次是被口水嗆到了。
「小嫻……別讓爸爸再拖累你了……」男人的嘴巴一張一合,如同機器人一般說著機械的話。
閔會嫻就是在這個完全意識不到一點危機的情況下,命運之神擅自轉動羅盤,將她的人生之路轉向了另一條她想都沒有想過的道路……可是,為此她的父親卻付出了沉痛的代價……
說完之後,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這種體會她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她已經不敢再去想如果連自己僅有的親人都離開的話,她的整個世界會變得多麼地無望,絕望到如同面臨地球滅亡一樣。
生活就是這樣將人壓迫著前行……每一步、每一步……當你踏出這一步的時候,還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一個巨大的天坑,足以將你原有的生活活埋……
趕來醫院的時候,她沒有半點遲疑地在手術單的家屬一欄簽下了名字,之後只看了爸爸一眼,他就被迅速地推進了手術室。
他彷彿嗅到死亡的味道在一分一秒間朝著他敞開懷抱,隨時做好了將他撲入懷裡的準備。
「對於我來說,重要的只有一個人。」閔會嫻無力地垂下肩膀,靠在醫院小花園的長椅上,整個人幾乎失去力氣。月光下,淚水打濕了少女皎潔的面龐。
不想去學校,閔會嫻恨不得一刻都不離開爸爸的身邊,她的手緊緊地握著爸爸的手,只有感覺到從爸爸的手心傳過來的是溫暖,她才確信一切都還好,只要鬆開爸爸的手,周圍的世界都會變得讓她害怕。
這個時候,其他的工友還埋著頭吃飯,或者交頭接耳地談論著昨晚的球賽,只有他,總是最賣力的。
再加上家裡所有的積蓄,還有爸爸為她存下來想給她將來交學費的存款,全部都被她從銀行里取出來,交了這次手術費的費用。她知道如果自己還要上高中的話,對家裡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壓,爸爸以後都無法再工作了,她只有早日出來工作,才能養活爸爸和她自己。
這個世界有十幾億人口,然而,縱使有那麼多人,又怎麼樣呢?
艷陽從頭頂上暴晒下來,缺少毅力的人在這樣的高溫下作業,如果內心沒有足夠意志力的話,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
「病人是脫離了危險期,不過……」醫生面露難色,總算有了一些能夠讓人辨別的情緒。
假如爸爸也這樣離開的話……是不是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任何與自己有關聯的親情存在了……
但或許他們也不是那麼糟糕……
他臉上的表情最後凝固成痛苦的扭曲,如果這是留給會嫻的最後一個面部表情,他多希望自己是微笑著的,可是那用身體無法承受的重力像是一把尖銳的長劍,穿通了他的背脊,一直到達他的頭部。
閔會嫻趴在爸爸的病床邊,靜靜地看著熟睡的爸爸,細心地幫他蓋好了被子,望著爸爸彷彿一夜之間發白的雙鬢。
「別動!」下面終於有人在打樁聲稍微平息片刻的時候,聽到了男人的求救聲,一群人擁到上升梯的下面,抬起頭往上看,正在大家猶豫著該用什麼方法營救的時候,一隻滑翔而過的大鳥的雙爪在靠近上升梯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它的頂部。
男人背著那袋水泥走進了上升梯,將水泥往裡面一放,按下了要去的樓層。
嘭!閔會嫻用力推開了門,她的視線如同一朵飄動的烏雲,黑壓壓地落在男人的頭頂。心痛、哀傷交和_圖_書會成無法描述的情緒,在臉上展露出來,閔會嫻緊咬著嘴唇,看著爸爸。
上帝不會偏心到給任何一個人一條平坦的大道,他老人家總是喜歡將寬敞的大道變成崎嶇蜿蜒的小山路……甚至,連那條路都將它斷除!生活永遠不是任人操控的機器,它總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在你人生的必經之路上埋下一顆顆潛在的炸彈,只要你一不小心,掉以輕心,就可能踩中,並且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根本由不得你去選擇。
「經過我們的極力搶救,還是沒有辦法將他的半身以下的神經全部連接起來,由於從上空下落的速度太快,很多神經在斷裂的過程中,已經遭到壓強的破壞,無法組接……這樣的話,你必須要做好心理準備,他可能從今以後都只能坐在輪椅上了。」
這絕望的聲音穿過男人的耳膜,在最後一刻,他彷彿聽見了女兒握緊雙拳,大喊了他一聲:爸爸!
但現在是聽覺出錯了吧,他竟然說自己要培養出一個!甚至一群!能夠進入匯賢高中的學子……
閔會嫻用手擦去了眼眶裡再一次漫出來的淚水,她發現媽媽這個概念幾乎要在她的腦子裡徹底地淡化了。從有記憶開始,爸爸就告訴她媽媽離開了這個世界,並且永遠都不會再回來,那個時候她也是像現在這樣除了哭,還是哭,幼稚園裡遊園活動的時候,她看到其他的小朋友總有爸爸媽媽牽著手,只有她沒有媽媽。
直至一籃子的水果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她回過頭,才發現了伊崇賢。
透過玻璃窗,朦朧的月光照在醫院走道上,每個人的心裏都有無盡的獨白,在悲傷的夜晚無限留空。
那麼,就擦亮你的眼睛拭目以待吧!
病房的門半敞開著,醫生的身體擋住了爸爸的視線。
幾乎在上升梯落地的同一時間,工友們朝著緊閉著的安全門走過去,有人探進頭想看看男人怎麼樣了的時候,發現他半倒著的身體斜靠在一塊鐵皮上,整個人已經失去了知覺……
已經記不起自己在同一天里已是第幾次忍不住失聲慟哭,可是如果連哭都流不出眼淚了,她再也想不到可以發泄的方法。
最害怕的就是成為別人願望的承載品。
匯賢高中可是在全城最好的高中,有多少人為了能夠進入匯賢高中而得了失心瘋,進入這個高中就意味著進入了大學,這兩者之間完全就可以畫出一個漂亮的等號。
突然間,閔會嫻的頭猛地從膝蓋里抬了起來,投向了手術室的大門,並不是錯覺,手術室的燈暗了,主刀醫生摘下口罩,從裏面走出來,閔會嫻「嗖」的一下站起來,直衝向醫生。
但醫生原本就沒有帶有表情的臉上沒有絲毫的人情味,讓閔會嫻感覺不到一絲希望。
「請好好照顧你的父親,也別責怪他……現在病人的情緒波動會比較大,其實也是可以理解的。」醫生走過閔會嫻的身邊時,善意地輕聲提醒著,然後走出了病房。
一般高中都不敢輕易說出那麼狂妄的話,那現在從貫貧中學的校長嘴裏冒出來,如果說它不是笑話的話,還真的沒人會相信。
少女的頭始終沒有點過。
在一個人悲傷的時候,你知道什麼時候該靠近,什麼時候該遠遠地看著,這才是最了解對方心境的理智方式。伊崇賢看過很多戀愛手冊,甚至是在網路上求助過許多戀愛達人,才學會了這一招。
跑遠了的伊崇賢停下腳步,轉過身,往後退,扯著嗓子,說:「這是我幫你做的筆記!這幾天的!一點都沒有漏掉!小嫻!你要加油!」
只剩下兩個人的病房裡,就連嘆氣聲都會有微微的回蕩聲。
從未觸碰過榮譽的光環,所以也就不奢望哪一天會因為業績輝煌而遭到別人的讚許。
但或許大家大錯特錯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的表象,只是局內人給局外人投下的迷霧炸彈。
但是,從校長辦公室回來之後的半個多月,閔會嫻覺得自己就像全身被打了雞血,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看到書的第一反應再也不是被瞌睡蟲纏身,遇到不懂的問題再也不是抱著馬虎的心態放在一邊不管,她辭掉了兼職工作,潛心地進入了那個叫做「學習」的海洋,她游啊游,游啊游,第一次感覺到那迸濺的水花——這絕對是她有生以來最認真的做一件事情,並且她的改變就像是蝴蝶效應,影響了一部分周圍的朋友,比如說她的死黨,更不能落掉的那個人就是伊崇賢。就連她爸爸都察覺到女兒不同於以往的改變。
「對於一個學生來說,沒有什麼比學習更重要了!」老爺子的雙手按在書桌上,充滿激|情的語句,並不是沒有道理。他朝著閔會嫻說完這句話之後,對那些老師說:「接下來你們需要制定更合適學生情況的複習教案,一切都要從最基礎的知識開始,好了,都去工作去吧!」
醫生說完這句話之後,躺著爸爸的病床從手術室里推出來,他的臉蒼白得好像一張被漂白劑漂過的白紙,打過麻|醉|葯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人也依舊處於昏迷狀態。
當老爺子在學校禮堂鄭重地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甚至有人低聲詢問著,「難道之前他不是校長」「我們之前的校長姓什麼」「前任校長是男的還是女的」之類的可笑話語,但這絕對不是他們想講笑話,而是確實有大部分的人與他們一樣,對學校的事情一點也不關心,在他們而言,校長是誰不重要,只要不逼著他們上學考試,那什麼都和圖書能慢慢談。
老爺子笑了笑,這是難得的笑容,飽含著老人家所有的慈愛,他將書桌上的驅香草端起來,對閔會嫻說:「你知道這種花的特殊之處在哪裡嗎?」
生活的都是自己的生活,不哀求於人,那還害怕什麼冷眼,甚至不理解的眼神呢……
一陣風忽地吹來,吹落了掛在窗欞上的毛巾。
閔會嫻一定不會知道,那天她接到醫院的通知,在趕來醫院的路上,伊崇賢一直追著汽車一路狂奔,可還是被遠遠地拋在了後頭。是後來僥倖看到了十字路口有一輛計程車,才跟著巴士追到了醫院,可是看到那麼傷心難過的會嫻,他遠遠地看著她,卻不能走近。
這個爆炸式的消息在任何一個學校都可能引起無數人的口舌之爭,但在貫貧中學卻絲毫沒有掀起一絲的波瀾。校長的存在對於根本沒有紀律概念的學生來說,無非是可有可無的。
此時聞訊趕來的慧姨將泣不成聲的閔會嫻擁進了懷裡,這個如同母親般溫暖的懷抱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閔會嫻的情緒。
「哇……簡直跟花園一樣哎……」閔會嫻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前任校長離開之後,被老爺子重新改裝后的校長辦公室簡直成了一片花草的海洋。
「你可是我看中的一號種子哎!」老爺子將驅香草端到書桌上放好,如同褶皺山一樣的手在電腦滑鼠上滾動著,幾秒鐘之後,他將電腦屏幕轉向閔會嫻,說,「這就是你剩下一個月的學習計劃!」
他比任何人都欣慰在以閔會嫻為實驗的這場教學理論戰,比預想的要順利。如同人群中那些看似越無望的人,實際上只要你願意為之啟動他們的智慧之門,將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但這世界並不是缺少這種等待的人,而是缺乏這種去發現的人。
「救命!救命啊!」意志力還是沒有打垮他,他依然沒有放棄求救,發出了壯烈的號叫聲,這聲音從他的喉結里衝出來,在空氣中凝固成瞬間的憧憬。
「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兼任校長一職。在我在職的日子里,最大的計劃就是培養出一個,甚至一群能夠進入匯賢高中的學子!」
「匯賢高中?」才端起水,咽了一口,喝下去的茶水就差點噴了出來。重點不是考上的話,得到什麼禮物,而是交換的條件讓人咋舌。
「好!你!就是你了!」老爺子的手在這歷史性的時刻,指向了閔會嫻——被認定為潛力股的代表,閔會嫻感覺就如同一座泰山壓在自己的肩膀上。
從今天起一個人的身上就寄託了一個學校的命運……
校長離職了。
伊崇賢一臉茫然,但卻依然使勁點頭。
「喂!等一下!這是什麼啊?!」閔會嫻隨著伊崇賢跑出去,邊跑邊翻開手裡的筆記本,站在住院部的門口的她,朝著他的背影大喊了一聲,「你幹嗎把這個給我啊?!」
「這可不是蔥!」老爺子走到閔會嫻身邊,在她旁邊蹲下,「這可是一種很神奇的植物哦!它散發出的味道,可以抵消所有異味。」
滴嘟……滴嘟……醫院的急救車在焦急的等待中總算到來。
正在她走神的時候,病房的門打開了。一雙大腳向她不斷地靠近,可她卻沒有半點察覺到。
從未被人在意,所以也就無所謂自己所過的人生是不是有意義。
越來越多的人起身擁出禮堂,這種場面真是足夠震撼。
「快!快打急救電話!」有人及時反應過來,朝著帶了電話的人大吼了一聲,撥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
在學校就接到爸爸工友通知的時候,她還以為這是一個惡作劇而已。來不及與伊崇賢解釋,也來不及跟今天進行補習的老師請假,就急急忙忙地趕來了醫院。
趕回來的閔會嫻,正準備推門進去的時候,聽到病房裡的聲音,雙腳凝凍住了,她怔怔地停在門口,神情悲痛。
校長也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他的臉上展露了微笑,這讓他的皺紋更深了一折,他拍拍伊崇賢的肩膀說:「加油干吧!孩子們!」
閔會嫻睜大眼睛聽著校長講述著種植植物與人生,以及學習之間的關係,就好像聽著精彩的故事一般。
「救命啊!」男人用盡平生最大的嗓音朝著下面的人求救。
想起爸爸剛清醒過來的那天,當他意識到自己的下半身無法動彈的時候,用手拚命地敲打著自己的雙腿,是會嫻拚命地抱住他的腿,他才別過臉去,將自己的悲痛藏在巨大的陰影背後。
害怕被寄予希望的人失望……又害怕自己根本無法勝任這樣神聖的寄託……更害怕的是,努力了一個月之後,自己還是在睡一覺之後,將所有的問題都忘得一乾二淨。
嘎吱——
「那就是我們哪怕外面的垃圾場多臭,在學校里還是可以被一股花香包圍著的原因啊……只要堅守住自己的本性,那外界不管怎麼感染,都不會對事物的本質產生影響。」閔會嫻若有所思地說,她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在人少得幾乎要成為面對面座談會的禮堂里,她的聲音依然可以清晰地飄進老爺子的耳朵里。
在聽眾越來越少的大禮堂……
如果趕完這個活的話,他還能把今天請假的那個工友落下的活兒也給幹了,那麼,領取工資的時候,今天的收入交了房租之後,多出來的那部分,就足夠給會嫻買一套適合的精品文具,她已經在文具店門口徘徊了好幾個星期,他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了解自己的女兒。
世界上不存在無緣由的構成,所有的事情必定會有它形成的原因。
男人的雙手緊緊地拉m.hetubook.com.com住醫生的衣襟,雙眼熱切地凝望著醫生,哀求是他此刻內心的全部寫照。
空懸在窗欞上的衣架隨風拍打著牆壁,啪啪啪,如同孤獨無助的悲鳴。
在將全部的注意力投入學習這片海洋里的這段時間,她真的差點相信自己不幸的命運就要開始改變了,在深夜面對著複習資料的時候,她總想著自己只要再努力一點就可以改變生活了,她能上高中,甚至如同校長說的還僥倖進了全城最好的高中。可是這一切……這一切似乎在這一刻向她宣告了一個事實,這一切都只是夢而已。既然是夢,就會有醒來的時候,可是她醒來了,寧願自己還是那個看上去連中考都無望的絕望少女,也不願爸爸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老師們應下了各自的任務,然後離開了辦公室。直至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閔會嫻還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來確定哪些背影都不是幻覺。而幻覺好像又變成了現實,一個熟悉的身影竄進了視線中,是伊崇賢。
閔會嫻放下手裡的水杯,蹲在一盆看上去十分特殊的植物面前,指著它說:「這是蔥嗎?」
「喂!喂!你們這都是去哪裡?」老爺子捏著汗,提高聲音試圖叫住那些離開的人,可年老不代表威嚴,做貫貧中學的校長就等於是在收拾著一個爛攤子,而在過去那段漫長的時間里,似乎他的代理人——前任校長並沒有很好地完成他的交代,將一碗白粥稀釋得越來越不像樣。
男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自己負責的毛坯樓層,捲起袖子擦拭著額頭的汗水,然後用手擺正了頭上的安全帽,背上了一袋水泥朝著上升梯的方向走去。
「那如果這樣的話呢?」老爺子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再將計劃表推到閔會嫻的面前。
泥沙飛揚的建築工地,隨地都是沒有及時處理的建築材料,鋼筋、水泥、石子散了一地。
父女的臉上都掛著淚水:「小嫻!是爸爸拖累你了啊……」
男人低下頭,如同虛脫了靈魂的軀體,松垮垮地靠在病床上,目光無神地盯著被子,他似乎想隔著被子望穿自己的雙腿,那雙已經完全癱瘓到再也無力去承擔起家庭重擔的雙腿。
「請讓我也加入吧!」伊崇賢激動地向校長鞠躬,閔會嫻吃驚地看著他。
「那是因為你和這裏的大多數人不一樣,你已經符合了我的教育理念,而剩下的大部分的人,還必須經過整改。」
「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想個辦法讓我死吧!像我這樣的人,如果現在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話,就等於是在拖女兒的後腿……我已經沒有工作的能力,接下來還有一大筆的治療費用……這樣會拖垮我的女兒的!」
誰都不相信未來,誰都認為自己走到了這一步就意味著踏入了人生的黑洞。
接下來就是通知閔會嫻。
校長辦公室里,老爺子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被他叫到辦公室的閔會嫻。她拘束地坐在沙發上,不敢亂動。
在根本沒有人發問的會議中……
混亂的會場,隨時都可能從座位上站起來離開禮堂的學生,就連老師都在打哈欠的場面,在別的學校一定不多見,但是在貫貧中學卻是一種十分正常的現象。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上升梯,沉重的腳步距離上升梯也越來越近。
人們都認為自己看到的表象就是真實的。甚至有老師在暗地裡嘲笑一個老頭子接任校長,而且還沒有任何管理經驗,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學校的大主顧,這樣的話簡直就是玩笑。
可是附近的一處工地上響起的混凝車發出的響聲,以及地基的打樁聲音,遠遠地蓋過了他的求救聲。
正在快要到達指定樓層的時候,上升梯突然間停住了,卡在了半空中,他就像是成了懸在半空中的大鳥籠里的小人兒,雙腳一下子酥軟得站不住,可他還是努力保持著那個姿勢。在施工時發生這樣的事情是十分危險的,他和工地上的工友都知道,如果沒有人及時出現的話,急速往下掉的上升梯落在地上的時候,誰也不知道後果會怎麼樣。
這種措手不及的事故往往是讓人最難以接受的,悲傷在此刻頓時充滿了在場每個人的胸口。
這樣的午飯應該好好品嘗吧!
閔會嫻幾乎是撲進爸爸的懷裡的,窗外燦眼的陽光明晃晃地落在玻璃窗上,被拉緊的窗帘擋住了照進來的光源,兩個至親至愛的人在病房裡抱頭痛哭。
老爺子端起驅香草,細細地看著它發出的嫩芽,忍痛割愛地說:「如果你能考上匯賢高中的話,我就將這盆花作為獎勵送給你!」
「我可沒時間聽你那些無聊的理論!」有人走到禮堂門口了,回頭冷漠地說,而那囂張的樣子在老爺子的眼裡簡直是一種精神上的褻瀆。
「爸爸……」閔會嫻矇著哭腫的雙眼,眼淚又一次從她的眼角落下來。
「嗯……」閔會嫻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人在做,天在看。
如果此時閔會嫻的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她就會發現自己臉上的表情複雜地交錯在一起,而這種情緒是她用三言兩語難以概括的。就像伊崇賢對她的好,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用一兩次的接觸可以全部囊括的。
閔會嫻的臉始終冷漠得沒有多餘的回應,因為內心感應到伊崇賢今天出現在這裏可能飽含著的用意,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一開始就不給予好臉色的準備。
「爸爸!」閔會嫻整個人撲到了爸爸的身上,直到爸爸的一些在場的工友將她拉起來,護士小姐才將病床推進了病房。
閔會嫻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這樣與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間耗下去,看看到底是自己勝利了,還是命運勝利了。
「不過怎麼樣?」
「……哎?」閔會嫻覺得校長的話奇怪極了,她一丁點兒都聽不懂,只是輕聲地說,「像我那麼普通……除了一股蠻勁之外,可能就沒有多餘的特點了。」
大部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交會出一片蔭庇的空間。
「哪有我想知道卻打聽不到的事情,再說是你的事情,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啊!」伊崇賢說得理直氣壯。
得到這種回應簡直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場面!
「爸爸!請您別再說傻話了,好不好……我只有您了,也只能夠孝敬您了……我從來沒有媽媽,難道您還想讓我失去爸爸嗎……」
如果這是可以宣洩的悲傷,那她一定會主動找你,並且告訴你,你是她難過的時候最想訴說的人。可如果她在難過的時候,只是一味地包裹著自己的傷痛,那你的靠近,對於她來說就可能是一種窺視。
距離中考只有一個月了,看到文檔中密密麻麻的計劃書,簡直比經書上的文字還要密集。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嚇人的一樣東西。不過最最讓她覺得沒譜的是,她的考試成績是那麼的不盡人意,就連她自己看了考試卷之後,都會忍不住將試卷撕得粉碎,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有那種衝破雲霄的信心呢……
手術室的燈到底亮了多久呢,就連閔會嫻自己都算不清楚,三小時,五小時,甚至更長的時間……
「喂……」不管閔會嫻怎麼叫都已經叫不回他,可她手裡的筆記本被風吹開了幾頁,每一頁上都確確實實是伊崇賢的筆跡,只是那些像爬行動物一樣的文字真讓人費解。
可是伊崇賢的動作打破了她的設想,他把背後的書包扯到胸前,從裏面拿出一本筆記本,塞進閔會嫻的手裡,說:「這個給你!」
「小嫻……你別這樣,你爸爸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慧姨用手輕輕地擦去會嫻臉上未乾的淚痕,心疼地將她再一次摟緊,眼睛還不忘透過病房的玻璃窗往裡面望了一眼,眼淚也很快在她的眼睛里打轉。可是堅強如她,她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流眼淚,不然會嫻會更加感到無力和絕望,此時她最需要的就是擁抱和安撫。
抬著頭的人們睜大了眼睛,看著上升梯以極快的速度往下滑,男人因為抵抗不住這種力量而坐倒在了上升梯的底部……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十九米……嘭!
在老爺子的希望一點一點被摧毀的時候!她的出現就好像是貫貧中學未來的明燈,點亮了通向高中這條康庄大道上的先驅者!
簡直跟變戲法似的,變出了好幾個平時在學校里根本沒有撞過面的老師,他們一個個帶著可掬的笑容,抱著各自教授的那本課程,走進了辦公室,並且一致向老爺子恭敬地點了點頭。
「唉……」醫生退卻了幾步,沒有說話。
「您能把這個送給我嗎……」閔會嫻說出這句話之後,發現自己實在太冒昧了,臉頰微微發紅。
那些看上去那麼無禮的傢伙,可能正準備去奔赴一場鬥毆事件,也可能放心不下由別人看著的路邊小攤鋪,更可能連自己想去幹嗎都不知道,只是跟著大部隊離開,這樣混亂的人生,填充著貫貧中學每個學生的命運。
老爺子看著閔會嫻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說:「你知道我選擇你的原因是什麼嗎?」
「大家都會以為既然是一種花的話,就至少有花的形態,會有花苞、花|蕾、花骨朵,但是它卻不一樣,它在還沒有開花之前,就是一把看起來像蔥的草,甚至連它開花的時候,花期都短暫得讓人難以置信,但是……」
可是男人總是最快動筷子的,狼吞虎咽地將飯菜咽下去之後,就快快地投入工作中去,這飯里似乎總藏著無限的力量,快速地滲透到男人的身體里,然後,他就好像有著用不完的力氣,幹什麼活都吃得消、拿得下。
黑瘦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將女兒專門早起特製的便當從袋子里拿出來,擺在膝蓋上,臉上因為微笑而變得尤其明顯的皺紋堆在眉角。每一天的午餐時間似乎都變得格外神聖,咽進嘴裏的米飯總帶著女兒的愛心。她就連廚藝都遠遠超過她的母親,這是讓他覺得最欣慰的一件事情。
說完之後又恢復了剛剛的動作速度,他如同一顆流星,劃過了閔會嫻的天空。
對於閔會嫻他的心裏抱有最美好的幻想,從小到大,一直都沒有改變。默默地守護她,是他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
「誰告訴你,我在這裏的!」是閔會嫻先開口說了話。
處於午間時間的建築工地上,飄著一股濃郁的飯香。
「校長……恐怕……」閔會嫻猶豫著應該如何向校長解釋自己內心的想法,「我還有一份不能辭去的兼職……如果……」
辦公室里擺滿了盆栽,一盆一盆,香氣衝進鼻尖,與自然呼吸的空氣全然重疊。
學生已是所剩無幾的大禮堂,情況真是足夠糟糕,老爺子坐在主席台上,臉色都要發綠了,就跟他去年種下的蘋果樹結出的果實一樣。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判斷力出現了失誤,學校的情況根本不如他想象的那麼美好,設想變成了空想,讓他突然間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抽空了一般。
那一天老爺子對閔會嫻說了很多,可是就連閔會嫻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因為自己聽懂了校長的話,還是因為自己的體內真的有一股尚未開發的潛力,總之她覺得自己從未像現在這樣對學習充滿了渴望的同時,對自己的未來也充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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