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師父的微笑

濃重的血腥味縈繞在鼻端,我猛地捂住鼻子,拚命按壓住想要嘔吐的衝動。眼前的環境忽然間天旋地轉,母親死時的那雙眼睛,那一場烈烈的大火,那一片布滿殘屍的血池地獄,鮮活的浮現在我眼前。我腦子一陣眩暈,身子往側邊一歪,待迷失的意識回歸身體時,我已經從馬背上跌了下去。
望著眼前越來越近的堅硬地面,我嚇得緊閉上雙眼,可迎接我的卻不是冰冷的地面和劇痛,而是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溫潤的嗓音帶著熱熱的吐息拂過我的耳朵,「我怎麼有這麼笨的徒弟,連騎個馬都會摔。」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等迎親的那群人反應過來,倒地的那個男子已經嘔出好幾大口鮮血,粘著血跡的嘴唇顫抖著,指著他對其他人嘶吼:「他就是樓襲月,殺了他為師父報仇!」他話語剛落,連我都察覺到在場的氣氛頓時冷了下去,方才還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的人立時跑得不見了蹤影。
下一瞬,那些人大喊著齊齊揮舞刀劍往樓襲月身上砍去!我緊張得連心跳都停住了。「師……」我驚恐的呼喊還沒出口,樓襲月俊美無雙的臉上笑容全失,澄澈的眼中彷彿閃過一道冷光,手中劍尖往上刺出。接下來,我只看見一片刀光劍影,還有人影攢動間噴濺在空中的殷紅鮮血。
「混蛋!」方才坐在轎里的那個青年拚命地爬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往我們走來,一臉血跡,雙眼通紅的對著樓襲月嘶聲大喊:「住手!你放過我三師伯,你……」我清楚看見樓襲月將手裡的劍柄輕輕擰轉,神色自若地聽著那人忽然爆發出的更大聲的哀鳴,瑩潤的黑眸一瞥那個青年,露出一抹再殘忍不過的笑來。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大片用手臂都抱不過來的大樹,一時獃獃地仰頭望著樹頂處狹窄的天和-圖-書空。忽而,往後移動著的天空突然停止,我還沒反應過來,樓襲月已經抱著我翻身下馬,「到了小絮。」
我愣愣望著他的側臉許久,心頭湧起莫名的恐懼和害怕,下意識的想要逃開他的懷抱。樓襲月稍微用力把我禁錮在胸前,手中劍花一挽,刺穿最後站著的人的胸膛。
「哦,那你們怎麼做?」
我被震得忘了任何反應。樓襲月低眸瞧了我一眼,扶正我站好,低喃著「髒了。」垂手輕輕拭去了我臉上的血跡。我瞳仁霍然緊縮,若不是親眼瞧見那一幕,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個笑容溫柔如風的師父會是剛才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修羅。
「啊啊啊——」那人被他折磨得發出撕心裂肺地慘叫,我臉色都嚇白了,死勁閉上眼睛,用手捂住耳朵不再去聽。樓襲月扒下我的手,把嘴唇挨著我耳邊柔聲道:「小絮,睜開眼睛。」我使勁搖頭。樓襲月的嗓音沉了下去,我甚至能體會到他壓抑的怒氣,「師父的話,你不聽了?」我渾身僵住,咬著下唇把眼睛虛開了一條縫兒。
「師父,那是在做什麼?」我指著一處人流攢動的地方興奮地扭頭問他。
「好呀好呀。」我高興得直拍手,還在想他會給我看什麼更好看的,他突然毫無徵兆地騰身躍起。此刻那一行迎親的人剛好要走到我們的馬前,樓襲月身子在空中如翩蝶般掠過,等我回過神,他已經飛到那花轎的上空,手裡不知何時握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寶劍,陽光折射在幾乎透明的劍身上,刺得我眼睛發疼,卻又漂亮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鮮血染透了那些人喜慶的紅衣,像小河流淌在他們身下的地面,有一些人在血泊中扭動殘喘呻|吟。
隨後充盈我耳朵里的只剩下嘶吼聲,慘叫聲,呻|吟聲……可這些彷彿都與我和_圖_書毫無關係似地,樓襲月單臂抱著止不住渾身哆嗦的我,將那些人攻擊他的人全部斬殺在劍下,白璧無暇的臉龐上不帶任何表情。
我耳中聽見異響,並不知道這是利劍刺入皮肉的鈍響,還好奇的轉臉去看,然後徹底傻轉—就在我面前,我看著那人不瞑目的大瞪著眼睛,喉間噴涌的血流如注,仰倒了下去。
我眼都不眨地望了他許久,「哦」了一聲轉回頭去,身子卻悄悄往他懷裡更縮了進去。心中想是呀,那些人想害師父所以師父才那樣對他們的。我不會害師父,又怎會去惹他生氣呢?剛才那個害怕得想要逃離他懷抱的念頭早被我拋在了腦後。
我被他話音里幾乎是要把樓襲月挫骨揚灰的恨意嚇住了,渾身打著冷戰。這時,一件披風自身後將我從肩到腳全部裹住。「小絮怕了?」樓襲月偏頭看著我問我。我怔怔地點頭,攥著他的衣袖抖著嗓子說:「師父,他瘋了,別殺他了。」樓襲月對我溫柔地笑了一笑,「師父沒想殺他呀。」我頓時鬆了口氣,「師父……」我心有餘悸地仰起頭,樓襲月漂亮的眼眸里全是溫柔神色,看得我心跳怦然加快。
我心口像抱著只小兔子砰砰直跳。想到以後能與師父一直生活在一起,一路上困擾我的不安和擔憂瞬間蕩然無存,我甚至還生出些高興期待的心情。
觸目的只餘下紅色,刺目的紅。
樓襲月幫我擦乾淨后,將那張沾血的錦帕隨手丟在地上,把手掌伸到我的面前,「走吧小絮。」我怔怔的瞧著他沒有回應。樓襲月眼眸彎了一彎,眸底噙著笑意極其溫柔地說:「小絮該在乎的,難道不只是師父?」
那時的我天真地以為,樓襲月的本性其實還是好的,對那樣辱罵自己的人他都能放過。後來,我才漸漸明白,他並和-圖-書非對這個青年發了善心,而是他最大的興趣便是毀掉別人珍視的一切,然後在一旁冷眼觀賞。
山間的霧氣遮蔽了視線,我睜大了眼睛費力的往前看,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靠向身後溫熱的胸膛,我一直拉著樓襲月的衣袖,雖然看不見也不覺得心裏發慌。
忽然,樓襲月手腕一轉,劍鋒帶著千鈞之勢猛力斬下,「轟的」一聲巨響將那頂新娘花轎生生劈成了兩半。我驚得張大了嘴巴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看著從破碎的花轎里飛出的一道人影與他在空中打鬥起來。
這裏和以前我住的戈壁沙漠真的不太一樣,陽光是柔柔暖暖的,鳥兒的叫聲是清脆宛轉,連風裡都帶著甜甜的花香。沿途我被他裹在披風裡抱在身前,從他的懷裡露出一雙好奇的眼睛到處打望。
他們兩人的動作都太快,到後來我甚至連他們誰是誰都瞧不清,緊接著又聽見一聲悶響,空中的兩人猝然分開,一人輕盈地翩翩落地,一人如被折斷了雙翼的大鳥重重砸在地面。
「毛驢?」樓襲月忽然低下頭,沖我展顏一笑,眼波溫柔至極,「小絮想不想看更熱鬧好看的?」
「好,我『放過』他。」他手臂猛地一沉,鮮血隨著劍身從那人體內激射而出。樓襲月輕巧的錯身避開,血半點沒粘到他身上,倒是我被一滴溫熱的液體意外的飛濺到眉心。
紫嫣回我一笑,眼眸清媚動人,「你好。小妹妹叫什麼?」
「樓襲月!」
我心頭劇烈震動,望著他那雙漂亮眼睛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倒影,情不自禁的把手遞給了他。樓襲月蜷指握住,牽著我走到馬前抱腰讓我先坐了上去,接著翻身坐在了我身後。
我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壯起膽子問:「師父,如果小絮做錯了事,你也會像對他們一樣……對我嗎?」話m.hetubook.com.com語剛落,額上又是一疼。樓襲月屈指不輕不重地敲了我額頭一下,悅耳動聽的嗓音緩緩地道:「笨小絮,你是師父的乖徒兒,師父怎麼捨得傷你?」
就在這時,不遠處那扇大門自內緩緩打開,一片淡紫色的裙擺像雲彩般飄現在我的眼前,隨之步出的那抹身影,婀娜娉婷,彷彿乘風而來的翩翩仙子。我眼都不眨得看著這個極好看的大姐姐往這邊走進,垂首對著樓襲月款款拜下,「公子一路辛苦了。」她說話的嗓音又輕又柔,聽在耳中舒服極了。等抬起頭時她似乎才注意到樓襲月身旁還多出了一個我,略帶困惑的目光將我上下窺視了一遍,隨即恢復了平淡。
「娶親?」我眼睛發亮的盯著吹吹打打而來的那群人,他們穿著大紅色的衣服,笑得那麼喜慶,連我也不由得高興起來,抓住他的衣襟對著那頂花轎露出艷羡的目光,「我們那裡娶新娘子沒這麼好看。」
我乖巧的被他抱下馬背,目光定定的望著前方那一座宅院。「師父,」我仰起頭問他,「你家裡還有其他什麼人嗎?」樓襲月笑了笑說:「小絮,這裏以後也是你的家了。」我一聽心中不知有多感動,眼眶都有些發燙,不由得攥的他的手更緊。
我沒有察覺樓襲月話里的異樣,仍然興緻勃勃地道,「我們那裡的新娘子是騎著毛驢嫁出去的。」
「紫嫣,你帶小絮下去沐浴更衣。」樓襲月出聲接下了話頭,「我忘了山中天寒,沒有準備她合身的禦寒衣服。」說著揉了揉我的頭髮,嘴角的笑意更濃。紫嫣低眸應道:「是,公子。」伸出纖細白|嫩的手指拉起我,「小絮隨我來。」
空蕩蕩的大街上,樓襲月被那群迎親的人團團圍困在中間。看著對方那麼多人,哪一個不比我這師父強壯魁梧,我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他來。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叫唐絮。」我乖乖地一問一答。
樓襲月將我拉到身前,俯下身笑著對我說:「小絮,她叫紫嫣,今後就由她照顧你的起居。」 我連忙點頭叫了一聲,「紫嫣姐姐好。」
我望了望樓襲月,又望了望紫嫣,有些依依不捨地鬆開了他的手,由紫嫣牽著往大門內走去。沒走出幾步我就忍不住回頭去看樓襲月,他就站在那裡,沖我溫柔地一笑,陽光照耀在他俊美的臉龐上,玉石般燦然生輝。
對於即將開始新生活的地方我還是有些害怕的。我從小的活動範圍是天門客棧外不出十里,再遠點的地方根本沒有去過。這次隨著他,我的師父穿過沙漠又用了整整十日到了這處山清水秀的姚城。
這一刺並非正對著那人的心臟,所以那人只是痛苦的捂住胸口跌跪在地。樓襲月居高臨下的冷冷打量著他,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暴戾,嘴角卻是帶著笑,不緊不慢地從他體內往外拔出寶劍。
他話里的戲謔讓我的臉霎時漲得通紅,我窘迫地蜷縮在他懷裡,耳中聽見那些人嚷嚷著我和師父是一夥兒的,一個也別放過。樓襲月不能再把我放在一邊,他便那樣一隻手摟著我,另外一隻手揮舞著長劍,手腕微轉,眼都沒抬的一個斜刺,割斷了那個朝我舉刀砍下來的人的喉嚨。
再往前走了半個時辰的樣子,濃霧漸漸淡去,我已經能清楚看見小道兩側蔥鬱的參天大樹,茂盛的枝葉高高伸入天空,遮天蔽日。
身後傳來的凄厲喊叫讓我忍不住回過頭去,只見那個青年頭髮散亂的撲倒在血泊中,眼睛里射出的光讓我心驚膽顫。他死盯著樓襲月的背影,發狂般嘶聲咒罵:「樓襲月,你個畜生!你會遭報應的!總有一天,你會眾叛親離,死無葬身之地!你……」
樓襲月隨意一瞥,簡短地回答我:「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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