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師父的目的

我轉頭望著他,筆挺修長的背影,比五年前初次見面時又俊朗了許多,那人濃長的發垂在他肩膀和臂彎里,這一幕唯美柔情的讓人驚嘆。
我依依不捨地望著他頎長的身影消失在街口,這才收回目光推開宅門步了進去。
我氣得捏在手裡的韁繩一緊,咬咬牙,學著他方才的樣子踩在馬鐙上,費力的坐了上去。不用腦子想都知道,我方才上馬的動作一定非常之笨拙難看,所以連樓襲月眼中都閃過了一絲促狹的笑意。
「不會的。」我不假思索的說,扭頭看向他。樓襲月愣住,似是沒料到我會打斷他說話,一時默然。
在我坐在馬上緊張窘迫的無所適從時,樓襲月策馬行到我身邊,溫柔地對我說:「小絮,走吧。」我緊緊勒住韁繩,身子一動不動。樓襲月行出幾步,停下馬蹄回眸一瞥我,我頓時尷尬地垂下頭,在他面前再也裝不下去,臉上又紅又燙,底氣不足地說:「師父,我會騎駱駝和……毛驢,沒學過騎馬。」聲音越來越小。
「師父吃晚飯了么?」我表情木木地開口道,他眼底困惑更濃,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瞅著我,搖了搖頭,「怎麼來得及。你以為闖陸家堡搶人是那麼容易的呀。何況,還是搶堡主的新娘子。」說完他不再看我,抬腳徑自往門內邁去。
「你的毒幾日能解?」樓襲月用溫柔地口吻問那個女子,女子回他:「兩天。」「那來得及。」女子聽樓襲月如此說,笑了聲道:「那朵三生花應該十日後便開放。此花三十年一開,花期僅三日。兩日後你再趕去,最快也要十天才能趕到孤雪峰,算算只餘下一天時間。你不覺得太冒險了?」樓襲月聞言,笑著說:「冒險,但你體內的毒不清乾淨,只怕撐不到那裡。」女子的話語一停,稍後問起樓襲月:「你確定要去?三生花被紫宸派視為神物,自會派人看守,而你,不是與他們有那個八年之約嗎?」樓襲月只回了她一句:「你要的東西,我便一定能拿到。」
撐著腦袋望了望黑漆漆的外面,我起身把飯菜用鐵蓋子蓋上,匆匆梳洗了一下后就跑去院門口候著。街頭的一戶戶人家都點上燈,暖黃的燭光從薄窗紙上透了出來,驅散了小巷的陰暗和寒冷。
我蜷起指尖,驀然驚和*圖*書覺手心一片冰涼,心空落落地,所以身體冷得瑟瑟發抖。我神情恍惚走進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的,竟然走到了樓襲月門前。我能隱約聽見裏面兩道嗓音的對話,男聲清越如玉石相擊,女音婉轉如青鳥初蹄。
樓襲月把我攬在身前,手中馬鞭從我腰上松落垂到地上。他低頭看了看我,清亮的眼眸點染著笑意:「小絮,這是第二次了吧?」
出了山谷趕了一整天的路,我也沒有機會問起樓襲月這次帶我外出的原因,只得跟著他一路往前。到夜幕降臨之前,樓襲月帶著我和白謙到了一個很是熱鬧的城鎮,策馬停在街尾一座幽靜的宅院門口。
我心頭驚喜難耐,連忙邁步迎了上去。馬停在院門前,我張嘴喚道:「師父……」最後一個字在看見樓襲月懷裡抱著的東西時驀然打住。
接下來的時辰,變得尤其難熬。我在宅子里轉悠了幾圈,發現竟然只有我一個人。這處宅院修砌的極是雅緻,有山有水,東南西北四個小院子,每個都布局的風景別異,各有千秋。雖然沒有他人居住的樣子,可是院內乾淨,房屋整潔,應該是經常打掃的。
樓襲月輕笑出聲,難得好心情地折了回來,探出左手修長的指端按在我手背上,「手別捏這麼緊,雙臂放鬆,上身保持端正……」我按照他說的話一一照做。再交待了我幾點該注意的,樓襲月收回手臂示意我試一試。我壓住心中的緊張,把手裡的韁繩鬆開一些,然後再用腳輕輕磕了下馬肚子。馬兒低鳴兩聲后開始慢慢的踱步,我坐直身體努力讓自己放鬆,像他方才教的那樣,靜心體會馬蹄落地的脆響韻律。
瞬間,心臟忘記了跳動。
這一刻,我真想轉身離開,不再聽樓襲月用這種溫柔堅定的語氣對別的女人說話,可是,腳下卻像長了根,一步也挪不開。
那我算什麼?他讓我和趙單練那種武功,他帶我出來是為了別的女人,他對我只是……利用?
我一慌,連忙拉住他的馬韁急道:「師父,我沒事的,我能行!」說著也顧不得膽怯了,跑到那匹被白謙牽回的白馬旁翻身又坐了上去,攥緊韁繩時我仍然心有餘悸,卻對他盡量自然的笑笑:「我可以的,師父。」
我站在門外,透和*圖*書體生寒。原來,樓襲月帶我出來是為了她,為了替這個女子取三生花。
我捂住肚子這才想起,自己今天從午後便沒再進食。再想想,好像樓襲月也是,不由得有些緊張。我站起來往方才看見的廚房的方向跑去,希望能在師父回來之前,為他備上些吃的。
當我挎著包袱氣喘吁吁衝到宅子門口時,遠遠便瞧見樓襲月和白謙都站在馬旁等著我了。我心頭微赫,快步走到樓襲月身前,低著腦袋小聲地說:「師父,我準備好了。」樓襲月看了我一眼,然後輕嗯了一聲,轉身踩在那匹棕色駿馬的馬鐙上,翩然躍上了馬背。
樓襲月對我說:「小絮,不是讓你進屋等嘛。」我愣住了一下,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見狀,樓襲月笑出了聲,眼底噙著溫柔低喃了句:「笨小絮,進去吧。」說完,舉步從我身邊走過了。
你要的東西,我便一定能拿到……
我的臉霎時通紅,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樓襲月悅耳的嗓音在我頭頂上想起,隨後一件披風披在了我的肩膀上,他輕輕地攬住我,嘴巴放在我耳邊柔聲道:「進去吧,小絮,外面風大別著了涼。」言罷鬆開我,帶著白謙離開了。
噠、噠、噠……我策馬繞著樓襲月轉了兩圈,發覺自己竟然沒被顛下來,頓時難耐欣喜地扭身看向樓襲月:「師父,我會騎……」下一瞬,眼前天旋地轉。許是我扭身的動作過大驚了坐下的馬匹,它猛地一低頭,一蹶子把我掀下了馬背。我反應極快運上輕功騰身而起,卻在這時驚惶地發現自己的左腳不知何時被纏在了腳蹬繩上。
廚房裡倒是什麼都有,葷素搭配,也新鮮,可是……我望了望自己的雙手,有些沮喪的發現,我什麼都不會做。從小在客棧里有娘和李媽她們在,年幼的我除了摘菜也幫不了其他忙;隨後跟著樓襲月到了谷里,卻是紫嫣和白謙一直照顧著飲食,我根本沒進過廚房。眼下,面對著這麼多好食材,我完全沒了主意。
被我這麼一蹬,馬匹驟然受驚快跑起來,我被這股力道帶著重重的甩到馬下,望著急速接近的地面,我腦子一下子懵了。在這時,忽然覺得腰際一緊,我被一個長長的東西纏住腰間整個人卷了起來,身體還在半和-圖-書空中,一隻手臂繞過我的腰將我有力的箍在了懷裡。
我心頭有些疑惑,走累了選了一棵幽香沁人的紅梅下的石凳坐下。爍爍梅花開了一樹,嬌艷動人的如同美人的笑面。我驚艷的抬頭瞧著,揉了揉走得發酸的雙腿。就在這時,肚中開始咕咕地唱起空城計。
不管了!我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路吧,我回憶回憶娘以前怎麼做的,總能弄出一點吃的東西來。心頭想到能讓樓襲月回來吃到我做的飯菜,我登時沒有了疲態,抬手把頭髮紮起來,袖子卷高,一頭扎進那堆米面菜肉里……埋頭苦幹。
樓襲月姿勢優雅的躍下馬背,我笨手笨腳的翻下去,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他站在那處宅院門前,回身對我說:「小絮先進去休息,為師去辦點事。」我沒有說話,眼睛不舍的看著他。樓襲月被我看得笑了起來,摸摸我的臉笑道:「真像。」我傻乎乎的問:「像什麼?」樓襲月笑容裡帶著促狹,回答我:「像一隻怕被主人丟棄的小貓。」
他的話落在我耳中,無異於五雷轟頂。樓襲月那麼溫柔的抱住那個女子;他去喜堂上搶下的她;而她,是他重視的人……
「傻看什麼,還不走。」突兀間冒出來的一個聲音,讓我激靈了一下回過神來,我看向說話的白謙,想了想問道:「白謙,她是誰?」白謙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是公子很重視的人。公子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把她帶回來的。」他頓了一頓,「你那麼笨,最好少在葉小姐面前出現,免得你犯傻讓公子丟臉。」說完這些,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饒有興緻的盯著我。許是我的異常平靜讓他吃驚,他眼底慢慢浮現迷惑的神色,「怪了,你今天怎麼不……」
忽然閃過腦海的一個瘋狂的念頭,讓我迫切的撒開腿往廚房奔去。如果,如果我能憑自己的力量取回三生花,成全他對那名女子的心意,是不是對他而言,我算有用了一些?
我大窘,想起以前摔下馬的糗事耳根一陣發燙,嘴裏囁嚅著說:「我、我只是不小心。」 樓襲月眼底的笑意更濃,黑曜石般的眸里光波流轉,瀲灧生輝,抬手屈指一敲我額頭, 「笨,真是個笨徒弟。」我被他這一笑弄得怔住了,心魂蕩漾的傻望著和*圖*書他,對他語氣里透出的寵溺意味又驚又喜。
又等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遠遠的,我看見一抹白色身影出現在長街盡頭,那人騎在駿馬上,夜風拂過他的衣袂,翩翩如碟,俊逸不凡。
我失魂落魄的往回走,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一路經過的房間,我不知道哪一間是屬於我的。或許在樓襲月心目中,我連這一席之地都沒有?意識到這點,我霍然心悸,彷彿全身的血液瞬間都凝固住了,我死死抱住雙臂,身體如墮冰淵。眼淚不停的流,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很怕,怕自己連一絲痕迹都不能留在樓襲月心底,怕終有一日,他會像對他殺過的別人一樣,忘記這世上曾經有過一個叫唐絮的笨徒弟。
聽見我的話,樓襲月神色頓了一頓,忽然噗嗤笑出聲來,他垂首把額頭抵在我的發頂上,溫熱的呼吸透過髮絲吹拂過我的皮膚,痒痒的酥麻感過電般傳遍全身。我被他的反應驚住了,脊背綳得直直的,聽著那如水滴玉石的美妙嗓音迴旋在我耳畔:「我的小絮一點沒變。」
這麼近的對視著他那雙美得驚人的黑眸,我心中早就亂作一團,稍後強自吸了口氣把話接下去,「不會的,有師父在呢。」
樓襲月望著我的眼眸忽閃了一閃。就在我以為他會那樣調頭離去的瞬間,他忽然伸臂將我攔腰抱起放坐在他的身前。我驚愕的渾身緊繃,聽見身後他的笑語聲:「你要逞強,為師可捨不得。若真的在騎馬途中摔下去……」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頂回去:「你才不會呢!我從小沒事就騎著玩兒。」白謙勾了下嘴角沒說話,將手裡的馬韁塞到了我手中,反身走到樓襲月身側回話道:「公子,唐絮說她會騎馬不用屬下幫忙了。」說完故意在我面前瀟洒的翻身上馬。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我猶自驚魂未定,大口的喘息,心臟怦怦直跳,然而待我意識到現在正抱著自己的人是誰時,心跳陡然漏了半拍。「師父……」我扭過頭,抖著嗓子喚了身後那人一聲。
此刻伏在他胸口,被包圍在他清新好聞的氣息里,我覺得心跳都失去了控制,只願一輩子就這樣繼續下去。可惜,轉眼美夢就被打碎了。樓襲月垂手將我放回了地上,笑著說:「罷了,你隨趙https://m•hetubook.com•com單晚點跟上來吧。」說完轉頭就要策馬離開。
臉龐濕濕的,我不想哭,可是眼淚卻止不住。我抬手去擦,在看見手背上的水泡時,動作堪堪打住。那是做菜時濺起的滾油燙傷的,手背上起了一溜水泡,當時沒感覺,現在火辣辣的痛。可這痛卻遠不能及我心痛半分,半分也不能。
我衝進廚房,從桌上抓起包袱,正要轉身離開時,目光忽然掃過桌上那些蓋得好好的飯菜,沒來由的心頭湧起一陣鈍痛。樓襲月永遠不會因為我做了這些而會心微笑,我卻笨到現在才知道。
柴火起的煙熏得我眼淚直流,好幾次嗆咳的衝出門外,然後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又衝出廚房。這樣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后,望著擺在桌上的幾盤還能入目的小菜和米粥時,我已經累得趴下,半點餓的感覺都沒了。
我原以為樓襲月對誰都無情無義,所以他那樣對我也算不錯了。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他也能那麼溫柔的和別的人說話,為她著想,為她取她想要的一切東西。

樓襲月說著,摟著我的手臂下意識的收緊了一些。我順勢伏貼在他胸口,像小時候那樣被他用披風整個包裹住。我抬起頭不眨眼地望著他的側臉,像蝶翼般的長睫半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眸,我瞧不真切他此時眼底的神色,可我能聽見他平穩如常的心跳。而我的心跳,在這個擁抱里早已紊亂不堪。
樓襲月翻身下馬,打橫抱著一個人走到我面前。我怔怔的看著從那件寬大的披風裡滑出的一頭黑髮,髮絲垂散在空中,隨風輕擺著,如同河底濃厚的水草般美麗。那人靜悄悄的被抱著,頭靠在樓襲月肩膀上,臉完全遮在披風裡。那人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可我從那纖細嬌小的身形可以判斷出,是一名女子。
又聞那女子細細的說道:「也罷。你知道如何摘下三生花嗎?此花唯有雙手未曾粘過人命血腥的人方能順利摘到,不然手一碰花朵便會凋謝。」樓襲月柔聲接下她的話:「這不怕,我早安排了一名徒兒去。」
我低著頭,只看見他的衣擺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接著對白謙遞到我面前的馬韁咽了口唾沫。白謙舉著韁繩見我沒接,忽然想起什麼似地,眨巴眨巴黑亮的眼睛湊近,用揶揄的口吻問我:「懶蟲,你會騎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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