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個時辰，是娘被折磨得最痛苦最凄慘的時候，樓襲月已經到了。
不是師父，真的不是他。他沒有騙我……
「蘇公子！」我踏出門，仰頭喚道。蘇莫飛的身形忽然在半空中一滯，匆匆回眸一瞥我，竟然一個躍身落在了我跟前。
蘇莫飛板著臉，用我從未聽過的嚴厲口吻對他說：「常與，你無視門規私自下山，回去后掌門一定嚴懲不貸。」常與訕訕地耷拉著腦袋不做聲。蘇莫飛無奈嘆氣，轉身將藍玉膏遞還於我，抱拳言道：「多謝唐姑娘。在下會儘快帶著師弟離開。」我連連擺手，「沒事沒事。」眼角餘光一瞟常與，「他好像傷得不輕，你們可以歇一歇再走。」
我掙扎著撲到桌子旁，攀著桌邊站起來，一揮臂，將桌上所有的東西掃到了地上。
「小絮，小絮！」焦急地呼喊響在耳邊，同時一股渾厚的真氣從背心直灌入我體內。劇痛彷彿緩解了一些，我虛開眼睛，看清了近在咫尺那張驚慌失措的臉龐。
瓷器墜地碎裂的聲響，無比刺耳。
我一驚，盯著蘇莫飛問：「你是來找三生花的？」
「常與！」
許是被冰冷的膏體刺|激了一下，常與低吟一聲悠悠地醒轉過來，初時睜開眼睛看到蘇莫飛，呆了一瞬，再轉眸看見我時，徹底愣住。
然後我眼前一黑，從桌上滑下，仰面往後倒去，身子卻意外地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就在一旁，冷眼看著。
對不起，娘，對不起……即使知道了真相，這個孩子，我還是想要保住他。
「蘇公子，三生花對你們很重要嗎？」我終於問出了這個一直困擾在我心頭的和圖書疑問。樓襲月要三生花是為了解蠱毒，而它對紫宸派又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竟然讓常與這麼冒險？
我咬了咬下唇，忍住心頭的急跳開口道：「七年前，你是一直跟著我師父到了天門客棧？」蘇莫飛略微思索，點了點頭。我激動地拽著他的衣袖，彷彿心臟就在我耳朵里跳動，咚咚，咚咚，說話的嗓音都有些顫抖：「那他路上，有跟其他人聯繫過嗎？」蘇莫飛回道：「應該沒有。那時掌門剛和樓教主定下八年之約，在下怕他不能遵守，也是年少輕狂，執意跟了他三個月時間，直到，」他垂眸看向我，眸光閃爍不已，「直到，他帶走了你，而後五年沒再出入江湖。」
我捧著做了一半的那件小衣服，在屋子裡呆坐了半天，心底很是矛盾。
痛，真的很痛。
可是，白謙的事，我要問他嗎？
「再後來，你進來了，讓樓襲月放開我……」我喃喃地吐出每個字，目光失神渙散地落在前方。心，飛速往下墜。
我話音剛落，一把怒氣沖沖地嗓音接道：「還不是為了那朵被你搶走的三生花！」
「唐姑娘放心，我們馬上就離開。」蘇莫飛忽然開口道。我驀然意識到自己盯著門瞧的動作讓他誤會了，慌忙轉回頭，臉上微紅地道：「不，我不是在催你們走。」蘇莫飛淡然笑了笑：「唐姑娘保重。」言罷，扶著常與往門口走去。
心中擱了事，就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太陽慢吞吞地升起，再慢吞吞地沉下。好在，明天就到樓襲月當初許諾會回來的日子了。
樓襲月微微一頓，回道：「不是。和*圖*書」
房門在蘇莫飛背後闔上那一瞬，我身子突然一個搖晃，痛苦地捂住小腹跌坐在地上。我一早將所有人都遣到了院外，不許他們擅自進來。而此刻，我想要張嘴叫人，喉嚨里卻鼓動著只能發出破碎的呻|吟。
我使勁搖頭，幾近喜極而泣，眼都不敢眨了，怕一眨眼，當著蘇莫飛的面淚珠就滾落下去。拚命按耐住心情的澎湃，我對他露出笑容道：「我沒事。多謝你，蘇公子。」如果不是你的這番話，我或許一輩子都解不開心結。
胸口驀然痛了一下，讓我不得不抓緊衣襟才能緩過氣來，心臟被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害怕緊緊攫住。恰在此時，我耳中忽然聽見屋外隱約有嘈雜的人聲響起。
我用微弱得不能再弱的嗓音對他說：「樓襲月，我以為我能信你，但是……我錯了。」我真的無法忍受，一個冷眼旁觀我娘那樣死去的人，再用同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我。
所以我與他，什麼都斷在這裏最好。
「半個時辰？！」我驀然拔高了音調，撲身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蘇莫飛一驚，而被他扶著的常與瞪著我罵道：「妖女，你想幹什麼？！鬆開你的手！」
下一瞬，我驀然憶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走上前望著蘇莫飛的眼睛問道：「蘇公子，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樓襲月渾身霍然僵住。
樓襲月抓住我的胳膊，似乎惱了，厲聲道：「唐絮，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種人？」
兩個字，讓常與的后話堵在了嘴裏。常與抬起頭瞪著我，眼神里滿是怒氣。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他，能讓他生這麼大的氣，一時有些茫和_圖_書然地看向蘇莫飛。蘇莫飛面色如常，對我歉意地道：「失禮了，唐姑娘。」
「請講。」
緊貼在我後背的手掌猛地顫了一下，淳厚的內力依舊源源不斷地送到我身體里。我蜷在床上，拼勁地推開他的手：「別碰我，樓襲月。」
「唐姑娘，你怎麼了？」蘇莫飛或許察覺我臉色不對，關切地問道。
我手指痙攣著抓住衣衫，眼淚洶湧而出。
我隨在他身後剛踏進門，就聽見院外一陣雜沓紛亂的腳步。片刻之後，叩門聲起。
「和我二師兄無關，是我偷跑出來，二師兄只是來尋我的。」常與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肩胛下方的劍傷看起來不輕，蘇莫飛擔心地伸手攙住了他。
「不用你假好心，妖女！要不是你，我……」
我下意識地摸向小腹。快入冬了，身上已經穿得比較厚，隔著幾層衣服也不太摸得出來。就在這時，我見常與不顧有傷在身，對蘇莫飛跺腳急道：「二師兄，你幹嘛不都告訴她，紫金丸是……」蘇莫飛的一個眼神，令常與再次噤聲，憋得他胸口劇烈起伏。
我忍不住回首望了眼緊閉的房門，如果樓襲月現在站在那裡該有多好。我從沒像現在這麼，想要見他。
我用力按住胸口，一股從心底湧起的熱流讓我眼眶發燙。
眼瞧著蘇莫飛快走到門旁，他猛然停下了腳步，背對著我低聲道：「如果當初是我先找到了你，你會怎麼選擇？」我無法作答，因為，沒有如果。蘇莫飛對我的沉默毫不為奇，點了點頭道：「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差了那半個時辰，所以……」
我聞言，竟然笑了：「你真狠。」那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少年，到死都還念著你的好，關心著你，期望能叫你一聲『師父』。
一人站在門外道：「唐姑娘，有刺客混了進來，我們……」我冷靜地截斷他的話，「我在休息，沒見到你們說的刺客。」那人繼續堅持：「唐姑娘，請開門……」我的聲音冷了一分：「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那人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打攪唐姑娘了。」而後，腳步聲往遠處離去。
我全然不管了，繞到蘇莫飛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蘇莫飛，你說什麼半個時辰，你說清楚。」
蘇莫飛被我激烈的反應弄得愣住，稍後回道：「在快到天門客棧的時候，樓教主用計讓我跟丟了他。我在四周找了一圈都沒人，直到看見遠處的客棧起火，我才趕了過去，就見到地上的盜賊屍首。再後來」
「蘇……」我的手伸到半空，頓住了，隨後無聲地縮了回來。望著蘇莫飛挺拔的背影，我心頭莫名悸動。若真到了樓襲月說的那一天，我可能還會和蘇莫飛刀劍相向。
冷汗如雨，濕透了衣裳。我艱難地抬起頭看向他，視線像暴風驟雨中的海面，什麼都模糊不清：「樓襲月，白謙是陸展鵬……害死的嗎？你回答我……」
「蘇公子，你怎麼……」我剛要上前好奇地詢問他怎麼會來這兒，冷不丁瞧見被他抱在懷裡已經陷入昏迷的那人，驚住了。蘇莫飛面色焦急地道：「唐姑娘，常與受傷了。」我猛地回神，讓開門對他說：「快進去吧。那些人我來處理。」
我搖了搖頭，常與對我的敵視不是一兩天了，我自然沒必要介意。但是……「蘇公子，你們怎麼來了天一
https://m.hetubook.com.com教？」我忍不住問道。按理來說，現在快到八年之約結束，正是兩派最緊張的時候，蘇莫飛到這裏未免太過奇怪。
難道，是師父提前回來了？我急迫地走到門前，「嘩啦」拉開房門，卻意外地看見一抹青影如飛燕般掠過上空。只一眼，我就能看出那是誰。
「葉靈呢？把葉靈找來！」樓襲月沖身後的人暴戾地吼道，嚇得那些人臉色都白了。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比他們更難看，所以樓襲月轉回頭瞧著我時，都不忍多看一眼。他手臂顫抖地抱起我，我靠在他胸口上，眼淚奇迹的停住了。
沒有誰察覺到。
如果不是樓襲月做的，他一定會不高興，因為我那麼惡意地揣度他，不信任他；但是，如果真是他……
我長出一口氣，回身看向蘇莫飛，當瞧見常與胸口的血跡和蒼白的臉色時，嚇了一跳。我霍然記起因怕我刺傷手指，樓襲月留給了一盒藍玉膏給我，連忙找了出來遞給蘇莫飛。蘇莫飛也無暇客氣了，查看了一番常與的傷勢，接過藍玉膏為他敷上。
我狐疑地打量著蘇莫飛，那張俊朗的臉龐上，一絲情緒都沒有泄露。可不知為何，我看著這麼平靜的他竟覺得忐忑不安。
「不。」我咬著牙，從齒縫一字一字擠出，「在我心目中，你連那種人，都不如。」
蘇莫飛很平靜地回視著我，道：「聖葯紫金丸，需要三生花才能配成。」我點頭：「哦，原來如此。」悄悄把心頭突然冒起的那個『物歸原主』的念頭壓了下去。我知道自己這麼做很自私，強佔著別人的東西不鬆手，可我不得不這麼做。以前是為了樓襲月，現在，還要加上腹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