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玉出昆崗
第十六章 張東官傳授為官之道

二來,老爺子還生著老爹的氣呢,要不是趙守正考中狀元,估計爺爺都能跟他斷絕父子關係。
張知縣伸出兩根手指,大著舌頭道:「就拿我縣衙里說,一半的書吏都是洪武年間家裡就干這行,龜兒子都是開國元勛吶!你說弔不弔?」
「嗯嗯。」趙守正趕忙點點頭,牢牢記下。
他瞥一眼老爹,心說你丫一滴酒都沒喝,怎麼也跟醉了一樣呢?莫非我這陰陽壺內膽漏了不成?
「哈哈哈……」三人一陣捧腹大笑。
「這麼一說,二十人還真不多。」趙二爺心說,那就翻一番,四十?
「改日改日,下次不帶他。」趙守正說完又改口道:「我是說,讓范大同幫老兄安排……」
一乃當陽長坂橋,惜乎為燕人張翼德喝斷,如今已不復存矣。
「那當然啦。」張知縣夾一片鹽水鴨,細細咀嚼片刻,方緩緩道:「老夫說的這些長隨,可不是普通的家丁奴僕之流。識文斷字那是最基本的,還得熟知官場中事何者當先、何者當后,何事有益於和*圖*書民,何事有礙於官……這隻是大略,每個位置又有不同的要求。」
讓老爹怎麼請教?估計只能被罵個狗血噴頭。
每當那古銅色的槳葉,緩緩擊入水面時,那翡翠般的河水便慢慢蕩漾起一層層褶皺,然後被萬千雨絲擊成碎玉。
另一處便是金陵夫子廟前的長板橋。其地水煙凝碧,楊柳翳青,毗鄰最有名的秦淮女史們所居之舊院。
披著蓑笠的船夫立在船尾,有節奏的搖動著船槳。
「這個還是看財力的。」張知縣說著羡慕看一眼趙守正道:「以賢弟的財力,自然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了。」
一條籠著青紗的精美畫舫,劃破如凝碧般的秦淮河,緩緩由長板橋下駛過。
天下男子心心念念者的『長橋舊院』,便是指這一帶。
「通常督撫上任,要帶五十名家人,藩、臬長官要帶四十名長隨,道府正印要帶三十名。咱們這一級嘛,起碼二十名家人,才能分兵把守,勉強看住里裡外外。」
「好比兩個門政,是hetubook.com.com管著衙門前號房事務的。他們得事理皆通、人情練達,官場中的事務、衙門裡的規矩,全都爛熟于胸。來了客人要知道高低,有差事派來得明白輕重,還能處理的妥妥噹噹。這可不光是老爺的臉面,弄不好可是要老爺吃掛落的。」
天下有過兩處大名鼎鼎的長板橋。
「指教談不上,承蒙狀元公看得起,就講講老夫這些年為官的心得吧。」這是約定好的事情,張知縣呷一口小酒,便打開了話匣子。
趙昊負責倒酒,趙二爺負責陪酒。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喝到現在他居然一直面不改色,毫無醉態。
今天趙昊專門約了張知縣出來,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教教老爹怎麼當知縣。
「哎,老夫也沒去過呀。」張知縣幽幽道:「雖說舊院在江寧縣,但難保有認出老夫來的,面上掛不住。」
「秦淮河硬是要得。」老人家過於放鬆,不覺露出了鄉音。「溫柔鄉、英雄冢,在這兒耍老安逸嘍。」
之所以放著自家老爺子不問,hetubook.com.com來問張東官。是因為一來,趙立本在北京一干就是十幾年,然後直接外放的長沙知府,並沒當過親民官。這知府和知縣的門道相差太遠。
「這時候怎麼辦呢?那就得找幫手和你一起看住他們。這幫手自然不能從當地找,不然讓人家賣了,你還得幫著稱銀子。」
另外兩人則是趙昊和趙守正父子。
說著老頭兒瞥一眼趙昊,不無遺憾道:「要不是趙朋友還太小,請幾位女史來船上佐酒,豈不美哉?」
畢竟酒後方能吐真言嘛。
畫舫艙中。
……
聽張知縣誇起秦淮河,趙守正便如數家珍,講起重重舊院艷聞,活靈活現,如同親臨。
「二十名,這麼多人?」雖然趙二爺不差錢,但還是嚇一跳。
笑畢,張知縣便沉聲對趙守正道:「所以老弟記住這頭一句話『任你官清如水、也敵不過吏滑如油。』」
「是啊,父親過不了幾天就要去崑山了。」趙昊見張知縣的話頭總往那方面去,就知道他已經喝到位了。便端起酒壺給兩人www.hetubook.com.com滿上,準備進入正題。
張東官又提點道:「你得從外地找人,最好是本鄉本土,沾親帶故的那種,知根知底才好用。」
不過這也不是他該操心的事兒。便看向兒子,意思是,衙內,你聽著點。
「頭回出任一方父母,心裏著實忐忑,老前輩可有指教?」還好,趙守正沒忘了約定的信號,便向張知縣討教道。
「多嗎?我給你數數。門政兩位,稿簽一位,籤押房九個。此外,還有辦旱差的、辦碼頭的、辦倉門的、辦收漕的、辦馬號人號的,辦外監班房的,駐在省里府里的,辦衙管廚的、當跟班的……起碼十人以上。我說的是起碼,老弟應該帶更多才能放心。」張知縣嘆口氣道:
趙衙內果然自覺,馬上接過話頭問道:「這些長隨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就能幹吧?」
從容甜膩,毫不避諱旁人的目光。
「人家本鄉本土,人多勢眾,盤根錯節;咱們人生地不熟,勢單力孤,干幾年就滾蛋。人家幾輩子都干一個差事,咱們才當了幾年官?所以老和*圖*書弟永遠記住一句話。」
「嗯嗯。」趙守正又點點頭,牢牢記下。「找多少人?」
他透過戶扇上的青紗,看著河邊柳下石板路上。
船艙里擺著精緻的酒席,卻沒有標配的女史歌姬,只有一老一少一中年,三個男子對坐。
說著說著,才突然想到,未成年的兒子還在一邊,趙二爺馬上打住道:「我這都是聽范大同說的,我是沒去過那種地方的……」
那一對對共撐一傘的才子佳人,在琵琶洞簫之聲中,或是攜手閑行,或是憑欄笑語。
那居於上首的老者,已是面色酡紅,神態愜意的靠坐在大迎枕旁。
「當初老哥我窮啊,只帶了十名長隨來金陵上任,差點沒讓那幫地頭蛇把我活活玩死。」
雖然趙公子也能說一些,但他畢竟只見過豬跑,又沒當過豬。自然還是請此中老前輩現身說法,來的更妥貼些。
「首先老弟得明白一點,咱們大明朝的官員,都是異地任官。而胥吏差役呢?卻是生在本鄉本土,且世世代代父子相繼的。」
原來是堂堂上元知縣,從不受賄的張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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