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薄霧長街,人間煙火

這個圈子沒有秘密,程倚庭很快就被告知霍與馳對之的處理方式,坦白說,她很感謝。多年不見,他都不知道,這個男人已成長為如此圓滑且具有手段的職場中人。
原來這就是,當她和霍君還是訂婚關係的時候,霍君就已留在關雅正肚子里的孩子。
誰知唐涉深不屑一顧,「他是為了蘇言去的,過了了美人關,日子不好過啊。」
程倚庭獨自逛著蔬菜攤子,一手與唐涉深打著電話,一邊同小販砍價,「我有沒有打擾到你?你在開會嗎?……哎,老闆,這個番茄太貴了呢,便宜一點?……唐涉深,晚上我煮排骨湯,湯里你喜歡放什麼?我在聽,過期不候哦……哎,老闆,你便宜一點我多買一斤,怎麼樣還算划算吧?……哦不,我不是在跟你說話,恩?怎樣,你喜歡排骨湯你排骨多一點?哎,唐涉深,男人多吃肉中年會胖的……」
倒是製作部總監霍與馳為這一次的風波解了數次圍。
不遠處有幾個人,對唐涉深做了幾個手勢,唐涉深唇角一翹,對榮董事長說了聲「失陪」,信步緩緩踱了過去。
「我也是上過學的,」唐涉深摸了摸她的臉,「所以說,程小姐,不要隨便看不起沒文化的人」
當然,無人會了解,程倚庭當下是有多歡喜這樣的生機。會與人交談、稍稍爭執、最後笑開,比起之前那個得過且過近乎自閉的程倚庭,真是好太多。
也不是那種「英雄救美」式的特意為之。旁人看來,霍與馳的態度完全是場面上的周旋而已,身為同一家公司的人,某種場合中霍與馳難免被問到關於程記者的這宗新聞案,這位年輕的製作部總監似乎完全提不起興趣,淡淡笑著答一句「儘力就好了,程記者是女人,又不是神」,略帶玩笑的說辭使得場面緊繃的氣氛一下子放鬆下來。
程倚庭點點頭,「你說過,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同事,那麼我今日終於可以對你說一句,這樣的關係真的是太好了。」
時至今日,程倚庭終於明白眼前這個人的簡單可以做到哪種程度。他喜歡,便同她在一起,他不喜歡,遍隨時棄之。坦白說,這樣的感情的確是不負責任,但換一個角度看,又何嘗不是簡單明了,連一點拖泥帶水都沒有。
唐涉深這樣的男人一旦動心,勢必動性。
程倚庭汗噠噠:「太長了,記不住,就沒有短點的嗎?」
「打個電話給榮先生,」男人轉了轉手中的鋼筆,聲音玩味:「就告訴他,今晚的宴會,我必定,準時出席。」
……上車就上車你還動手動腳算個什麼意思?!
「過來逛逛,走累了,在你這裏歇一歇,」唐涉深對程倚庭的態度絕對不是衛朝楓眼裡「愛得好酸好酸」那一種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覺,「雖然這裏的東西不怎麼樣,也不怎麼衛生,但將就吃一下,等下我們就回去。」
被唐涉深牽著手走在人群中的程倚庭,在某一個轉角的剎那,忽然撲面而來一種安全感,彷彿他和她的故事如此觸手可及,唐涉深是那麼近,近得就在人間的轉角,一伸手,就可以被他握住手心。
榮氏企業八十周年創立大會,貴賓名單上,SEC唐涉深的名字赫然在列。對於唐涉深而言,無論是合作方、利益共贏方,還是私交朋友、行業晚輩,哪個身份都不允許唐涉深再選一次。身為助理的付駿尤其頭痛,這種場合,唐涉深的前科實在不良,一開始還會裝裝骨頭自己上,到後來索性連應付都懶得,直接叫付駿上,美其名曰「給你一個鍛煉的機會」。遙想付駿在多年前面試老闆助理這個職位時,唐涉深就不客氣地對他放話過「我對助理的要求很高,相對的,只要你合了我的意,薪酬方面,你開個價」,付駿那時還是一個志向很高的優秀青年,能被唐涉深面見就已經覺得是無上的光榮,走出唐涉深辦公室時簡直激動得無以言表,恨不得馬上開始當牛做馬。殊不知幾年後付駿才沉痛地明白,老闆說要求很高真的不是說說而已,他的要求確實很高……
程倚庭:「……」
「她這是……在同情我?」
「談不上,」霍與馳覺得連深談的必要都沒有,「同事一場,還是希望她能快樂一些的。」
唐涉深眯起眼,一如凌晨在床上抱著她不放要再來一次時的小孩子狀態。趁她不足以,他忽然打開車門,伸手一把將她抱上車。
她一個摔,就跌進他的懷裡。
從那一刻起,衛朝楓就開始擔心這個男人。他對他說那句話時,衛朝楓確信自己是看到了,唐涉深臉上的表情有怎樣的有幽暗怎樣的溫柔。
如果沒有他的簡單和薄情,她也不會被唐涉深尋到,也不會被另外一個男人捧在手心你疼愛。有一句話是對的,生命是公平的,今日失去一些,明日便會得到一些,至於哪一些更好哪一些不好,全然是由心生的。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他終於收起了調笑,恢復了一如當年被人稱作「鬼域太子爺」時的冷靜自持,「程倚庭確實得罪了一些人,包括『鬼域』。有些新聞報導涉及『鬼域』的暗箱操作,而你的那位程小姐似乎又不太惜命。」
他只見她長發一落,散在肩頭,冬日月光下,這個女孩行hetubook.com.com走在人間卻不入塵世俗煙,一汪清秀,寂寂艷艷,惹他疼惜,撩他心弦。
她拉開車門坐上去,「去哪裡?」
時至晚間八點,正是夜宵的好時候,衛朝楓忙得不亦樂乎。
「不方便,」唐涉深直接了當:「我是一個有夫人的人。」
程倚庭思考,「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霜降祭的煙火破空的一剎那,她恰恰偏了偏身子,恰恰好與他對視,恰恰好說出她此生正在經歷的最動人的故事。
「你幹什麼,光天化日的——」
程倚庭拿出錢包,一張嶄新的二十塊,被塞進衛朝楓的手裡。一抬眼,程倚庭看他的眼神分明有些同情,「天氣這麼冷,賺點錢不容易。」
「我不是說我自己,是說她們這些人」程倚庭笑笑,「想昂首卻不敢,因為要表現得矜持;心裏嫉妒也不能表露,因為要表現風度;有錢的想變得更有錢,有好男朋友的想換個更好的男朋友,這些人這麼無止境地活,太累了。」
唐涉深目中無人的本性付駿是清楚的,正因為清楚,才不會強行建議他去。特助這個位子不是好坐的,一個聰明的特助,有本事的地方在於如何做事,而不是做什麼事。
一年一度的霜降祭,歷來都是當地小生意老闆必爭的兵家之地,今年更是如此,十里古舊長街,麵攤、茶館、小吃車,吆喝聲起伏,一派熱鬧。
喂喂,能不能不要用「那個女的」這種不文明的詞去稱呼人家……好歹是一個女孩子,也是要形象的。
衛朝楓:「……」
衛朝楓深吸一口氣,決定以情動人,「朋友,你以為我現在是在玩啊?我是在逃難好嗎!『鬼城』知道我和你的關係,這幾年一定都派了人跟上了你,你也稍微幫我考慮考慮好么……」話音未落,衛朝楓就感覺到不對勁,不是滋味地挑了挑下巴,「我剛才說的話你有在聽么?」
「啊。」
一見這個人,唐涉深倒是挺意外,「你也來了?早知道有你在,我就不來了,累」
然而程倚庭仍然是那個堅持做在積極的程倚庭,不論外界如何猜測,她也依然不動如山,連主編都忍不住問她個中緣由,她也只淡淡笑著答一句「放棄就是放棄了,不想做了,沒興趣了,這些都是理由」,坦率得讓主編也沒有什麼再好問的。
一見程倚庭小姐就腦子發熱的人沒資格笑別人吧……
這些傢伙,對其他男人的評價真不是普通的苛刻啊……
她仰起頭,才剛剛好可以觸到他的下頜。她伸出舌尖,刷過他下頜處最精緻的一個點,隨即重重咬了一小口,絕好的報復,也是絕妙的調情。
「聽說駱醫生今天晚上也會去。」付駿聰明地道。老闆的朋友在,老闆出席的概率大概也會大一點吧。
只喝水。
「我好?」唐涉深含了一口冰水在嘴裏,似在回味,咽下去后他忽然笑笑,「可是她不覺得我好啊。」
程倚庭斜睨他,「有錢人當然幫有錢人說話。」
誰知唐涉深信口拈來:「簡單的也有,阿彌爹哇舍……」
一個挺身,滿意地聽到她如約般的壓抑叫聲。就在她失去自控力的那一剎那,他扶住她的後腦,這樣對她講:「可是我卻只想要你。」
油門一踩,痛快地飆車,嚇得程倚庭驚叫了一聲,適時地拉住了安全帶。
冬意盛。
霍與馳的回應也絕對符合公式化,「客氣了,你的努力有目共睹,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她有她的你有,何必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呢,」他淡淡的回應,「猜得沒錯的話,能讓程倚庭放棄的新聞,必然和她最珍視的人有關,除卻這個原因,是沒有其他理由會讓放棄的。」
「你夠了啊,」程倚庭扶額,看不下去了,他不嫌丟人她還嫌,「你在凡塵做執行人是委屈你了啊,你怎麼不去寺廟當主持?」
「怎麼可能,」他幽幽地道:「我還有靠這個活呢。」
「真愛?」唐涉深頓時就笑了,「剛才那個女的叫周澄,家裡做光伏的,雙反後行業不景氣啊,家庭公司的流動資金出了點問題,把希望放在了SEC的銀行借貸上。」
唐涉深挺好奇,「你一直是這麼無趣的么?人這一生,能有多少個特別的日子,統統算起來過得再好,也不過是人生的幾十分之一。所以尋常日子,才更要開心。」
程倚庭:「……」
這是,某一種許可的暗示。比方說,男歡女愛。
唐涉深唇角微翹,呵,這麼巧,站在榮董事長身旁一起走過來的,還有霍與馳總監,以及他的霍太太,還有他們的……女兒。
會議結束后,攝影組的林主任憨厚地低聲笑言了一句,「你啊,對程倚庭還是偏心得很。」
全封閉式的跑車空間內,活色生香。
其實她是記得的,霍與馳最愛的,不是咖啡,是淡而無味的水,他說過的,越簡單越不複雜的人生才是最好。
「小衛哥,我們要七份。」這是酒吧陪酒的小妹們。
四歲的霍雅晨穿著公主裙,紅撲撲的臉蛋帶著羞澀,聲音糯糯得幾乎擊中每個人的心:「唐叔叔好,程姐姐好。」
程倚庭轉身,不遠處的路邊停著的一輛黑色法拉利穩穩地映入她的視線範圍。電話那頭的男人依然固執地重和_圖_書複,「不要吃茄子。換金槍魚,這個我能接受。」
恐怕只有程倚庭知道,在他接起這個電話的前五分鐘,他在幹什麼。他在廚房逗她玩,雙手抱住她的腰身不讓她動,調她的情也調她的心,然而五分鐘后,他接起電話,就能說出那些話,做出那些決定。
「長壽佛心咒」唐涉深眼睛微咪,一臉鄙視她沒文化的表情:「常持此咒,能增長長壽命及福慧,消除無始以來一切罪業,你心不靜,念念它是好的。」
「你這是階級鬥爭心態,」唐涉深難得有興緻地和她唇槍舌劍:「我國改革開放多少年了,嗯?程小姐,要講道理。」
食人間煙火。
「不止,」她笑盈盈地灰機,「你庸俗、低俗、媚俗,還有……人品下流。」
流血流風景如畫。
「玩」的意思有很多,比方說工作,比方說感情,再比方說,單純的玩法。
陽光明媚,冬日難得的好天氣,亞熱帶季風氣候讓這座城市即使是在寒冷料峭的日子你,也有好溫度值得人們去期待。
程倚庭剛想生氣反駁,就只聽得他說:「雖然這是無數女人對付男人時用濫了的手段,但我偏偏就吃你這一套。」
唐涉深忽然淡淡地對他講,「沒有程倚庭,我不習慣啊。」
正當程倚庭分神的當即,忽聽得身旁的男人玩味地笑了一句:「這位是……?榮董事長,不介紹一下?」
程倚庭握著電話聽她說,邊過馬路走過去。走到他的車窗前,她俯下身,對上跑車裡的人,笑著給了一聲拒絕,「不行,今天晚飯我們吃茄子。」
晚間七點,帝國酒店。
唐涉深手勁一帶,令她穩穩地落入他懷中,對上她清亮的眼睛,他對她講,「我帶你認識一個人。」
「去一個,比較開心的地方。」
這一對夫妻的無聲互動,別人或許看不見,但逃不過霍與馳的眼睛,一舉一動,全部落在霍與馳的心裏,他沒有太多情緒,伸出手主動自我介紹,「霍與馳,這位是我太太,關雅正。唐總,幸會。」
「小衛,來一碗酸辣的,不要蒜哦!」這是隔壁街的王胖嬸。
衛朝楓連腮幫子都鼓了,一副包子臉地看著唐涉深,有程倚庭在場他不好發作,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八折……」不能再低了……如今連大白菜都漲價了他一根光棍辛苦討生活不容易的啊……
倒是蘇言頗有重點地問,「那位就是程倚庭的前男友?」
「你教會我很多,帶我看到了更多我以為永遠都再看不見的。」
唐涉深單手環著程倚庭的肩,站在不遠處,正幽幽地盯著忙得恨不得手腳並用的他。
麻辣燙的小老闆衛朝楓也忙得熱火朝天!小衛老闆長了一張群眾喜聞樂見的臉,性格溫和,待人如春天般溫暖,再加上手腳麻利,定價適中,顧客定位是低檔大眾,所以一到集會等等各種社會場合,小衛老闆的「衛記麻辣燙」都會成為馳名方圓十里的熱門品牌!那氣勢,不輸國際大牌!再加上衛朝楓一張會說話的嘴,一句「賺錢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大家看得起我啊,高興!」真是說進了人心坎,惹得上至八十高齡,下至六歲小兒,都記得多光顧小衛麻辣燙,對小衛老闆也特別友愛。
唐涉深停住動作,摸了摸下巴。
「食人間煙火。」
聽到這一句,衛朝楓的臉色終於變了變。
「哪裡,還希望榮先生不要介意才好」霍與馳摸了摸女兒的腦袋,略微歉意地對眾人解釋道:「她前不久高燒才好,我放心不下她,所以就把她一起帶來了。」
「情敵,這麼難聽的……」唐涉深順手接過唐信遞來的冰水,笑容閑適:「玩玩而已,認真什麼。」
衛朝楓眨了眨眼:「小麗吃完趕夜場呀?不要太辛苦啊。」
程倚庭顯然還沒有習慣這種場合,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因為唐涉深而倍受打擊的小姐,程倚庭頗為同情地想:也挺慘的,追求真愛沒有錯啊……
——什麼叫「雖然這裏的東西不怎麼樣」?!什麼叫「也不怎麼衛生」?!什麼叫「將就一下」?!這位老闆,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勞動成果好嘛?!
付駿暗自撇撇嘴。
「你壞。」
「不想嫁給你了,」她承受著他,在他身上喘氣,「被你這樣欺負,我不要你了。」
誰知下一秒,程倚庭忽然推了推唐涉深,「你有點過分了啊。」
當然,程倚庭不知道的是,在主編會議上公司高層力主程倚庭繼續追查「賢承」一案,霍與馳力排眾議力挺程倚庭放棄的決定。
唐涉深大笑。
「深少,這是榮老先生盛情邀請您出席,」付駿說得情真意切:「前兩次您都沒有出席,榮氏那邊,和我們的合作也不少……」人家好歹也是要面子的……
瘋了瘋了,這傢伙有沒有搞錯,他不跟他說過了別來找他了嗎,可是他居然、居然帶老婆一起找上門了?
這簡直已經成了他的一種本能,一種直覺。如同蠻荒時代最原始的男人那樣,只在兩件事上有徵服欲:狩獵,已及,性。
這年頭,出來混,都是有兩把刷子的。
程倚庭:「……」
唐信遞給他一杯冰水,「加了冰塊,溫度正是你喜歡的」
「哦?」
沒想法。
衛朝楓看著身旁這個男人,這個當初站在SECwww.hetubook•com•com風口浪尖也依然艷壓天下而今卻連低眉也染了擔心的男人,衛朝楓許下重諾,「我會幫你,就像當年幫你救回SEC那樣。你好好守著你的程倚庭,其他的我來解決。」
她一走,衛朝楓額上的黑線就全數掉下來了。
衛朝楓:「……」
「星期而已,就像你的新聞一樣,」他忽然沉了聲,問了一個大煞風景的問題,「如果我要你放棄做新聞,你會么?」
程倚庭說完,她點的麻辣燙也正好被店裡打雜小伙端上來,程倚庭對衛朝楓露出一個「底層打工百姓不容易,加油哦」的鼓勵眼神,就過去坐下來吃夜宵了。
……誰他媽跟你有交情?!不要隨便裝熟好么?!
那邊榮董事長笑著說「深少可是貴人難請啊」,這邊唐涉深四兩撥千斤「哪裡,榮董的邀約我可是牽挂得很呢」,大家都笑得一團和氣,和氣一團,若程倚庭不是搞新聞的專業人員熟悉新聞動態,恐怕連她也難以想象眼前的這一老一少曾經在數次交鋒中敵我分明,寸步不讓。
唐涉深很年輕,心態卻絕不能用年輕二字概括,事實上他所經歷的一切分明已使他比尋常人更快速地成長為老辣的男人,而這樣的男人一旦談起請來,和普通男人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已經不可能,動心忍性。
眾說紛壇,各大媒體都猜測程倚庭和「賢承」之間的關係不簡單,傳言甚囂塵上,有說「賢承」開出天價支票收買了程倚庭放棄做新聞,有說程倚庭出於自身安全性的考慮放棄做新聞,還有說「賢承」私下和程倚庭達成協議,用另一宗新聞換取這一筆交易。
一直記得數年前唐涉深在婚禮那天對他講的一句話:「如果說,我喜歡的人恰恰沒那麼愛我,我又恰恰剛好非她不可,那麼我就賭一把,我不賭她會喜歡我,我賭我不後悔。」
「衛朝楓,我沒有辦法。」
唐涉深十分正人君子,「程小姐,我只是想讓你上車而已。」
程倚庭來到菜市場,時間尚早,人還不多,水靈靈的蔬菜一一疊放在攤架上,程倚庭慢慢走過去看,挑挑揀揀,遇到不乏奸商的小販程倚庭便會定住站住與之砍一場價,卻往往即使贏得價格最後付錢時也按原價照付不誤。
這是當地集會的一種,每年一次,每逢霜降日,到了晚間六點,在郊區的這條弄堂里,各種吃貨小販、手工藝品、特色玩具商等等就會推著小車出來擺攤,民間的各種吆喝、各類的走卒、南來北往的看客、西去東下的旅人,都會趁這個時節好好地逛上一逛,熱鬧一下。
「朋友?什麼才叫做朋友」唐涉深笑笑,「這個圈子裡的人,有利益必要的話,認識一分鐘的人都可以叫朋友,失去聯絡數十年的人也可以叫朋友,有深仇大恨的人也可以立即成為朋友,甚至死了的人都可以說是朋友,從這個意義上來主,我有很多朋友,只不過髒了一點而已。」
駱名軒意味深長,「一對比就很明顯了嘛,我們家深深不要好太多。」
唐涉深伸出手,淺淺地握了一下,「霍總監,久仰」
「唐涉深,我今天跟你講清楚一件事。」
在這樣的男人面前,生手如程倚庭已無法保持理智,女人的本能就主宰了這一刻的程倚庭。
「是非不言定,笑泣不欲深」
好久都沒有這樣清閑度日了,一直以來的程倚庭,都在生命中這樣那樣的境遇中患得患失,顧此失彼,全然不知自身行為會傷害這一個人,還有那一個人。如今終於放下執念,令她豁然開朗,其實大可不必執著何謂自保的人生。曾經的程倚庭執著相信,八千龍象隨高步,萬里香花結勝因,知道知曉有大智慧的佛人這樣說,心如大海無邊際,口吐紅蓮養病身,自有一雙無事手,不曾自揖等閑人。過好當下,勝過彷徨無數。
唐信總結陳詞:「總之就是一個很一般的普通人。」
自此後數年,衛朝楓永遠記得那一天,雲淡風輕,沒有太多的陽光,亦沒有太多的風雨。沒有開端,亦看不到結局。
程倚庭撫額,心想人果然是不能做壞事的,她不就是當年頭腦一熱早戀了一把么,證明她情商高好么!至於落到今天這般「見了心煩還不得不見」的田地么。程倚庭心裏不爽,下腳的力度自然不自覺地放重,把唐涉深鋥亮鋥亮的皮鞋狠狠地踩了幾下,還來回磨了一把,踩得唐涉深有點心痛,人心肉做的,腳也是肉啊!很疼的好嗎……
衛朝楓扶額。他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他對女人的態度從來就是「有女人挺好,但沒有也見不得就會死」。但他卻是個見不得女人受委屈的男人。好女人、壞女人,在衛朝楓的觀念你,都可以用兩個字概括:弱者。
「那麼你呢,」她莞爾,「聽說數年前你的SEC曾經一度瀕臨崩潰,在那種絕境下,你都沒有放棄它。何況是我呢。」
戲謔,致命。
男人瞭然,「你和我,是同一類人。」都有不能放棄的堅持。
有一種男人,生來就是玩城府的好手。
縱然是已然叫自己放下,然而程倚庭終究是有些站不穩。
一番明爭暗鬥下來,程倚庭這種紙考慮明顯撐不住了,借口去衛生間就離場了。
程倚庭沒有惱,臉上掛淡和圖書淡笑意。
夫妻倆頗有默契地同時轉頭望去,榮董事長浩浩蕩蕩一群人,身後跟著夫人和助理,正走來迎接他們。
末了,唐涉深還挺無恥地加了一句,「憑我們的交情,你會算便宜點的吧?」
以至於程倚庭有時候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只覺得單單是看著,就會生出一程「可能今生也了解不了他」的感覺。
「啊?」
唐涉深笑了。
駱名軒一見他,立刻興緻勃勃,「和情敵交手一回合的感覺怎麼樣?」
這是她心底的話,是她的真話,「曾經我以為,情天恨海,不如一醉,千山萬水,不如一睡,直到我遇到你。」
這下子,衛朝楓不僅是麵皮直抽,簡直是心肝脾肺腎!
駱名軒眯起眼,「嗯,身材一般,家世一般,挑的老婆也一般。」
要說我們唐同學,對程倚庭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從他當年才認識程倚庭短短半年就連哄帶騙地把從未有過性經驗的程倚庭帶上了床,可想而知其心可誅!良心大大得壞啊!以唐涉深對程倚庭的佔有慾,絕不可能不認識霍與馳這號人物。
月色涼。
眼神卻是鋒利的。
「哎,」衛朝楓忙應答,「客人您要幾份?」
程倚庭:「……」
一想到程倚庭,付駿陡然想到,「對了,程小姐公司那位霍總監今晚也會出席,程小姐所在的新聞公司和榮氏有長期的廣告合作。」
當挽著唐涉深的程倚庭出現在宴會大廳門口時,立刻吸引了多數的目光,當然了,我們程倚庭同學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不會有「俺果然,艷壓群芳!」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程倚庭非常清楚,她最吸引人探究的地方,不是外表,不是氣質,甚至不是她本人,而是「能站在唐涉深身邊的女人」這個事實。
敢踩唐涉深並且踩得了唐涉深的人,只有程倚庭。
剛剛因為看到霍與馳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使得她快要窒息的心情一瞬間變得煙消雲散,程倚庭滿頭黑線:「你嘰里咕嚕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殺人殺情調如詩。
「比如?」
程倚庭實話實說:「唐涉深,你有時講話很難聽。」哥兒們,稍微給別人一點面子是積福的。
「奸商。」這是她的最終評價。
程倚庭擺出教育人的姿態,「唐涉深,你是大人,不能挑食。」話還沒說完,程倚庭猛地醒悟過來,這傢伙怎麼知道她買了茄子?!
電話那邊的唐涉深忽然懶洋洋地出聲道:「我不吃茄子。」
可惜,她這種生物哪裡是唐涉深這種人的對手,他一個眼疾手快就一把抓住了她揮來的手,一個反綁穩穩地將她置在他懷中。唐涉深笑笑,很壞,也很柔,「長進了啊,敢對我玩這一套。」
「這次的事情,謝謝你為我解圍,」她的感謝方式很簡單,只是請他喝了一杯咖啡下午茶而已,「不曉得你喜歡什麼口味,買了最簡單的黑咖啡,希望你不介意。」
「嗯?」
遇到唐涉深,衛朝楓是真的完全沒有想法。
「衛老闆。」
唐涉深不說話。
程倚庭轉頭,對上唐涉深意味不明的視線。
程倚庭正想回敬一句,只見一位身穿紫色長禮服的小姐裊裊身姿地已經走了過來,擺明無視了一旁的程倚庭,直接向唐涉深送暗示:「深少,方便和我跳支舞么?」
程倚庭嘖嘖地嘲笑他,「不知道有文化的人會怎麼說剛你說的那段話了吧?所以,你沒有文化就不要羡慕我們這些有文化的。」
真是,三句話離不開本行。
「你這個人,總能帶給人意外,」她偏頭看著他,由衷感嘆:「比如說,今晚的這一場人間。我一直以為,這樣的漁家燈火、炊煙裊裊,是落不進你眼的。」
程倚庭還沒什麼反應,我們衛朝楓同學可是聽不下去了。
程倚庭詭異得覺得他這個笑容很好看,事實上在場所有人都覺得唐涉深笑得十分動人,他本來就是極具姿色的人,一笑更是傾城。
唐涉深笑。
周末,時值下午,程倚庭換了衣服,圍上圍巾出了門。室外好冷,呵一口氣,就會有裊裊白霧浮起。
程倚庭汗顏。
唐涉深拍了拍他的肩,「至少你這身打扮看上去,是挺值得同情的。」然後唏噓地嘲了他一句,「好好的太子爺不當,跑來賣麻辣燙,路是你自己選的,我看你還挺樂在其中啊。」
「沒事的話,麻煩讓讓,」唐涉深目中無人起來是真正的目中無人,絕對一點面子也不會給你留,轉過頭就拉過程倚庭的手,「晚上還沒吃飯,你吃什麼?」
程倚庭幽幽地感慨「真累啊」
衛朝楓扶額,正色。
「其實也不是」唐涉深倒沒有太大感覺,事實上他對很多人很多事都沒有太大感覺「畢竟家庭背景擺在那裡,不出色的話,也會被指責,這些人也只是沒得選擇而已。」
這麼一想,程倚庭唏噓不已,「追求真愛的年輕人。」
某一日傍晚,程倚庭下班,剛走出公司,就被唐涉深接上了跑車。
「遇到你真好。」
是弱者,就應該保護;是弱者,就不能……沒禮貌。
「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去?」唐涉深理所當然,「我這不是娶了你沒看破紅塵么。」
榮董事長是多麼察言觀色的一個人,立刻笑著圓場:「深少和太太之間的感情真不是一般的好和_圖_書啊,羡慕,羡慕。」
程倚庭不和他辯,想了想,只道,「你常去的酒吧啊夜店啊派對啊那種地方,不要帶我去哦,我沒興趣的。」
唐涉深是一個很會玩的人。
如是,程倚庭如今的生活,充實而愉悅。一個人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該怎麼要,要艱巨的過程,但走完這一段新路歷程,變會如重生般好很多。
雖然只有了解唐涉深的人才明白,這個男人笑得最漂亮最動人的時候,是在對敵的場合。
忽然有一雙手在背後用力撐住她,動作很快且有力,牢牢抱往她的腰。順勢將她圈在他的臂彎中。
隨即釋然地笑了。
「真是個怪人。」與程倚庭過招的小販們口乾舌燥,望著眼前離開的餓身影,握著手中她給的錢,如是說。
偏偏程倚庭是個知識分子,懂禮貌、人單純、心腸好!微微向他欠了欠身,對他說:「你好。」還附送一個春天般的溫暖笑意。
他幾乎是像外星人一樣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唐涉深你有有搞錯!」他在跟他談跑路保命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而他眼裡居然是看一個妞!
蘇言猶如淘寶購物追加評論那樣發表意見:「另外,氣質一般,臨場反應一般,說話談吐也一般。」
說得好像自己過得了美人關似的……
衛朝楓笑意滿滿:「好,王姨你的酸辣打包,就來。」
紫色禮服小姐當場憋青了臉。
正當這一對夫妻興緻勃勃誰也不讓誰地準備就這個話題辯論下去的時候,那一邊的榮董事長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了,伴隨著他那洪亮的聲音:「哎呀呀,深少,過來了怎麼也不先說一聲,招呼不周,要請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這一晚,唐涉深帶著程倚庭去了郊外的鄉下,玩了一趟「霜降祭」。
於是衛朝楓放下攤子,走過去,聲音不陰不陽地,「唐老闆,吃飯呀?」
而她顯然也樂於被他跟蹤。
程倚庭呵了一口氣,聲音是那麼幸福,「所以我不會放棄做新聞,因為有它我會快樂。」
程倚庭揮手就推拒他,「都說了不行。」
「嗯。」
那天以後,程倚庭記者放棄做「賢承」調查新聞案的消息出街,震動業界。
程倚庭今時今日甚至有些感謝這樣一個霍與馳。
關雅正彎下腰,抱起女兒,溫柔地道:「雅晨,剛才叫過了榮爺爺好,現在該叫一聲唐叔叔好,還有這位,程姐姐好。」
「城市邊緣化,這一帶會是未來的商業中心,」男人摸了摸下巴,意猶未盡:「兩個月前,還是我親自過來調研的。」
一抬眼,衛朝楓原本笑意滿滿的臉就像冬天的冰激凌瞬間凍住了。
呵真好,這樣冬日薄霧籠罩下的長街燈火闌珊,才有資格被叫做:人間。
他跟蹤她。
林主任眯著眼睛笑,「看不出來,你挺關心小程的啊。」
「上車。」他對她直接說道。
所以當唐涉深說出這句話,話音還未落,左腳就被人重重地踩在腳底。
程倚庭瞪大眼。
唐涉深的聲音里幾乎沒有多大情緒,「必要的時候我一定會出手,提醒你一句,到了那一步,你的立場會變得很棘手。」
接下來的場景就猶如生產線加工流程一樣,握手,寒暄,相見歡。
唐涉深不客氣地損她,「今天只進場了三分鐘就叫累,小姐你破記錄的速度似乎快了點」明明上個月的記錄是她還可以撐滿二十分鐘的。
就算全世界都認為他好,可是程倚庭不覺得,又有什麼用。
這些背叛,留下的證據,是會讓人記得一生一世的,縱然歲月深長總有談不上愛恨的一天,但其中有過的背叛與痛確是會在年月中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啊,忘記了,你是一個文化人。」
不知怎麼的,她一個心動,就任他處置了。
她曾以在家裡客廳親自聽見唐涉深打電話,對手下高管下令:「對榮氏,絕對不能讓,讓了一步就等於讓了十步,一步退讓一步血,連半步也不能讓。」
蘇言滿頭黑線,「你給我好好說話。」還「深深」……惡不噁心!
程倚庭看著手裡的袋子,「番茄、排骨、白蘿蔔、玉米、生菜……」好像蔬菜多了點?算了不管了,好歹還有幾塊連皮帶肉的骨頭在,給SEC的唐老闆聞聞味道稍微意思一下就好了,反正這傢伙在外面整天大魚大肉連著吃,回到家正好素菜改改口味。
榮董事長圓滑地圓場,「霍總監連今晚地場合都不忘攜妻帶愛女一起出席,這份重視家庭的心情,在現在的年輕人里可是越來越不多見了啊。」
看著她一副薄怒含嗔的樣子,唐涉深大笑,他偏就是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放過她,右手靈活地就探入她的薄裙下擺,醉也不閑著,在她耳邊說:「欲拒還迎,嗯?」
紅燈,唐涉深剎住車停住。這才轉頭,微微的不爽表情,「程小姐,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是這麼三俗的么?」
程倚庭額頭滑下黑線,「貴圈真亂啊,你會不會把別人想得太複雜了?說不定人家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他低下頭,忽然壓低聲音對她道:「俺雅瑪喇聶這娃煙爹野梭哈……」
「……」
唐涉深看著程倚庭的方向,視線終點分明只有那一個女孩的背影。聽到衛朝楓的問話,這才回神,淡淡地問了一句,「她真的挺可愛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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