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是聖朝天子事,昭陽宮裡又何人

她其實,真的不擅長拒絕旁人。
這一天就要過去了,她發現自己竟也不是那麼恐慌,亦沒有太多樂觀,只像一個最平淡的局中人,走著走著就到結局了。
唐勁不愧是談判桌上的老手,千山傾軋不變色,一臉溫和地笑:「怎麼會。」但也開不了口讓她進來坐坐。
男人打開衣櫃,拿出一件黑色襯衫,解開扣子脫了身上這件換上。方才沾染了血腥味,紀以寧不會喜歡的,她在不在,都在他心裏。
唐勁連神經都抽搐了下。
紀亞有一些驚慌,對他講:「對不起,我不出賣自己。」
「管得真多。」
尹謙人沒有回答,獨自講下去:「林間植滿兩千一百九十棵樹,松柏與冬青,皆是常青樹,有一種寓意是永生;別墅四周栽了兩千一百九十株花,謝了一朵,就會再開一朵,春夏四季,花開不敗;別墅里所有的鍾錶每次走過兩千一百九十秒,就會全體響足一分鐘,所有的水晶吊燈自動熄滅,沒有聲音,沒有光,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大概就是這樣子的一個唐易,讓紀以寧在最後甚至喜歡上了一個遊戲。中藥自有它的妙處,火候分量,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她每次喝,都能憑舌尖味覺分辨出手上的葯是不是他親手熬制的。如果是,再苦再難喝她都不會皺眉;如果不是,她也會喝,只是喝完之後不會開心,非要他看出她心中所想,抱著告訴她,下次他來熬,她才覺得開心。
唐易大笑。
紀以寧沉默良久,遞給邵其軒湯勺,喝了一口湯,輕聲道:「他不喜歡我提倫敦,也不喜歡我的朋友。我不喜歡他那樣,他可以對我不講理,可是他不能對我的朋友不講理。」
她一直是知道的,唐易很重感情。他愛過的人很少,一旦有,就傾盡全部。他將這一生全部的感情都簡單化,只給幾個人。給出去的時候,他不猶豫,甚至也不給他自己留底線,有時這樣的強勁會令人負痛,他也不解釋,只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他會那樣溫柔而痛苦地看著你,無言地對你說抱歉:有這麼多感情,都只想給你,你能不能,幫我一次收下它呢。
唐易懶得理他的風涼話。
「紀以寧出事了。腦震蕩,現在昏迷中。」
紀以寧折服,給出評價:「即便以建築學最單純的標準而言,這也已經是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她有些瞭然:「我媽媽從不喜將私生活示於人前,而且她已經過世了,你查這些事,怕是不容易吧?」
這些年關於他的傳聞不斷,坊間傳言他結婚了,但也總不見他太太的影子。又有傳言他一直單身,這倒是最可信的,不過近來他玩得少,也是事實。後來又有最新的傳聞出來,說他喜歡的其實是男人,跟退出唐家的二少爺糾纏不清,曖昧得很。里昂聽了這傳言,很是匪夷所思過一陣。
他站直身體,抬手把她額前被夜風吹亂的頭髮別到耳後,對她承認:「搶了人家的女兒,到底站不住一個『理』字,總想過來一趟,親自求一求伯母,把你給我。」
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孩子,沒有天分,如何衡量他的真心?
「以寧她,很能忍,比我想象中的那一類『能忍』的女孩子,更能吃苦。你仔細想一想,這三年,你用手段令她無法與倫敦的過去聯絡,以紀以寧的聰明和敏感,她真的沒有察覺到嗎?她有心要聯繫的話,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她疑心過你,在唐家掙扎過,但始終沒有反抗過。不是不願反抗,是捨不得,捨不得為了這樣的事和你起誤會,惹你不痛快。」
床上的女人震住了。
他坦誠:「先查人際關係,再查細節,用點手段,總是查得到的。」
唐易沒有回來,邵其軒倒是來了。
邵其軒笑了。
唐勁告訴他:「那天,她深夜返回酒店去找程應致,不是因為想見他,也不是因為要答應同他走,而是去給他一封信,一封辜負了他與教授的好意、承蒙錯愛的道歉信。那一晚她就決定了,選擇的人是你,她不會同任何人走。可是你沒有給她機會,你連溝通的機會都不肯給她。唐家那麼大,她同誰都沒有血緣,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待她好不好,只看在你的情分上,連謙人都是這樣,何況其他人。你不護著她,還有誰能護她?」
幾個年輕人,酒氣熏天,聲喧音濁,勾肩搭背走著笑著,其中一個眼尖,一掃,忽然大叫:「好漂亮的妞啊。」
到底是誰傷了誰,唐勁不會懂。
里昂驚訝不已。
唐易眼底的狠意洶湧而起:「生意上的事,用生意的手段來,這點規矩,他該懂的。為了家族前程,要我幫忙,可以;但不惜動我的人,這就不行了。」他用力掐著她的腰,幾乎令她窒息,「說,你們查了紀以寧多少事?」
李叔立刻反對:「不可以,我不可以讓你一個人出門。」
想起方才的場景,唐勁仍有些后怕:「你把人往床上帶的時候,我差點以為你瘋了。」
「小姐,抱歉,音樂會已經結束了。」
最後,紀以寧只問了他一句:「你知道,唐易他……最近在哪裡嗎?」
連她自己都不曉得,她還能不能接受這些好意。他一夜之間對她不管不顧,這裏對她而言變得毫無意義。唐家還有沒有她的位置,她還能不能留下、能留多久,她都不曉得了。
「我不關心他會不會傷害你的朋友,我關心的是,你相信他是那樣的人嗎?」
「我有一些和唐易之間的私事,今晚要處理。」她的聲音很淡,一絲心事也無,「所以,我和他之間的約定,讓我一個人去遵守好嗎?我不願意,麻煩各位。」
一頓飯,兩人配合默契。邵其軒親自下廚,紀以寧為他做配菜。紀以寧驚訝地發現他的廚藝很好,以前總見他叫外賣,都不曉得他還藏了一身廚藝。邵醫生將醋熘魚片剷出來,放入盤子里擺好造型,頗為感慨:「以前啊,就靠這個騙未婚妻了。」
吵一吵、爭一爭,本就是平常之事,她不願令自己心碎。這是起風了,喜歡一個人,總會有起風的時候。將自己站得直一些,讓自己等得久一些,風就過去了。風也欺生,同你熟了,便不好意思再欺你。
紀以寧隱隱明白了:「這裡是……」
「不是。」唐勁有些無奈,「有些話,她要我帶給你。打你電話,你不接;找你,你又不肯見。我只能親自跑一趟,來找你。」
他咬住她的薄唇深吻,將少女的清甜一併吞入口中,隨即不由分說抱起她,將人往床上帶。
紀以寧抬眼,對上了數道渾濁的男性目光。
她靜了一會兒,拿出平生最大的勇氣,對他輕聲道:「所以,不要後悔留下我,好嗎?我從來沒有後悔,被你留下。
里昂看著他和*圖*書笑:「連巴勒莫最漂亮的女人都不看一眼,你到底什麼口味?」
邵其軒看了她一眼,有點明白了。邵醫生在心裏腹誹:連和紀以寧這樣的人都能吵起來,還能吵得離家出走,唐易你很有本事啊。
唐勁非常驚訝:「一個月前他就出境了,不在國內。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喜歡你,以寧,唐易最喜歡的就是你。所以,對付你的朋友他又能得到什麼呢?你會離開他,就算人離不開,心也會走,這不是他要的結果。唐易那麼聰明的一個人,看得清後果,所以,他絕對不會那樣做的。」
紀以寧低下頭,她失去了判斷力,一併失去了他的下落。
「你打我什麼主意?」
曾經她不愛久掌生殺的男人。總是聖朝天子事,昭陽宮裡又何人,一代一代的真心,被辜負,又翻新。這樣的歷史令她見了,總對同類的男人生起些嫌隙來。
「曾經有,」邵其軒控制了情緒,不將經年的痛外露一分,「後來嘛,我沒有好好珍惜,她就把我甩了。」
六十七分鐘,他說。眼底都是余情未了:「我本來以為起碼要等你一整夜,你才會出來找我。」
邵其軒給她盛湯的時候,問了她一句:「他又對你怎麼了?」
尤其這些旁人,對她都只有好意。
說著傷人傷己的話,做著絕天絕地的事。
蘇小貓沖他一笑:「不夠你貼呀?」
話說完,他像是煩了,打了內線電話,叫來了人,把人帶走,順便將房內清理乾淨。他最近被紀以寧影響得夠深,見不得血光,叫人馬上拿來一束新鮮的布魯斯玫瑰,插於房中玻璃瓶內,他這才看得順眼。
她怔住。
夜風起,亂流年。
「唐易,你是我願意放棄倫敦的全部理由。」
西西里。
倒是紀以寧,站在門口看了他一眼,不知怎麼的就明白過來了,臉紅不已,慌忙對他道:「我……沒什麼事,唐勁你先忙,我走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走了,像是撞見了不得了的大事。
「我貼。」唐勁的聲音蠱惑人心,「你開個價。」
尤其是心上人,更多了許多情。
紀以寧每晚打電話給他,都是關機。他傷了心,有心要避,她頓失他的下落。紀以寧黯然,她非常想念他。
紀以寧對邵其軒致歉:「邵醫生,對不起,這些葯,我不喝了。」
身後自有唐家的人替他擺平,他攔腰抱了人就走,小女生落進一個又一個驚險中,滿臉慌亂,問他:「你是?」多麼相似,連問他的方式都一模一樣。他一秒重回三年前,單膝跪地的那一天,用對心上人的方式在西西里又對旁人講了一遍:「唐易,我是唐易。」
「蘇小貓,你甩鍋的本事可真不錯,」他掃了她一眼,愛恨交加,「勾引我,用完了,現在負罪感起來了,就沒你什麼事了?」
幾乎是同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來電顯示:邵其軒。唐勁一時挺無語,剛說到這個笨蛋,電話就來了,可見背後不能說人。唐易懶得把它還給唐勁,接起電話:「什麼事?」
唐易臉色一變。
一把槍已經抵在了她身後。
天黑,又冷,挽著手的情侶、夫妻依偎在一起,恨不得能更緊一些,相互取暖。紀以寧在音樂廳的門口靜靜地等著,心如止水。
這一天,蘇小貓飛來公司找唐勁。
這是一個很少會堅持拒絕旁人好意的女孩子,堅持起來,必定是下定了決心,非做不可。
紀以寧握緊了手,握得兩隻手都毫無血色,微微顫抖。
李叔看著她,很擔心:「不要把易少的氣話當真,好嗎?無論他對你說過什麼,他都是無心的。」
眼前閃過她不爭的模樣,不會泣訴,不會去恨,只會在心裏病一場。旁人問起,她也總是笑說,沒有關係。她信人活多年,就當快樂多年,將聖經當信仰,將信仰當救贖。
他看著唐易起身,下樓,身後帶了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里昂看見了一個女侍應生,二十二三歲的樣子,端了酒給客人,正遭受刁難。幾個男人將她推來搡去,順勢摸著她的臀、摟一把腰,看起來手感不錯,更是欲罷不能。她長著一張這地界並不多見的東方面孔,一絲混血也無,清透感渾然天成,鞠躬彎腰說「請不要這樣」。唐易走過去時,正聽見她不斷地在請求:「不要這樣子。」
二樓觀景台,巴勒莫最好的酒、乳酪、檸檬、橄欖,被美麗的少女們端著,恭敬送入包廂內。包廂里只有兩個男人,包廂外卻站著數十個男人,包廂里的兩個男人一個笑,一個聽,包廂外的所有男人皆神情冷漠,槍在暗處,殺意在眼底。夜店的執行經理是自己人,也是這一帶的老油子,上前詢問:「今天的貴客是?」
她不願心碎,因為她不曉得,心碎之後該如何是好。心痛、心酸、心急如焚,這些她都會自己醫治,唯獨心碎這一種,她不會治,怕是要仰仗他,多不好。她請求,但願這一輩子,不要嘗這滋味。
包廂外的一個東方人告訴他:「唐家,易少。」
受傷這回事,絕不僅僅是一方的事,有時候,令之受傷的那一方往往會承受更多。就像曾經說過的那樣,紀以寧受到的痛,在唐易身上會成倍增加。
唐易仍然沒有回來,他骨子裡的偏執發起狠來,紀以寧無從找起,只能一天天地給他打電話。打過去,他的電話仍然關機,自動轉入語音信箱,紀以寧握著電話,不捨得掛斷,一個人對著語音信箱說話,希望他聽得見。
「這裏的人叫我紀亞。」
紀以寧口中苦澀,心裏隱隱作痛,只說「對不起」,再說不出別的。
這就是唐易。
唐勁和蘇小貓對視一眼,同時大汗淋漓。
唐勁有些後悔,想來她必是鼓足了勇氣,才去找他的,卻被意外打亂,要她再生起這勇氣,怕是不容易了。
里昂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理由呢?」
沙發上的兩個人大汗淋漓。
「並沒有多少,我發誓。」
唐勁後來找到紀以寧時,她已經變得少言,並不願多談了。
紀以寧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清醒,偶爾得以入睡,聽見聲響,便會立刻驚醒,以為他回來了,而當她拉開門去看時,只有一室冷清。
唐易沉默半晌。
他帶她回了酒店。
她是聰明的女孩子,一點就透,知道了她的不夠好:「是我不夠好,唐易才會對我那樣,是不是?」
紀以寧沒有否認,抬手將散發別到耳後,掩飾慌亂:「嗯。」
這一晚,暮色沉沉。紀以寧細心地為自己化了一個淡妝。唇妝失敗了,沒關係,再來,一點點化,直到滿意為止。又打開衣櫃,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小禮服,一個人認認真真地穿好。她耐心把自己收拾得清爽。
西西里不缺m.hetubook.com.com美麗的人,但他來了,還是會讓人吃驚,原來一個人可以漂亮成這樣。
唐易笑起來,非常真心,將她的手反綁在身後,調情道:「你是不是在期待,我會對你講,我對把你帶上床這種事,興趣不大?」
唐易大笑:「我對這種事很挑。今天這種的,還是算了。」
他進門就將人往牆上按:「叫什麼名字?」
沉默良久,她似鼓起了最大的勇氣,對他請求:「唐勁,能不能替我轉告他,過幾天,他約我的那一場音樂會,我會在那裡等他,一直等他來。」
做完這些,他往隔壁卧室喚了一聲,聲音慢條斯理:「出來吧,看這麼久,看夠了沒有?」
紀以寧握著湯勺沉默良久,半晌才低聲道:「我不信的。但是他那個樣子……」
唐勁真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尹謙人忽然轉身,面對著她,鄭重請求道:「對他好一點,好嗎?」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做到。」
紀以寧的聲音同時響起:「我打擾你了嗎?」
「沒有,這一次,是我不對。」
「是默哀。」
紀以寧自然不會拒絕,連忙請他進來:「嗯,好。」
尹謙人這幾天都住在這裏,聽到這話,立刻過來:「紀小姐,我陪你去吧。」
正喝著酒,不緊不慢聊著,唐易不經意間抬眼,落到一個身影上,頓時收了音。唐易看了一會兒,放下酒杯,話鋒一轉,意思已經變了:「向你要一個人。」
「是,我信他是無心的,這就是我和易少之間的默契。夫人你也是,一定要和他有這樣的默契才可以。」老管家握著她的手,非常捨不得,「易少有時候,也許會說一些傷人的話,但那絕不會是他的本意。他從小被人捧著長大,難免會有脾氣,遇到了喜歡的人,求而不得,自尊心那關過不去,自己也會同自己發狠,有時狠起來,同你也說了氣話,請你千萬不要同他認真,好嗎?」
他抱著她喘氣。卻聽到蘇小貓哼哼了一聲:「現在去追以寧,還能追上嗎?」唐勁知道她的良心道德已經統統回來了。
尹謙人露出很淡的笑意。
自那天起,唐易沒有再回家。
時間過去那麼久,相似的困境重又來襲。
「……」
唐家,她回不去了,是不是?
他有些分神。
邵醫生的聲音聽上去很冷:「紀以寧你也不要了,是不是?」
「對,是朋友。」漂亮的東方男人並不否認,但也絕不更進一步,「所以,我認你這話,但也只認你。」
「啊……」
唐勁的手指游移到她的腰間,冷不防摸到她褲袋裡有東西,拿出來一看,這才看清了,是個癟癟的錢包。
唐易聽得心煩,截住他的話:「說重點。」
從古至今的神秘、罪惡、熱情,延續千年。
……
「以寧會傷心的,我見不得紀以寧那樣的好女孩被你傷到心。」
唐易隨手把手帕丟在冰桶里,沒興趣瞞他:「從你入境就知道了。不錯啊,學會跟蹤我了?」
紀以寧黯然,沒有回答。
連尹謙人都忍不住來找她,支支吾吾地問:「紀小姐,你和易少吵架了?」
「……」
「你要他如何說呢,」帶著血的歷史,如何開得了口,「那些事,沾腥帶血的,他捨不得讓你看見這些。他六歲就經歷了失去母親的痛苦,他是怎麼忍過來的,我不知道,勁少也不知道,或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就像你也不會知道,他不讓你去倫敦,一半是吃醋,還有另一半,是沒有把握保護你。」
「人不行,我沒有興趣。」
邵其軒都笑了:「以寧你啊,就算有不對,和唐易對你的不講道理比起來,你那些『不對』,根本算不了什麼。」
男人心弦大動。
這時,一陣敲門聲要命地響了起來。
她輕聲對他說著一些遲來的話:「那天,我去酒店找應致,不是為了要答應他,同他回倫敦。而是寫了致歉信,給他的,也是給教授的,對他們致歉,這些年對我的錯愛,我終究是要辜負了,我不會同他們回倫敦。
可是唐易還是沒有回來。
唐勁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幾乎無語了:「你跟以寧吵架能吵得把電話都扔了?你怎麼想的?你的智商去哪裡了,跟邵其軒那個笨蛋在一起久了,也被他傳染了嗎?」
「作為朋友,你很好。但是,作為女人,尤其婚姻中的對手是唐易,或許,以寧你真的需要包容與諒解。唐家這個地方,要他一個人撐起來,他撐了這麼久,已經沒有辦法再做一個普通人了。掌權、控制欲、固有的道德觀、對人對事的衡量,這些,都是他得以保全自身和唐家的本能。這一點,還希望以寧你一定要諒解。唐易其實很好哄,尤其是對你,你哄一哄他,他就沒事了。」
「以前,我也想過,還有沒有機會回劍橋,把喜歡的學業繼續學完,成為在那個領域里能拿出好作品的紀以寧。尤其是在遇到你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有些受苦的日子里,這個信念就是我一天天走下去的力量。可是後來,我遇到你,你對我說,我以後的人生,你接手了。其實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開始信你了。
「不。」
李叔心裏一緊,連一旁的尹謙人也大為震動,快步上前勸阻:「紀小姐,請千萬不要懷疑易少的心意,好嗎?他不會的。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對不會是你想的那樣。」
「……」
他忽然心念起,擅自做了主:「紀小姐,請跟我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可以嗎?」
他失約了。
紀以寧驚訝道:「你有未婚妻嗎?怎麼從來沒有聽你說過。」
邵其軒對她微微笑道:「以寧,反正我都來了,好歹留我吃一頓晚飯吧。我們聊一聊,怎麼樣?」
紀以寧當年在倫敦的英文名,就叫Jiya,她曾對他講,其實她用得並不多,會用這個名字也是因為開頭的發音和「紀」相似,她覺得親切。後來在倫敦住久了,喜愛她的人發現她也不愛用英文名,漸漸地都同她自稱一樣,喚她以寧,包括程應致,即便分開三年,也仍是一聲聲那麼喚她,以寧,以寧。
不知怎麼的,她今晚心裏始終懷著一份大信。這一份信任如同這世間的文明只有一個,紀以寧的信任也只有這一份。這一年,她二十六歲了。彷彿這二十六年,都只為了這一晚的信任而生,這一份信任里,有她二十六年的認知、對人世的態度、學會愛人的方式,還有,生出勇氣的決心。她其實是一個沒有太多決心的人,猶猶豫豫,不幹不脆。這樣的性格曾給了她一些好處,譬如,不懂心碎,後知後覺。後來,這性格給了她更多的壞處,包括傷了他的心,快要失去他。她已經努力在改。想起那一晚,她拿著那封親自寫好m.hetubook.com.com的拒絕信去酒店,她就確信,她是很努力地在改的,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努力了,還是來不及。
紀以寧等了很久。
他汗顏地抹了把臉,怪不得,紀以寧看了他一眼就逃了。拜蘇小貓這貨所賜,他的一世英名從此也算是毀了。
槍口消了音,只剩紀亞撕心的慘叫聲。
但她不願心碎。
邵其軒心想這是哪出啊:「怎麼能不喝呢,斷了療程可不好啊,你的身體需要調理,才會更好。」
既然都毀了,那就索性不要了吧。
這是唐易,他身後有的,是唐家。唐易不肯,唐家就不肯;唐家不肯,里昂家族下一代繼承人的生意想要踏至東方,就絕無可能。
紀以寧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氣。
看來是沒的談了。
冷靜了一會兒,她終於開口,並不瞞他。里昂先生吩咐過的,對唐易,說謊是沒有用的,反而說實話,才能得一絲生機。
「唐易,我們是老朋友了。」
唐勁扶額,惆悵得很:「什麼時候知道我在的?」
「啊?」
唐易頓時就笑了。
唐易走過去,直接動手。
里昂看他一眼。
里昂這話說得七分真。相交近十年,做過一些事,闖過一些生死,所以也只有他說了這話,不會被對面的人笑話。
一路無話。
他一笑,不瞞她:「查的。」
活在世界的陰影里,一生黑色,「真心」其實是奢侈品,除卻這個,他什麼都有,什麼都可以有。這個道理,他明白,還是不肯,偏要她的真心。自己同自己,拿一生開了一個黑色幽默的玩笑。
偏偏唐易不是。
特助等在門外,不知所措,敲門又沒反應,只能先請紀以寧進去:「紀小姐,這邊請。」
尹謙人有些擔心:「連我也找不到他,只在一個月前接到他的電話,不准我煩他。我有些擔心他,所以過來問一問你。」
她非常非常堅決,柔弱中生出的勇氣,令世間一切謊言止步:「我信他,所以才去等他。我非常期待,就在我等的那一刻,那個地方,他會來,他會捨不得我多等。」
紀亞怔住。
邵其軒笑容漸淡:「所以,你還是不敢信他,是不是?」
唐勁當機立斷抱起蘇小貓就塞進了辦公桌的桌底!
想起這三年,每到清明節,他就陪她去掃墓,看望她的母親。墓前放著的,從來不是慣常的白黃菊花,而是夜間綻放轉瞬即逝的韋陀花,那是她母親最愛的花。母親常說,喜歡看見韋陀花盛開,因為據說,韋陀是有靈性的,懂得最大程度地避開眾生獨自盛開,難盛放,更難保存,所以才珍貴。
喜歡野在外面的這貨會乖乖地來公司找唐勁,那肯定只有一個原因:月底了,她沒有錢了。
「跟蹤,說得那麼難聽,是擔心你好吧。」
唐易握著玻璃水杯,握得骨節泛白。太過想念,心底生疼:「她要你帶什麼話給我?」
身為里昂家族的大家長,里昂當然知道,以他兒子如今的德行操守與處事能力,入不了唐易的眼,但他仍是不死心,人一老,對獨子總是特別寵:「用錢補償你,如何?給年輕人多一點機會,行嗎?你幫他一把,我記在心裏,要多少代價,你開個價。」
里昂嘆氣,打開天窗說亮話:「既然是朋友,何不順我一次呢。我總會老的,西西里家族也總會後繼有人,我的兒子如今接不了這門生意,你幫一把,他會容易得多。西西里這地界,對你是敬三分、畏三分,你就當是幫老朋友一次,如何?」
他的特助在門外聽得頭皮發麻。唐勁是不大有怒的,蘇小貓進去后就能把他搞成這樣,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他在裏面幹什麼。
「……」
她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很多,整夜整夜失眠讓她看起來氣色很不好,惶惶不安。她的難過與痛苦都寫在眼底,那種被人放在手心裏疼過又陡然失去的失控,令人見了都不忍心。尹謙人是有些明白的,唐易的愛與不愛都太極端,被這樣的男人纏上,她是辛苦的。
海灣夜店裡,今晚舉行著一場拍賣會。人、物、權,只要你想有,西西里都能滿足你,代價是傳統意義上的那一種,金錢。從這個意義上講,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通行證,在它面前,絕大部分關卡形同虛設。
「別這麼說呀,講點夫妻道義嘛。這個鍋你不背,難道要我背呀?」
等一個人,不容易。
唐易笑了:「你覺得,我會肯?」
電話那頭似乎愣了一下,半晌回過神來,邵其軒劈頭蓋臉的罵聲頓時傳了過來:「你總算知道要出現了是不是?打那麼多次電話都關機,連謙人都找不到你,唐家你不要了嗎,那麼多事你不管了嗎,我說你是瘋了嗎?!」
「倫敦」是她生命中的歡喜,卻是他的大忌。他不愛她提起,更不愛她懷念。有一晚也是這樣,她將記憶中的倫敦畫成了一幅畫,畫得太入神,當下惹得他不痛快。她也不否認,輕聲對他講,那段日子,她是懷念的。他連聽都不要聽,甩下她摔門而去。紀以寧幾乎被他摔門而去的決絕驚痛,沒有什麼比他不願意接受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更令她難過的了。她就這樣一個人枯坐了很久,以為他會回來,然而他終究沒有。她覺得心慌,披上了睡衣,拉開門去找他。
紀以寧沒有多說什麼。
唐易靠站在走廊上,就這麼看著她。這一晚,她沒有出來的時候,他就這麼看著緊閉的卧室門。也不知道他這樣站了多久,腳下一地的煙。
唐易沒有回應。
他傾身吻她,幾乎弄疼她。嘴裏的煙味一併溢入她口中。他扶著她的後腦令她不能拒絕,像是絕不僅僅滿足於此,他將她壓上了牆壁,耳鬢廝磨,纏住她講:「忘掉倫敦的日子,就算是為了我,好不好?」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公平,」尹謙人明白他很偏心,但他改不了,本就是一生的心意,他如何改,「唐家這個地方,太腥氣、太兇猛,和你的道德觀與價值觀格格不入,我看得出來,你從來沒有認同過唐家,但這些都沒關係,唐家也並不需要你的認同。三年了,你和唐家也能相安無事,不是嗎?可是,易少不行,他需要你的認同。為了你,他克制了很多,也變了很多,本質上來講,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在唐家,他不能變太多,一變,就有弱點,外面多少人要他死,等著他暴露弱點,你知道嗎?這些年,我見過他用心去待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他過世的母親,一個就是你。你否定他、不認同他,認為旁人比他更好,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嘴上不說,心裏已經傷了一大片,他又不肯讓旁人近身,除了你之外,他連死活都不要旁人來管。」
紀以寧聽懂了,很驚訝:「www.hetubook.com.com這出自唐易之手?」
蘇小貓甜笑。這傢伙是個行動派,轉眼間已經爬起來穿好了褲子,順手把地上的襯衫褲子扔給他,居高臨下指揮唐勁:「快穿好,你去找以寧。我回公司寫個稿,先走啦。」
唐勁抱著她:「我知道。」
「小姐,音樂會已經開始了。」
「有一場音樂會,你約她的,」唐勁告訴他,「她會一直在約定的地方等你。」
剛把門打開,她就怔住了。
一個人慢吞吞地從客卧走了出來。
尹謙人緩緩停車。
男人心底閃過一些黑色情緒。他最喜歡喚她以寧,可是他不喜歡別人這麼喚她。他知道自己很獨裁,對她有近乎變態的佔有慾,可是他改不了了,她一向是順著他的,這一次她不再想順,於是他受不了。
紀以寧垂眼,眼底濕了一大片。
拒絕起來,最難受的還是她自己。
「……」
唐勁沒多想:「錢夠用嗎?」月底了,以這傢伙整天惹禍散財的能力用得很緊吧?
包廂內,里昂正在談笑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是他又對你不講理了吧?」
「啊,會,」唐勁把身上的槍丟給他,「我不喜歡用槍,不代表我不會。」
她是驚訝的,問過他:「你怎麼知道,我媽媽最愛的是韋陀花?」
他對她的心意,高到不落愛情,用「情愛」兩個字都俗了。這應該是他固有的價值觀,全情投入,等你回應。這是一個比英雄與美人更好的故事,他只有一個人,給出的是不回頭的孤注一擲,又不大訴苦,這樣的感情給了她,有人世間的大信在裏面。
紀以寧低頭,又很快地抬頭,淡淡地回答:「謝謝您,結束了也沒有關係,我再等一會兒。」
尹謙人穩穩地開著車,整個世界彷彿一宵之間陷入舊時的荒與靜,從車窗望出去,山河俱暗,間或傳來一聲野外林間的啼叫聲,讓人禁不住去猜測這是何種獸在其中蟄伏。
「還是說說你吧。」邵其軒將兩個雞蛋熟練地打在碗里,同她閑聊,「你和唐易吵架了?」
紀以寧怔了下,黯然道:「我不懂。」
以前,和他也吵過。
多麼好的名字。
「……」
他的槍口慢慢移到她的掌心,他忽然陰柔一笑,手指一動,一槍下去。
紀以寧下樓,聽見了這一番話,腳步頓住了。
事實證明,唐勁的原則里顯然有蘇小貓這個漏洞,一開始唐勁還能不去理她,十分鐘後唐勁就心猿意馬起來了。唐勁伸手拉過她,一把推倒在辦公桌上,手指緩緩在她身上游移,一路向下。
「那麼,這種時候,我該怎麼回應你呢?」
「以寧啊,」邵其軒告訴她,「唐易不會那麼做的。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其實只是說說而已,那些很恐怖的、不講道理的威脅以及逼迫,他都不會去做的。正因為他清楚自己不會那麼做,所以才會毫無顧忌地講出來。」
唐勁深吸一口氣,勃發的慾望無法壓制,一把拉起桌下那傢伙,順勢將她往座椅上壓。他跪上一條腿,眼風很艷,「做不做?」
尹謙人有些無奈,為她的身在局中卻不知局:「唐家這個地方,這麼久了,你還對它不了解嗎?易少為了唐家,做過很多事,好的、不好的,他不打算原諒自己並且也明白,有更多人不打算原諒他。殺機和仇恨,就這樣來了。你是易少最珍重的人,我們都知道;時間長了,外人也會知道。那些不打算放過唐家、放過易少的人,會放過你嗎?倫敦太遠,唐家鞭長莫及,一旦出事,到底沒有把握。所以這些年,他狠了心不放你走,就算你恨他都不要緊。他是從一開始就想好了,你好好活著,愛他或者恨他,都比你身陷危險要好得多。」
紀以寧愣了下:「保護我?」
紀以寧意外地堅持。
唐易,不再留她了,是不是?
唐勁看著他的背影,頗為不忍。
唐易笑容漸落。
紀以寧不敵唐易,大概就是從這裏開始。他對她不講理,她拿他沒辦法,他對她講道理,她就拿自己沒有辦法了。許多驚天動地的感情到了他這裏,就成了進退有度的疼愛,彼此有疼有愛,血融骨連,一天天地,捨不得了。
近來她常常想起他。
太可愛了!
紀以寧站在門口良久,終於慌得彎下腰來。
他的預感一向很准:「邵其軒,你什麼意思?」
「很奇妙,是不是?這三年裡,我不止一次回想過,若當年不是你,而是別的人,對我做了這樣的事,要我用一生來換一個未來,我還會不會點頭答應。我想了好久,才明白,我不會答應的,原來那個時候,我在潛意識裡已經被你打動了,認同你的孤注一擲,接受你的賭注,所以才願意留下來,希望我的順從能換來你的信任,可以讓我們彼此重新以平等的面貌對待這場婚姻。」
紀以寧值得。
特助哽著聲音答:「勁少,紀以寧小姐來找您,正在門外等您。」
他禁不起一絲相似的誘惑。他最愛的女人也是這樣,會一聲聲地對他講:「不要這樣子」。
山間古堡。
紀以寧有掩飾不住的落寞,沒有說什麼,把菜端了出去。
紀以寧抬眼望去。
唐易眉目低垂,端著一杯清水,沉默地喝著。
女人呼吸困難,對他臣服:「並不是里昂先生不想查,而是查不到。您對紀以寧小姐,保護得滴水不漏,我們僅僅能查到的,只有她很柔弱這一點。我發誓,里昂先生絕對沒有想動紀以寧小姐的意思。」
「嗯?」
一時間,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生出一絲罪惡感。
唐勁開口勸他,一番肺腑:「不要晾著以寧,她會難過的。」
唐易抬手飲盡一杯酒,放下,酒杯里的冰塊順著他的動作響了下,刺耳得很,一如他的拒絕:「不行。」
紀以寧一次一次地拉開門去尋他,這一次,他沒有再出現。
蘇小貓的步驟是這樣的:第一步,走進辦公室;第二步,和唐勁談談心,談什麼不重要,關鍵是要把唐勁的注意力從公事轉移到她身上;第三步,拿下唐勁!
巴勒莫有最好的女人、最危險的男人,勢力交錯,家族縱橫。西西里人極其強烈的家族感綿延百年,在這片土地上不斷上演著人性、慾望、善良與邪惡。
「啊,上帝,」金髮碧眼的老外瞭然於心,「這可真是貴客,也是稀客呀。」
邵其軒微微笑了下:「你認為他會嗎?」
一陣喧嘩吵嚷聲由遠及近傳來。
「……」
「……」
「是的。這裏的一切,都是易少親手建的。」尹謙人告訴她,「每一棵樹、每一株花,還有這棟別墅里的每一個房間、每一件擺飾,都耗盡易少的心血。」
西西里奢華的海岸夜景盡收眼底,香檳、檸檬、女孩,都是清甜的香味,又是你情hetubook•com.com我願,他要了她也合理,如何要都可以。
「她讓你來的?」
他已拒絕與她往來。
一路步行,尹謙人停住腳步,聲音很低、很恭敬:「到了。」
蘇小貓沖他一樂。她確實打他的主意,眼珠直勾勾地只望著他肥肥的支票。
有火,有心不要滅,一誘,就是大火起。
心裏掛著,嘴裏反而講不出了。中國老式文章里講的「欲」字,就是他現在這個樣子,稍稍一動,就起欲壑,難填難收。
傍晚,紀以寧裹上外套,跟管家說想要一個人出門。
當真是藝術品,身色皆白,立於山腰邊緣,地勢極險,卻也因此將巧奪天工的匠心發揮到了極致。四周松林環繞,綠樹常青,勁風激蕩,風景獨好。置身其中,只覺所有物與景,都好似在緬懷著什麼。
她等了整整一夜。
像是聽不得她拒絕,他不容她回答,以深吻拒絕了她的回答,攔腰抱起她就往卧室里走,一併隔絕了與她之間的再一次溝通。
她低下頭看他,安靜地問:「所以,這些事,查來又有什麼用呢?」
紀以寧拿著電話,一個人對著自動接通的語音信箱,對他傾訴想念:「什麼時候回來?不要生氣了好嗎,我不走,一直在等你。」
唐勁看著她的背影,吃干抹凈,做完走人,出去嫖都沒這麼容易。唐勁一時火起,愛恨重疊,一把拉過她,傾身深吻,聲音惡狠狠的:「你這個禍害。」
里昂到底是生死場上的老將,明白逼他太緊,就不好了。遂一笑,陪著他賞風月,一指那拍賣場:「都是上等的美人,一夜,還是一生,開個價,主隨客便。你難得來,不看一看?」
紀以寧住了口。
這三年,她喝的中藥幾乎都是他親手煎出來的,有時她會站在他身旁和他閑聊,問:「你懂中藥?」他一笑,不答,只在她興起撥弄草藥的時候,抓住她的手,看著她說:「不要碰,畏者有十九,反者有十八,弄錯了,就不好了,所以,這些事我做比較好。」
紀以寧怔住了。
就這樣看見了一棟精妙絕倫的藝術品。
「那你還做這種事呀?」
他連聲音都高了八度:「沒看見我在忙嗎?!」
這三年來,邵其軒一直在為紀以寧用中藥調理身體。邵醫生停好車,一路走來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可見是唐家的熟人了。管家迎上去,拿過他手裡的中藥,邵其軒沒什麼心思地吐槽了一頓:「唐易人呢?打他電話居然關機。以前這些葯,他都會親自去我那裡拿,最近我連他的人都找不到,想了想,就親自跑一趟給以寧拿來了。」
「……」
不錯,紀以寧懂事、乖順、明理、大度,但她終究只是一個女人,女人之外豈賦有它?被冷落,終不得好。
看見她出來了,他熄滅了手裡的煙,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
唐易拿起手帕,用冰桶里的水浸濕,一點一點擦拭嗜血的雙手,順便看了一眼客卧:「怎麼,擅自進我房間,不敢見我?」
「那麼,就請讓我親自見一見你信的這個結果,好嗎?」
正當唐勁汗顏著,忽然感到桌下伸來一隻罪惡的手,伸向了他的褲襠。唐勁低頭,只見躲在桌下的蘇小貓正做賊心虛又非常努力地在伸手幫他拉上褲襠拉鏈,一臉嚴肅:「你剛才褲子拉鏈沒拉上……」
手掌鮮血淋淋,迅速將白色的床單染成一片血紅。唐易起身,冷漠地看著她,輕啟薄唇:「回去告訴你的老闆,這一次,算警告。下一次,再打紀以寧的主意,這一槍,就會打在他的心臟上。」
和同齡人比起來,她已經算是很有忍耐力的了,再苦再難喝也不會抱怨一句,雖然當時喝下去的時候真有些連胃都快吐出來的痛苦。每當這時,他就會在旁邊陪著,握著她的手對她講:「以寧,沒事的。」
「李叔,」她聲音很輕,也很重,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從前他不喜歡我離開,所以我留下;今晚,我想確定的是,他是否已不喜歡我留下。」
工作人員善意提醒了她兩次。
唐易掃過去一個很艷的眼風:「如果,我真的對她做了什麼,你會出來阻止嗎?」
被他這樣子疼過,再失去,到底好不了。
「……」
唐易笑著擺擺手。
紀以寧黯然:「他從來,沒有對我講過這些。」
她太聰明,無須說太多,她就懂了。
紀以寧淡淡地問:「這麼久不回家,也是無心的嗎?」
他什麼話都沒有,直接伸手去拿唐勁口袋裡的手機。
他點點頭,承認:「啊,是費了我一點時間。」
唐勁頓時什麼理智都沒了。
唐易沉默了一下,臉色很差。
「是,」他告訴她一個秘密,「兩千一百九十,代表易少與她在一起的六年。這裏,是易少為他母親建的,永遠的回憶。」
「……」
唐勁對身下的人全無抵抗力。蘇小貓這個傢伙,有點壞,有點邪,全然不似一個尋常女孩子,會作惡,兼俠性,動了感情,對男女之事又純如白紙,這就絕了。叫唐勁一沾,直接跳過了「喜歡」,付深情,泥足深陷。
他眼中情慾未退,下手之快,令她始料未及。他抵著她的腰,聲音性感得令人想要犯罪:「里昂派你來的?說,對紀以寧,你們調查了多少?」
唐勁一臉黑線,心想他的演技也不至於差到這個地步吧?連紀以寧都看出來了?
「易少,里昂先生是好意,你喜歡這一款的女人,他就讓我成為這樣子的女人來滿足你。」
尹謙人看了她一眼。
蘇小貓無論做任何事都力求三個字:力與美。即使是伸手要錢,蘇小貓也要得很有水平,那種哭喪著臉嗲一句「老公,包養我嘛」的方式是絕對不符合我們蘇小姐的審美的。
邵其軒微微嘆氣:「這麼說吧,以唐易的性子,他真的有心要對付一個人的話,是絕對不會讓人察覺的,尤其是身邊的人。不動聲色,除之而後快,不留證據,全身而退,這才是唐易。尤其是對你,怎麼可能當著你的面,傷害你的朋友呢,他又不傻。」
她走過去,當即抱緊他。跟他在一起,她變得不善言辭,並且往往詞不達意,話到嘴邊只剩了一句:「不要抽煙,對身體不好。」
郊外山林,夜寒露重。通向上方的路口有多人看守。有人伸手攔截,尹謙人聲音低沉,表明了身份,那人立刻放行,鞠躬致意。紀以寧嗅到一絲「唐家」的味道,她不愛這味道,今生卻已避不開這味道,她已身陷局中,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仍是在禮教之下,對那人也鞠躬回意,倒是令對方震驚不已,慌忙扶起她,連連對她講:紀小姐,請不要客氣,易少會怪罪我們的。
她料到了這個結果。
蘇小貓做賊心虛道:「以寧從不來打擾你的,特地過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請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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