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日食

晁寅看了她一眼,不想費神辯駁:「像公主這樣能隨心意行事的人天下又有幾個……只願公主凡事為身邊人考慮幾分。」玉城卻已不耐煩聽他的道理,讓侍女繼續打點行裝。晁寅見狀,轉身回了書房。
楊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警意讓小宦官不覺低下頭去:「娘娘沒有睡,快去吧。」
不僅是皇帝,眾妃嬪也聽地入趣,明妃道:「這人倒是有趣,哪有一種方法解決百種事物的?」
陪著子虞的只有秀蟬一人,她明白了子虞這句突如其來的含義,回答道:「接下來的事,娘娘毋需擔憂,相爺已有安排。」
住持微微一笑:「娘娘,老衲說的就是天象啊。」
如此往來熱鬧了多日,一旦清靜下來,宮殿就顯得空曠而冷清。子虞開始熱衷於將宮殿花苑都改造成自己的喜歡的模樣,移植花草,布置宮苑。她一個暗示下去,一覺醒來,宮人們都已經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妥當。當步壽宮煥然一新,完全變成了自己的宮殿,子虞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擺設物件都是新的,可宮殿依舊纏繞著一絲暮氣,隨著冬日的臨近,越發沉重起來。
宮女不知和誰說話,聲音漸大。子虞抬頭張望了一眼——是懷因被宮女攔在碎石甬道的一頭。「大師。」子虞展顏一笑,責備地看了宮女一眼。
蘭媛的臉色又煞白了幾分,叩首道:「早知娘娘大度,還請娘娘饒過我吧,日後當為娘娘馬前卒,不敢違逆。」
蘭媛被她溫柔的表情駭住了,怔忪片刻,一把推開她,又踉蹌著往外逃去。
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子虞在心裏對這段合作相依的關係下了定義。
蘭媛到了此處早已經料到子虞不會給她好臉色,微微一頓,淚珠就大顆大顆地往下落:「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讖語是我所傳,可並非是我第一個想出的——若是單憑我的力量,又如何能傳地這樣廣。」
前後不過七、八天,昔日在宮中落落而談的蘭美人變得畏畏縮縮沉默寡言的樣子,眾妃嬪照面時也不由唏噓不已。
「宮中和外界的通信並不容易,」秀蟬道,「相爺的方法奴婢也不知道。不過相爺從不誇口,所言之事就一定能夠做到。等事情落有眉目,娘娘自會知曉。」
在空閑無聊的時候,以琵琶取樂成了子虞的習慣。
子虞研習琵琶的事很快闔宮盡知,皇帝命人在宮中藏書典籍中搜了兩本曲譜送她。宮人紛紛效仿,還有宮眷託人在坊間搜羅,一時間曲譜價值翻番,京畿為之紙貴。
周公公是留在皇帝身邊最久的老人,他低頭不答,顯然不知。懷灝又將目光移向他人,餘下的人,以都監楊慈品級最高,他躬身道:「微臣也不知,只是路過春錦宮時聽到宮人議論過。」
「唉……」子虞對著寬闊的宮殿嘆息。
子虞不由喟嘆:當晉王想要對一個人表達他的誠意。總是顯得真摯無比。
「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他笑容爽朗,眉峰微微挑起,顯得神采飛揚,「南國新帝繼位,你的兄長立下大功,春天就可以回來了。」
皇帝沉思了一下,最後採納了東明寺之行。
懷因一身樸素的縵衣,一如既往的俊朗出塵,走到子虞面前恭敬地施禮,神態卻疏離冰冷,看到子虞閑適安逸的樣子,他皺眉冷聲道:「那日宮女投水自盡,屍首正是在這裏尋到的。」
明妃差人將消息傳到公主府。駙馬晁寅回到家中,就看見玉城頤氣指使婢女忙碌的樣子。他不明就裡,轉眼一想,也不想明白,悄悄往外退。侍女眼尖發現了他,玉城當下站起迎了過來:「駙馬來地正好……看,是母親的信。」晁寅接過一看,皺起眉,環顧四周的侍女,低聲說:「公主是打算先去東明寺?」
皇帝笑道:「是巡山的僧人和*圖*書發現了你?」玉城臉上一紅,說道:「夜裡上山時車軸鬆了,女兒一籌莫展,讓宮女舉燈,幸好有寺中的高僧發現了。」
明妃知道她這麼說必定是想舉薦,介面道:「于細微處見真章,就是這份細心也覺得不凡。」玉城眨了眨眼,又笑道:「據女兒所知,他還精通佛法,真知灼見遠勝常人。」
皇帝眉梢一挑,笑地更加興味,玉城和子虞的主意從來想不到一處去,這次竟然共同盛讚一人,他悠然道:「果然有過人之處。」
子虞道:「宮女自盡,也許是不堪勞作辛苦,一時想不開。眼下看來,最多置一個御下不嚴的罪名。」
子虞清晨起來聽宮女頌了一遍佛經。忽然聽到殿外嘈雜。
皇帝唇畔含笑,對一旁皺眉的玉城說道:「這次舉薦的人,果然有幾分灼見。」玉城卻面露失望,往懷因處看了幾眼,淡淡說:「父皇的眼光總不會有錯。」
他的讚賞自然勝過他人百句的奉承,子虞嫣然一笑:「娛情的小技而已。」
殷美人喜滋滋地對子虞說:「以往見她不可一世,想不到也有今日。聽說她派人請明妃出面為她說項求情,明妃卻不理不睬。看她倆意氣相投,還以為有多好呢。」
晁寅慢悠悠道:「何必和一個深宮婦人過意不去,就是再受寵愛又能如何,你是陛下的掌珠,她不過是後宮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玉城嗔視他:「你知道些什麼!母親在宮中十數年屹立不倒,並非完全靠父皇恩寵,是因為凡事都預測先機——玉嬪那個樣貌,本來就不是能在宮中安分度日的。晉王求皇后指婚,父皇又不顧眾議將她接進宮。卑微之時尚且有這份能耐,日後若讓她得勢,還不知會鬧出什麼樣的風波。」
子虞曾向吳元菲學過一些琵琶的技巧,只作娛情之用。今日被歆兒的言語勾起了舊情,便捧了琵琶,調弦撥動,彈了一曲輕快的小調。宮女聽了都說好,子虞自知不足,想起吳元菲,又覺得有些惆悵。女官不知她所想,提議道:「娘娘若想精習琵琶,何不讓樂師來教?」
眾妃嬪皆不解。皇帝神色平靜,沉吟不語。住持道:「陛下已經知道了……即使只有一個問題,每個人解決的方法都不同。歸根結底,妻妾,金錢,前途等等,世間萬物,形式百態,都只是人的問題而已。若是能因人處事,看透人心,諸般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
懷灝凝神看了一會兒,輕聲笑了笑。近侍宦官不解他的笑意,也無法猜測到他的聯想。他轉過臉來,從窗口投進來的月光為靜謐的佛殿攏上一層神聖的光輝。他抬頭又往天空望去,稀落的雲層下可以看見半個月亮的影子。
瞿樂師道:「文妃……文媛娘娘在時,殿下習笛,下官隨樂伶同來,曾聽殿下吹奏過,技藝超脫,笛聲動人。」
陽光下波光粼粼,如流銀碎月,點點霜葉點綴其上,在氤氳水汽中蜿蜒沉浮。皇帝見了,也不由贊道:「妙趣。」
子虞面露微笑,賞賜了一些小玩意給小宦官,等他走後。她放下手中的經書,淡淡說了句:「他果然問了。」楊都監也果然那麼回答了。
「如果世事都以這八個字相處,就沒有這麼多紛擾了,」子虞低聲說,「可世間沒有如果……有些時候,總是要向現實妥協,大師想必也知道『迫不得已』『無可奈何』。」
子虞又驚又喜,知道他一旦開口,哥哥的官爵權勢都將隨之而來,可轉念想了想,她輕聲說:「只怕其他將領有非議。」
皇帝在寺中齋戒祝禱,不近妃嬪是先例。
住持笑了笑:「老衲問他,山下只有一條路,上來的人各用什麼方法。他說,有走的,有騎馬的,有坐轎的。老衲說,問題已經解決了。」
子虞瞧和*圖*書見她的模樣也不由驚詫:鬢亂釵橫,面滿淚痕。
皇帝笑意不改,以一種比四周碑石更清冷的語氣說道:「那就查清楚。」楊慈應是。
眾僧入座,玉城轉過頭來對皇帝說:「父皇,就是他。」子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竟是懷因。皇帝也沒有料到竟是如此年青的僧人,面貌又俊朗不凡,略點了點頭。
他責難的意圖如此明顯,子虞的好心情頓時被打散了,暗自對秀蟬示意,遣退了所有宮人。她輕輕坐在大石上,悠然道:「私相授受的宮女,活著也會被宮正司死罪論處。」
懷因注視著她,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清冷透徹:「我記得曾經也是這裏,有一個宮女惋惜哀嘆自身的命運……可她現在已經忘記了這段歲月。」
「小僧聽過一個有趣的故事,可供陛下品嘗,」懷因不疾不徐地說道,「昔日有個艾生,平生不敬鬼神,這一日露過地藏王菩薩的廟宇,正逢連日暴雨,沖地地面泥濘難以行走。過路人都在廟中跪拜菩薩,艾生見雨大,竟拆了供桌燒火取暖。眾人大驚,待雨停,他又取菩薩座身踮在腳下,過路去了。眾人皆問『難道你不怕鬼神?』,艾生大笑『何懼之有』。小鬼聞他言語,報于地藏王菩薩,望與嚴懲。菩薩嘆息道『既不懼,嚇他何用』就仍他去了。」
玉城想了想,不願說晁寅的是非,避重就輕地說道:「想不到山裡入夜竟和白日截然不同,女兒走這一趟,長了不少見識。」
教習中他少有誇獎,子虞不由高興,問道:「還有一人是誰?」
能在皇帝面前一起講經無疑就是一種地位的象徵。玉城聽到這個許諾,頓時喜笑顏開,彷彿對救她的僧人極有信心。
皇帝不能漠視她們的意見,笑道:「你從小連半篇佛經都頌不完整,如何還知佛法。」玉城還想辯駁,皇帝又道:「既然救你于險境,過會就讓他進佛殿一起研經。」
懷因搖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宮廷中雪中送炭是萬里無一,落井下石卻是常見之極。往常和蘭媛走的近的妃嬪都冷眼旁觀,揣測其中的內情。蘭媛四處求情都碰了釘子,又遭人冷嘲熱諷,氣地頭眼昏花,卧床不起。
此處中佇立著歷代皇族貴胄的碑題,他已經看過無數遍,可每一次來都有新的發現,這一次也不例外。當他信步走過一塊黝黑沒有落名的石碑前,被上面的題字所吸引——「同美相妒,同貴相害,同利相忌」
她放下琵琶,皇帝走到她的身旁,責備地掃了那個宮女一眼,「壞了娘娘的雅緻。」他坐到子虞的側旁,溫和地微笑:「可惜了這樣美妙的樂聲。」
子虞被他的口氣逗笑,偎進他的懷裡,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陛下已經宴請了百官?」她摘掉他的好心情從何而來,冬至官員休沐謁親,今日照例宮中有宴,節后第一日通常是報喜不報憂,只挑讓皇帝悅耳的話說。
池水中一尾紅鯉忽然翻騰,濺起的水珠落在子虞的裙擺上,她站起身,憤憤跺了兩腳,神色掩不住深藏的躁意。
子虞淺淺笑道:「倒是少見人提起。」
第二日朝堂上,星官暗指玉嬪身份暗合天象,進言天子著素服,避正殿,內外嚴警,隨侍宮人應著赤幘。這時有官員出列建議皇帝親自往東明寺祝禱神明,以寬天下。
皇帝淡淡笑了笑,「當初南國新帝傳來書信求我出兵,我命羅衛尉領一軍去襄助攻城,如今新帝即位,依約應割三城,不是大功是什麼?」
東明寺僧人極少參与宮廷中的爭鬥,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選中他們來辯解天象,自然比子虞自己說千句萬句有用的多。且子虞在寺中住了大半年,與寺中有香火情,與殷陵商議后,覺得此法最可行,又囑殷陵回府後立刻派人和-圖-書去東明寺中疏通關係。
「噓……」子虞制止她,「別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了,難道你得罪了我,還要得罪她,兩面都不討好,以後宮中如何度日?」
等楊慈從御前的差事中脫身,月亮已經到了天心,明亮的月光映在身上,沒有一點溫度,反而清冷如霜,他攏攏衣襟,召來一個親近的小宦官,吩咐道:「陛下明日要在殿前齋戒誦經,你去玉嬪娘娘那裡跑一趟,告訴她。」小宦官不解:「都監,天色已經這麼晚了,玉嬪娘娘說不定早已睡了。這事也不要緊,我明天再去吧。」
子虞驀然打斷他:「脫困就可以自安?大師的想法真是天真。」不願再多說,她捋捋裙裾,背過身打算離去。卻聽見懷因惋惜地嘆息:「娘娘……」
子虞由衷地高興,先替兄長叩謝,隨後道:「哥哥是隨軍鎮守南疆,可算不上什麼大功績。」
蘭媛的近身侍女自盡,又被懷疑與星官私相授受。這樣的大事,御前派去問話的人難以決斷,只好如實稟報。內宮中人與外臣私相授受自古都是君王的忌諱,皇帝不做聲色將這件事執付宮正司。
子虞展顏一笑,彷彿是謝謝他對兄長的信任。他眼神一動,溫柔地握住她的一綹髮絲,放去唇邊一吻,「終於笑了。」
懷因望向水池,鯉魚金紅相夾,在水中若隱若現,他淡然說道:「私相授受,難道不是在她死後才按上的罪名?」
一日縱敵,數世之患——這個道理並不難懂。
過了一月余,子虞彈罷一曲。很少說閑話的瞿樂師點頭道:「娘娘聰穎靈慧,如此天資下官在宮中只見過兩個,以後再沒有可教授娘娘的了。」
她撲地一下就跪倒在子虞面前,臉色蒼白如紙:「娘娘寬宏大量,救救我吧。」
子虞一邊暗自驚嘆,這就是殺雞儆猴的威力,一邊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人緣交際上。徐氏多次帶了外命婦來拜見,大多是附庸殷相的朝官家眷。她們都是喜笑盈盈,阿諛奉承,子虞也不得不陪著噓寒問暖,好使賓客相歡。
子虞笑了笑,那日就和殷陵約定好,要給這次出手陷害的人給予反擊。
皇帝笑了笑,環視眾僧,發現懷因面色平靜出塵,便問他:「你有什麼見解。」
蘭媛跌跌撞撞地往裡面衝進來,宮女們都不敢攔她。
晁寅對此意興闌珊,聽完也不過露出一絲似笑非笑:「公主將陛下置於何地,難道後宮還需要出嫁的公主來打理?」玉城跺腳道:「駙馬只需告訴我,去不去東明寺走一趟?」晁寅一擺手:「這是後宮之事,外臣如何插手,我勸公主也不要妄動,小心做了馬前卒。」
住持低目略一想,從容道:「解星象,老衲不及星官,如何敢妄言天意。今日陛下提起,老衲只說自己知道的。」他唱了一聲佛號,緩緩說:「有一個信徒曾找老衲哭訴,說他信佛許多年,卻無一事順心,總有妻妾問題,錢財問題,前途問題等等……他問老衲有什麼方法可以以逸待勞全部解決。」
這日天氣晴好,主持選了一處臨水的宣室為聖上講經。淋池中的低光荷盡皆凋謝了,一旁的紅楓卻沁著一片嫣紅,如脈脈不散的晚霞,一徑掉落,就順著水流,緩緩漂向宣室。
司正查了兩日就查出了罪證,在宮女的住處搜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讖語,又在星官處找到金錁兩對,垂掛七寶瓔珞,皆是宮中才有物品。星官被捕時彷彿已經有所預料,坦言自己與宮女有私授受,卻不肯牽扯他人,趁眾人不備時咬舌自盡。司正定其罪為妖言惑眾,罰抄了家產。蘭媛因受牽連,又被貶為美人,身邊的人大多被逐出宮。
「日蝕讖語是從什麼地方流傳開的?」他忽然問了一句。
回宮之後,有了蘭美人的前車之鑒,宮中關於日和-圖-書蝕的非議已經停息。步壽宮的女官、內官也比以前更恭敬服帖,曾經冷眼旁觀的妃嬪也有了走動的跡象。一切都變地順暢。
這個眉目果然很快到來——御前的人奉命將蘭嬪身邊的宮人調來問話,誰知過了兩日,就有宮女投入寺中的淋池自盡。等人把她撈起來,已經氣息全無。
子虞擺手讓亂了步驟的宮女的退下,有條不紊地整理衣裙,說道:「蘭媛行這樣的大禮,我可受不起,快快起來吧。」
來的是一個長髭慈目的老者和兩個年幼的女童。老者姓瞿,教習琵琶。子虞見他垂垂老矣,頗有些擔心。瞿樂師也不多說,取了琵琶彈奏一曲,子虞暗自慚愧以貌取人,自此對他的教授用心學習。
「沒有忘記,」子虞被他觸動,神色添上一絲落寞,「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徒留遺憾,也不想再被擺布,她做的,不過是身為宮女時無法做到的事。」
「既是娛情,卻不見你開心,」他端詳她的面容,把她的手握在手中,說道,「樂聲太過清冷,難怪后苑的雪都不化。」
皇家寺院發生命案,住持羞愧不已,禁食三日在佛前誦經。皇帝也動了怒火,蘭嬪見棄于御駕前,諭旨令其在佛堂前靜思己過,接連幾日,連佛堂都不能走出一步。
她笑著問道:「相爺有什麼辦法定罪蘭嬪?」
「以無可奈何為借口,你毫無愧疚地揮刀相向?」懷因語音低沉,詞鋒卻更見犀利,「你的手裡沒有刀,卻比刀劍更加鋒利,讓一個與你曾經相同命運的女子輕易失去性命。」
懷因看著她,暗暗嘆息,卻不依不饒:「娘娘到寺中來已經擺脫了困境,何需……」
小宦官不敢再倔嘴,趕緊去了玉嬪所在的寢殿,最讓他驚奇的是,玉嬪果然沒有睡,精神正好,坐在燈燭下看佛經,他趕緊把楊都監託付的事說個清楚。
子虞走上前,彎身扶起她,抬手將她髮髻上的釵環扶正,輕聲細語道:「若是我被讖語所陷,今日見棄御駕前的是我,你會饒過我嗎?不會對吧。既然已經知道了答案,到我面前流淚又有什麼用呢?」
到了東明寺,稍事梳理,子虞前往佛殿拜見皇帝。之前已經得到衛士提醒,玉城先一步到來,走到殿前,果然看見玉城坐在御駕前陪著說話。
子虞好笑道:「難道不是嗎?」
禁軍浩浩蕩蕩地護衛著皇帝隨行的車駕前行。到了山下,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傾斜了一邊。侍衛趕緊來到子虞的馬車前,躬身道:「是車轅鬆了,請娘娘稍候。」前行的車駕沒有停止,子虞很快就留到最後。
瞿樂師道:「三殿下。」
子虞知道南國二皇子曾經來過書信,卻不知道他以三個城池作為代價。當年欣妃嫁來也帶著三城作為嫁妝,攏共是六城。北國先帝苦戰十年也沒有做到的事,如今都已實現。子虞輕聲嘆息,「陛下一人,勝過千軍萬馬。」
「現在人人都說日蝕讖語是我杜撰出來,妾百口莫辯。」蘭媛低低啜泣。
玉城微微仰頭,笑道:「自然在父皇之前先去一趟。」晁寅平靜地看著她道:「那又有什麼用?」玉城道:「聽說殷府已經派人去了,自然不能讓他們佔先。」
「哪有這麼容易,」殷美人拋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過來,「她最大的罪過,難道不是得罪娘娘嗎?」
宮中事件,若到了宮正司便只有一個結果:議罪。蘭媛到了這時才驚覺大勢已去,每日關在佛堂中吃齋念佛,圖一時清凈。
她負責化解讖語的含義,將矛頭指向春錦宮的蘭嬪。而殷相要的更多,星官這個職位往往能在朝事中起微妙作用,藉著打擊蘭嬪,將星官的職位挪出來給自己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住持說的可不是天象。」蘭嬪插口道。
子虞見風停了,命人打開https://m•hetubook.com•com窗戶,天氣暗沉沉的,庭院映著雪光。她取來琵琶輕輕彈了一曲《雪夜》,曲聲寂寥而悠淡,宮女也不像平日那樣喜言讚賞。有宮女突兀地輕咳了一聲,子虞抬起頭,恍然發現皇帝站在案几旁,不知觀察了多久。
皇帝簡裝出行東明寺。皇后因為身體不適,沒有隨行。欣妃近日鬱鬱寡歡,不願去受寺院的煙熏火燎,也借故留在宮中。最後隨駕的只有幾位能在皇帝面前露臉的妃嬪。
等蘭嬪好不容易從佛堂解脫出來,又是一道諭旨下,將她貶為蘭媛。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噩耗,這日有個看守宮門的宮人忽然向宮正司告發,那個溺死的宮女曾經出宮訪過星官的府邸。蘭媛還沒有緩過一口氣,就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死去的人不會開口辯駁,活著的人有口難辯。
子虞看他的服飾是驍騎衛士,隸屬於晉王麾下,掃了一眼之後就做不聞,等到車駕重新起步,從車簾的縫隙中可以瞧見侍衛仍跪地不起。
子虞的臉色剎時沉了下去,生硬地開口:「那又如何?難道因為體恤她的性命,我就不顧自身安危了?」
皇帝責備她:「你已經嫁為人婦還如此莽撞,不帶儀仗夜裡出行,為何不讓駙馬陪伴?」
眾妃嬪猜到這個故事的用意,都不吭聲,皇帝轉頭見子虞望著宣室外,問道:「這個故事如何?」子虞笑道:「故事胸襟非常,說故事的人也必定有過人之處。」
他含著笑,目光注視著她,「等你兄長回來,該封他一個什麼爵位,還是應該為他指一門婚事?」
子虞蹙眉,怕她還口無遮攔說出什麼話來,趕緊換了話題。
「應得的功勛不予嘉獎,眾將只怕更加不服」皇帝的神色一絲未變,悠悠道,「以往有人懷疑你兄長的忠心,以後他們將無話可說。」
子虞默許,召了樂師宮伶前來。
這年冬至剛過就下起了雪,沫子似的雪粉,打在屋脊窗瓦上颯颯作響,接連幾日,聲音漸漸輕了,雪花卻變大了,一片片如棉絮,落地無聲,片刻就積了累累一層。金樓玉闕都覆在銀裝中,格外靜謐。
晚膳過後,他帶著近侍宦官來到佛殿。夜風微涼,吹拂著一縷檀香的氣息,在寂靜的佛殿中漂浮。
他提及了步獸宮的前主人,女官們紛紛皺眉。子虞輕輕撥弄弦絲,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吹笛好手,這讓她的笑容變得飄忽渺然,瞿樂師便不再多言。
女官和宮女們見了,競相為她解悶。歆兒取來了琵琶,說道:「曾經在寺中聽娘娘彈過,何不讓她們也開開眼界。」
子虞等了一會兒,只聽見外面動靜,卻不見好,讓秀蟬打起車簾。車旁守候的侍衛像是等到了良機,走向前跪在了子虞的車下,輕聲說:「這條山路碎石很多,娘娘千萬小心,聽說昨日玉城公主的車駕遇阻也是在這裏。」
眾僧講經罷,皇帝問住持:「外面傳說日蝕是國家壞亡喪禍的先兆,大師有何見解?」
這天正是御駕回宮的日子,內官們整理打點行裝,子虞趁這個空閑在寺中走動,賞玩花木。寺中遍植名花異草,在秋風蕭瑟中依然有不少葳蕤茂盛。她一路賞玩,不知不覺已走到了鯉魚池邊。這裏沉載著她太多的回憶,一時不由停下腳步,沉思起來。
她轉過臉,臉龐在池水粼粼映照下白膩如雪,更添清冷:「宮廷的事,若是沾手了就再難擺脫,你既是方外人,何必自添煩惱……聽聞玉城多次召你研習佛法,唉,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說完,她頭也不回徑自離去。
子虞一怔,隨即微微一笑:「誰知道呢?」
晁寅的性子一向是沉穩有餘,玉城卻是自幼嬌縱,兩人自成婚以來各讓一步,倒也相安無事。今日聽晁寅再三拒絕她的請求,玉城頓時覺得受到傷害,冷聲道:「想不到駙馬如此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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