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將軍

子虞心底咯噔一響,側過臉見他沉著臉,卻沒有再次驅逐,剛才放下一半的心早已煙消雲散,臉上還只能平平淡淡。
太子晉王之後,又有好幾場擊鞠在少年污染馬蹄中開始。
子虞愣了一下,剛才只顧哥哥,卻沒有想到還有一人,她看向羅雲翦,他對她微笑,顯然人是他帶來的,這樣做的用意只有一個——引薦。
子虞心撲通撲通地跳,像弦絲繃緊了一般緊張,「殿下是和妾換了馬。」
子虞驚得說不出話來,唇翕動,半晌才道:「哥哥糊塗,竟要把如此重要的事瞞我。」
子虞打量他,剛才跪著還不覺得,坐著時比羅雲翦還高出半個頭。他的臉頰上有道傷,還露著粉色的新肉,不是舊傷。他似乎注意到子虞的目光,抬頭望了一眼,臉色嚴肅,鷹視狼顧。
子虞不禁又嘆了口氣,「這樣,你就更不該來了。」
「這麼說,」他蹙眉道,「險些被傷到的是你?」
帝后兩人在主台觀戰,太子、晉王各自帶了十人在擊鞠場中試球。能跟皇子擊鞠的,不是身手矯健的衛士,就是年少英俊的貴族子弟,大多數的目光都看著他們。這一場擊鞠觀賞多於勝負,雙方都騎術精湛,勇敢機智。有來有往的幾球精彩無比,貴族們紛紛叫好。
宦官在帳外報,「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羅雲翦一把拉他坐下,「娘娘面前不必這麼拘束。」
鎮軍大將軍住在悟台,正好在睿繹的封地之內,傳旨入京,來回正好要兩個月,算日子,應該是在六月。在這之前,南征的大軍已經凱旋。
子虞皺起眉,「這個和哥哥有爰關係?」
睿繹接過,立刻翻上馬,子虞一驚,「殿下!」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神情,朗朗說道:「不該讓設下陷阱的人失望。」轉身按轡馳去。
皇帝揉了一下額頭,目光嚴厲,神色露出些微疲憊。
羅雲翦滿臉肅然,走上前,把玉壺的蓋子輕輕一擰。在寂靜無聲的大殿里,子虞似乎聽見酒壺裡發出極勸極輕的一聲嚓。他面色鎮定,輕聲在她耳邊說:「壺內分兩塊,可以放兩種酒,壺蓋向左擰半圈,就可以換酒,這叫做乾坤壺——壺中乾坤,一死一生。」
不知哥哥會得到什麼樣的封賞,子虞事先得到皇帝的保證,卻仍有一絲忐忑。直到宦官來報,「恭喜娘娘,陛下冊授了雲麾將軍,過一會兒就要入宮來看您啦。」
等看到他的身影化作遠處的黑點,睿繹轉過臉來,一臉笑嘻嘻地看著子虞,「娘娘可是有什麼為難?」
女人一驚,她本就滿含委屈,見子虞毫無驚慌,反而三言兩語高爾夫她的夫君牽扯進來,心裏又怨又恨,衝上來想拉子虞的衣袖,口中直呼,「回來的將領並非我夫君一人,難道個個都是胡言亂語,羅雲翦本是南國之人,有通敵之嫌,又怎能握劍掌兵……」
沉默半晌,子虞率先開了口,「哥哥就沒有要和我說的嗎?」
她的指甲又尖又長,衝到眼前,子虞心跳如雷,往後退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傷。歆兒攔臂擋在當中,被狠狠抓了個正著,衣袖刷地被扯落半幅,露出的手臂上,被劃出幾條紅痕,其中兩條已破了皮,滲著血絲。
羅雲翦抿唇道:「南朝新帝又讓三城,聖上對歸來將士多有褒獎,對延平郡王賞賜的都財物,剛才席上皇后拂袖而去,也不見聖心不快。」
子虞聞言泫然欲泣,「妾的兄長受點非議只是小事,妾聽聞還有部將的眷屬不滿,還請陛下秉公辦理,查明真相,好平息這些官眷的怨氣,也好還妾兄長的清白。」
「娘娘,殷泰是殷相族兄之子,論關係,娘娘還可以喚他堂兄。」羅雲翦笑著開口。
羅雲翦完全怔住,半晌后才幽幽嘆了口氣,「娘娘猜得不錯。這次南征,陛下曾下密令,若南國二皇子來求救,我軍可出兵襄助。偏偏延平郡王自恃身份,與二皇子起了齟齬,在一次戰鬥中,他領兵走得太遠,又中了南國禁軍的埋伏,被流矢射中了右腿,被救回來時已經晚了,整條腿都保不住了。」
幾日前下了幾場雨,空氣蕩然一清,到了擊鞠那日驟然放晴,明媚的春光映得天空朗朗,偶有片雲,也添聲色。北國擊鞠是男女皆娛樂,子虞早就得知將隨駕出行,還有受到斥責一直閉宮不出的皇后和另幾位妃嬪。
羅雲翦默不作聲地https://m.hetubook.com.com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擔心,還有我在。」
宦官眼珠一轉,說道:「宴席上並無郡王身影,大概還不知吧。」
她騎著馬在場邊跑了一圈,眼看明、欣二妃打得正熱鬧,也不打擾,領著宮女另闢場地。子虞的馬好,宮女們都跟不上速度,不一會兒就跑在了前面。
留下的妃嬪貴族們不再將心思放在擊鞠上,一門心思旁敲側擊地打聽剛才發生了什麼。才過了一會兒,消息就被打聽了出來。
子虞忽然有些心堵,有什麼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那大概是皇后這個稱謂所蘊涵的權勢力量。她暗吁了口氣,面無表情地離去。
睿定泰然道:「你的心中已有了答案,體恤還需要我的回答作證。」
「好?」子虞笑道,「是身體好,不是日子好?」
子虞的心寬了一半。
子虞不置可否。
「已經背叛過的人,有什麼值得我相信。」子虞拉過轡繩,看了看馬嘴,卻沒有發現什麼,「剛才還在擊鞠的人,怎麼能發現馬廄里的一匹馬被下藥?」
「將太僕寺卿叫來。」皇帝面色沉鬱地吩咐,低沉的聲音在驟然安靜的擊鞠場顯得格外分明。
羅雲翦笑了笑,趁機挑了一些南征途中的見聞做話題,並不提艱難危險,只揀些有趣的談論。
一入帳,恬淡溫暖的熏香就籠了上來,他坐在椅上,鬱郁不懌,見到她也只是眉間略微放鬆,「聽說了嗎?睿繹墜馬了。」子虞輕輕「嗯」了一聲,他聲音又沉了下去,「內侍說,他換了一匹馬,突然就發了狂。」
皇帝挑起眉峰,目光謹慎而審視地看著她。
「事情還沒有具體眉目,我怎能讓深居後宮的妹妹操心。」
羅雲翦苦笑了一下,「此次出征,歷來都是我衝鋒陷陣,唯一一次的例外,由郡王親自帶兵,居然就出了這種事。郡王救回來后無法領兵,論職該由我指揮大軍,郡王麾下自然不服,幾個兌獎帶眾鬧事。為大局著想,我殺了一個,關押一個。這次回來,那幾人還不知會有什麼樣的說辭。」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子虞抿唇,緩緩說道,「也許,你在拿一件莫須有的事,逼我去對付她。要知道,你和她之間的爭鬥,日間要長得多了。」
她宛然道:「建功立業何必如此心急,哥哥出征前應該和我商量,勝過日日讓我擔心。」羅雲翦柔聲道,「並無兇險。」子虞蹙起眉,滿臉的不信。羅雲翦又勸慰兩句,子虞埋怨道:「一年前哥哥不告而別,如今又虛言搪塞,叫我如何能安心。」
睿繹直來到兩人身邊才停馬,對睿定說道:「大皇兄原來在這裏,太子想約你再比一場,正在找你。」
身後一陣踢踏馬蹄聲,子虞以為是宮女趕了上來,回頭一望,卻是晉王。他身著武士窄衣,腳蹬黑靴,猿腰蜂臂,俊美無儔,神態略有焦急。子虞佯作不見,策馬前行。
子虞喜不自勝,立刻厚賞了報信宦官。他謝恩之後卻沒有退下,一臉欲言又止。子虞問:「前殿有什麼事嗎?」宦官道:「陛下宴請諸將,皇後娘娘身體不適,提前離席。」子虞心裏暗驚,臉上卻笑得平靜,「娘娘病弱,只怕要叫延平郡王擔心。」
消息傳來,子虞頓覺不妙。
子虞滿是好奇地打開,錦盒裡靜靜地躺著一個白玉壺,上雕松鶴圖。她取出來仔細端詳了半晌,是上好的羊脂玉,可除了分量較沉,也瞧不出什麼特殊的名堂。她抬頭含笑看著羅雲翦,似乎在問,千里迢迢就帶來這個酒壺?
過了幾日,皇帝又將睿繹叫去長談了一次。之後就下旨,讓鎮軍大將軍攜女進京。子虞知道睿繹成功了。
子虞道:「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娘娘請下馬說話。」
「娘娘,」他放低了聲音,怕驚嚇了她,「只有一次,在皇城門下,南國太子領軍伏擊,臣險些喪命,幸得殷兄捨命相救,他臉上的傷也是由此留下。」
子虞冷眼看著他,「晉王有何指教?」
他想了一想,還是答應了,「御醫說要明天才會醒,你就趁現在去看一下吧。」
子虞眼圈一紅,對殷泰說:「多虧了兄長。」
皇帝身著玄青騎裝,銀紋收袖,手中握著金漆的球杖,揮動在他手裡,彷彿一道流光溢彩的金弧。
「馬被下了葯。」hetubook•com•com他下了定論,聲音磊落分明,轉頭看子虞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你不信我?」
「陛下,」她輕輕開口,「妾想去探望三殿下。」
婦人從子虞進殿後就一直盯著她不放,聞言衝上前,聲音尖銳地說道:「娘娘的兄長平安回來,我的夫君作為主帥卻被射傷了腿,這是什麼道理?」
「這是做什麼?」皇帝的聲音驟然響起。
子虞心頭一顫,臉色有些發白。
子虞笑了笑,這人顯然第一次步入宮廷。她起了話頭,「這次南行,可還順利?」
大軍回來的時候正值端午,子虞一直在宮中等待消息。
殷泰和殷相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早就聽聞過這位玉嬪娘娘諸多事迹,今日一見,果然如玉美人,姣冶嫻都。聽她口稱兄長,頓時受寵若驚。他霍然起身,雙手抱拳,「正是微臣。」
羅雲翦看著她,眼睛明亮,笑容爽朗,「娘娘如今……很好。」不等子虞提問,他又道,「當日離開時,我真怕娘娘一蹶不振,遠在戍邊幾次聽聞娘娘的消息都覺得驚心,如今見到娘娘,我總算可以稍稍放心了。」
子虞哧地一笑,溫和對他道:「這馬不妥當,不能騎。殿下還是另尋好馬吧。」手上的馬忽然駐足,韁繩的另一邊被睿繹扯住了。
他朗朗而笑,轉頭環顧主台,在看到子虞時,揮動了一下手中的金杖,深邃的眼眸變得豁然開朗。子虞情不自禁跟著他微笑,這一刻的他,沒有平日帝王的威嚴,卻更加讓人難以拒絕。
子虞心中稍定,含笑點了點頭。這是他們早已默認的生存方式,兄弟在朝為官,姐妹內宮襄助,綿延富貴。
子虞轉眼看他,笑著搖搖頭,「我對他……從不敢放心。」
子虞哆嗦了一下,細密的睫毛微微發顫,「妾也不知。」
「戰場上的事太過殘忍血腥,臣不想污了娘娘的耳朵。」羅雲翦說道。
她簡直不敢相信,宮中還有這樣的人,別人對麻煩避之不及,他卻自己撞上來。
女官宮女們趕上來時,子虞已經沒有了耍玩的興緻,意興闌兩周多打了兩局便草草收場。回到主台時,宮人正在擂鼓,聲聲如雷。可這依然沒有蓋過場上的馬蹄聲。
秀蟬去打聽詳細始末,很快就回來,「三殿下傷得不輕,所說現在還沒有醒來。」
「對了,」她拋去心底一瞬間湧上的軟弱,問道,「文嫣如何了?」
子虞冷言反駁,「什麼有情無情……」他們早已不是能提及情之一字的關係。
睿定下馬,直到她的馬前,仔細檢查了馬的嘴和牙齒,子虞看著他的舉動,眼中漸漸凝聚寒意。
擊鞠必須要有一匹好馬,子虞命宮人前去挑馬,片刻便有宦官牽來一匹黃驄,毛髮光亮,四肢健壯。子虞騎著試了試,馳驟如電,果然不凡。
子虞一凜,他的目光太兇狠,與她所見的貴族都不相同,和這個宮殿也格格不入。
子虞眉頭微蹙。帝皇意見不合,已是宮中司空見慣的事。旁人都認為是她來到宮中,獨獲聖寵,惹皇后不快。她卻清楚地感覺到,帝皇的嫌隙早已存在。
金殿之上皇帝會褒獎將士,有皇后同席,其他妃嬪卻沒有那樣的資格。
女官宮女們嚇得目瞪口呆,步壽宮的宮女們圍成一圈,將子虞護住,交泰宮的宮女擋在中間,婦人摔倒在地,顯然也被驚住,愣在當場。
睿繹果然去交泰宮跪了兩個時辰,皇后明白皇帝的意思,只能就此作罷。但她也並不完全放棄,依舊讓承儀列了名冊送去給睿繹,希望他能從中選出一個喜歡的。睿繹早就有了打算,左手接過右手就扔了。
睿定神色不改,淡淡地說道:「這裏到處都充滿了眼睛,我知道有人拿葯汁餵了黃驄,剛才看到你騎走,這才趕上來。」
子虞見他的樣子並不居功,心中又高看他幾分。女官在一旁勸道:「娘娘真是關心則亂,去麾將軍這不是好端端坐在娘娘面前嗎?」
子虞坐觀了一會兒后,去營帳中換了騎服。等她帶著女官宮女來到擊鞠場地邊緣,明妃欣妃已經開始打球了,明妃梳高髻,身著紅色織錦騎服,艷麗如同紅日。欣妃著煙紫,春光映照著她眉目精緻,盜竊美麗。宮女們分作兩隊,互有來往,擊鞠不比男子精彩,卻勝在奼紫嫣紅,奪人耳目。
女官呵斥她無禮,她充耳不聞。子虞一和*圖*書字一句地說道:「沙場之上,刀劍無眼,豈是婦人可以隨意指摘。」
她心事重重地等到了晚膳前,皇帝才回了營帳,確實的宦官將她請去。
「都很好。她坐在殿堂上說話,連皇后都要察看她的臉色。」羅雲翦正色回答道,「對了,她還托臣帶給娘娘一件禮物。」他走出殿,不一會兒就帶了一個錦盒進來。
羅雲翦心頭一震,臉上有動容之色,他略略偏過臉,低聲說:「你長大了。」
一個意欲轉移視線,將殿前之事一筆帶過,反指婦人的舉止事出有因。一個狀似求情,暗示婦人舉動是有人指使。
子虞覺得喉口澀干,深深呼吸了兩次,將錦盒啪的一聲合上,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但願……不會有那麼一天。」
睿定面色一冷,仍然堅持,「馬交給我吧。」
他和皇后說了兩句,隨即兩人一起離去。
當羅雲翦踏入殿中,子虞眼神定定地端詳他。人瘦了不少,又黑了,只有一雙眼睛,比以前更深更亮了。他跪倒在子虞座前七步,「娘娘。」子虞一招手,立刻有宦官扶起羅雲翦。這裏又有一個低沉的聲音跪拜在地,「臣殷泰叩見娘娘。」
「那原是妾的馬。」子虞又重複地說了一句。他一向敏銳,很少有真相能在他的目光下遁形,所以她選擇坦白直言,將換馬前後的事說了,只說是睿繹少年心性,和她換了駿馬。
他的口氣里有讚歎,有感慨,更多的就是憐惜。子虞微微有些傷感,緩緩吸了口氣,問道:「陛下可有表示?」
皇后冷淡地說:「這是延平郡王的夫人,非要見你一面。」回頭又對婦人說,「你不是一直鬧著要弄清真相,有什麼話,直接問清楚吧。」
殷泰道:「戰場上兄弟以命相托,本是天經地義,娘娘不必如此。」
皇后哀聲道:「郡王夫人一向守禮自持,若非這次郡王傷得太重,怎會做出這種事來。」婦人這時也明白過來,不敢仰視聖顏,顫聲說道:「陛下,妾的夫君幾次出征,卻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傷得蹊蹺,還請陛下明鑒。」
他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寬慰地說:「無論是你還是睿繹,這件事都該弄個明白。」
這一下真叫子虞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又簡單問了兩句,並沒有其他異常,就放那宦官走了。
子虞拜殷相為義父,卻從不把這層關係當真。羅雲翦這樣說,想要拉攏關係的意圖異常明顯。子虞了解自己的哥哥,從不無的放矢。既然他想舉薦,她也願相助一把。
子虞這才知道他是特意來解圍,宛然一笑,「無事。」心中畢竟存了疑慮,只牽著馬韁往回走。睿繹見了,下馬走在她身後不遠,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對她說:「好俊的馬,娘娘這是錦衣夜行,不如和我換一匹。」
睿定聽了不住搖頭,「我不知道,原來你無情起來是這樣厲害!可無論你信不信我,這匹馬不能兩用了,發了狂容易傷到你。」
一局之後,太子與晉王落敗,兩兄弟很難得地湊在一起親密說話。衛士們圍繞著皇帝侃侃而談。
子虞在他身後喊「小心」,不知他聽見了沒有。
羅雲翦握住她的手,兩雙手都一樣冰冷,他的口氣異常平和,「文嫣用過一次,她讓臣帶給娘娘,若是有那麼一天,說不定可以用上。」
子虞淡淡一哂,「若我連聽都不敢,又怎麼能端坐在步壽宮。」羅雲翦驚訝地抬頭,子虞又說,「哥哥是不是有所顧忌,莫非事關延平郡王?」
秀蟬帶著女官宮女離開,把殿堂留給了兩人。
延平郡王斷腿,羅雲翦受封雲麾將軍,似乎為朝堂刮來一股不同的風向。不少人望風而動。皇帝賜給羅雲翦一座府邸,據說先後住過兩代開國元勛,院落精巧,宅邸輝煌。往來的官員絡繹不絕,倒讓這座宅邸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氣象。
皇帝招手讓皇后子虞分列一旁,目視交泰宮的狼狽。承儀稟告說:「延平郡王夫人,殿前失儀,衝撞玉嬪娘娘。」子虞對皇帝哀求,「陛下,請先讓妾的宮女去醫治傷口。」
睿繹偏過頭,臉色在春光下有些模糊,他緩緩地說:「不知道,但是能猜出來。有些事看多了,總能猜出點蛛絲馬跡。」
於是子虞笑著招呼,「一起坐吧。」殷泰便坐在羅雲翦的下手。
他淡淡地說:「不見了,讓她好好休息。」他說話的語氣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淡如水,更加讓人感覺出其中的不悅。宦官得令走了,不到片刻又回來說:「陛下,娘娘說,與其讓其他人在您面前說事,不如她自己來說清楚,若是您不同意,她就在帳外等到天明。」
睿定的臉色僵硬了一下,沒有想到會有人看見他和子虞單獨在一起。子虞顯然也有同樣顧慮。可兩人迅速反應過來,佯裝無事。
這話又惹得子虞心酸,她狠狠嗔了他一眼,「哥哥現在也不和我說實話了,這次南征究竟遇到了什麼,讓你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你我都不是閑命,」子虞向他笑了笑,淡淡地說,「別人還有父母兄弟可以依靠,縱使失敗,還可以得家族庇護,我們的富貴卻在以命相搏,要是等到事情眉目清楚,只怕陷入險境還不自知。哥哥真要讓我安心,就不該瞞我。」
他召來宦官,子虞走出營帳。皇後果然站在帳外,晚霞將她的影子拉得極長,衣袖在風中翻動,彷彿幾欲展翅的蝴蝶。
子虞看著他,他也回視子虞,目光深處似乎藏著隱隱的光澤,「將馬給我吧,交給晉王,別人還不知該如何非議,給我就沒事了。」子虞訝然,「殿下知道?」
皇后一怔,顯然沒有想到皇帝會在此刻現身,不過一瞬,她就恢復了常態,起身行禮。子虞臉色蒼白,回頭在宮女中掃視了一遍,又見婦人驚魂未定,神色不似作偽,心裏疑竇叢生,怔忪了片刻,轉身叩問聖安。婦人嚇得癱軟在地,跪地瑟瑟發抖。
睿定神色鎮定,唇畔含笑,「正合我意。」說罷,不再看子虞一眼,翻身上馬離去。
剛進入交泰宮,就聽見一個婦人的哭聲,「如今,連皇后的兄長都不放在眼中……」子虞駐足不前,女官卻已經傳報,「玉嬪娘娘到了。」裏面哭聲立止。
她的髮髻梳得一絲不苟,平靜的面容上依然帶著雍容的表情,看向子虞的眼神,也與坐在交泰宮中一模一樣。
子虞平靜地看著他,旋即嫣然一笑,將馬韁交給了他。
羅雲翦道:「她很好。」
「說不定殿下受傷是因妾而起,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就想去看看他是否安好。」她說。
歆兒手臂上的傷痕如此鮮明,皇帝看了一眼,皺眉看向皇后,「這是怎麼回事?」皇后跪倒在地,「是妾管教不力,郡王傷重不起,郡王夫人難免心急,又聽信謠言,這才舉止失措,殿前失儀。」
子虞上前給皇後行禮,下手站著一個婦人,頭戴珠花,身著青衣,滿臉怨憤地看著子虞,也不上前行禮。
羅雲翦看著她,心裏百味雜陳,這個妹妹在他離開前,還在寺中孤苦無依,等他回來,如今卻已經坐在了華美的宮殿中,可她的神情卻一絲也沒有變,目光中依然有著依賴,仿若當年拿不定主意的女孩。
跟隨在他身後的衛士身手矯健,配合得異常默契,子虞看到,玉城的附馬晁寅也在其中。太子和晉王臨時組成一隊,身後追隨的卻是一群鮮衣怒馬的少年貴族。球在兩隊之間輾轉,塵土飛揚。
子虞領著宮女先行,走出殿時,想起皇后還跪著,回頭望去,正好看到皇帝一臉冷漠地對皇后說:「別把你的宮廷弄得烏煙瘴氣。」
子虞不知該不該信他,他的表情足夠誠摯,可惜她再也無法相信這份誠摯。
兩人僵持不下,又有一串清晰而明快的馬蹄聲接近。隔了一小段距離,就看見睿繹馳馬而來,他看著兩人,笑著招呼,「娘娘,大皇兄。」
子虞惴惴不安,他是知道馬有總是,將錯就錯?還是不小心弄巧成拙?若是以假亂真,怎麼能瞞過去探看的帝后二人?
「娘娘請下馬。」睿定看著她,目光堅定。子虞了解他,這個表情,通常表示他一定會堅持直到達到目的。她從馬上翻下,淡淡地說:「你最好有個她的理由。」
這樣的歡愉的場面並沒有能持續很久。一個灰衣的宦官跑進擊鞠場,跪倒在皇帝的馬前,稟報了一句什麼話,隔得太遠,誰也沒有聽清,可是皇帝的面色倏然鐵青,片刻之間,方才明媚的春色也變得黯然。貴族子弟們都看出皇帝的神色有異,收斂笑容,相互張望。
「他喜歡你,」羅雲翦說道,「闔宮上下皆知。」
皇帝下馬直到主台,臉上笑容全無,眉頭深鎖。
五月末的聖節,皇帝突發奇想,來一場擊鞠,地址選在了城外的北苑,城中m.hetubook.com.com年輕子弟聞風而動。
「娘娘。」睿定喚她,提韁疾馳越到子虞的面前,一手揮著長杖,擋住了去路。
郡王在家中靜養,郡王夫人卻幾次入宮來求見皇后,頭幾次拿著帕子抹眼淚,一抹就是一兩個時辰,接下來不知從哪裡聽說郡王是被人所害的謠言,索性到皇後面前哭鬧。
羅雲翦說道:「聖上深謀遠慮,此行大勝原在意料之中。」他口氣輕鬆,神態卻沉重,說話時有一瞬失神,被子虞捕捉到了。
皇帝掃了一眼婦人,「榮封誥命,一有風吹草動,卻中亞宮中鬧事,出手傷人,看在郡王的分上,這次就不多做追究,既然郡王傷重,你就留存家中侍疾吧。」他看向子虞,「你沒有受傷吧?」子虞搖頭,他露出溫和的笑容,「那就去你的宮裡。」
子虞連連擺手拒絕。他快步牽馬走到她的身邊,「娘娘看我這匹馬,膘肥馬壯,最是溫和。」
子虞顧忌外人在場,按捺下心中的疑惑,陪著閑聊了幾句。秀蟬瞧出兄妹兩人有些私話想談,笑著對子虞道:「娘娘,殷美人與殷大人也是許久不見了。」子虞「哎」地恍然一聲,「我倒只顧自己高興了,」轉頭對殷泰說,「兄長快去看看殷美人吧。」殷泰欣然應諾,一旁的宮女引著他離開步壽宮。
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謠言?」皇后看向婦人,希望能由她新品述說。誰知婦人嚇得面如紙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子虞也跪地請罪,「自妾的兄長回朝得封,就一直非議不斷。夫人也許是聽人唆使,才犯了糊塗。」
羅雲翦見她皺眉苦思,寬慰道:「我的功勞雖大,還不足配上雲麾將軍的稱號,聖上必是為了你。」
她垂下眼瞼,嘆了口氣,問:「誰下的葯?」
她來勢兇狠,面目猙獰,宮女攔不住她,直衝到面前。宮女們慌成一團,不知誰亂中出錯,不小心絆了婦人一腳,婦人止不住身子前傾,張手直衝子虞的臉上抓來。
這日交泰宮派人來請,子虞多了個心眼,留下秀蟬通風報信,帶了歆兒和宮女前去。
皇帝眉頭鎖得更緊,不疾不慢地說道:「為了一些傳言就鬧得滿城風雨,豈不是讓得勝的將士心寒,此事不要再提。」子虞一喜,皇后卻是臉色陰沉,婦人只剩下啜泣。
婦人嘴唇顫抖,反駁道:「我夫君前鋒帶兵,出生入死,羅雲翦卻應援不及,延誤戰機,獨佔功勞……」子虞聽她越說越不像話,不耐煩起來,打斷她道:「為了無根無由的事,夫人卻來喧鬧宮廷,非議朝臣,這莫非是郡王的意思?」
「我聽殷美人提過。」子虞盈盈笑道,「說的就是兄長吧?」
北苑開闊,草長鶯飛,正適合擊鞠,宮人早就立起兩個彩雕繪金球門,以銀絲編韌為網。場外設八個紅漆大鼓,鼓舞士氣。
他輕撫了一下她的發,溫和地說道:「他還沒有醒。」
三皇子睿繹墜馬受傷。
「眾人眼中的事實未必就是事實。」子虞喟嘆,烏黑的眼眸里流露出一絲傷懷,「哥哥,他給我的,太快太好,我擔心失去會更快。」
營帳里已經點了燈,一圈淡淡的光暈,將他平靜的面色襯得深沉莫測。
子虞心中已經有了眉目,主台上的人們卻驚異不已,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直端坐的皇后回過頭來,掃視了身後一圈,目光落在子虞的身上,她微不可察地皺起眉。
延平郡王府來往的人也不少,可是很快就銷聲匿跡。所說郡王傷后脾氣變得極差,三言兩語不合便將來訪的人趕出府去。那些帶著珍貴藥材上門的人,原本想著憑「雪中送炭」方式能搭上宣王或皇后這層關係,被郡王趕出來后感到顏面無光,私下添油加醋編排起來,於是誰也不想去觸這霉頭,郡王府往來的人更少了。
球很快傳到皇帝的馬下,他手揮金杖,一道利落圓潤的弧光,球應聲入網。觀者如痴如醉,齊聲叫好,連擂鼓聲都混淆其中,弱不可聞。
「娘娘莫非把我的話當成了空話,」他笑了笑,十五歲的少年,即使不言不笑,也帶著朝氣,尤其他的笑容,俊逸得仿若朝露,「娘娘幫了我,這一點小忙,娘娘卻不讓我回報?」
她心中驚濤駭浪,等了又等,直到女官含笑提醒她,「娘娘,已經到了宮外了。」她的心才落定一半。
耳邊皆是隨行妃嬪低聲的議論聲,子虞有些煩躁,起身回了自己的營帳。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