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今說著，步子往前挪了挪，眸底一閃而過的倔強叫顧長風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不過晃了會兒神的功夫，她和自己的距離已經由疏遠到接近，外人看來曖昧不清。
「不知道。附近逛一圈，看見什麼吃什麼？」
「怎麼會？」他耐著性子安慰，「走六年都回來了，還怕六十分鐘？」
說好的凝重氣氛呢？
電視上正在播放美食紀錄片，主持人多年走山訪水錄下的佳肴系列，正好講到小籠包。宋詩嘉瞬間覺得饞，好像都能聞到香噴噴的醬肉味道了，終於忍不住吞下口水：「我可不可以吃小籠包……」
通往公寓的道路很亮，白熾燈通宵達旦，以至於顧長風遠遠就看見小區門口的蘇今了，眉心微蹙。
雖然愛不是用付出多少來衡量……
不過那一籠包子是最後成品，要想買，得再蒸個二十來分鐘。顧長風剛找個凳子坐下，就接到宋詩嘉的電話——
「長風，我心裏清楚，你對我做的所有，除了感激別無其他。當然，我也感激你從沒掩飾過舊情難忘，甚至一而再三隱晦地拒絕我的靠近，否則如今看你和她重歸於好，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我估計會覺得天塌了下來。不過，我也有自己想爭取的東西啊？如今你們還沒結婚，就當作我垂死掙扎想要做最後努力不行么？小說里都這樣寫，一個巧合，就能改變兩個人的生活軌跡。那我總得做點什麼，才有機會等來這個巧合。不管最終等不等得到，這是我的選擇。」
但愛是，願意付出啊。
今晚說不累是騙人的。
「可是我在意。」他的瞳孔比夜色更黑，「享受著別人對自己的付出，卻假裝看不見付出背後的期待，以朋友的名義去將她捆綁凌遲這樣的事，興許有天我昏頭了會做。畢竟打摔進這罈子染和圖書缸開始，我就沒再幻想過自己會做一個毫無槽點的完美人士。但至少，我可以選擇利用的對象。蘇今，那人絕不是你。」
紀襄的話言猶在耳，一樓的門又大開，呼呼灌著夜風，宋詩嘉有種報應將至的感覺，心底止不住發毛。
迷迷糊糊間，病床上的人將前因後果和盤托出，紀襄把著病床扶手，言辭令色和許暖約定：「這件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後來靳齊出面傳話，「宋先生的案子還沒拍板，罪名坐實面臨的是終生監禁。如果宋小姐能重新考慮和長風少爺的關係，說不定有點轉圜。」
說著，他轉身往開放式廚房去，宋詩嘉忽然嫌麻煩地阻止：「算了，怪折騰人的，也不是很餓。」
所以這糾糾葛葛的六年，他被許暖逼得越來越透不過氣，卻始終不敢輕易說出一拍兩散。
「怎麼還沒回來？」
顧長風靠了車，開門見山，手裡的小籠包尚冒著騰騰熱氣。
紀襄嗤一聲，「他才沒空管我們這些地頭蛇。」
宋詩嘉忽然覺得喉嚨被什麼堵得難受。她知道有的話早就該坦誠以對，可那火一天不落在腳上，她總是僥倖地想，萬一呢？萬一過去的就過去了，過不去的也過去了……
顧長風先來，但看著六十來歲的小店夫妻難為的表情，他主動相讓，免去不必要的麻煩，得到感激目光。
許暖之所以恨宋詩嘉入骨，何嘗不是嫉妒成狂借題發揮。
「有事？」
這一聲，是比與顧長風分手更甚的噩夢。
「餓嗎？」
望城好吃的小籠包他倒是知道一家，小時候與顧元僅有的那麼幾次親子聚會，被他帶去過。二十來年過去，這家店名氣越來越大，生意越來越好，不僅闊了店，還營業到凌晨兩點。
霎時，有人熱淚淌一臉。
神經高和圖書
度緊張的趕路，許家人兜頭的謾罵指責，宋詩嘉詭異的行為舉止……心頭千絲萬縷，饒是他也發自內心地覺得疲憊。
顧長風琢磨了一會兒，作罷。再回頭，宋詩嘉已經打開電視解乏，是美食頻道，解說活色生香。他過去，和她各佔據一角，兩人不再交流。
想想，又跟著編輯了一條更長的——
前段時間，他對宋詩嘉的執念基本釋懷以後，曾問起對方，「喂，你兩打算這樣下去到什麼時候？」
公寓，顧長風微微拉宋詩嘉，熟稔地將一把面撈手裡，提前打招呼：「材料不全，好不好吃另說，勉強填肚子吧。」
滴鈴。簡訊鈴聲響，她趁著看手機的舉動避開顧長風的打量。
他正啟動車，鈴聲又響，男子眼皮一跳看向屏幕，沒注意馬路狀況，差點與後方的飆車黨相撞，當下排到空檔接電話，口氣不太善：「你能不能別發瘋了？」還帶著點警告。
那裡的麵條不比望城勁道，卻又細又長，入口滑溜，加上秘制的調料紹子和辣油，如今再回想都口水直流。
顧長風忽然想笑，什麼興師問罪的興緻都沒了，起身抓了車鑰匙，「等著。」
消息周衍發來的，他應該也知道了許家的變故，生怕好不容易穩定的二人因此起衝突，主動解釋：「他沒想下那麼狠的手。」
究竟擔心到什麼程度呢？
猶記聖誕的深夜街頭，她打完分手電筒話就狂哭不止，引發高燒。那時紀襄還沒充當護花使者，許暖和她的關係還沒這樣僵，曾和紀襄一起去醫院探望。
於是宋詩嘉清楚，手心手背，都註定剜一塊肉了。
紀襄正色，慎重其事：「可怕的是，他培養出了今時今日的顧長風。」
他去時，店裡有個明顯喝醉酒的顧客正磨皮擦癢地找麻煩，高聲責怪老闆怎麼和_圖_書還不上籠屜。
宋詩嘉最後一通來電時，顧長風終於不耐煩。
他默認，啟動引擎，朝最近的幾家商場開去。
他不提問，她也就當做沒事發生，坐在副駕駛努力擠出個正常的表情：「有點兒。」
這種美好願望總該實現一兩個的，不然為什麼會存在聖誕節、許願池這些東西呢？
蘇今看一眼他手裡的塑料袋，心下微苦，卻不動聲色轉移視線：「我看見許氏的新聞了，現在外面對長風集團的評價都很負面，必須及時公關。你身份敏感，如果任輿論甚囂塵上，到明天一早，什麼信息都會被挖個底朝天。正好我一同學是望電的，官媒發聲比較能引導風向，她也想採訪你，但我一直打你電話不通，這不來碰碰運氣……」
後來，周衍問，「究竟他有什麼不可替代？我這人吧，自認深情起來不比誰差，長得也還湊合，怎麼落你這兒就一文不值。」
他簡明扼要：「排隊，老闆忙不過來。」
許宅。
詩嘉！
「你覺得我會在意？」蘇今迅速回應。
顧長風忽然心軟。
「吃什麼？」
宋詩嘉好奇心起，「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宋詩嘉吃過最好的麵條是高中那年，在四川，和阮雪碧、連默二人去旅行。
但奇迹到底沒在自己身上降臨，她註定辜負他的深情。
話沒完，被打斷，「回家再說吧。」不知道哪兒來的火氣，留電話這端的人莫名其妙。
果不其然，保鮮艙一拉開，好幾捆雪白的細長正安靜有序地躺著，旁邊還壘著幾罈子蜜桃味的陳酒，都是她的口味。宋詩嘉立在箱門前，被冷氣吹著，渾身卻密密麻麻地起了汗。
走出空無一人的許宅，上了車，顧長風面不改色問。
興許這樣形容紀襄當時的心理狀態比較準確——
哪怕那個人愛你。m.hｅtｕbｏok•com•ｃｏm最愛你。
他知道許暖對自己的小姑娘心思，也知道用怎樣的手段封她的嘴。
後來，紀襄也曾被宋詩嘉氣昏頭。
「傻站著幹嘛？」
女人最介意的不是你公開搶她所愛，而是你根本不用搶，已得到他完整一顆心。
顧長風牽的頭。為了替她報仇。
商場大多晚上十點就結束營業，更別提正常的餐館。許家又在比較僻靜的地段，幾乎看不見煙火味濃重的大排檔，反正溜達了幾圈都無功，宋詩嘉開始喊累，說回他的公寓，「下面吃算了。」
她忽然有點生氣，「唬我呢？這麼晚排什麼隊，又不是滿漢全席爭著搶。」
那時候一部叫做《我想和你好好的》電影還沒上映，否則她就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有多惹厭。
漸漸，紀襄開始接手一些紀家公司的事情，逐漸領略到顧長風在商場上的鐵血手腕，明白這個人的性子和當初已然不一樣。以前是不關心別人的事情很冷淡，現在是將別人置之死地了，依舊很冷淡。如此這般，他更是不敢開口，怕宋詩嘉受到傷害。
那一秒，她終於承認，自己的喜歡和那個人相比，實在淺薄。
「不過姓許的也不是什麼好鳥。當年你們宋家出事前圈子裡早有耳聞，他本來和你爸走挺近，眼看風向不對立馬做牆頭草，沒少去踩兩腳。這次的局確實是長風牽頭，他的用意，一是想給紀森提個醒，小動作別太多。二是嚇嚇姓許的。其實後邊兒有的是地方給他們找補回去，總共損失不會超過三千萬吧，算幫你報個仇。誰知道許暖她爸太不經嚇，怎麼也算經歷過風浪的角色，居然一命嗚呼……」
宋詩嘉輕嘆，「走一步算一步。」末了開玩笑，「怎麼，你怕顧元一怒會牽連紀家啊？」
末了，又道：「況且，顧元的身份才不是他最m.hetubook.com.com可怕的地方。」
接下來就是狂轟亂炸時間。
若沒猜錯，顧長風的冰箱里「正好」有這種麵條，因她不止一次向他鼎力推薦過，喜愛程度明顯爆表。
她明知自己與顧長風不可能有以後，還是選擇飛蛾撲火。紀襄曾心下一橫，想著乾脆讓真相大白？長痛不如短痛，最終還是不忍心。
立時，寒氣都從聽筒冒出來了，宋詩嘉被凍一耳朵，勉強消停軟下聲音：「我就是、怕你一走就不回來了。」
家教使然，顧長風鮮少生氣。即便剛認識那會兒，面對宋詩嘉的糾纏不休，他也頂多是用自己的方式表達不耐煩。現下兩人心中都有事兒，加上方才驚險一關，宋詩嘉像見到了那個人的另一面，威懾力十足。
回程路上，宋詩嘉果然一通電話沒再來過。
周衍想表達的內容太多，眼花繚亂的，宋詩嘉只精簡出那麼幾句——
顧長風一怔，繼而想起自己被宋詩嘉轟炸得關了靜音，瞭然后卻也沒太領情：「你別管了，這事兒誰來都得惹一身腥。」
宋詩嘉跟中邪似地，疑神疑鬼，幾乎每十分鐘就一個電話，問他到哪兒了，還有多久，是不是故意借買包子當借口跑出去的。
既然無法為她所愛，至少保住她想留下的。
宋詩嘉想想，「很多時候沒覺得他多好，甚至覺得處處受欺負。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有他在的時候，我連冰箱門都沒開過一秒。」
不是在荒原雪地救他于危難中的女子。
蘇今一瞬間很想流淚，但這太不符合她的人設。優雅地、從容地，舉放自若的樣子。於是她只能強撐著眼眶說：「為什麼非要當成利用關係呢？就不可以是……追求嗎——
「還真就不比滿漢全席差，等會兒你嘗……」
宋詩嘉抱著抱枕，依依不捨目送他。門一關，女孩眼底的光也統統跟著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