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夜時分，所有的教學樓空無一人，有月光，並不黑暗。
她輕笑，修長的手指轉動咖啡杯。
「唐嫣嫣！」我抓住她的手，鼻子發酸。
這是我高中畢業后第一次回到這個校園。
一抬頭，居然看到唐嫣嫣。
「婚紗照都照好了吧？」
果然是最常見橋段。
若素條件反射般大聲回答：「你！」
白衣的少年，目光掃過所有人群，他表情溫柔，但姿勢驕傲而孤獨。
忽然間，我的妹妹，我的朋友，都像八年前一樣圍在我身邊，恍惚間，我差點以為時光從未走得那麼遠，似乎我只是在午後陽光里閉了一下眼，再睜開已經是各自成熟模樣。
「有什麼關係，你在哪照都是最漂亮的新娘子。」我安慰道。
「你後來怎麼樣？怎麼沒留在香港嫁個有錢人？」她調侃我。
但話題無法再深入，我們開始吃午餐。
我把手蓋在她的另一隻手背上，輕輕拍她以示安慰。
八年後，我二十四歲。
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何歡像提小狗一樣提著她的衣服把她從我的身上扒拉下來。
聽說是C城律師界的新傳奇，今年三十五歲，據說當時剛剛大學畢業的若素跟他走到一起，媽媽曾經因為兩人年齡的問題而激烈的反對過，但看到何歡本人時，就立刻在他強大的氣場和俊朗的外表下自動消了音。
告別的時候，唐嫣嫣突然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你還記得我們高中的時候都喜歡同一個男生的事嗎？」
是了，那兩年我的人生真是乏善可陳，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畫畫m.hetubook.com.com念書。
她不提那個名字。
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守在回憶里。
和我一起畫牆畫的唐嫣嫣，聽到不利傳言會哭的唐嫣嫣，挑婚紗照的唐嫣嫣，抽著煙淡漠著表情的唐嫣嫣。
「回來有目標了嗎？」她按滅香煙，煙霧漸漸散去，她又變成那個溫婉的宜家女子唐嫣嫣。
我們都愣住。
這才確認，原來時光真的已經過去八年。
她換了幾次手機號，不知何時就消失在人海。
身邊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那套衣服不錯，請問這是哪一件？我想試試。」
太多的故人，皆是如此。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的准妹夫。
「嗯。」我點頭附和。
「帶了啦，你去年去香港看我的時候不是買了很多嘛。」我說。
我們互留手機號碼告別。
月光照著白色的教學大樓，它的外牆已經斑駁，有一面爬滿常春藤。
當然記得，那是我們的友誼曾經最重要的轉折。
答完才想起此刻場合不是兩人獨處調情時，頓時惱羞成怒。
在若素唧唧呱呱的語聲里，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建築和景物一一閃過。
在外六年只回來了三次，但這一次，心境似乎不同。
「大學時瘋玩了幾年。」
睜開眼睛，所有幻象消失，月光不說話，星星不說話，花朵也不說話。
看似在專心開車的何歡突然用嚴肅的語氣插言：「誰敢吃你？」
她大學時考去北京，柔弱的外表，卻是要強的個性，我以為她會喜歡那個城市。
我多願它從此是終點。
一ｈｔtps://ｍ•hｅtｕｂｏｏｋ.cｏm.coｍ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沒有立刻坐車，讓十月的微風吹拂著我有些混沌的頭腦。
「你什麼時候回頭，我都在這裏等著。」他的臉還是那麼蒼白，但眼睛黑亮如嬰兒，那麼認真和專註，那樣的眼神總能讓我想起一個人。
召喚何歡過來接走若素，唐嫣嫣也遣散了她的良人，我們一起坐在咖啡廳里敘舊。
在路上，何歡開車，若素和我一起坐在後座，毛茸茸的腦袋一直在我肩膀上蹭。
閉上眼睛，彷彿還能聽見那熟悉的廣播體操音樂，上千的學生穿著同樣的校服，在懶懶的做著體操動作。
多像魔法。
我好笑的看著若素在何歡面前耷拉著腦袋的樣子，想著他們兩人半個月後即將舉行的婚禮，還有若素肚子里那個剛剛確認存在的小生命，唯一的一點不安也消失乾淨，心裏有一種滿滿的幸福與感動。
雖然語似抱怨，但其實滿是甜蜜。
「很普通的事，有個男孩瘋狂追求我，我終於也愛上了他。但是在我最幸福的時候，他決定跑去給別的女孩彈吉他，我才發現我不過是他的數個聽眾之一。」
我默默扶額，看來這些年執意去遠方讀書和工作的虧欠，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要用討好的方式來彌補若素和爸媽了。
裊裊上升的煙霧裡，她姣好的面容變得模糊，剛才在婚紗店裡見到的明麗溫婉的唐嫣嫣不見了，我在她的眼神里，居然看出幾分煙視媚行來。
「不過老姐，你在香港這些年，變得好漂亮哦。對了我同事要你幫帶ｗwｗ.ｈｅｔｕｂook•ｃｏm.cｏｍ的護膚品都帶了沒？要是沒帶她們會吃了我的。」她的思維還是那麼的跳躍和天馬行空。
他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那些從小到大走過很多次的街道變得寬闊，那些曾經最愛逛的小店已經消失不見，但一個城市熟悉的氣息會深植在你的靈魂里，它換了何種外衣，你都依然親切。
我們擁抱在一起。
「程……安之？」她不敢確認般，聲音愈輕。
但在這街頭重新遇見，卻仍然百感交集加欣喜若狂。
「對不起，不是工作都找好了么，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我側身輕輕擁抱她，像小時候那樣。
我有一種錯亂的感覺。
「還沒，昨天才到，先把工作的事定了。」
我沒有接話。
「封信，別來無恙。」
「嗯。你肯定想不到，我大學時抽煙，喝酒，泡吧，換過六個男朋友，把這輩子該玩的全都玩過了，好像人生一下子就過完了。」她按鈴叫來服務員，點了一盒女式煙。
機械的重複帶來好的收成。
我慢慢走到學校的大鐵門外，透過布滿鐵鏽的欄杆，貪婪的朝里張望著。
小小的車裡彷彿堆滿了粉紅色的泡泡，甜得都快要溢出去了。
「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她大一時我們還有聯繫，她還向我傾訴過那個在她窗下彈吉他的男孩。
「最後玩到大學畢業，我媽叫我回來，說結婚對象已經安排好了，是政府上班的公務員，人不錯，前途不錯。我就回來了，和他談了兩年戀愛，準備結婚。」她說話的聲音依然輕柔，但手指間的香煙卻令她的傾訴飽含風霜ｗwｗ.hｅtｕbｏｏk•ｃom.coｍ
。
我笑抽，拚命忍著扳正話題。
手指著若素的相冊。
我輕聲對自己說。
「我苦想了半年，想愛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後來發現想不明白，我決定去實踐中尋找答案。」
我的家鄉，我夢裡最常夢見的地方。
「這麼多年都想不通，以前那麼老實膽小的你當年怎麼會考到香港去讀大學，不過高中最後兩年你那麼發奮，居然拿到全額獎學金，倒是把老爸老媽欣慰得老淚縱橫。」她陷進回憶里。
「注意肚子，晚上回家寫檢討。」他意簡言賅。
「我不敢相信是你……我對你妹妹的樣子還有印象，看到你們在一起，才覺得可能真的是你！」她用力搖我的手。
這哪裡還是原來那個張牙舞爪的小獅子，戀愛中的女人都是甜美的小貓。
最後呢？
去的地方是本城最大的影樓，我們坐在紅色的沙發上，翻看設計師送來的婚紗相冊成品。
八年的時間，讓少女純白的履歷畫上七色彩虹，上課鈴消失的時候，下課鈴也同時不再了。
「老姐，真的下決心回來啦？跑去香港讀了四年大學，畢業了還在那工作，爸媽怎麼勸都不回來，我們還以為你這輩子決心拋棄我們了呢。」她不滿的哼哼。
若素真的照得非常美麗。
我真心替她高興。
「沒辦法，閨蜜太多。」若素的注意力又被護膚品吸引，做了個鬼臉，她心滿意足的嘆氣。
「我以為你會留在京城打拚幾年，沒想到這麼快就結婚了。」我感嘆。
我驚住。
「那明天陪我一起去取。」
也是小魔女程若素的天命剋星。
「我還給他hｔtps://ｗｗw.hｅｔｕｂoｏｋ•ｃom.ｃom寫過情書……那時候真單純，對不對。後來我才明白，對男生哪裡需要那麼麻煩，他們其實都一樣，用點手段分分鐘可以搞上床。」她聳了一下肩。
那張和媽媽年輕時有七分相似的臉上，已經褪去了曾經的嬰兒肥，依在高大英俊的何歡懷裡，連看慣了幸福照片的年輕設計師也忍不住反覆誇獎，語氣里滿是羡慕。
「沒想到你會變女強人……還是趁年輕，像我一樣，挑個好賣家，安定下來吧。對男人來說，女人不需要太能幹和聰明。」她誠心誠意。
走出機場的第一秒，就被飛撲上來的若素尖叫著用力的勒緊。
「你？」不可思議。
她粉黛淡施，長發如瀑，挽著精緻手袋，身邊站著的面容平凡的男子應是愛人，一起來看婚紗照，想必好事已近。
「嗯。本來已經定好去馬爾地夫照的，結果檢查時發現意外……就隨便先照了一套。」她苦臉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瞅一眼何歡的後背。
「沒有有錢人要我，只好回來。」我訕訕而笑，心裏卻浮現出彥一的影子。
臉上有一些潮濕的東西，在夜風裡迅速冰涼。
第二天上午睡了個懶覺，然後和同樣睡懶覺晚起的若素一起打車去拿她的婚紗照。
我突然，很想聞聞高中校園裡，那甜美的桂花香。
這一次，是真的回來了吧。
明明是說過好多次的話，她還故意又說。
大學時我剛去香港，我們還有聯繫，但後來漸漸稀少。
那曾經種滿圍牆邊的桂花樹已經不見了，圍牆被拆掉，校園得到擴建，操場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但是十月的空氣里沒有了桂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