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八年後，第一次深夜接診，驀然見到那張似曾相識的臉時，他心裏像被一塊巨石砸中般，猝不及防幾乎現出狼狽表情。

就像在被霧霾長期籠罩的城市裡，有一天突然見到如同高原上未曾污染的湛藍的天——藍天並不自知，而見者自然驚心。

封信在那句出口后，也自然的陷入沉默。

唉，當初……

封尋已經走了，奶奶在兩年前也撒手西去，他經常忙到半夜才回來，這麼大的房子只有鐘點工阿姨定期來清掃，對已近八十高齡的老人來說，實在是有些殘酷的冷清和寂寞。

一別多年，在他已經忘記了自己過去的模樣的時候，在他身邊的人都已經學會隱藏學會刻意學會收斂學會進退的時候，她竟然，在擁擠灰暗的人群里，還獨自擁有著那hｅtuboｏｋ•cｏm•ｃom雙如同少女般乾淨澄澈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翻書架時看到那張明信片和這句話，他的嘴角都會微微彎起來。

爺爺抬了一下頭，表情卻是平靜的，老人拍了拍孫子的肩，示意他坐在身邊。

她對他的愛慕，她對他的依戀，她對他的惶恐，她對他的小心。

他記得八年前她站在學生會辦公室里遞給他告白卡片時手指的顫抖與強忍的眼淚；

當初結婚，他也只是用堅決而毫無歡愉的語氣說：「我要和一個人結婚。」

藉著客廳柔和的小小夜燈，他忽然發現沙發里坐著一個人影，微微的吃驚后，就看出那是滿頭白髮的爺爺。

那時，他們的未來才剛剛啟程，一切都是遼遠的憧憬。

其實八年前，他m•ｈeｔｕboｏｋ•ｃｏm•cｏm身邊很多的人，包括他自己，或許都擁有那樣的一雙眼睛。

他想，他終究無法迴避，要站起來，往前走了。

「今天那個小程丫頭怎麼樣？」雖然是深夜的祖孫談心，老人的語聲卻仍不失威嚴，腰桿任何時候都挺得筆直。

老人彷彿看穿他的心事，打破短暫的沉默。

沒有一個男人會不為這樣跨越時空仍然不染纖塵的愛戀打動。

其實他一直渴望著有一個人，能夠歲月經年仍拉住他不放。不許他墮落，不許他沉淪，不許他隨波逐流，不許他就此沉睡。

她有一雙非常乾淨的眼睛，如果抬起頭，大概可以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藍天白雲。

夜已經深了，他開門的時候動作很輕，猜想爺爺已經睡下。

他看著爺爺的滿頭銀絲，ｈttｐs://m.ｈeｔubｏoｋ•cｏｍ•com心裏一酸。

一向溫柔疼愛他的奶奶，在閉眼的一刻，是不是也像爺爺一樣，對他充滿擔憂和遺憾？

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因為這雙眼睛，她平凡的面容變得令人過目難忘。

封信怔了一下，意識到爺爺是在問程安之。

心動姍姍來遲，他怕它不合時宜。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最正確的那一個人，但他已經決定，開始冒險。

青春因此而張揚動人。

老人看著孫子英俊的側臉，心慢慢的軟了下來。

每一次她看向他，動輒語不成句，但她卻不知道，所有的表達，都那麼清楚的寫在她的眼睛里。

他內疚的在爺爺面前蹲下身來，頎長俊逸的身形和暗影融為一體。

「是。」他的腦海里閃過程安之的臉。

封老醫生怔了怔，這是他的孫子和_圖_書第一次對他說喜歡一個姑娘。

歲月在他的心裏彈盡悲愴，最後只餘下這一星希望。

「嗯？」微微不滿：「我覺得那個丫頭還不錯，人單純乾淨。」

「安之，我很喜歡她。」他用這個答案回答爺爺。

他其實不敢承認和面對，在他的人生里，竟然是第一次感受到那樣患得患失最後乾脆沉默的心情。

他心知爺爺心裏有事，快步走了過去，沒有開大燈，但近了仍能看到老人手裡握著的照片，是他和爺爺奶奶還有兒時的封尋四個人的合影。

還有，一向敬他愛他如神的小封尋。

他想起程安之多年前在他離校那天給他的明信片，那上面的話：封信，我不知道別人的星星是什麼樣子，但是我的星星上只有一朵花，是你。

他自認一向少年老成，人生只有一次任性，卻釀成和圖書幾乎不可挽回的大錯。

他憶起安之那夜在酒吧外，固執的拉著他的袖子不放的手。

他不明白自己的震動來於何處。

彈到動情處她閉上眼睛，他突然驚覺為什麼。

不管遇見怎樣變遷，都不動搖不懷疑不改變。

他是真的做錯了吧？

後來在朋友的婚禮上又看到她，她在彈琴，很動人的曲子，明明是喧鬧喜慶的婚禮，卻被她彈出一片天長地久的靜謐。

「你是不是擔心姚姚那邊？」

這麼多年，原來他一直渴望的就是這個。

「挺好的。」他下意識的回答，像以往回答每一次爺爺給他安排的相親一樣。

大概，緣分早就開始。

珍貴之處在於她並不明了這份珍貴，第一次約會他試探她，她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的時候，他已經後悔。

也有留意到今天送她下車時她欲言又止的探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