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向怕與人接近的彥一也奇迹般地對這個白鬍子老爺爺有一種迷茫的親近信任——他居然接受了封老爺子的邀請又搬到了封家住，完全不顧小叔彥景城的反對。
他說：「我很小的時候，就聽我爺爺多次提起她，這是他行醫生涯中非常特殊的一個病人。」
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張成一個失神的形狀。
「我和他說過多次，並不是那樣。」彥景城說。
「那為何那些人都沒有對他和他媽媽的記憶了？他離開C城時已經有十二歲，那麼長時間的相處是不可能忘記的。」
雖然不知道封老爺子是出於什麼情緒，但他本來就是專家中的專家，現在有他盡心儘力掏心掏肺地接棒了對彥一的治療，那自然是好事。
「程小姐，我並不怪你，因早知感情事難分對錯。當年，雪莉愛我大哥，而我愛她。我為她一生不娶，但卻未牽得她手半刻。若彥一是我的孩子，我此生何求。」
坐在我們對面的彥景城輕咳了一聲，做了一個攤手的動作。但認真地盯著他的我，卻還是發現他在鏡片后的目光有些閃爍。
「據我所知，你和封醫生，現在是戀愛關係，那你為何還在插手彥一的事，你對於彥一的感情，又該如何交代？」
封信輕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知趣地跟他上樓，給封老爺子和彥一留出空間。
臨出門的時候，我仍然沉浸在彥景城的感嘆帶來的巨大震撼中，整個人都有些獃滯。
我吃了一驚。
她真是一個有魔性的女人。
封信微微嘆息：「他說他去找小時候和他媽媽一起工作的那些叔叔阿姨，但那些人都說不認識他，也從來不認識一個人叫朱雪莉的人。」
彥一，竟然是封老爺子當年接生下來的孩子。
封信是個孝順的人，雖然那時他還只是幾歲的孩子，卻每次都會耐心地聽爺爺嘮叨往事，他記性又好，自hｔｔps://m.hｅｔubooｋ•cｏm.ｃｏm然熟知了朱雪莉其人及遭遇。
「你們……你們這些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封信卻搖搖頭。
似乎是春天已經來到了每個人身邊。
而後來的多年，封老爺子和孫子提起這個病人，還有著更多困惑和遺憾的成份——因為朱雪莉生下孩子后第二年，突然失蹤了。
彥景城點點頭：「封醫生，你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以後有需要儘管對我開口。」
她笑著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朱一強的額頭：「小王八蛋。」
「封醫生，是你的前妻。我想，她還愛著你。」
我嚇得再一次大哭起來。
他一邊咳一邊神經質地笑。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天台外突然傳來一陣狗的狂吠和人的怪叫。
更讓人驚訝的是，這麼多年後，八十幾歲高齡的封老爺子竟然看到彥一時，就脫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和朱雪莉的名字，毫無拖泥帶水的含糊，由此也可見，朱雪莉當年給他留下了多麼深刻的記憶。
而我不禁再次回想記憶里兒時見過一次的彥一媽媽，那次我被當時還叫朱一強的彥一欺負，我們雙方父母都被老師叫到了學校。
彥景城卻別過了臉，聲音有些發悶：「我不知道彥一在懷疑什麼？」
我隱隱有些擔心，怕封老爺子不知道彥一的情況，尤其涉及到彥一的生母，很可能會刺|激到他。
封信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悠閑地走到天台的邊緣，我跟過去，看到他身邊巨大的防腐木花箱里，開滿了叫鶴望蘭的花。
她給封老爺子留下一封信感謝他的大恩后，就再也沒有出現在風安堂。
「彥先生，彥一病情的反覆其實還是因為心結未開，他現在看起來好了很多，但有些點一旦觸碰，也有可能出現更差的結果，家人的幫助是病人徹底康復最好的良藥。」封信用醫生特有的hetubook.com.com專業而篤定的口吻對彥景城循循誘導。
我沒有發覺，自己的聲音竟然也不自覺地變得尖銳起來。
但他卻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兒時的故事有一天會在他的生活中得到延續。
上一次在天台上聊天時，可能花期未到，所以不打眼，這次竟恰好盛開，橙黃色的花朵像小小的翅膀，在綠葉里飛翔。
難怪彥一的病情加重，已經出現了臆症？
他們的對話有幾句飄進了我的耳朵里。
「還有一事，差點兒忘了，彥先生，我早說過，風安堂的地皮我無意出售，上次雇傭那失女的夫婦前來鬧場的事，希望下次不要再費這些心思。」
然後，她接著對她兒子說：「把你也扒光給你同學看哦。」
彥景城震驚地看著我。
果然，不知過了多久，彥景城突然鬆懈下來。
「你愛的人，給的幸福，才叫幸福；不愛的人，給了一生，也不過是場轉眼就忘的夢。程小姐，封醫生，事情從來不是彥一猜的那樣，是他錯了。你們請回吧。」
她從懷孕到生產，都一直是在封老爺子手上看診，因為朱雪莉體質的特殊，這孩子一度成為她生命的威脅，但是她堅持要生下他，也因此封老爺子動用了極大的智慧與耐心，最終她平安生產。
「是啊。」封信低下頭，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若有所思地踱了幾步。
從那以後，封老爺子一直心有牽挂，不知道朱雪莉後來生活得怎樣，也不知那個孩子是否平安長大，以至於他在開始的幾年裡，多次在家中提到這個曾經的特殊病人以及那段經歷。
那天，她穿著一襲粉色的改良旗袍，良好的面料恰如其分地勾勒出美好的身體曲線，她的頭髮梳得精緻美麗，臉蛋明艷照人，和我的媽媽那種隨便披了一件舊開衫就匆匆出門的典型中年婦女形象形成衝擊性的對比。
世界這麼大，有時又www.hetubook.com.com這麼小。
正好我們也受封老爺子囑託，有事要問他，於是雙方一拍即合約在咖啡廳見面。
他挺適合這花。
封信保持著一向的優雅與彥景城握手道別。
這花並不嬌艷，卻自有一種傲然又溫和的氣質，我以前經常在鮮花店見到它作為插花花材使用，卻很少看見有人在自家庭院里種植它。
到底是征戰商場的成功人士，此刻說起這段往事，彥景城已泰然自若，至少表面如此。
上樓時，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彥一，他坐在客廳的大沙發里，像個漂亮的人偶娃娃，目光發直地看著封老爺子。
多年後回想起來，我吃驚地發現，原來一面之緣的她，也已那麼鮮活而刺|激地入駐了我的記憶。
封信在邊上輕輕拍了一下我的手背。
「所以，我懷疑是有人不想要他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而白髮白須的老人激動地拉著他的手搖個不停。
她這樣喚她兒子。
小學的時候，但凡有調皮男生犯錯被叫家長，家長趕到后無不當場翻臉，輕責斥罵，重則開打，但朱一強的媽媽，卻不是那樣的。
「程小姐，他連這些都對你說，可見他有多依戀你。」他突然話鋒一轉。我猝不及防，一時結舌。
封信嘆道：「那對夫婦還有個小兒子，也生了病，但不是絕症，他們收了你的錢，再拿你的錢去救小兒子。他們的責任，我也不追究了，答應給他們的錢，你要趕快到位。」
不等封信答話，他已揭曉答案。
「因為她病了！」彥景城猛地轉過臉，憤怒讓他的臉異樣地漲紅。
我一個激靈看向他們。
「你明明什麼都知道！」我沖他喊起來，「你知道他一直在懷疑，他像個木偶一樣被你們牽來牽去，這關係到他的人生，你卻什麼都不告訴他！他一直都知道你也愛他的媽媽，他甚至懷疑自己其實是你的孩子，而被彥景儒和圖書發現后，彥景儒就殺了他媽媽！」
看到我吃驚地盯著他們，彥景城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你知道的！」我有些激動地抬高了聲音，「他一直覺得他被媽媽拋棄了，賣掉了！」
二樓的天台上，還擺著不久前離去的客人品茶觀景的殘局，沒有來得及收拾。
彥景城抬手輕推了一下眼鏡。
彥景城忽然朝我這邊看來。
這戲劇般的變化讓彥景城充滿不安。
在封老爺子叫出朱一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緣分。
「彥先生，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是最關心彥一的人，如果你能說出當年的真相，彥一會比現在更有希望好起來。」
雖然空氣仍是清寒，但路邊的草地上，深色的景觀植物里，已經依稀有了幾點兒嫩綠色。
他突然說：「封醫生，你不想知道是誰指點我製造了這場錯誤嗎？」
過了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拿起紙巾輕輕擦拭嘴角，努力恢復平日的冷靜。
她指甲上漂亮的亮粉色蔻丹也讓小小的我內心羡慕不已。
他不顧我尷尬的臉色，苦笑著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初見時的封信，心瞬間溫柔得化成了水。
有一小段時間，我們雙方都沒有說話，似乎各自想著心事。
一坐下，我就迫不及待地對彥景城說。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讓我再也看不清朱雪莉漂亮的臉。
我又想起了彥一剛才進來時的情形，問封信他怎麼了。
我一邊挂念著樓下的彥一，一邊為和封信間似乎隱隱形成的隔閡感到憂慮，卻聽到封信突然自語道：「沒想到彥一竟然是朱雪莉的孩子，原來他改了名字。」
我轉過臉，看到和金毛犬郭靖在一起並排狂奔的慕成東，一人一狗聲勢浩大地向我們的方向衝來。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著我，又看看封信。
命運竟然如此神奇，從開始到後來的
hｔｔps://m.ｈeｔｕｂoｏk•cｏm.ｃｏｍ故事，似乎早有安排。
原來，彥一的媽媽朱雪莉，當年竟然是封老爺子的病人。
封老爺子根本拗不過她，為了這個瘋狂的女病人，風安堂破了很多的例，甚至閉門接生——這樣特殊的病人，封老爺子自然畢生難忘。
封信抬頭一看，微笑起來，朝著天台外面揮了揮手。
他的身體跌回沙發里，伸手拿起面前的咖啡猛喝一口，卻又強烈地嗆咳起來。
封信似乎一眼洞察了我的擔憂，用極輕的聲音說：「沒事的，相信我爺爺。」
彥一和封老爺子相認后，封老爺子就像老鳥孵蛋一樣把他保護了起來，那叫一個百般疼愛，連封信都駭然失笑道，原來他爺爺還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那他媽媽為什麼要送走他，而且再也不肯聯繫他？」
「你和他自己擔心的一樣，所以他才來找我。他本來就很脆弱，那些人一再地否定他的記憶，他嚇壞了。但事實上，他的情況一直在好轉，他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的記憶也沒有任何問題。」
他倒也不尷尬，只笑道：「你那律師十分厲害，果然被他查出，這次是我不對，多謝高抬貴手。」
隨著封信的這句話，我的腦海里一瞬間跳出了彥景城的臉。
我不禁脫口而出：「你怎麼也知道朱雪莉？」
朱雪莉個性倔強，極有主見，她從頭到尾都不肯去醫院，堅持只信任封老爺子的醫術，甚至連臨盆，都是自己陣痛發作后強忍著打車衝到當時的風安堂來。
我這是第二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失控的情緒，第一次也是因為彥一。
我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封信則一臉沉默地看著他。
封信微微地皺著好看的眉毛，他的眼神似乎落在很遠的空氣里。
看到他的表情，我知道，彥一的猜測一定錯了。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和封信一起來約談彥景城。
我在天台上聽封信提到這過去的記憶時，心裏只充滿了震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