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覬覦

李文叔位置好,就坐在宋家姐妹斜對面,雖然不便時時盯著直看,也有蓋頭遮掩,但說到底,一層白紗阻擋得了什麼?運足目力找個機會,也能把宋家雙姝的長相看個分明,在他心裏,實是十分贊同陳師弟的話:宋三姐容貌可人,如今小小年紀,便已經是十足十的美貌胚子了,只怕年紀稍長,便是有傾國傾城之貌,況且人也大方知禮,舉手投足賞心悅目,實在令人……
宋竹見母親說笑,便滾到她懷裡去,「您要捨得打那就打么,也不心疼女兒,就曉得打——」
在他看來,宋家雖然聲望極隆,但畢竟家中無錢,且在朝中底蘊也是不足,李家乃是歷代仕宦,發家至今已有百余年,若是兩年後他能中進士,回頭來提三姐,萬無不成的道理。是以思忖了一番,便已將宋三姐當作他的囊中之物,心滿意足地遐想了起來。
「那能一樣嗎?」宋竹忍不住回了一句,又后怕地一縮脖子,見母親沒和她計較的意思,才是嘟嘟囔囔,「反正被他喊乳名……就是吃虧!」
被他這一衝,眾人都有些無趣,訕笑了幾聲,也就談起了別事,李文叔見此,也自露出笑臉,不幾句話又把氣氛調和過來,和眾人相談甚歡,晚上又自己做東,在宜陽縣最好的酒樓請眾人吃了一頓——只是礙於門規,未請歌女,不過即使如此,也使得一行人更加是稱兄道弟,融洽得很,應酬至晚方是各自散去回了下處。
兩母女在這裏說說笑笑,卻不知外頭還有許多宋家的『粉絲』在議論著她們的家事——按說,在十五歲之前,少女是出入無忌的,不過宋家女生性雅重,從小就很少在人前露面,除非是通家之好,又或者是蕭禹一樣直接闖到女學里去的登徒子,否則要見到這些才女的面也不容易。今日撞見宋家四位小娘子出遊,雖然面上表現得穩重,但以李師兄為首的那幾個士子,終究也是忍不住暗地裡偷和圖書看幾眼芳容,此時既然和蕭禹一行人分手,私下也免不得悄聲交換一下感想:反正,就如同宋竹所說,天下人就沒有不喜歡議論別人家事的,只是端看修養如何,議論得隱蔽不隱蔽罷了。
他在女色上也不算是沒有閱歷,可不知如何,今日見了宋竹以後,對她的一顰一笑實在難以忘懷,一旦想到自家人可能會反對向宋家提親,便是一陣煩惡,又拚命地尋找著婚事可能成就的因素,又想道,「唔,不過宋家到底是否鐵杆的北黨,卻也不好說,雖說小王龍圖是北黨赤幟,但先生本人從未在黨爭上表態過。宋家兒女,大哥到現在都還沒定親,明面上是因為說親人家太多,誰也不好得罪,可換個角度看,也許是因為說親的都是北黨的中堅人士,宋家不想和他們做了兒女親家,從而徹底倒向北黨……是以宋家大姐和二哥也都沒和北黨中人結親。」
他知道蕭禹身世,以及蕭傳中和宋先生的密切關係,倒也還不至於想到兩人已經私定終身什麼的,只當是因為蕭傳中和宋家的交情,兩人時常接觸說話,因此比旁人要熟慣些,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他耿耿於懷。原本對蕭禹的些許好感,如今也已經全數化為厭惡。
李文叔也不推辭,和他閑聊些洛陽、開封兩京的新鮮事,又議論邸報上抄出的諸大臣升遷罷黜的消息,待到酒酣耳熱時,方才和他談起自己外出遊冶時巧遇蕭禹和宋家人的事,又笑問道,「是了,安邦你不是說邀蕭禹一道回洛陽過節么?怎麼倒是又在宜陽看見了他?」
「是啊,為什麼呢……」小張氏附和著應了一聲,宋竹從她語氣便聽出來,母親是不打算解釋個中因由了。
聽見屋內有些響動,宋竹忙收拾心情,放重了腳步走進屋內,和母親、二姐都打了招呼,她知道宋苡面嫩,也不談論此事,只是若無其事地拿出手絹來請母親和姐姐m.hetubook•com•com指教,只是宋苡看了幾眼,也沒多說什麼,便起身告辭離去,估計是剛才談了婚事,這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在屋裡呆。

李文叔故意沒提蕭家那兩個孩童,說得彷彿只有蕭禹一人跟著宋家人春遊一般,見顏安邦神色變化,已知得計,也就不再多問,而是舉杯笑道,「原來如此,哎呀,說起來,今番見了宋二姐,果然是空谷幽蘭般人物,如今各方求親信都寫了過來,也不知她要花落誰家了。」
這幫士子年紀也都不大,俱都是在家中考過一次解試,奈何省試落榜的,各托關係千里迢迢地來宜陽書院讀書,為的就是務求下一科能夠金榜高中。理所當然也都沒有定親,理所當然家境也都不差,理所當然也都還有幾分少年人的輕浮,這般不咸不淡的話說了幾句,便有個陳師弟道,「若論才名,二姐是壓過三姐甚多,可聽談吐,三姐卻又要比二姐和藹些。還有,那容貌嗎……」
說話的正是李師兄,他家出自關西大族,叔父官至宣徽院使,在權貴中人脈頗廣,所以對這些事知之甚詳,旁人聽了都笑道,「知道得這麼仔細,難不成文叔你也是好逑君子中的一員?」
回去路上別無他話,中午男眷在外,女眷在內,兩邊是分開用飯,吃過飯蕭明氏便帶著兩個小子並蕭禹先告辭回去,唯有蕭傳中還和宋先生在書房說話,宋竹午休起來,自然也是練字讀書,到了傍晚,看看時辰便起身去母親那裡,想要請她瞧瞧自己做的手絹。
他讀書上頗有天分,很受叔父看重,父親也是曾做過一任官的,家中富庶無比,對嫁妝就不如何在乎,一時想道:「即使宋家無錢也沒什麼,大不了就少陪送些,只說宋家這名聲,便是再值得不過。父親和叔父想來也不會反對的,唯一的問題,只是如今朝中南北兩黨傾軋甚烈,宋家看似僻處宜陽,其實依和*圖*書舊是在漩渦中心。附學宜陽不算什麼,若是娶了宋家女,屁股只怕就坐實在北黨這邊了,不知叔父會否顧慮此點,反對婚事?」
她真正關心的其實也不是這個,「我還以為蕭家給說的是三十四哥和二姐呢……若不是三十四哥,您們今日讓他進來又是做什麼?他怎麼說一個外男——」
蕭家、婚事、三十二郎、婉拒……這幾個詞稍微一入耳,宋竹哪還不知是怎麼回事?一時間心中驚濤駭浪,已是怔在當場:難怪今早蕭禹被她說得目瞪口呆,原來蕭家根本說得不是他,是他哥哥三十二郎——要命,虧她還說了那麼一大串近乎侮辱的氣話,這不是、這不是——
才走到門口,她便聽見母親的聲氣傳了出來,「……蕭家……婉拒……」
李文叔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小弟自知愚鈍,如何堪配宋家女?再說家中尚有兄長沒定親事,且還未輪到我呢。」
顏安邦頓了頓,方才笑道,「他家裡有事,便不得回去。」
就因著宜陽書院開辦,這幾年來縣城的好房舍租金都貴了些,李文叔也不吝惜錢財,他的屋子便是租在了縣衙附近,足足有七八個人專服侍他一個。他這一回來,老蒼頭關門喂馬,雜使婆子收拾游春雜物,小廝們各自去廚下吃飯,兩個使女一左一右已經迎上前來將他扶到裡屋,擦頭洗腳寬衣上榻,簡直無微不至。他酒後冒風有些反胃,便由一人扶著他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腿上,一人跪在地上捧了銀盆來接著穢物。
「怎麼就回了呢?」宋竹真正是有些好奇的,「連三十二郎的面都沒見過,若他是個俊才,豈不是可惜了的?」
然後是二姐淡然的語氣,「三十二郎再好,終也不是宋學門人,只這一點便不必說了。兒的婚事,自有爺娘做主,娘自發落便是了,又何必來和兒說。」
春日人多,就是山間小道其實也是不時有人來往,宋竹回到姐妹們身邊也放下心來,和圖書她雖然是耽擱了一會,但所幸並無人留意。宋荇采了一大把杜鵑花,又擇了草編了草環,送給兩個小師侄玩,一群女眷全都坐在那裡編織,見到她來,也便招呼她一道跪坐下來編花環做耍。
畢竟少年血氣旺盛,一時忍不住勞累了雙手,躺著喘了一回氣,忽然又想到白日里蕭禹和宋三姐說話時,態度隨意親昵,顯見得兩人十分熟悉、常常說話,心中便是十分不快。
餘下幾日,他也是若無其事,只照舊讀書遊玩,待到將要收假上課前一晚,便往顏家宅院過去,果然顏衙內已經回了宜陽,見到他來,忙笑著招呼,又讓廚娘備菜,留他一道吃晚飯。
話鋒一轉,竟是和顏安邦聊起了宋苡的婚事……
這……
小張氏道,「你這是得寸進尺,逼我數落你啊?三天不打,越發放肆了。」
宋苡一走,她就活泛起來了,拿著姐姐早上挑的綉線在陽光下細細地比了一回色,瞥了母親一眼,見她正眯著眼欣賞手絹上的花樣,面色十分寬和,便壯著膽子打聽道,「娘,蕭家的親事……回了?」
「也真不知是誰能娶到二娘那樣的鍾靈毓秀的綉仙,」比如說宋學士子,就以讚頌為主,聽起來光明正大,不至於落了下乘。「如今來信提親的人家,每月怕不都有個七八戶?可別和大哥一般,鬧得倒反不好擇婿了。」
今日人多,身為女眷其實並不盡興,待到回去時,宋竹心裏還想著,下回再央求哥哥們帶她出來,拿青布圍了一片方才自在,又或者就自己在宜陽書院的後山走走,倒也比今日清靜——其實今天最主要就是有蕭禹敗興,好好一個踏青之旅,倒是被他鬧得驚心動魄的,春.色沒賞到,賞了一肚子的火氣回去。
若宋家是這樣的想法,那親事卻又可成了,李文叔籌劃著也興奮了起來:「二姐定親,到她夫婿中進士,起碼還有兩年,她的親事到那時才會徹底定下來,三姐依稀記得今年是十二https://www.hetubook.com.com歲,到那時正好十四歲,也是說親的年紀。宋大哥兩年後怎麼也該娶妻了,若是娶了北黨……不,要娶他早娶了,若是娶了北黨以外的新婦,我們家再來提三姐,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小兒女情態,逗得母親輕輕地一笑,宋竹又安慰自己,「也罷,誰知下回什麼時候再見,今日被喊幾聲,就當被小狗兒咬了幾口,咬過也就算數了。」
他和顏衙內交往本就十分頻密,也知道顏衙內本擬邀蕭禹回去過節的事,雖說沒聽聞個中內情,但想想顏衙內有個待字閨中的妹子,再想想蕭禹家事,許多事其實本來也就心照了。李文叔眉頭一皺,已是計上心來,暗想道,「安邦此子在同學中威望不差,心胸也不算多麼寬厚,且看我如何擺弄蕭禹,也叫他知道些輕重。」
說到這裏,小姑娘也有些不開心,「這般叫進來,倒讓他白喊了我許多聲粵娘。」
李文叔吐完以後,倒也清醒了不少,漱口以後眯著眼靠在床頭,見那兩名使女還留戀不去,便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兩名美婢方才投來幽怨的眼神,扭著腰退出了屋子,留他自己枕著手,望著床帳想心事,不知不覺間,彷彿又聽見了宋三娘銀鈴般的笑聲,還有她和姐妹們說笑時那可愛的樣子。
小張氏看了她一眼,唇邊浮現一個模糊的微笑,「嗯,回了。」
然而,正因為他心中還念念不忘著宋三姐的倩影,此時陳師弟這話,才令他頗有幾分不悅,聽得眾人都道三姐貌美,更有人說得露骨,「若是由著我,更願說三姐」,李文叔不由怫然不悅,怒道,「雖說我們入讀未久,但也看得到師兄們的舉止言談是何等雅重謹慎,有些話該說,有些話卻是不能說的,眾位師兄弟可要謹慎了。」
「乳名不就是給人叫的?」小張氏還是漫不經心的,「什麼時候就這麼金貴了?咱們一家人都喊你乳名,也沒見你不開心。你還小呢,他算是你兄長,喊聲乳名也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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