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誰有你好啊,我們二朵兒會唱京劇版的ABCD歌,能吃兩碗飯,會說三國話,哦對,晚上睡覺還打呼嚕,你說這樣的姑娘,我上哪兒找去?給我什麼我都不換啊。」
沈斯亮就知道她想多了,趕緊寬解她:「甭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當時……就算是互相有點好感?互相較勁唄,畢了業她分到廣州,今年都結婚了。」
霍皙想站起來把手裡的東西找個合適的地方收好,起身的時候腳不小心踢到了一本書的書角,痛的一下彎腰呲牙咧嘴。
霍皙背對著他,嘴裏含著煙,正坐在書架旁邊,一動不動。她的腿上,放了一本攤開的雜誌,她目光空洞的望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霍皙坐起來,眼睛在屋裡轉了一圈,撿起衣服穿上。
在書房窩了快兩個小時,就差個收尾,他起來去倒水,路過卧室,沈斯亮輕輕推門往裡探了一眼。
沒人應答,浴室的門關著。沈斯亮回頭,這才發現客廳的暗燈開了一盞。
他眉頭一皺,轉身就往客廳跑。
倆人就這麼躺在床上閑聊,從天南聊到地北,從幾歲聊到十幾歲,恨不得想把之前那些年,彼此不認識的時候都要補回來似的。
那隻娃娃依然閉著眼睛,笑容幸福甜美,被霍皙拖在手心兒,小心翼翼的看。
她和他並排窩在床上,忽然感慨:「沈斯亮,我要是認識你認識的早一點就好了,像蓓蓓一樣。」
「我才不跟他們湊這個熱鬧,一個個都像沒發育起來的豆芽兒菜,沒勁,也沒那時間。」
霍皙沒推門進去,她去了一片狼藉的客廳,客廳里到處都是砸過和*圖*書之後的慘烈骸骨,她踢開亂七八糟的東西,弓著腰,仔細就著窗外燈光找東西。
「那你也是?」
沈斯亮走過去,慢慢蹲下,想把那本書合上拿走,霍皙用手按著,哆嗦著罵他:「你敢買,還怕我看見……?」
……
以此類推,一直到今年年初的首月刊截止。
初夏夜晚,二十歲的少女歷經人生中第一場情事,面頰緋紅,躺在熟悉臂彎,並未睏倦,反而精神十足。
沈斯亮說:「我小時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幹正經事兒,也沒少禍害女孩。蓓蓓跟著我們天天在一塊兒混,沒看見她爹媽都愁成什麼樣兒了。」
霍皙心塞,悶悶問他:「你是不是一直都特別喜歡那種英姿颯爽的女軍人啊?」
她問的直白,也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單純好奇。
「後來呢?」
床上空無一人。
這麼一踢,露出雜物中那本書的半邊臉,霍皙一頓。
整整六本雜誌,散落不一的鋪在地上,按照年份,能清楚看到他們的排序。2012年12月,2013年6月,12月,2014年6月,……
晚上休息,有一個小時自由活動時間,沈斯亮趁機去街上的市集逛了逛,街上兩旁有很多精緻的小店面,玻璃櫥窗里放著的是各種各樣精美的瓷器,他路過,被一隻娃娃造型的擺件吸引,也不知怎麼,那娃娃閉眼笑的一臉甜美的樣子能讓他立刻想到霍皙。
他們住的地方在德累斯頓東北方向,叫邁森,是德國以前的軍事重地,有很多城堡,當地的介紹人說這裏的瓷器很出名,工廠和博物館和圖書是世界各地遊客來了都要去參觀的景點。
「我們有一回野外拉練,仨人一組,她剛好分到我和勞顯這兒來,晚間作業的時候她為了畫地標在林子里跑丟了,從山坡上滾下去,是我把她找著的。」
「有一個。」沈斯亮跟她交代,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上軍校的時候,那年我們學校招的女生特別少,我們系裡分來一個,挺漂亮的,成績也好,就是特喜歡跟男生臭來勁,太要強。」
卧室對面是書房,書房的門是虛掩的,裡頭透出來燈光,能聽見鍵盤噼里啪啦的聲音。他應該是在寫什麼東西。
應該是本雜誌,又厚又重,白色封皮,紅色邊線,該是她之前砸他書架的時候帶下來的,她有印象,那幾本書挺重,和其他的不一樣,摞在一起,書脊是朝里放的。
他回來的時候把這個裝不經意送給她,霍皙還以為是他在機場買的再普通不過的伴手禮,但是也挺寶貝,後來這隻娃娃在兩人一次吵架中被她衝動打碎了,翅膀掉了一角,她惱怒摔門出去,以後再也沒見過它。
沈斯亮摸著下巴,隨口給她講幾件以前的糗事兒:「以前五六歲的時候吧,不懂事兒,院兒里警衛排菜地種了一堆柿子和黃瓜,那時候我們和三號樓那幫孩子不太好,小誠武楊他們就帶我去菜地里撒尿,把柿子澆了個透,澆完,我們就去人家樓下嚷嚷菜地里的柿子熟了,又大又甜,那幫小子嘴饞,一聽一窩蜂去搶,他們前腳去,我們後腳就去人家連里打小報告,當時排長姓張,特耿直,聽完以後帶了一幫兵給那幾個小子抓個https://m•hetubook.com•com現行。」
沈斯亮定定看著她,平靜道:「你走的那年冬天,我去找過你。」
霍皙說:「我才不信。」
霍皙摸黑把上面那層東西拂落。
從真正意義上來說,這是沈斯亮送給她的第一個禮物。
「真的。」沈斯亮信誓旦旦:「我天天被家裡看的死死的,一點機會都沒有,每周能趁我爸管的不嚴的時候跟他們出去打打球,爬牆出去看個電影就算老天開眼了。」
不知道以前誰說過這麼一句話,沈斯亮這人,只有是他認真研究什麼時候,才最吸引女人的。
霍皙噗嗤樂出聲,笑著笑著,又有點心疼他:「那你就一直沒談過戀愛?也沒喜歡過哪個女孩兒?」
她緩了幾秒,才想起來自己在哪兒。這屋裡的陳設,太熟悉了。
陪著霍皙在她對面坐下來,伸手把她嘴裏的煙抽出來,轉手送進自己唇間含著。
在燈光下,他認真翻著,時不時用右手在電腦上敲,偶爾遇到需要記錄的地方,他會用胳膊壓著書頁,同時,左手拿著筆在本子上寫下註釋或者重點。
他用英文跟老闆交流,不太好溝通,依稀得知這娃娃出自十八世紀,是個古董,老闆要價也不低,沈斯亮想了想,還是跟人家買了。
霍皙炸廟,猛地從被窩弓起來打他,沈斯亮矇著枕頭哎呦,好像真被打怕了似的。
現在娃娃的翅膀不知道用了什麼膠粘好,不細看,壓根看不出那道淺淺裂痕。
霍皙聽了哈哈笑:「那人家後來就沒報復你們?」
因為他身份特殊,現役軍人不能因私出境,每次霍皙放假的時候想出去旅行,都和_圖_書因為他種種原因不能成行,她那時候年紀小,又粘人,不捨得把他一個人放在家裡,就哪裡也不去,陪在他身邊。
「後來,後來上初中的時候吧,那時候大家都早戀,嗨,其實說是早戀,就是跟學校哪個女同學,或者女同桌沒事兒遞個紙條,拉拉手什麼的。」
她在牆邊摸啊,找啊,終於在一個置物筐里摸到了。
霍皙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她大二寒假,他回來的時候告訴她過兩天有一個陪同領導出國訪問的隨行機會,劉衛江親點了他跟著,去的是德國的德累斯頓,僅次於柏林的第二大城市。
果然。
霍皙仰頭問:「有多壞?」
回去的時候碰上劉衛江,還跟他開玩笑,買了什麼寶貝東西,包的左一層右一層啊?沈斯亮把東西從揣進褲兜,沖領導嘿嘿一樂。
沈斯亮不知道去哪兒了,旁邊枕頭被躺的皺皺巴巴,顯然是沒走多長時間,屋裡開著空調,被子裹在身上,嚴嚴實實。
沒拖鞋,就光著腳。
霍皙摸摸他那塊疤,罵他:「活該,誰讓你們陰人家。」
在軍校那麼個管理嚴格的地方,人待的時間越長就越叛逆,都是氣血方剛的少男少女,情竇初開,也沒什麼不能理解的。
他忽然就笑了。
「尤其是在我媽生完小航走了以後,那時候我對死也沒什麼概念,每天就知道傻淘,有一回放學晚了,我跟他們去遊戲廳打遊戲,我爸下班也晚,小航發燒,家裡勤務員也沒在意,小航燒的直哼哼,我爸氣的有火發不出來,給我按到板凳上一頓胖揍,愣是三天沒敢躺著睡覺。從那以後,再也不敢亂跑了。就跟人https://m.hetubook.com.com家村裡的小媳婦似的,放了學就回家,身後背一孩子,滿大院兒抱著他遛彎兒,生怕讓人家當成我兒子,逢人就說,哎,你看,這是我弟弟,長的跟我像吧?」
霍皙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很長的夢境,夢境里真實的畫面讓人無法自拔。
入夜時分。
劉衛江提醒過他幾次,明天是內刊的截止收稿日期。
霍皙掐著他脖子,做威脅狀:「怎麼好上的?說!」
她一直以為,被他生氣給扔了。
他站在門口,叫她,霍皙?
「我沒想瞞你。」
年輕時的沈斯亮有很勻稱結實的肌理,男人味兒十足的線條,還有他短短的,漆黑的頭茬。
劉衛江笑罵他,兒大不由娘啊,出去一趟,心裏就惦記著女朋友,爹和弟弟全忘了。
這隻娃娃,就是他在那兒給她帶回來的。
霍皙豁地睜開眼睛,夢裡倆人說的那些話啊,做的那些事兒啊,像真的似的在眼前晃,她眨眨眼,屋裡漆黑,只有床頭開了一盞暗燈。
沈斯亮在書房寫一篇論文,他最近正研究戰史,手邊放著本厚厚《蘇聯閃擊戰》的英文原著 ,他向來對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不太上心,可是現在人處上升期,又面臨將來進修,學歷不說,手裡的硬體自然越多越好。
……
「報復了啊。」沈斯亮坐起來,轉過身給她看,他後腦勺下頭貼著頭皮,有很淺的一道疤:「那時候我小,記吃不記打,前幾天坑人家,後幾天就能混在一起玩兒,可他們不這麼想,老子都是從外邊調過來的,把孩子教的糙,其中一個趁我跟他們踢球的時候拿花盆直接拍我頭上了,這個就是那時候落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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