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稚始鳴(一)

計程車停下,載著他奔機場。
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她找遍了手機的通訊錄,發現自己沒有胡唯的電話號碼。靈機一動,打給了正在醫院上班的三伯。
當時杜煒聽了心裏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有了這兩條便利,就是誰勸二丫回家,她都是不肯的了。
他的頭髮啊!杜銳雖然不講究吃穿,可還是很愛惜自己的形象的!搞科研本來就比別人費精力,熬心血,這頭髮是什麼,是精氣神兒啊!
胡唯當然是知道為什麼。
杜煒和杜銳年齡最相似,當時他妻子懷孕,已經戒煙了好長時間。他知道杜銳心裏壓抑,就陪他抽了一支:「以前也沒見你有這習慣。」
於是,扯嗓子一喊:「杜躍!!!」
杜銳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兩聲,有些無所適從:「啊,屋裡太鬧,出來想點事情。」
杜銳也後悔:「前陣子我同事吃飯時碰上她了,回到單位跟我講,說她在外頭跟男朋友很親密的樣,我回來問了她兩句,就跟我急了。」
正巧會上說到某個關鍵處,工作下派到科室,領導忽然點名:「胡唯,你把這些材料收集收集,整合意見,然後報給我。」
「不對啊。」杜躍倏地抬起頭,沖胡唯說道。「她跟大哥生氣,罵你是叛徒幹啥?」
晚上餃子開鍋,全都圍在一起吃飯時,杜躍忍不住問:「大哥,這次又是為什麼,怎麼又吵起來了。」
兄妹倆還是見了面就掐,說不上幾句話就打。記得最過分的那次,二丫硬生生揪了杜銳一撮頭髮下來。
幾年下來,單位都知道了杜工有個妹妹,他很疼愛著。
腿上放著本子,一支鋼筆記得飛快,手機在褲兜里嗡嗡地震動個沒完沒了和-圖-書,胡唯停下動作,微伸直了腿從兜里將手機摸出來。
這就是他們幾個孫輩的頭頭,他們家的大哥,心細到什麼程度,又克制自己到什麼程度!
「哎!來了!」杜躍趴著窗檯,「幹嘛啊?」
杜銳也沒說話,蹲在地上拉開行李袋,開始一袋一袋掏東西,什麼椒鹽核桃,五香熏雞,塑封好的豬蹄,裝在瓶子里的辣椒。
只是杜銳心中的苦,心裏的怨,不能對他妹妹提一個字。
杜銳搖頭,飽含無奈:「爺爺年歲大了……」
杜嵇山嘆氣,背手佝僂著背:「算了算了,不追了,由她去吧。」
想起這些哭笑不得的事。
「明天上午的飛機,這回只是路過。」
這邊,二丫慪了整整一宿啊。
杜銳沒吭聲。
常年累月下來,就給杜銳造就了這樣的性格。
見到杜銳,二丫並不意外。早在昨天杜嵇山就打來電話跟她講過:「你哥哥不是故意的,也是他的同事看見你就傳了那麼一嘴;他也是不想讓外人看扁了你……你在外頭有喜歡的人了,這很正常,不用怕爺爺知道,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們都支持你。」
家裡人聚會時,他在外地風吹日晒的工作,下了班窩在單身宿舍里,還要熬夜寫論文,搞研究。
杜銳將那些東西一股腦塞進二丫懷裡,行李袋往肩上一背:「我走了啊。」
二丫悶得像個葫蘆,一腳也踹不出個聲響來。
老派,悶,說話不會拐彎,俗稱:情商低。
二丫抱著那堆東西訥訥往前走了兩步,跟屁蟲似的:「你這就走了?」
這第二就是,等到了夏季,獨自在家時不用穿內衣。
「女孩子,還是無拘無束,多一點快樂和_圖_書好。」
可是胡唯正在開會呢。
問哪裡方便,這第一就是喝酒方便,關起大門管你是吃雞還是吃魚,只管隨性喝個痛快,沒人勸,更沒酒桌上那麼些寒暄和牢騷。
合著,你這全是為了別人活著哪?
「我父母沒了對他是個打擊,他嘴上不說,心裏已經垮了。這人啊,活著的時候不想也不問,沒了的時候就後悔,我不走我父親這條路,他覺得這家裡還是缺一個,將來真有百年那天,也閉不上眼。再說……」杜銳笑笑,無盡包容。「我辛苦一點,二丫就自由一些。」
那天情緒激動,印象里自己好像打了他,還罵了人。如果這件事情不講清楚,日後該怎麼見面,多難為情。
杜希正在病房裡。
八成,把自己當成告密的唄。
誰都知道,他是跟在杜嵇山身邊讓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怎麼培養?當成親兒子似的培養唄。
「一會的飛機,馬上要走。前幾天去西安出差給你帶了點東西,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熏雞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了,時間有限,買的也著急,昨天沒來得及往外拿,你上樓看看,有漏的,壞的,就趕緊扔了。」
杜銳用外頭的話講,是個科研工作者,有鐵飯碗在體制內的人,學材料出身,常年在外場做實驗。年紀三十齣頭,看著卻比同齡人滄桑很多。雖然待遇不錯,但他並不注重吃穿,過的很樸素,一年到頭就那麼幾身工作服,一件襯衫穿露洞了才捨得換。
單位人都笑話他,大師兄,咱們單位宿舍打更的大爺都換倆了,你什麼時候能搬出去啊,杜銳聽了,穿著舊舊的絨線衣捧著方便麵呵笑,笑容寬厚。
說著,彷彿那副畫面和_圖_書就在眼前似的。
屋裡幾個男人一陣低笑。
早上出門時,杜銳穿著舊外衣,提著行李袋,正在樹下等。
二丫開門見山,講話清脆:「三伯,我想要小胡哥的電話號碼,找他有點急事。」
大半夜,四個小老爺們蹲在樹下,吞雲吐霧各自想著各自的哀愁。
他很少話,每天大部分講話都是對著同組的人,說著專業領域里繁雜的名詞和數據;他也沒什麼朋友,幹什麼事業就接觸什麼圈子,周遭除了領導就是同事。
這房子是二丫租的,說自己住有很多方便。
她錯怪他了。
二丫也嚇壞了,驚恐看著那撮頭髮:「我我我我——」她哆嗦著把那一小撮頭髮放回去,高舉雙手。「我放回去了啊,我沒動,我真的沒動……」
以前在爺爺家時,一入了夏,她就得時刻注意著自己的穿著。天曉得雁城七八月份的時候有多熱,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如果在衣裳里再加一件緊巴巴帶著鋼圈的東西,勒的人能昏死過去。
杜希呵呵笑:「還不想跟我說,你拿筆記一下。」
他靠在椅子上,一隻手撥弄著水杯,很隨意的態度:「誰知道呢。」
杜希報出一串數字,二丫嗯了兩聲,沒等杜希問她點別的,先一步把電話掛了。
「走了,說好機場集合,這都要來不及了。」
「是工作?」
不像自己住,不用擔心有客來訪,不用擔心有人進屋,站在淋浴下用熱水澆個通透,在床鋪上灑圈花露水,可以穿條花裙子躺在床上讓晚風吹個暢快。
想他堂堂解/放/軍,思想素質過硬,原則立場堅定,也是個經得住誘惑考驗的人!如何就給他安了一個叛徒的罪名!!
忽然杜躍說:和圖書「大哥,你這日子過的這麼不高興,回家得了。」
他也逢人就解釋:「不是,是我妹妹,在雁城,特別不省心。」
杜煒見他吸煙很吃驚,扔了垃圾袋,過來蹲在他身邊:「大哥,有煩心事兒?」
「是。」身穿軍裝的胡唯站起來,手,也按下拒接鍵。
杜銳舉著煙頭:「倒不是怕影響身體健康,只是這煙一旦吸上了,就是筆大開銷。」
哥哥的形象在視線中漸行漸遠,二丫望著遠方,望到計程車都不見了,才捨不得地回家。
小胡爺也氣啊,也摸不著頭腦,可再氣,還蠻有風度地站在那裡:「要不,我去看看。」
「那話也不該這麼講,你關心她,總得照顧著她是個女孩的面子,哪能問的這麼直白。」杜嵇山情緒不似往常,惆悵地拿起筷子,又放下。「你這回在家能待幾天?」
杜煒是個細膩的人,聽了這句話,看看杜銳的愁容,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
看著他如願考上大學,如願學了自己當初的專業;看他畢業念碩士念博士,被某個研究單位簽走;看他評上工程師,和自己在書房裡針對某個研究課題侃侃而談,杜嵇山心裏特別欣慰。
怎麼不認識,他辦公室里擺著她的照片,穿著學士服的畢業照,逢人來了都會說:「喲,杜工,這是你女朋友啊,漂亮的哩!」
繼而想到什麼似的,胡唯呵笑起來:「她瘋起來不是逮誰罵誰。」
都是一個媽媽肚裏鑽出來的,哪能那麼較真。杜銳摸摸她的頭頂:「行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最近在搞信息化的培訓,擬培養全電子信息環境下專業作戰指揮人才,聽說還要組織一批人去虯城集訓。
「哎呀反正和_圖_書就是有事要講,蠻著急。」
這一聲氣壯山河的叛徒,唾沫星子差點濺進胡唯眼睛里!
老爺子拿他當自己下半生的寄託,好像看著他,就能看見自己早逝的小兒子。
杜希給身後醫生們做了個繼續的手勢,快步走到病房外:「你找他能有什麼事?」
「你同事還認識杜豌哪?」
杜煒朝他一招手:「下來,叫著胡唯,咱哥四個打雪仗。」
最先發現他的,是大伯家的兒子杜煒。
看見杜銳,溫吞蹭到他面前,有些不情願。
二丫擰出一隻碳素筆,做好記號碼的準備:「你說吧。」
記得去年春節,杜銳有五天探親假回家,當時他所在的小組實驗遭遇瓶頸,整日悶悶不樂。
杜銳獨自走出小區,站在街口,攔了一輛車。
就是因為這席話,原本之前不願和他親近的兄弟,在那天都對杜銳有了新的認識,也從心坎里敬佩他。
當時杜銳嘴抽搐著,指著她連說:「你你你你——」
一連好幾天過去,二丫在某天下午「哎呀」一聲,忽然重重拍腦袋,想起要給胡唯道個歉。
讓她說對不起比登天還難,能這樣低眉耷眼底站在你面前,就相當於跟你道歉了。
晚上眾人話家常時,他就躲到外面吸煙。
連夜裡做夢都還是在應園春那些事,她起床咬牙切齒地想,跟這個地方犯沖!以後再不去了!就是拿八抬大轎抬我,我都不去了!
杜躍也吃過她的虧,十分認同:「說的對,她心裏要是不痛快了,路上看見只狗都能跟人家犟一會兒。」
二丫握著聽筒,想掉眼淚。
杜躍興高采烈地答應,杜煒笑著對杜銳說:「這小子有錢,兜里揣的都是好煙,今天也削他一回。」
是個陌生號碼。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