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有些詫異,「你有雙休日?」我以為我們這些從藝人員,不按正常上班時間過日子,都是只記幾月幾日,不記星期幾的。
拍戲的時候,也會有這樣的情況,我很笨,別無他法,唯有死扛。你不能說累,消極情緒會傳染給別人,只好回賓館房間,一個人委委屈屈地對著空氣發泄:為什麼我要幹這一行,為什麼我要受這份苦?
「難怪了,聽你說話沒有口音。」
我們一邊聊天一邊逛超市,我知道了他是近視三百多度,戴眼鏡不是為了耍帥,他知道了我家距離這個超市只有兩個地鐵站,而他家在相反方向,離超市也很近,不超過兩千米。
他笑起來說,「有,我還在上學。」
北京的深夜,還是很安靜的,行在路上的車不怎麼按喇叭,引擎也像出生不久的小狗薄弱的喘息,他們默契地不打擾這座城市。昏黃的路燈從車窗劃過,我似乎是睡著了,卻聽得見電台里的歌聲搖曳在車中,「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倖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關於余高幸的理想型,其實早已寫完了,餘下又說這麼多,是因為接下來,我想聊一聊周嘉樹。
也曾經天真的讓孟老師來如法炮製,每次他都說「小case啦」,然後摒棄美食博主精心鑽研出的經驗,自由發揮。
「下周天,晚上七點半,你會來超市嗎?」
可是,我走在他的身旁,總是在他從我面前取東西的時候,聞到他衣服上的味道,有些像茶葉又似檀木,十分沁人,我七暈八素地說,「晚上……七、八點,我搭地鐵來的,要避開晚高峰。」
我這才發現hetubook.com.com他的明星關係一欄里有:生父、繼父、母親。
在地鐵站接連的購物中心裏,有一間精品超市,我走進來的時候,已是傍晚五點多。
我很想回答他,我一般不上超市。
孟老師屬於廚藝嚇人,卻對下廚懷有一片熱忱的一類人。他做菜不拘泥於照本宣科,總有他自己的見解,但一定要用橄欖油。他擅長煲各種『靚』湯,很是原汁原味,令人油然而生出古怪的罪惡感,那是對老鴨和母雞的懺悔。
我只得將自己的購物車靠到角落去,讓它等著超市員工來收走。
因為得不到,所以我迷上美食製作和品鑒的視頻,聊以慰藉,明星藝人我認不全,美食博主我如數家珍。
我不由得怔怔地想,一個人的家庭是最難一句寫清的,怎能用『一般』兩個字概括。我從不輕易與人談論我的家庭,家人是我私藏瓶中的酒,外人不了解箇中滋味,若我拔開塞子讓人來聞一聞,或許他們就要數落起我的不是,「知足吧,這麼香的酒你都不喝?別人還喝不著呢。」
我發現一瓶在美食視頻中看到過的蝦籽醬油,嘗過的人都說好,還可以用來拌飯。
他問我,「你一般什麼時間上超市?」
我還沒有說出,只是在網上瞧見的,他已拎出一箱寫著『蟹粉面』的禮盒說,「不妨試試這個面,它們是一個牌子。」
吃過火鍋的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又在床上賴大半天,才換一身舒服的衣服,出門上超市。
她很了解我,這時候我想要一點聲音,更容易入眠。
到了收銀櫃檯前,他重新戴上口罩,險些讓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然地幫我買單了。
將思思他們叫來家裡吃火鍋那一日,余高幸在我家中晃蕩一圈,說,你的廚房裡居然連調味料都沒有!現在你一個人生活,要對自己有個交代,拿出點態度來,讓別人相信你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
我笑了,「我會的,我還要賺錢養你們呢。」
與孟老師住在一起的三年,我想保持身材一點也不辛苦。
對了,他還是一個大學生。雖然我同樣是前些天才把畢業論文補上的,但我是能請假則請,在校時間屈指可數。
當我準備將它從貨架上拿來,有一隻手伸過來,從我眼前帶走這一瓶醬油。
小可?這是他第二次用稱謂讓我犯愣,我有些胡亂地回應,「嗯,你買什麼?」
周嘉樹從容地說,「哦,我好久沒回家了,買點東西填冰箱。」
剛出道的時候,我也喜歡讀一些影評,想知道別人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可能與我的長相有關,也可能是觀眾對初出茅廬的孩子總是寬容的,他們普遍認同我是天生有演戲的慧根,不是背後努力型的人,這個名頭聽上去很厲害,所以我從不解釋,從不講我哭過多少回,結果我的壓力越來越大,好的劇本來找我,我也舉棋不定,不敢接下,反覆思考該能不能有突破,會不會和以前的角色太相似。
我很理解童童他們,不想讓我看到負面批評的心情,而我亦是如此,對待孟老師做出的一桌子飯菜,我嘗一口湯,沉吟說不錯,再挑一盤菜,眼睛一亮說好吃!
他明朗地笑出聲,然後答,「我住在上海,家在上海。」
回到我們下榻www.hetubook.com•com的酒店,在房間門前,童童摸摸我的頭,「你可以堅持住的。」
「雙休日有空來嗎?」
每次在收拾行李逃跑的邊緣,我都會打開手機相冊,看一眼保存的合同照片,算一算我現在走人要賠償多少違約金,最後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背台詞、練情緒。
他戴著銀色邊的眼鏡,深灰色的口罩,頭髮也不似晚宴那日抓得有型,軟乎乎地落下來,如果不是那一雙讓我印象深刻的眼睛,差點沒認他出來。
我們沒走上兩步,同時出聲,我問,「你住在上海?」他問,「你是哪裡人?」
「我……」儘管下周我是放假,卻不怎麼想出門的,猶豫不到片刻,我無法拒絕地說,「會。」
我們將總監姐姐送到她家小區大門前,我笑眯眯跟她道別之後,臉上的肌肉就再也維持不住笑容,往椅背中一躺,一聲都不想吭。
不知怎麼地,自從搬來上海,吃不到孟老師的菜、喝不到他煲得湯,我有一種殺青后的恍然若失,以及對家常菜的后怕。
他拉下口罩,「小可?」
他從小受到家庭環境的影響,造就他比同齡人成熟的性格,更是懂得韜光養晦,不愁影視片約,不缺人氣,也沒有心浮氣躁,至少他在人前展現的一面是白璧無瑕的。
「是嗎?」他從購物車裡拎出那一小瓶醬油,「那給你。」
周嘉樹除了人美心善之外,肯定是把我當做同事相處,兩個藝人在同一個城市不奇怪,在同一間超市裡碰到,真是非常湊巧,再遇上一個藝人,就該直接去買彩/票了。
我回過神,以目光追去,只見到他穿著黑色棉服外套的背影,外套衣擺下長m.hetubook.com•com出一截的格子襯衫。
我覺得他也是,光聽他說話聽不出是哪個地方的人,普通話很標準,卻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有連貫的閑適感,嗓音也低低的,聽著讓人很舒服。
我甚至問過芳芳姐,我是不是該花點心思在演戲之外的事情上,塑造一下人設,多接一點代言。她回答我說,時候還未到,或者以後你會步上這樣的路,但如今時候未到。
列車駛離地鐵站台,我坐在車廂中,拎起超市的購物袋,打量著放在最上面這一盒四顆的進口紅蘋果。
連著好些天在幾個城市間穿梭,我的身體里好像有個發條,此刻已經擰到最緊最緊,需要放開它,讓它慢慢恢復到原樣。
我發一下怔,因為那隻手很是漂亮,瘦到見骨,卻不過分,在超市的燈光下不蒼白,手背上的血管分佈乾淨又清晰。
總監姐姐說,藝人這個行業,最怕的是眾人推牆倒,脾氣大的,成不了大事,真正大紅大紫的人,往往生來就會做人,常掛在嘴邊的都是行善積德。周嘉樹年少成名,正是證明這一點。
「剛剛我想拿那瓶醬油,正好被你拿去,感覺好巧,就想上來跟你打聲招呼。」
我不是要他把醬油讓給我的意思,來不及推辭,他就問,「你喜歡這個醬油?」
「我是徐州人,高中畢業搬到香港。」
我脫下羽絨服蓋在身上,找個舒服的姿勢,才閉上眼睛,就聽到童童跟司機師傅說,打開電台吧,隨便什麼頻道都行。
他欲要把這些東西都放進我的購物車,卻見裡頭只有好時的黑巧克力,孤零零地躺著。他眉頭輕輕一揚,便將巧克力拿出來,連帶醬油和蟹粉面一起放回和-圖-書他的購物車裡,對我說,「我先幫你推著吧。」
我的腦子它自己無端端地回想著,剛才總監姐姐和童童從周嘉樹身上延伸出的聊天。
網上都說他與生父周繼輝的關係一般,在這個拼爹幾乎是常態的年代,他從沒有在生父執導的電影里露過臉。
他的母親從前是一名影視演員,生父是著名電影導演周繼輝,在他四歲時父母離異,隨母親改嫁給國內影視劇製作公司的董事長,后兩人又育有一子,母親開始一心經營家庭,淡出影視圈。
用漂亮來形容水果,好像有一點孩子氣,從他嘴裏說出來,卻不盡然。一開始他就把醬油讓給我,又推薦好吃的面,一路至此,我是被照顧的一方,但明明算起來,我才是他的姐姐,怎好意思再收他的禮物,我受之有愧。
我認真地望住他,「我先說,還是你先說?」
硬逼著自己泡澡護膚,從浴室出來已經是凌晨兩點多,我躺在床上,設了個鬧鐘,睡意反而淡了。點開Safari,還是周嘉樹的百科資料頁面。
本來我的廚房就像是物業附贈的擺設,冰箱里只有礦泉水和別人送的禮品,被余高幸這麼一說,我忽然想改變一下生活狀態。
孟老師演過那麼多影視作品,家裡還有一個房間專門收納劇本,關公面前舞大刀,於我也算是磨練了。
這個身形有點眼熟,我這樣想著,推起購物車悄悄跟上去,很快就被他發現了。
這麼多年來,孟老師的廚藝之所以沒有進步,最大的原因在於沒有人客觀的進行評價,包括我。
走出超市,臨分別的時候,他從超市購物袋裡找出一盒蘋果,遞給我說,「今天的蘋果很漂亮,你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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