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什麼慢,十九叔好容易走了,我要快點去見人。」周成貞說道,爬上馬車,眉飛色舞難掩歡喜。
周衍。
小丫頭,小爺我來了。
「不,不用混。」她說道,將手裡的繩子遞到邵銘清懷裡。
謝柔嘉看著這年輕男子。
「不用找了,這小丫頭肯定是躲起來了。」他說道,說著冷哼一聲,「竟然還敢躲著小爺我,枉費小爺我對她這麼好,替她掩蓋隱瞞。」
「阿媛你別這樣,你這樣老夫人走不安穩啊。」她哭道。
「我要用大儺。」她說道。
謝大夫人沖他喊了聲二叔祖,謝存禮喘著氣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屋子裡的人愣了下,大儺逐厄他們自然知道。實際上每年的冬祭就是這種儀式,但做這個有什麼用。
「跟大小姐一起的。」邵銘清頭也不回的說道。
不不,當然不是。
為了母親盡的心意。
謝老夫人依舊瞪著眼,急促的喘氣,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面色灰敗,口鼻又有血漸漸的湧出來。
伸手環視點著屋子裡。
「邵銘清!」謝柔嘉喊道。
「氣急攻心,五臟六腑皆傷,命不過今晚,合家上下開始準備後事。」邵銘清簡短明了的說道。
大夫們說她就會這樣喘著,直到活活的憋死,而最關鍵的是。死的還會很慢。
「小姑娘,你是不是要搭車?」年輕男子微微一笑再次問道。
可是就算他知道了住處,趕過去也只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
「絕對不能說大嫂是氣死的。」謝華順說道,眉頭凝鎖。
「來吧。」年輕男子說道,沖她伸出手,「車弄髒了洗洗就是了,不是什麼大事。」
謝柔嘉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張口欲言又止。
「大哥,現在換上嗎?」她低聲問道。
「我母親還沒死,我母親不會走,母親不會扔下我走的。」她伸手抓住謝老夫人的手,撕心裂肺大哭。
吵鬧的人們安靜下來,看向她。
「大伯父,大嫂,你們讓一讓,讓我們給老夫人穿衣。」邵氏說道。
還可以這樣啊?
「喂你!」門衛們回過神喊道。
他是什麼人又有什麼關係。他讓自己搭車,讓自己進內躲避。這就足夠了,知道他是什麼人與她的意願毫不相干。
謝柔嘉原本想問他是什麼人,怎麼到山裡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看他如此,那些話便也不問了。
他環視四周。
「祖母怎麼樣?」謝柔嘉急急問道。
「你們要幹什麼!誰讓你們把這些東西拿來的!」她嘶聲喊道,起身撲過去將一個婦人手裡捧著的衣裳狠狠的扔出去,「我母親還沒死,我母親還沒死。」
謝大夫人伏地大哭。
謝大夫人轉過身。
邵銘清站的有些僵硬的身子頓時活了過來,視線穿透黑夜落在奔過來的女孩子身上。
內里不說話了,傳來謝大夫人嗚嗚的哭聲。
謝柔嘉在街道上狂奔,很快就看到了謝家的大門,大門緊閉,燈火通明,就在這燈下一個少年人矗立格外的顯眼。
她一腳踹向大門,厲聲喝道。
哭聲傳到外邊,讓正要進門的謝存禮腳步頓了頓。
「開門!」
「出郁山了。」他說道,「怎麼?已經過了你要去的地方了嗎?」
灶火都是冷的,水缸里也是空的,柴房裡還結起了蛛網。顯然這裡有幾日沒人住了。
周成貞在院子里轉了轉。
她來了!她果然來了!
謝柔嘉點點頭。
「讓開。」謝柔嘉說道。
謝存禮吐口氣,看著床上的謝老夫人。
邵氏帶著幾個婦人走進來,手裡捧著壽衣。
年輕男子點點頭。
謝存禮沒有理會他們徑直進了內室。
「阿媛。老夫人是被氣死的,我們心裏清楚就足夠了,我們讓杜家合家陪葬。絕對不會就此罷休也就足夠了,何必讓世人看笑話?老夫人因為這杜家一輩子受氣委屈。難道死後還要被世人說笑做談資?」謝華順說道。
謝柔嘉看著疾馳退後的兩旁,再看向越來越近的山口。
門衛們看著燈下站立的女孩子,她的脊背挺直,形容肅重,聲音不容置疑,他們不由低下頭不敢多看讓開了路。
明亮的燈下女孩子的臉熠熠生輝。
邵銘清疾步迎接過去。
謝文興長嘆一口氣點點頭,邵氏便走進內室。
只是丹主的喪事大家不是第一次經歷。但被氣死的丹主的喪事卻是第一次。
謝存禮疾步邁進來,屋內的人忙迎來施禮。
「不過別擔心,我知道一個角門能混進去,你隨我來。」
謝柔嘉嗯了聲,她本不擅與跟陌生人說話hetubook.com.com,正想著找些話題來說還是怎麼樣,那年輕男子又低下頭接著看書了。
周成貞嘴角勾起一彎笑放下了車簾。
謝柔嘉對他屈身施禮。
謝柔嘉放下手裡的茅草抬頭看向那年輕男子,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也抬起頭,眼神帶著幾分詢問。
「而且謝家已經閉門謝客,不容許閑雜人等進出。」他說道,燈下神情愧疚,「我為了等你出了門,再進去就不容易了。」
周成貞叉腰看著四周。
謝柔嘉搖頭。
「謝家恥辱啊,謝家恥辱啊。」他連聲說道,「死了牌位送進祠堂都怕祠堂塌了。」
「世子爺,是不是找錯了?那邊還有個地方呢。」一個護衛說道。
謝柔嘉心裏念著經文。就如同那一世每個孤苦難熬的時候一般,經文漸漸的扶平了她的焦慮。
雖然她並不想跟陌生人說自己是誰,但現在也只能說了,只是不知道當她說自己是謝家的二小姐,又怎麼解釋自己不能離開郁山呢?
謝柔嘉悄悄的吐口氣,低下頭接著編草,或許是因為出了郁山,又或許是經文的緣故,她的情緒越發的平靜下來,手下的動作也越來越嫻熟,默默的念著經文,將禱祝的心意滿滿的虔誠的編在這新舊茅草之中,茅草變成了繩子盤旋在膝頭上漸漸的越來越長垂下去。
車簾掀起來,夜色里年輕男子的形容昏昏,但那一雙眼越發的幽深黑亮。
說這話他們已經奔到謝家大宅門前,邵銘清又拉住謝柔嘉的胳膊。
「都閉嘴!」她厲聲喝道。
他竟然什麼都沒問。是根本就不在乎吧。對他來說,只是捎個人,至於這人是什麼人又要做什麼。都無所謂。
謝柔嘉看著他不由多了幾分親近。
謝柔嘉怔怔的看著這個年輕男子,耳邊的聲音似遠似近。
年輕男子哦了聲,伸手掀起車簾。
他也沒白躺兩日,已經從幾個小丫頭口中打聽到謝柔嘉的住處,原來這謝家的二小姐竟然住在看山人的木屋裡,怪不得他一直沒找到呢。
是五叔的朋友啊,也許五爺已經提前打了招呼。
車夫揚鞭催馬繼續前行。
謝柔嘉卻沒有動。
「好了,你快去吧。」周衍說道,放下了車簾。
年輕男子似乎有些意外,笑了笑將手回收,謝柔嘉借
和_圖_書力腳一蹬坐上了馬車。
謝柔嘉下意識的想要拉下車簾,視線看過去,不由怔住了,人坐直了身子扒住窗戶向外看去。
「周衍。」他說道。
「我,我想在這裏避一避。」謝柔嘉說道。
謝老夫人已經臉上已經擦乾淨了,血的外衣也脫下來,只穿著小衣躺在床上,瞪著眼急促的喘氣,謝老太爺躺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嘴裏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謝大夫人則跪在床邊神情獃滯。
他也是個不喜歡跟陌生人說話的吧。
門內有人看過來,待看到門前出現的這張臉,不由下意識的打開了門。
有邵銘清恰好跟著五叔回到城裡,可以給她及時傳來消息。而她被困的時候,又遇上這個人。可以坐他的車,還可以避開護衛……哎?可以避開護衛嗎?
你要搭車嗎?
外邊的人都湧進來,喊著叫著攔住謝老太爺,屋子裡亂成一團。
「殿下?」車夫在外低聲詢問。
「我要去城裡。」她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他到底是什麼人?是那兩個隨從對謝家的護衛進行了阻止嗎?他們怎麼說服護衛不查問的?
馬車裡布置的很簡單,就跟坐在其中正看書的年輕男子一樣。讓人感覺乾乾淨淨。
「好。」年輕男子頷首說道,低下頭繼續看書。
光有車不行啊,得越過護衛們。
外邊的景色已經不是密林和山崖了,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點綴其中的村落。
不用混?難道還要擺明身份?
就這樣?
夕陽最後一道餘暉消失在天邊。暮色蒙蒙而上。
可是,怎麼就出了郁山了?車也沒有停下,也沒人上前查問,就這樣出了山了?
擺明身份自然少不了一通鬧。
屋子裡的人還在吵鬧,沒人聽到她的話。
「太叔祖。」扶著他的謝柔惠流淚哭道。
那女孩子沿著謝家的甬路大步而行,沒有絲毫的畏懼退避,而過往的人們紛紛低頭施禮,邵銘清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是,來不及了,不能耽擱了。」她說道,伸手將散亂的頭髮挽起紮緊,一面從邵銘清懷裡抓過草繩,一面摘下臉上的面罩。
謝大老爺置若未聞,謝大夫人則一個機靈抬起頭。
謝大夫人置若未聞。看了眼謝老夫人,擦了眼淚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雖然是再hetubook•com.com次問,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世子爺,世子爺,你慢點。」
車夫應聲是揚鞭,馬車調轉了車頭沿著城牆向西而去。
「她是為了你們!她是為了你們!她被你們害了一輩子!你們這些沒良心的!你們這些無情無義的!你們還這樣說她!」他嘶聲喊道,劈頭蓋臉的就沖謝存禮打下來。
「你不惜福,你。你不惜福!」他衝著她點手喊道,手剛伸出去,一旁被謝文昌拉著的謝老太爺就探頭撲過來。一口咬住他的手。
年輕男子點點頭。
「也沒你,也沒我們,她現在為這個男人死了,她滿意的很,都不許哭,哭她幹什麼!」
「來人。把我的東西搬來。我就住這裏了。」他說道,盤膝就在院子里坐下,「我就不信她還不回來了。」
謝家大宅里的氣氛緊張,來往的人神情低沉,但已經不似晨時那般慌亂了。
他趁著門衛們發愣,抬腳追了進去。
謝柔嘉大步向內而去。
「到城裡就天黑了。」他說道。
「大,大小姐?」他們有些愕然的說道。
「就說是飲酒醉死了。」謝文興說道。
馬車城門口停下,謝柔嘉抱著已經編好成的長長的草繩跳下來,她又回過頭。
他在等自己,站在燈下為了讓自己一眼就看到。
他的話音未落,床上原本痴痴獃呆的謝老太爺猛地跳下來沖謝存禮撲過來。
謝柔嘉咬住下唇抬腳奔過去。
謝柔嘉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掌。
邵氏眼裡掉淚伸手抱住她。
「你哭什麼哭,她這一輩子眼裡都沒你。」謝存禮厲聲喝道,又指著躺在床上的謝老太爺,「也沒你。」
年輕男子微微一笑。
謝大夫人淚水如雨而下,她抬起手擦了站起來。
正如有人所說,謝老夫人的喪事大家已經準備過很多次了。東西都已經齊全,所以暫時的慌亂過後一切就有條不紊的進行下來。
她說過,替代並不是只有一次,而替代也不是為了謝柔惠。
屋子裡的男人們點點頭。
謝柔嘉又低頭看了眼自己,方才從馬上跌下來泥水裡滾一滾,髒兮兮的狼狽至極。
謝大夫人一把推開她,跪倒在謝老夫人身前。
她相信這一次一定能破了祖母的大凶之難。
大小姐,什麼時候出去了?
年輕男子微微一笑。
他旋即又露
m.hetubook.com.com出幾分輕鬆。
「上來吧。」他說道。
「我跟謝家的五老爺是舊相識。」他說道。
「是,我是要搭車。」她說道。
「公子。」她喊道。
謝存禮大叫一聲,屋子裡再次亂起來。
謝柔嘉抱著茅草看著他,他穿著簡單的粗布深衣,插著一根竹簪,雖然並不華麗,但乾乾淨淨令人心生敬畏。
年輕男子見她坐好,人便放下車簾坐回車內。
謝柔嘉再次愣了下。
而且因為壞掉的是五臟六腑。她還有意識,能感受到身體的痛苦,還有外界的吵鬧。清醒的等著自己熬死。
「現在來不及了。」邵銘清拉著她說道。
聽到動靜,年輕男子抬頭看向她。
有用沒用是謝大夫人的心意。
「你,你怎麼稱呼?」謝柔嘉問道。
「出郁山了?」她說道。
謝柔嘉低下頭將懷裡的茅草放下來,開始編草。
旋即他又笑了。
年輕男子看了眼外邊,頷首。
「我要為母親舉辦大儺之儀。我要為母親逐厄。」謝大夫人說道。
「走吧。」車裡傳來淡淡的聲音。
護衛們顯然對自己嚴防死守,有人出山他們一定會檢查車內吧?
他也不問問自己是什麼人?
對啊,還可以這樣啊!
「為什麼不能說!」內里傳來一聲尖利的嘶吼,「我母親就是被他們氣死的,我要讓世人都看清楚。」
謝大夫人跌坐在床邊,看著混亂的室內。最終轉頭看向謝老夫人。
身後的護衛們喊道,看著一瘸一拐走著的周成貞。
謝柔嘉起身看了眼已經垂下的車簾,轉身沿著大街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夜色濃濃籠罩下來。
謝柔嘉伸手掀起帘子鑽了進去,車夫依舊目不斜視,似乎根本就沒看到身邊突然多個人又突然沒了。
「你看著,要是到地方了,就說一聲讓他停車。」他說道。
「不許哭!不許哭她!」他厲聲喝道,伸手指著床上的謝老夫人,「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為了一個男人糟蹋了自己一輩子,如今又為了這個男人連命都沒了,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誰都不許哭!都不許哭!」
很多時候說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是客套的話,但此時聽這男子說出來,他的語氣平淡,卻讓人深信對他來說真的不是大事。
馬車裡安靜無聲,只聽得外邊傳來馬蹄以及車輪滾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