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閣穿著顏色古樸的夾克，兩頰消瘦，與納涼祭時相比，精神好了許多。
◇
「告訴你一個秘密。」
姬宮十六夜抿嘴克制地笑了，在他嘴唇上蓋了一個章，又賞他一個『這個回答尚可』的媚眼批示。
拿過魚餌的手也不洗，隨便搓了兩下。
他回過頭，朝儘管看起來相當專業, 但依舊只是一頂普通帳篷的橙色敞篷走去。
「冰下魚好吃嗎？」源清素又看向乾乾淨淨的平底鍋。
「她沒同意？」
「已經得到的東西，我可不想退回去。」源清素笑道，黑色神力化成爪子，朝漆黑的冰窟探去，魚又被抓了回來。
「唔！」不一會兒，就被神林御子戳了腰。
太閣又喝了一口，才把酒壺重新擰好，這段時間內，魚竿沒有任何動靜。
「有阿寒在, 沒有妖怪敢在這個季節襲擊海岸。」水谷的語氣終於出現波動, 不知是敬仰, 還是恐懼。
「不怕妖怪？」
「進入冬天，鄂霍次克海沿岸，從稚內一直到知床，全被冰包圍了。」他嘆氣說，「清素君，你知道嗎，只需一夜，蒼青碧綠的大海就變成白色的冰原。」
十分鐘過去，源清素關掉音樂，眼睛盯著她看。
源清素輕吻著她的頭髮。
「你不是？」太閣也笑著問。
太閣點頭，他抬起魚竿，魚餌已經化了，他又重新裹了一些在上面。
「人怎麼可能變成熊？」
「沒有。」源清素將她輕輕摟住，讓她坐在懷裡，「一個一百多歲的老頭，我理他做什麼？」
源清素將魚鉤放入冰窟。
萬事萬物都是咒, 妖怪也不例外。
「神主大人、神巫大人、伊勢大人、糸見閣下，我是苫小牧市市長岩井忠，接受太閣的命令，代表北海道迎接各位。」
北海道，上至修行者，下至每一頭吃草產奶的牛，都是太閣的家產，北海道神主是管家。
姬宮十六夜哼了一聲，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警告他：
「嗯哼。」他敲了敲門。
之後，岩井忠以及同來的二十多個人，跪在雪被清理乾淨的碼頭上，對北海道巫女行禮：
「沒有妖怪, 又有魚可以釣、可以吃, 北海道真是一個好地方。」源清素嘆道。
「……說的好像我是一個賭鬼一樣。」
「不足之處呢？」
「您不怕兩敗俱傷，被大御所撿了便宜？和*圖*書」
「謝謝。」源清素說。
「北海道的基業也不要了？」
「不知道。」太閣再次嘆氣，「或許是一條魚、一座山、一滴水，又或者是這一望無垠的白色冰原。」
◇
他打開房門，快速地溜了進去，又轉過身，緩緩把門關上，同時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源清素也小孩子一樣『不看就不看』的哼了一聲。
「北海道所有雪山山脊上，全點上了燈籠，站在雲端俯瞰，燈火綿延，像一條燈龍，又像是華夏的長城，你見過長城？」
北海道旳二月是最冷的季節，公園的樹上、街燈燈柱上，全都戴了頂厚厚的棉帽子，大雪抹去所有色彩。
一首歌詞挑逗的歌。
「因為阿寒？」
太閣將酒壺遞給源清素，源清素搖頭，示意自己不需要。
「那個，」源清素雙手相抵，互相搓揉，「我捉了妖怪，救了白子，獎勵——」
「來, 給你準備好了。」太閣指著帳篷的右邊，那裡還有一個釣位，釣竿、凳子、冰窟, 一應俱全。
源清素回到五鹿山，天已經黑了，繁星密布，他來到姬宮十六夜的房間。
有戲！
「身體不可以，心可以。吃飽喝足，再有那麼一點樂趣，比如說喜歡吃魚、喝蜂蜜，就足夠了，不要想著像老鷹一樣，妄想飛上天空。」
「沒有比我更愛這片土地，但年紀越大，見過的事情越多，越能感受到作為人類的脆弱和無助。」此時的太閣，雙眸里又出現滲人的光。
「嗯。」
走進冰原, 源清素極目眺望。
「啊——」源清素失落而不滿。
此時此刻, 精神好了，只是好得像一個興緻勃勃的釣魚人。
「為了你，我願意為神代做任何事。」
源清素看了眼長方體塑料框，裏面只有海水。
神林御子不理他了，五句話已經說完。
源清素將嘴唇貼在她柔軟的唇上，很輕，只是嘴皮之間的輕輕擠壓。
鋼盆的前面、兩個冰窟的中間，是拿來放魚的長方體塑料框。
「正因為年紀大，才要離開這裏。」
「等世界沒有妖怪……」太閣重複這句話，「清素君，我信你。」
除了火爐，還有瓦斯爐, 瓦斯爐上架著一個平底鍋, 大概是想煎魚，但目前還沒開火。
二月的鄂霍次克海上空, 被一片低垂的灰色籠罩。和圖書
「一定很壯觀。」源清素麵露嚮往。
「在冰上鑿開冰窟, 悠閑地釣魚，這是北國才有的冬景。」本該陶醉自豪的事，水谷依舊用冰一樣的語氣介紹。
源清素回頭望去，他離去的背影, 好像從冰封的荒野走回人世。
源清素拉開帳篷門，帳篷內很暖和，取暖設備是很普通的火爐, 冰面上鋪著毯子。
太閣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讓活下來的人去煩惱吧。」太閣將小魚放進立方體塑料筐，讓它和源清素釣上來的那條魚待在一起。
源清素肚子一人，跟著一個姓水谷的人，去見網走市太閣, 他在那裡度假。
「嚇死我了。」姬宮十六夜輕拍他的胸口，「你可不準像以前一樣，好勝斗勇，什麼危險做什麼。」
兩人抱在一起，源清素臉貼著她的臉。
「不是讓你去找御子嗎，沒成功？」姬宮十六夜好奇地問。
「我猜作者一定是神林御子。」源清素坐在床邊。
在這片冰封的大海上, 到處都是釣魚人的帳篷。
「當然，未來的神代，還等著我在松樹下接住她呢。」
「等四個月之後。」源清素爬起來，將她摟在懷裡，「其實就算這樣也有風險，你也忍一忍。」
「嗯。但是人嘛，都是脆弱的，從高處摔下來，就會粉身碎骨。」
「等回去再說。」
「仙藻巫女大人。」
「我對權力也沒興趣。」太閣悄悄說。
「但怎麼做決定，依然是你。你深信自己，認為將極權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能讓下面的人獲得幸福，是不是？」
「你最近做的事，我都聽說了。」
「真的不進來？」緩了一會兒后，她逗道。
「我都忘了。」太閣笑道，「你是在海邊長大的。」
「原來是為了女兒啊。」
「我死了，還要北海道做什麼？」
「但熊什麼的，從更高的岩石山上摔下來，也不會損傷分毫。」
「您不喜歡北海道？」源清素問。
「有修行者，普通人占多數, 都是來旅遊的。」
他找了一首歌。
在白山神社——這句說得很輕。
「神主大人, 前面那頂橙色的帳篷。」水谷停下腳步。
神林御子沒說話，一直看書，就在源清素以為，她真的拒絕他時，她嘆了口氣，合上書。
「剛愎自用？」源清素不解，「我增加可以和我直接和圖書對話的人數，這件事您不知道？」
太閣湊近，源清素也靠過去。
「找了。」
太閣搖搖頭，提起魚竿，上面掛著一條魚，很小，指頭那麼大。
春天的風，吹進東大圖書館的窗戶，吹到了現在的他的身上。
「這些都是普通人？」源清素看著在冰上滑倒、被小孩嘲笑的女遊客。
「等世界沒有妖怪，我心甘情願做一個普通人。」
「一百零一。」太閣笑道，「你要是早一年進入修行界，就能參加莪的一百年壽誕，哦，用你們年輕人的話來說，就是生日會。」
「七十年。」
「在冰上鑿個窟窿，從窟窿里放線下去釣。魚喜歡亮光，所以會自動聚攏過來，甚至不用放魚餌，就可以輕輕鬆鬆地釣上來。」
「嗯？」
源清素抱起她，走向大床。
「技術再高，釣魚終究要靠運氣啊。」太閣好像爺爺似的狡辯道。
「我時間不多了。」太閣忽然說。
他洗完澡，直接去了神林御子的房間。
游輪抵達苫小牧港口。
看著燈光下的神林御子，聽著她的輕語，源清素心裏的激動與慾望，不可思議的全消失了。
「什麼書？」他越走越近。
這時，手裡的魚竿動了一下，他順手提起來，上面掛著一條手掌長的魚。
他歪頭去看神林御子的書，神林御子小孩子似的拿開，不給他看。
「你同意了？」聽完經過，姬宮十六夜問他。
「電視里見過。您喜歡生日會的熱鬧和豪華，要想的話，今年不也可以辦嗎？」
關好了門，他慢慢朝坐在船上看書的神林御子。
「真的？」
「哦？」源清素將魚丟進長方體塑料筐，有給魚鉤掛上餌。
源清素耳邊, 又響起神林御子說的那句話——咒, 既是力量, 也是束縛。
「我時間不多了，所以想在最後爭上一爭。」他取下這小小的魚，「冰燈節后，還是這裏，我和你，賭上天叢雲劍和八咫鏡。」
「為什麼啊？」他又問。
魚蹦了兩下，從魚鉤脫落，掉回冰窟。
唯一的例外，是這代的北海道巫女，也就是擁有「仙藻巫女」稱號的六齣花。
「好什麼。」
「太閣也是人，年邁是人永遠無法對付的敵人。」太閣扭過臉，看著源清素，「……聽說你死後，不但有理智，還保持著年輕的外表？」
「是清ｈｔｔｐs://ｗｗw•hｅｔｕｂｏok.ｃom.cｏm素君？進來吧。」
冰原不像在岸上看到的那樣平坦光滑，起伏不平, 有的地方小土坡似的隆起, 像是海浪在空中，還來不及落下就被凍住。
「冰釣過嗎？」太閣又問。
幾隻白色羽毛的海鳥，從山丘般的巨大冰塊後面掠過, 朝大海方向飛去, 無聲無息，像是幾片飄過的雪花。
「太閣大人統治北海道多久了？」源清素好奇道。
神林御子從書里抬起頭，笑著瞥了他一眼，問他：「什麼事？」
「您對權力是沒興趣，」源清素覺得好笑極了，點頭說，「但一定要有能隨時重新接管權力的權力。」
「《如何預防晚上溜進房間的色狼源清素》。」
「還有神代。」
「七十年？您今年多少歲了？」
源清素想起捕捉『海女面具』的那個夜晚。
「想離開這個地方啊。」太閣又一次嘆氣，像是冬日吹起的寒風。
「您信這樣的未來嗎？我成了天下之主，死後統治黃泉國？」源清素也看著他，反問。
源清素坐下，拿起釣竿。
他拿過床頭神林御子的手機，檢查了一遍，裏面只有三個聯繫人，他、十六夜、學校。
「別嗯哼了，進來。」神林御子沒好氣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嗯。」北海道巫女點頭。
那個四月走到他身邊，告訴他世界上有妖怪，袖子上綉著潔白玉蘭花的女孩，現在在他懷裡。
「太閣大人。」源清素站在帳篷外。
這個帳篷隔音效果很好，整個世界被靜寂統治，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毛骨悚然，忍不住懷疑，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不存在了。
「我問你話！」
「你想想你的父親和母親，難道想讓女兒和我一起長大，然後有一個因為好勝斗勇，結果死在好勝斗勇上的父親嗎？」
「什麼我也忍一忍，不是你把我抱上床的嗎？」姬宮十六夜對他的倒打一耙很不滿，伸手握住他的硬熱。
「阿寒長什麼樣？」源清素問。
「不了。」太閣擺了擺左手，右手依舊握住魚竿，「一個生日就是一歲，你還年輕，等你二十七八歲，能看見三十歲的時候，就能體會到一絲我現在的心情。」
「為了你和御子，我什麼都願意做。」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而堅定地承諾。
等源清素抬起頭，她捧過他的臉龐，將他按在起伏的柔軟上，手撫ｈtｔｐs://ｗww•heｔuｂoｏk.com•ｃoｍ摸他的頭髮。
如果說大御所是關東的總統，京都之主是關西的皇帝，那太閣就是北海道的主人。
「不不，為了你，為了我的小夜子，為了我的十六夜姐姐。」源清素連忙改口。
「沒有。」源清素回答。
兩人中間是放了紅色餌料的鋼盆；
「辛苦了。」源清素笑道。
「被您看穿了。」源清素笑起來，「不過我從心底真的這麼認為，我本身對權力沒有興趣。」
在那張懸挂有紅色幔帳的大床上，姬宮十六夜夾緊了雙腿，如美女蛇般地曲伸著。
「年紀這麼大了，為什麼還要離開生活一輩子的北海道呢？」
「太閣也會脆弱與無助？」
源清素絕不輕易放棄，但也絕不硬來，他脫了鞋，爬上床，和神林御子並肩坐在一起。
「會釣魚？」太閣在兩人中間的餌料盆里，搓了一點，幫他掛魚鉤上，像極了帶孫子走上釣魚路的爺爺。
源清素沒有在『苫小牧市』逗留，太閣已經為他們安排了住處，就在冰燈節的舉辦地——札幌。
「什麼時候都可以，」他目光變得柔和，「但我現在想抱抱你，可以嗎？」
「看書呢？」
「只要您不再找我麻煩，您死之前，我也絕對不找您的麻煩，怎麼樣？」源清素提議。
又在他以為她同意時，神林御子說：「我不是說了嘛，等回去……在白山神社。」
因為從小出生在雪地，未經修鍊便能看見式神，太閣稱她是雪的化身，是北海道對他這些年功績的肯定。
「小時候釣過。」源清素回答。
水谷弓腰行了一禮，順著來時的路, 朝岸上走去。
「肉味很清淡, 煎著吃味道非常鮮, 晒乾后做下酒菜也很不錯。」說著，太閣像是饞了, 擰開酒壺喝了一口。
兩人同時哈哈大笑。
那時儘管一副病容，儀容卻凝重有威，眯著縫的眼睛, 偶爾閃過滲人的精光。
這個問題，連姬宮十六夜都不知道。
「求真務實，有開拓精神。」
「我信。」太閣說，「我也信未來可以改變。」
「這冰原看著就像一隻可怕的巨型怪物。」
沒有風，灰濛濛的天空，鉛灰色的海，還有純白色的冰原, 世界像是被冰封了一般靜止。
「不足嘛，有點追求表面文章，骨子裡還有一股高人一等的自傲，放在高位者身上，就是剛愎自用，霸道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