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發財大計

幸好,董眼鏡還沒走,不過大中午炎熱的陽光烤得他像鹹魚一樣發蔫,任憑一攤子舊書曝晒陽光下,發出枯竭的味道,不修邊幅邋裡邋遢的他正盤腿在亭廊長椅上翻著金魚眼走神,再沒上午那種卧看閑書濟公式的瀟洒。
林逸可不管這些,直接拿出一百塊遞給董眼鏡,「這算是定金,那種漫畫有多少我要多少。」
董眼鏡半真半假的話讓林逸直想發笑,就道:「不是的,我不是來退書的,我是想問你,那種漫畫書你還有沒有?」
林逸很是疼愛這個外甥女,顧不得放下手中的東西,將趙寶兒用手臂夾起來,笑道:「寶兒乖,等會兒舅舅吃過飯,就給你講『白雪公主變巫婆』的故事。」
趙剛在廠里窩囊,在家裡趾高氣昂,表面看來有些分裂,但林逸卻清楚,自己這個姐夫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怕下崗——作為工人,下了崗就等於沒了活路,什麼「心若在夢就在,從頭再來」,都是屁話,讓你四十歲下崗試試,看看你孫子能做什麼?
林逸臉色有些尷尬,雖然他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是個吃閑飯的人,不過姐夫這麼不避諱,連寶兒都學著說,還是讓他多少有些難堪。
「上個屁班。走半路那破電動車拋錨了,換個調製器都要五十塊!」趙剛罵罵咧咧,「現在的人都他媽長錢眼裡了,連賒賬都不讓,不給錢就不給換,還說十幾年的老街坊,頂個屁用!」
「啊哈,你生活不錯呀,還吃上板鴨了,怎麼,找到工作了?」姐夫趙剛不知啥時候殺了回來,正好看見香噴噴的板鴨上桌,於是就出言諷刺道。
人生最美好最青春的歲月都留在了工廠里,從頭再來,談何容易!
「可是沒飯了,爸爸說你盡吃飯不幹活,不讓媽媽做你的飯。」趙寶兒大眼睛忽閃忽閃地說。
「小逸啊,你姐夫也是有口無心,你也知道,我和-圖-書沒上班,這個家都是他在支撐,難免壓力大了點,有時候說話不好聽……」
人海漂泊嘗盡人情淡薄
……
繁花落盡一身憔悴在風裡
林雪知道修電動車的攤位是張師傅開的,本來張師傅人不錯,修車不急著要錢,可一些昧良心的偏偏欠錢不還,張師傅還要養活一家老小,於是張貼出「修車概不賒賬」的牌子。
老姐林雪家在舊公寓的七樓,房子是租賃的,每個月300塊,附近很多大樓都拆了,映襯這座舊樓更加孤單。
回頭是無晴也無雨
……
上了七樓,林逸剛打開門,就見一個矮小的身影撲過來,「小舅舅,你回來了,我想聽你講故事。」
林逸揩了揩鼻子,說:「那倒沒有,今天我去了一趟財神廟,沒去應聘——」
幽幽一縷香
「那個……今上午我買的漫畫書還有沒有?」林逸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很淡定,很坦然,內心深處卻有一種做小偷的感覺。
二十塊錢的成本轉手獲取一千塊,這不是比做小偷還容易嗎?
忍不住,林逸吸了一下鼻子,枕著雙臂,閉起眼來,默默地傾聽這首醇厚的老歌。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有沒有類似的,類似的也可以。」林逸不得不做出一副很渴望的模樣。
「瞎說什麼,看你的《喜羊羊》去!」老姐林雪出現在林逸面前。
……
這人啊,都是懶惰和貪婪的,林逸也不例外,窮怕了的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好事兒,竟然一個來回就賺取了他以前一個月的工資,這樣的好事兒怎麼能不讓他惦記,以至於他匆匆吃完飯菜,就又趕回財神廟。
撲到林逸懷裡的卻是他的姐姐女兒趙寶兒。小丫頭今年才五歲,頭上扎倆犄角,長得粉雕玉琢。
喝著酒,吃著菜,林逸手中翻看著郭子興給的那張名片,滿腦子都是這種輕易得來不費工夫的賺錢門和-圖-書路。
「人家那也是規矩,總不能因為你破了戒,以後還咋做生意。」林雪白了老公一眼。
董眼鏡一愣,「咋的了,還上癮了,我都說了那套書是虧本賣給你,哪有那麼多存貨!」
沒辦法,現在連他自己都覺得臉皮比城牆還厚。
旁邊劉三兩,王黑子以及何仙姑見此忍不住打趣道:「老董,人家不是來退貨的,是來求貨的,那種漫畫你有沒有,有的話就吱一聲,也算是拉一個老主顧。」
想到這裏,董眼鏡就很深沉地沉吟了一下,說:「有倒是有,不過那賣家提高價了,上次我拿一塊錢一本,這次最少也要一塊五……」說完眨巴金魚眼看林逸的反應。
中午,林逸非常奢侈地揣著一千塊錢在一家滋補燴麵館要了兩三個小菜,點了一瓶青島啤酒。
林逸躺在床上,打開那部老式播放機,老舊的磁帶沙沙作響,須臾,一陣優美的歌聲傳出來,卻是羅文演唱的老電視劇《八月桂花香》的主題曲《塵緣》——
「嘖嘖,去財神廟,趕會呢?看起來你挺清閑的,反倒是我這個大忙人張羅著養家糊口。」趙剛沒好氣地說。
接過妻子遞過來的錢,趙剛把滿肚子的鬱悶都灑在了油膩膩的板鴨上,直接撕了兩隻肥大的鴨腿,不打招呼咬了就走,那意思很明顯,好東西,只有養家的人才配吃。
人間有我殘夢未醒
舊樓的樓道里,牆壁斑駁不堪,一些熊孩子用各種顏色的粉筆畫的亂七八糟,樓梯拐彎處更是丟滿了各種垃圾,甚至還有小便的尿臊味。
趙寶兒吐了吐舌頭,從林逸懷裡出來,跑去看電視了。
書香如縷,桂花飄溢。
明月小樓孤獨無人訴情衷
「姐,我明白——」林逸打斷她的話,「都怨我自己不好,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城裡生活開支大,姐夫又要給寶兒交學費,又要顧家,一個月千把塊www.hetubook.com.com的工資根本就不夠花……我這麼大個人卻總是在這裏白吃白喝,他有怨言也是應該的。」
實際上林雪只比林逸大十歲,今年剛好三十三歲,不過由於平時不怎麼保養,也買不起太好的化妝品,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老一些。
劉三兩,王黑子和何仙姑更是詫異地看著林逸,不過馬上回過神來——「小兄弟,我這兒也有幾本,是啥《天是紅河岸》。」
董眼鏡的金魚眼在厚厚的眼鏡片下翻了翻,「說實話,小兄弟,那套書我真的是賠錢賣給你的,本來就很虧本,你要想是退回來我可是沒辦法,還有啊,在你走後還有人問那套書呢,要不是你買走了,指不定我還能賣個大價錢。」
董眼鏡:「……」這小子是不是傻了,怎麼這麼大方?
任多少深情獨向寂寞……
塵緣如夢幾番起伏總不平到如今都成煙雲
別看趙剛對林逸很不客氣,在廠里卻是「老實人」,經常被組長,班長,領導什麼的欺負,這些「福利」都是那些傢伙硬攤派給他的,也可以說是他辛辛苦苦用血汗掙來的。
對此,林逸假裝沒看見,全部免疫。
林逸卻知道老姐心思,就開口解釋道:「其實這板鴨是我今天……」
辦妥此事,林逸算是放下心中一件大事兒,簡單地又和幾個攤主聊了幾句,這才離開。
「我這兒有《舒克和貝塔》。」
「不用了姐,我買了好吃的回來。」林逸亮了一下手裡的板鴨。
熱情熱心換冷淡冷漠
失業這一個多月,林逸吃喝拉撒都在老姐家裡,姐夫趙剛表面上沒說什麼,私底下滿肚子不爽,剛開始還算招待周到,每頓三菜一湯,三天後變成兩菜一湯,再三天變成一菜一湯,最後變成無湯無菜,只有白米飯和撈麵條。
在菜市場買了一隻鹵好的「南京板鴨」,林逸搭乘四路公交車回到家,準確地說回m.hetubook.com•com到姐姐林雪的家,林逸並沒有立馬上樓,而是在下面觀察了一下,見姐夫趙剛從樓梯口開了電動車走了以後,這才偷偷摸摸地上了樓。
林逸二十幾歲的人了,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自己也不是那好吃懶做的人,於是就盡量去外面找工作,不管是什麼活兒都肯干。可是這年頭想要找一個像樣的工作哪會那麼容易,不是要交押金,就是要有技術,有擔保,端盤子做保安這種活兒,林逸又實在干夠了,所以晃蕩了一個多月,還沒找到工作。如此以來,趙剛就更加黑臉,看見他就沒好脾氣,使得林逸不得不時常躲著他,盡量不和他照面。
林逸當然不會買那些沒「錢途」的舊書,只好很婉轉地拒絕了幾人的好意,倒是和董眼鏡約好了電話,說一有消息就聯繫。
林雪很尷尬,林逸說:「沒關係,其實我最愛吃鴨屁股。」
林雪嘆了口氣,這個弟弟越來越懂事了,想起小時候還是個鼻涕蟲,讓自己背著他到地里逮螞蚱,一眨眼,就這麼大的人了,也許,是自己老了吧。
情也成空宛如揮手袖底風
董眼鏡眼珠子一轉,林逸他也算認識久了,雖然喜歡蹭書看,偶爾也喜歡買很多的書回去,看他現在模樣貌似真的很喜歡那些漫畫,不如那個啥,再宰他一回。
林逸本身很愛乾淨,不過這樣的樓道他已經走了不下百遍,對於周圍的髒亂差早有了免疫。
對於這個貌似很勢利的姐夫,林逸從來沒有怨言,甚至還很佩服,畢竟一個男人肯忍辱負重撐起一個家,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
趙雪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眼前這人畢竟是她弟弟,更是林家唯一的男丁,自己老公如此數落他,她這當姐姐的也心裏難受。
趙剛見林逸這模樣,心裏就更是惱火,本來他一個人養活一大家就很不容易,在酒精廠上班工資又不高,再加上廠m.hetubook•com•com里效益不好,住的地方又要拆遷,這麼多破事兒擠到一起都快讓他腦袋爆炸,現在還要養一個閑人,那種鬱悶沒法說。
本來這家居住面積就不大,兩室一廳,面積60平,林逸沒來之前這房間做倉庫用,擺放的都是趙剛廠里發下來的「福利」。說好聽是「福利」,難聽點就是酒精廠賣不出去啤酒和白酒,充當福利甚至打折工資發給下面的員工。
「我這裡有《淘氣包馬小跳》。」
飄在深深舊夢中
林逸雖然年輕,卻很喜歡這首老歌。至於這盤磁帶卻是林雪年輕時候收藏的,不防被林逸從雜物堆里扒了出來,現在聽著竟然十分契合他的自身感受。
林逸過去打了聲招呼,董眼鏡這才回過神來,「是你啊,找我有啥事兒?」
趙剛皺著眉頭,「別說那麼多沒用的,快些給我拿五十塊錢——板鴨吃得起,車子修不起,那才叫丟人!」說完還瞪了林逸一眼。
林雪楞一下,想要問弟弟哪來的錢,這麼大的板鴨至少也要三十幾塊,不過一想到弟弟好像十來天都沒沾葷腥了,自己那口子又摳門的很,就算買雞腿也只買一個,還是給女兒吃,就閉嘴了。
「你瞧我,一說就沒完,你還沒吃飯吧,今晚米飯做得少了,我給你炒個雞蛋下挂面。」林雪笑眯眯地對林逸說。
「你這人怎麼沒一句好話!我弟弟只不過吃只板鴨,你就嘮叨個沒完沒了!」林雪急忙站出來圓場,又打岔道:「你怎麼回來了,不去上班?」
漫漫長路起伏不能由我
林逸卻不知道,這首歌曲演繹的人物乃是大名鼎鼎的紅頂商人胡雪岩精彩紛呈的一生,更不知道就在他閉眼的剎那,在他床頭書櫃內,那些快被他翻爛的書籍紛紛飄出一縷縷一絲絲如有若無的青煙,悄無聲息地鑽入他的鼻翼。
吃過晚飯,回到自己的卧室,林逸看著周圍堆滿的成件啤酒和白酒,再次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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