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退了……」恰努普望著如退潮一般徐徐後撤的和軍，低聲呢喃。
……
稻森望著頭頂已轉變為橘黃色的天空，手中的軍配、嘴中的牙齒都咬得咯吱作響。
鄰近的5名和軍士兵發現了湯神的異樣，所以挺槍朝湯神圍攏而來。
「恰努普先生！」這時，某名就站在恰努普身旁的年輕人急聲說道，「請您後退吧！」
在抿了抿嘴唇，臉上神情數次變化過後，仍舊紅著眼眶的亞希利用力地點了點頭：
阿町的這「狙擊小組」的其他組員，現在已全都撤下去了，僅剩阿町一人還留在原地坐著。
「或是突然來了由看和人不順眼的同胞們所集結的援軍來支援了。」
「比如突然降下特大暴風雪，將和軍的補給、軍隊給摧垮了。」
「更何況，你們對我們來說也有著很大的恩情。」
僅剩最後的一條防線。
「我們雖然沒有辦法拿著長矛與敵人近身搏殺，但拉弓射箭還是沒有問題的。（阿伊努語）」
再加上阿町執意要求讓她上陣，怎麼說也說不過她，最終恰努普就抱著「試一試吧」的想法，讓阿町她上陣了。
說罷，恰努普再一次從箭壺中抽出箭矢，同時大喊：
她仰著頭，眺望著城外——像是在看著遠處，又像是在看著什麼別的東西。
即使連日的拉弓射箭，已讓艾素瑪的手臂酸痛不已；即使現在每抬一次右臂，都痛得讓艾素瑪的五官扭曲，發出痛苦的哼叫；即使自己現在隨時會死掉，艾素瑪也還是咬緊著牙關，從箭壺中抽出新的箭矢，搭箭上弓……
大家都像是一具具沒有魂魄的行屍走肉，機械般地拿過各自今日的晚餐，各找了一處地方，靜靜地吃起來。
「而城外的和軍，好像怎麼打也打不完，絲毫沒有要退卻的樣子。」
在嘟囔過後，恰努普換回正常的嗓音。
「這老頭殺了我們不少人了！」
「沒啥大問題。」湯神輕聲道，「就只是稍微有些過勞而已。你忙完正事了嗎？」
「是。」亞希利的聲調不自覺地拔高。
「……普契納，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原本黯淡的陽光，慢慢轉變為了夕陽特有的橘黃色的光。
……
說罷，阿依贊發出一聲長嘆。
「……稻森大人。」稻森身旁的一名親信，生怕昨日揚言要一日之內攻下紅月要塞的稻森意氣用事，強行要求部隊在夜晚繼續戰鬥，於是他壯著膽子，繼續說道，「夜幕要降臨了，我們……」
「這種境地下還能反敗為勝的話……那恐怕都可以稱之為奇迹了吧……（阿伊努語）」
「後退？年輕人，我們現在還能退到哪去？」
忽而某處讓和人大步推進，然後又被擊退了回去。
「還活著的人，現在也都是疲憊不堪……」
不遠處的一名和軍士兵，他的左腿受了重傷，整隻左腿膝蓋的部分，只剩一點皮肉相連，他靠僅剩的殘肢一顛一顛地向後方逃亡著。
「我不希望我們的新家園就這麼沒了……（阿伊努語）」
阿町的臉上綻放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快！把這個老頭給殺掉！」
……
「阿依贊？亞希利？」
「我都忘記上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了。」艾素瑪拍了拍自己身側的地，示意普契納坐下。
「拯救……我們現在……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嗎……？（阿伊努語）」
這名年輕人的話還未說完，恰努普便笑著打斷道：
「我聽說了——在我父親還在猶豫不決，不知是否要與和人死戰到底時，是你帶著十幾名志同道合的人，找到我父親，表明你們不論如何都會抗爭到底的意志。」
他只想快點拿下這座可惡的城塞，將城塞內這些該死的蠻夷統統殺光——所以他近乎是不假思索地派出了這些天為保存力量而一直未派上陣的嫡系部隊，以期用最快的速度結束這場在他的預期中，本應十分輕鬆的戰鬥。
又是一名和軍士兵，他的兩條腿都受了重傷，於是他只能用手在地上爬行。
……
「我已經……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了……」
在阿町的左側，曾與緒方、阿町一起外出，然後一起遭遇了「偶遇松平定信」、「遭遇幕府第一軍」等各種事情的阿依贊與亞希利。
「就因為這個？」
阿町並不是城牆上僅有的女戰士。
「嘶……」
生長在同一土地上的兩族人民，卻長著不同的面容，有著不同的文化，為土地而大打出手。
「有些……對不起那個人啊……」他用只有自己才能聽清的音量這般說道。
將刀從這名臉被劈爛的和軍士兵身上收回來后，湯神抬起左手捂著自己的右臂膀。
和-圖-書「嗯。真的。所以我才說我對你刮目相看了。我對你的印象還停留在總是掛著張傻傻的笑臉，要麼是圍著我轉，要麼是跟著你的那些朋友到處無所事事。」
「唔……」
恰努普他所能用的最後手段，就是親自上陣，在儘可能增加他們的防禦力量的同時，鼓舞還活著的人的士氣。
現在，湯神每揮一刀，肌肉、骨骼就會發齣劇痛，向湯神做出著抗議。
「……亞希利。」阿町說。
「狼」的力量雖不如「熊」，但也死戰到底，用著自己遠不如「熊」的武器——牙齒與爪子，撕咬著「熊」。「熊」與「狼」的淋漓鮮血四處飛濺。戰鬥之激烈，讓兩軍的戰線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著。
在這場他們已經沒法再退、沒法再輸的抗爭中，恰努普已用出了他所能用出的最後手段。
雖說亞希利的眼中溢滿悲愴之情，但是——在這悲愴之中，卻有著几絲的希冀以及渴望。
並不算多麼寬闊的內城牆上，灑滿昏暗陽光的內牆上，註定會在後世史書上留下重重一筆的紅月要塞內城牆上，阿伊努人與和人——生長在同一片土地的兩種人們，現在就如同一對正絞在一起的熊狼。
「我父親事後有跟我說過：他最後之所以會下定決心抗戰，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被你們那時的話語、眼神給觸動到了。」
……
「他現在正在庫諾婭的麾下幫忙，我有去看過他幾次，他所負責的工作還挺累的。」
「說不定明天就有什麼奇迹發生了呢。」
他們沒法再用這些天讓和軍吃了不少苦頭的「外城牆抗敵，內城牆遠程射擊」的戰術。
而她右腳邊的死屍，則是肚腹被砍了一刀，腸子順著傷口流出來，堆在一雙他試圖將腸子塞回去而交疊著的雙手上。
毫不停歇的苦戰，讓湯神的右臂膀早已處於一種過勞的狀態，達到了他這具老朽身體所能達到的極限。
在目送著和軍退去后，他們面面相覷。
「神渡，你的右手……還好嗎？」
光與暗，血與火，戰鬥與敗退，生存與死亡，和人與阿伊努人——這便是這座內城牆上的光景。
因為雷坦諾埃現在也拿著弓箭，在最前線奮戰著。
湯神的右臂膀，現在因劇烈的運動，充血程度極其誇張，塊塊肌肉緊繃，根根青筋爆起。
就位於艾素瑪左腳邊的死屍，是她的同胞——這人的頭蓋骨已被長槍給掀開。
然而……他們才剛踏進到湯神的三步之內，一道弧形的刀光便將他們全數籠罩，掠過他們身上的每處要害。
親信的話仍未說完，稻森便用一記怒吼將親信的話頭打斷。
稻森用像是要噴出火來的目光，朝遠處的城塞傾瀉著火光。
恰努普被湯神的這番話給逗笑了。
「……如果外城牆沒有陷落。那我認為倒還有些許勝利的可能。」恰努普緩緩道，「但現在外城牆陷落……我們的防禦力量大減。」
而紅月要塞的戰士們，也為守住他們這最後的防線，誓死不退。
「好多人都倒下了，村長他仍在最前線奮戰……真不愧是曾經的村子的第一勇士啊……」
「阿町小姐。」
二人聽說阿町現在還在城牆上，就趁著現在距離阿依贊替班還有些時間，前來找阿町說說話。
「……」湯神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緊盯著恰努普，「你的狀態現在很差嘛。你現在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悲觀的情緒。」
阿依贊轉譯完畢后，亞希利點了點頭：
少了說笑聲。
艾素瑪捂著自己的右手臂，右手臂源源不斷傳來的酸痛感，讓艾素瑪倒抽幾口涼氣。
「……撤退。準備過夜。」
在這場抗爭剛開始時，紅月要塞的眾人每日晚上還會歡慶著今日又成功將和人擋在城外。
這時，一旁的阿依贊適時地補充道：
湯神抬起頭，看著前方沒有一絲聲響的黑暗。
湯神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前的恰努普，然後又看了一眼自己那正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正不斷發著顫的右手。
「艾素瑪。」
「……你也覺得沒有勝利希望了嗎？」湯神轉頭看向恰努普。
「我們的村長也是一個很有血性的人……」
之前屢次阻止恰努普親上前線的雷坦諾埃，此時沒有蹦出來、將恰努普給截住。
其中一人的手中還抓著一根吃到一半的肉乾——他想必是吃飯吃到一半，還未吃完便累到睡著了吧。
雖說論戰鬥力，幕府的嫡系部隊並沒有比各藩的藩軍好到哪去，甚至可能還比會津、仙台這樣的雄藩要稍弱一些，但他們勝在這些天從未參加過戰鬥，所以體力、戰鬥意志都更為充沛。
hetubook.com.com像幕府軍這種在和平生活里淪陷、墮落已久的部隊，若是展開夜戰，恐怕還沒見到敵人，自己這邊就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而出現大規模的「非戰鬥減員」。
「現在之所以會變得這麼寂靜，主要還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快撐不住了，看不見勝利的希望……」
亞希利怔怔地看著身前的阿町。
「亞希利，你今天也參与戰鬥了嗎？」阿町注意到亞希利現在髒兮兮的，身上、衣服上有著些許的血污。
「與你們並肩作戰——這是我能使出的最後手段了。」
箭矢在眾人的身旁、眾人的頭頂往來穿插。
……
……
紅月要塞的內城牆——仍未陷落！
阿伊努人的長矛與和人的打刀捉對啄殺。
這股反作用力一口氣傳遞到湯神的肩膀，如根根細針一般扎向湯神的神經。
……
……
恰努普的側臉，現在多了一道從左眼角劃到右眼角的巨大傷痕。
昏暗的陽光，映照著兩族戰士們奮戰的身影，映照著他們猙獰的面容，與受傷后痛苦的神情。
說到這，阿町轉過頭，將目光重新轉到城外的遠方。
她還未來得及抬頭去看，便聽到頭頂傳來對她來說相當熟悉、帶著明顯笑意的聲音：
語畢，眼圈稍稍有些發紅的亞希利，緩緩把頭抬起，用悲愴的視線與阿町對視。
不僅僅是恰努普、雷坦諾埃。
亞希利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把頭埋低。
「接連血戰了足足10日，每個人的身體和精神都達極限。」
自3天前開始，他們的兵力就已經捉襟見肘了，像艾素瑪這種頗有本事的女豪傑，也不得不上了戰場。
「讓體力還行的孩子們留在城牆上站哨，其餘那些累得快倒下的孩子，就讓他們快點到城牆底下休息，準備吃飯。」恰努普說，「咱倆分工合作吧。我來分配今夜站哨的人員，你帶一批人將傷員都抬下去，並清理下城牆。」
「想不到我還有被平常總跟在我屁股後面的你給安慰的一天啊……」艾素瑪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突降特大暴風雪與援軍來援……這麼誇張的奇迹，才不可能會出現的啦……」
……
順著刀傳遞到湯神手臂上的，除了那殺人的觸感之外，還有刀刃斬擊所帶來的反作用力。
他們二人，應該算是緒方和阿町在紅月要塞中，最相熟的兩人了。
「阿町小姐。」亞希利這時突然插話進來，「真島先生他現在在哪啊？為什麼這些天一直都見不到他？（阿伊努語）」
「……先讓孩子們都先撤下吧。」雷坦諾埃輕聲道，「我看很多孩子，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了……」
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音，以及時不時從「治療區」那傳來的痛呼、哀嚎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恰努普露出苦笑，「死傷了這麼多人，難以計量的家庭失去了自己的至親。」
「憑你的本事，突圍出去應該並不是什麼做不到的事情。」
風雪剛停歇的天空，束束陽光透過微微散開的烏雲的縫隙，輕塵般灑在雪原上，灑在如今喊聲衝天、血花四濺的城牆上。
「普契納？」艾素瑪抬起頭，用摻有些許驚喜之色在內的目光看向站在她身前、這道身影的主人——雷坦諾埃的獨子，同時也算是她的青梅竹馬的普契納。
……
「來5個人！跟我來！」
「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我那個時候，恰好有在現場聽到了烏帕努先生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些『投降就是好』之類的話。我聽得很憤怒，感覺血液都在往腦袋上涌，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回了家，拿好了我的武器，集合了一些與我志同道合的人，氣勢洶洶地跑去找恰努普先生了。」
在夜幕降下后，除了需要在城牆上站哨的戰士們之外，其餘人紛紛從城牆上撤下。
「失去了外城牆，今天的戰鬥已經很辛苦了。」
包括——阿町。
阿町如剛才摧毀和軍的炮陣一般，與她的「射擊小組」將所有看上去比較難對付的和軍士兵給逐一擊斃、擊傷。
「總之先試著祈禱吧。」湯神笑了笑，「既然接下來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話，就向你們的卡姆依祈禱吧。祈禱會有奇迹發生。說不定真的應驗了呢？」
「許多人都是被您的鬥志所觸動，才拿起武器緊隨您之後的！」
「戰爭開始后沒多久，他就親率著我們奇拿村僅剩的青壯參与防守。」
……
湯神用像是要跟恰努普說些什麼的目光，死盯著恰努普的雙目。
捱了稻森一記吼叫，這名親信立即閉緊嘴巴，挺直腰桿，不敢再多言。
「最主要的還是……看不到能夠勝利的希望。和圖書」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個人都是布滿血污，每個人都是滿面疲倦。
「你這麼說，讓我有些慌啊……我一直覺得我父親好兇惡，我並不想成為像我父親那樣的人……」
這小小的內城牆，宛如兩族人民的千年鬥爭的縮影。
「先是協助我們一起找那對醫生。之後又是給受傷的我治傷。」
「那你怎麼辦？」湯神反問。
接二連三給他添堵、現在連寶貴的炮陣都被葬送於火海之中，稻森的怒氣已經被直接點爆。
這個地方剛才還是戰鬥最激烈的地方，但眨眼的功夫，另一處更激烈的戰鬥，便頂替了它的地位。
她現在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將這些和人都趕下去。
「奇迹？」恰努普啞然失笑，「能有什麼奇迹？」
「恰努普，你受傷了？」這時，前來尋找恰努普的雷坦諾埃，用訝異的目光看著恰努普的臉。
「這樣啊……」阿町露出複雜的表情，「連你這樣的女孩都上戰場了嗎……」
二人在如此對答之後，便雙雙沉默了起來。
「知道了……那我就……好好祈禱一下奇迹的發生吧……」
「……我相信！」
沒有任何退路。
明明又一次成功擊退了和軍的攻擊，又撐住了一天，但幾乎沒有一人是面帶喜意的。
「嗯……」恰努普拚命思索了一番，「比如……颳起了特大暴風雪，摧毀了和軍的補給，或是來了什麼援兵之類的。很多阿伊努部隊都對和人恨之入骨。說不定會有一些憎恨和人的阿伊努人集結在一起，然後前來支援我們。」
「援兵……」恰努普輕聲嘟囔了遍這個詞彙，眼中閃爍起了一抹光亮。
沒有充足的戰士。
「今天，真的是辛苦你了，同時也太感謝你了。」恰努普的言辭中，毫不掩飾他的感激之意，「現在和軍退了，你也快點下去休息一下吧。」
……
千年的光陰流逝下。兩族人民的地盤變了，人也更迭了不知多少代。
「阿町小姐！」
「你相信奇迹會發生嗎？」
「換作是我，我也沒有那個心情與力量再去歡呼什麼的了。」
普契納仰起頭，看向頭頂除了烏雲之外，別無他物的夜空：「這裡是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才建起的新家園。若是把我們的這新家園拱手讓給他人……我不論如何也沒法當作無事發生。」
「于情于理，我都沒有坐視不理、袖手旁觀的理由。」
……
所有人都與恰努普一樣，看著退去的和軍，每個人眼中、臉上的神色都極其複雜。
今日白天，在颳起那頗為駭人的風雪后，那積壓在天空之上的烏雲，仍沒有徹底散開。
「原來你一直是這麼看我的嗎……」
艾素瑪抱著自己酸脹的右臂膀，坐在一處內城牆牆根底下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揉捏、按摩著右臂膀的肌肉。
連走路聲都輕了許多。
唯一不變的是兩族人民體內所流淌的鮮血在交融於一起后，其實根本分不出彼此。
二人面帶笑意地快步走到了阿町的身前，然後在阿町的身前坐下。
「我知道！！」
見無法勸動阿町，恰努普只能派人像保護其他射手一樣，派人保護著在和軍士兵發起衝鋒后，便給予和軍迎頭重擊的阿町。
說罷，艾素瑪把頭垂下，眼睛黯淡無光。
3天的奮戰，讓艾素瑪感覺像是過了3年。
「現在的這種寂靜，讓我感覺很悶啊……」
說罷，恰努普從雷坦諾埃的身上收回目光，用複雜的神色環顧著周圍：「又少了……很多人啊……」
「這裡是我們最後的防線。」
而現在——城塞內已無類似的景象發生。
在這3日的奮戰，給艾素瑪帶來的最大變化，便是讓她徹底成為了一個對各種形狀的死屍都不會再起什麼反應的人。
如黃霧般昏暗的陽光下，到處是砍殺、防禦、圍剿、突擊。
阿町詢問二人為何在此，然後得知——阿依贊待會就要替在城牆上站哨的班。
今日，在阿町找到他，跟恰努普說她想試著用她的火槍來對和軍的炮陣展開遠距離射擊時，他最終之所以會同意讓阿町上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阿町是緒方的妻子。
反觀紅月要塞這邊——重要的外城牆現在已經被摧毀，他們僅剩內城牆這最後一道防線。
刀刃劈砍在鎧甲上的聲音。
「嗯？為何這麼說。」
「神渡。倘若城破了，你就瞅准機會，搶和人的一匹馬來用，然後自個突圍吧。」
「普契納，我很想問問——你那時怎麼會想著要帶領志同道合的人，去向我父親表明你們想抗戰到底的意志呢？」
凡是本來臉上就要出現喜意的，但在見到少了許多www•hetｕbｏoｋ.coｍ.ｃoｍ
眼熟的面孔后，見到還活著的人都是一副讓人不忍多看的模樣后，那抹喜意便會徹底煙消雲散。
「嗯。現在總算是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熊」張開血盆大口，死死咬住「狼」的腿。
語畢，恰努普坐在了湯神的身旁，與湯神一起在這處城塞內這處不起眼的角落並肩而坐。
「已經沒有容許我們後撤的地方了！」
……
恰努普沉默。
「你弟弟呢？」普契納一邊坐下，一邊問。
「……我稍微有些想念前些日子里，每日晚上都有人在熱情歡呼『又撐過一天』的日子了。」
「從前些天開始，就有我們村子的一些人跟我們的村長說：我們奇拿村才剛搬進赫葉哲沒多久，和這片土地沒有什麼感情，所以沒必要跟著恰努普先生他們一起死戰到底。」
「我們也許連明天都撐不過去了……要到大後天，才到我之前跟你說的『10日之期』……而我們現在似乎已經撐不到這麼時候了……」
在敵人還未爬上來時，恰努普曾勸過阿町到安全的地方避難，但被阿町毫不猶豫地回絕。
「我並不是說你變得像你父親一樣兇惡……」
戰鬥之劇烈，自然伴隨著具具死狀其慘的屍體。
「您若有任何的萬一，我們……」
「我從昨天開始就上內城牆這裏幫忙了。我昨天聽說城牆上的兵力現在很薄弱，於是我就和我們奇拿村其他的一些女孩一起主動要求上陣幫忙了。」
不過——雖然二人都在沉默，但沒有一人覺得二人之間的氛圍尷尬。
忽而阿伊努人聚攏到一起，準備對和人來記犀利的衝擊，緊接著便被打散。
「拯救我們……？（阿伊努語）」亞希利剛聽完阿依贊的翻譯，就朝阿町投去詫異的目光。
現在紅月要塞幾乎是所有能上城牆戰鬥的人，都在城牆上奮戰著。
「現在赫葉哲有難了，豈能就這麼拍拍屁股走人？」
「真島君是個不可思議的人，那他的妻子說不定也不會是什麼普通人」——這便是恰努普當時的想法。
和才剛上城牆3天的艾素瑪不同，普契納是自開戰第一天就在城牆上奮戰的人——或許是因為戰鬥太艱苦了吧，普契納他那有些雄壯的身體，現在似乎消瘦了一些。
「我所能告訴你們的，就只有外子現在正為拯救我們而奮力奔走著。」
不斷地在這片不大的城牆上翻滾、糾纏、廝殺。
「總感覺……我們可能撐不過明天了啊……」艾素瑪雖然儘可能使用著輕鬆的口吻，但話說出口，聲音還是不受控制輕顫著，「已經……快不剩多少還能好好站著的人。」
「恰努普。不要絕望得這麼快。」
「內城牆一旦失陷，我們的家鄉就將徹底淪陷。」
在亞希利、阿依贊他們的眼中，緒方跟突然失蹤沒什麼兩樣，二人這些天一直為「失蹤」的緒方焦急著。
在這個照明全部靠火的時代里，幕府軍顯然是不具備夜戰的本事。
普契納點點頭：「我也是……經歷過10年前的那場南遷的啊。雖然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屁孩，但南遷尋找新家園時的那種種痛苦的回憶，我還是記憶猶新的……」
「我也相信。」
此次出擊的和軍，是這些日子里從未參加過戰鬥，一直保持著無傷狀態的第二軍，也就是幕府的嫡系部隊。
在這物是人非之中，唯一不變的是貪婪的心。
普契納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他像是被艾素瑪剛才的這句話給駁倒了，或是本就不相信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一樣，將剛張開的嘴唇緩緩閉合，面露失落與無奈地像剛才的艾素瑪一樣垂下了腦袋……
過了足足半晌，稻森才終於沉著嗓子說道：
「繼續堅持下去吧。說不定——明天就有奇迹出現了。」
「我們的村長說：恰努普先生他在我們奇拿村最落魄的時候，對我們伸出援手，允許我們入住赫葉哲。」
這時，艾素瑪突然感到身前的光線一暗——有人站到了他的身前。
「啊……這件事，仔細回想一下，對當時的恰努普先生他們挺失禮的……他們那時正在展開會議呢，卻被我們給打斷了……」
阿依贊雖然被亞希利的這句充滿悲觀氣息的話語給小小地驚了一下，但仍在盡職盡責地為阿町進行著翻譯。
「……打起精神來吧，艾素瑪。」普契納發出了和二人現在的氛圍格格不入的輕笑聲，「我父親常跟我說——人活得久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碰到。」
木盾碰撞的聲音。
能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展開夜戰的部隊，基本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我好久沒有到戶外了，這段時間一直悶在庫諾和圖書婭的診所里。」
因受了傷，而發出的不敢相信這是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
「圍住他！圍住他！」
雷坦諾埃點了點頭，便快步從恰努普的眼前離開，而恰努普也開始有序地指揮著還能好好走路的戰士們有序從城牆上撤離。
「在我悟出的這眾多道理之中，有一條我是深信不疑的——只要活著，就能有希望。」
「沒事，只是剛才不慎被一名和人的長槍給劃到而已。」
「而這些人馬上就被我們的村長給訓斥了。」
和人已是不攻下紅月要塞，誓不罷休。
「大家的情緒現在都很低落。大家都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你聽——四周都靜悄悄的。」
不對湯神剛才的這句話進行任何的反駁——畢竟恰努普也無力反駁湯神的這句話。
艾素瑪無視普契納這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的話語，扭頭直視著普契納的雙眼。
一直盯到恰努普有些不自在後，他才收回了目光。
「抱歉。」阿町露出歉意的微笑，搖了搖頭，「關於外子現在正在幹嘛，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們說得太詳細。」
「這種奇迹……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吧……」
……
只不過——這抹光亮轉瞬即逝。僅眨眼的功夫，便黯淡了下來。
……
過去不知多久，沉默的氛圍才終於被打破，而打破這氛圍的人——是艾素瑪。
最終，事實證明——她真不愧是真島君這種豪傑的妻子。
……
「能拿起武器戰鬥的人，已經沒有多少了。」
在這激烈的戰場上，恰努普的獨女——艾素瑪也在奮戰著。
「說實話……」
對於這種種慘狀，艾素瑪早已是無動於衷。
「重要的外城牆也被攻破了。」
「我活了這麼大歲數，悟出過許多的道理。」
「現在這種境地下……我們還能有反敗為勝的希望嗎……？（阿伊努語）」
見阿町都這麼說了，恰努普自然也沒法再說些什麼，跟阿町叮囑了「夜晚很涼，注意不要凍著了」之類的話后，便接著去指揮孩子們有序從城牆上撤下。
和軍自然也發現了身為「強勁火力點」的阿町，數次試圖對阿町所在的位置發動衝擊——但因阿町身處內城牆的最深處，而他們這些射手有大量的戰士保護著他們，所以除非是將攔在他們身前的戰士們給殺光了，或是趁隙放支冷箭來把阿町給擊斃，否則他們註定是拿阿町沒有半點辦法的了。
為了不讓敵人竊取到緒方的作戰計劃，恰努普、阿町他們的保密可謂是做到極致了——直到現在，整個要塞知道緒方到底去幹嘛了的人，仍就只有恰努普和阿町二人。
這場戰鬥之激烈，已讓人不忍去想象。
踩踏由人類的肉體鋪成的「柔軟地板」的聲音。
恰努普用著與他年紀並不相符的敏捷動作，從背後的箭壺中抽出箭矢，搭箭上弓，引矢即射，直擊某名剛從雲梯上露出腦袋的和軍士兵——動作一氣呵成。
正專心地注視著城外的阿町，陡然聽到耳熟的聲音，露出訝異的神情，然後循聲看向聲音的主人。
亞希利的話音剛落，阿依贊也立即朝阿町投去好奇中摻雜著幾分急切的目光。
「你為何要問這種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
她用這種詫異的目光，足足看了阿町好一會後，眼中的詫異才慢慢轉變為了苦澀。
艾素瑪緊盯著普契納的雙目，然後發出開心的笑聲：「……你好像有些你父親的風範了。」
在戰士們依照著恰努普的安排有序從城牆上撤下后，恰努普找到了阿町。
「欸？真的嗎？」
時間的流逝，不會因任何事物變快或變慢。
恰努普發出自嘲的笑聲。
「恰努普先生，你這樣謝來謝去的，就不可不必了。」阿町沖恰努普微笑著，「我和你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們這座城塞若是幫了，對我來說也是滅頂之災。」
艾素瑪發出一道摻雜著些許無奈之意的輕嘆后，將視線轉到不遠處的前方——他們的前方，正有4名年紀極輕、都不知該稱其為「少年」還是「青年」，正一臉疲憊地相互倚靠著打盹。
這是一個無月無星的夜晚。
然後緩緩地說：
明明再一次成功擊退了爬上來的和軍，城牆上的氛圍卻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敵人面前，可不分什麼男女老幼。」亞希利露出堅強的笑容，「這裏已是我們奇拿村的新家園。」
「我想在這裏待一會，等會就會下去休息。」
一記自右上向左下的斜斬，將一名身姿極為雄壯的和軍士兵的臉給砍爛。
恰努普將雙臂支在雙腿上，雙手十指交叉，額頭緊抵正相互交叉著的十指，臉上是止不住的疲倦與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