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聲音說的很低,近似喃喃自語,孫聞反問:「徐晴,你在跟我說話?」
其他的節目也是非常優秀,到結束時徐晴還意猶未盡。這樣良好的心境一直保持到徐晴看到鄭捷捷和孫聞在散場后的禮堂門口談話時才低沉下來。演出結束后,因為一名工作人員手無意被某樣道具砸傷,導致人手不夠,徐晴便幫助工作人員把一些道具分門別類,裝入箱子,消耗了若干時間。等她把一切整理妥當,禮堂的觀眾已走得差不多,遙遠處傳來車子發動和說話的聲音。
「外婆,我知道了,」徐晴在心裏發誓要把今天的這番話永遠牢記著,坐在地上用手托著下巴,挑選了一種輕鬆的語氣玩笑著說,「我現在知道您真是一位好老師,難怪過年或者節日的時候那麼多學生都到家裡玩。」
「那咱們走吧。」
徐晴回到寢室,鄭捷捷的情況依然沒有任何好轉,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順著發稍滴下來,如畫的眉目緊緊蹙在一處,長睫上沾滿淚,望之教人酸楚不已。
李老師見徐晴低頭盯著地面默不作聲的走,神色凄慘;出門時忘記多穿一件衣服,可想而知她那時急成什麼膜樣。寒風吹過她裸|露的脖子和腳踝,可徐晴完全沒有動一下,竟像是沒有知覺。可看她剛才的樣子兼聽她說話,思路清晰,全然不像是被這忽然的變故嚇的沒有理智的人。
「沒有關係,我註定沒有父母疼愛的緣分,」徐晴滿臉無所謂的笑,「再說,有外婆就夠了。」
徐晴想起鄭捷捷明麗的笑臉,感到朋友之間的許多事情連親人也不能告訴,她清晰的聽到自己心裏的嘆氣聲,故只聞:「朋友之交到底是什麼?」
姜洛生則是例外。徐晴看到他一副悠閑適意的樣子,一邊在草稿上演算,一邊向卷子上謄寫,手腕端正沉穩。他左手腕上的表可以看更清楚了,樣式古老,帶子不像是普通金屬,上面雕著奇怪的紋路,一看就知道很有些年頭。
徐晴在浴室開著水籠頭洗漱,高聲答了一句:「是啊。外婆,捷捷不但美麗,鋼琴也彈得這樣好呢,尤其是氣質超群。我說她看起來就象是童話里的高貴公主。」說完唧唧咕咕的獨自笑了。
走在半路,徐晴才覺得冷的刺骨。午夜的氣溫至少比白天低了十度。路過湖邊時,徐晴猛然憶起是否是鄭捷捷忽然發病是因為昨夜在湖邊坐著吹了風的緣故?
才做了兩道題目,鄭捷捷家的電話就叫翻天,都是親戚朋友打來請她去吃飯,開車出去玩等等;鄭捷捷開始還解釋說我要複習,沒有空,可是不論誰聽到她的說法都是無所謂,口徑大抵一致,均說「這麼點小事,不值一提」,再不就是說「好好學習固然重要,但是書隨時都可以看,又不急於一時啊。」
後來姜洛生得意告訴徐晴,他早就知道那種方法根本不可能解出最後一道題目,不過為了吸引徐晴的注意而故意編造。他知道,憑著徐晴對數學的愛好,她一定忍不住上鉤,跟自己搭話。
「那不妨以己之心度量別人,別人能夠幫助你一樣感到欣慰,」外婆慢慢說,「朋友之前尚且如此,何況你是我的孫女。」
李老師皺住眉,「她父母的手機?」
兩人不好意思的分開。其中一人一隻手抬著鋼琴,伸手對鄭捷捷比了一個成功的手勢。兩人對視一眼,捂著嘴大笑起來。
兩人繼續討論其餘的題目,足足說了一個多小時,直到肚餓才想起正午時光已過。討論結束后,姜洛生衷心佩服徐晴,嘆服著講:「徐晴,你對數學有著敏銳的直覺和判斷,到底高我一籌。我想到一兩種方法時,你已經想到第三種第四種。」忽的,他語氣一頓,誠摯的說,「相信我,你可以把數學作為終身的職業。」
孫聞自然不會一去不歸,當他攜未婚妻旅遊歸來時正是開學的前一天。徐晴也是去學校報到時看到鄭捷捷茫然慘白的臉才隱約覺得事情並不對勁,叢到校開始,她們身邊一直有人,沒有任何機會細說,直到晚間的開學動員大會結束,同學們三三兩兩回寢室時,徐晴才得了空拉住鄭捷捷沿著一條小路離開,避開眾人,輕聲問出了什麼事情。
徐晴看著鄭捷捷對牢孫聞講話那笑臉盈盈的樣子,不知自己是否應當走過去,進退兩難,惟有獨自一人站在散場后的禮堂,面孔上殊無笑意,整個人無比寂寥。
內容無甚新意,無外乎都是「感謝」「祝賀」。徐和圖書晴聽著,目光在禮堂內隨意掃一周,本來沒有預料會看到誰,可是坐在第二排中間一身黑色西裝的孫聞突出,讓徐晴看到他的那霎那渾身一激。徐晴迅速的看他身畔,還好,上午那個女人並不在他身邊;徐晴苦笑著想,不是我要刻意看到他,實在是他太搶眼,喧鬧的大廳里似乎只有他是從容不迫。
「那你有沒有想過,」外婆像哄小孩一樣一下下的拍著她的後背,語氣一轉,「如果你能幫助到別人,你是什麼心態?」
李老師帶著一身的睏倦打開門,看到徐晴面色慘白,一隻手按在牆上喘著氣站在門外,頓時清醒。到底是穩重的老師,什麼沒有見過,聽到徐晴的簡練的敘述,驚愕了幾秒就反應過來,首先就問徐晴有沒有打電話通知醫院,得到肯定的答覆后李老師進屋披了一件衣服就和徐晴匆匆返回女生宿舍。
徐晴大力的把頭轉過去盯著鄭捷捷。鄭捷捷把被徐晴捂在懷裡的手抽出來,輕輕撫上她的臉,眼裡帶著微弱的笑意:「徐晴,你真可愛。我沒有什麼事,就是想起來有些難過。過幾天就好了。你說是不是?」
可是這話不對。徐晴大腦里一個聲音說。有時候話並不是說給別人聽,而是說給自己聽,沉默足以讓人瘋狂。所以徐晴也不管鄭捷捷有沒有聽自己說,低聲把曾經遇到孫聞的事情講了,而後沉沉的說,「我知道,我知道。外婆跟我說朋友之間需要真誠,可是我不忍心跟你說放棄,說明知不可為而為實在最蠢最笨,也不忍心告訴你他已經訂婚。我總是想,想著,你越遲一日知道越好……說不定這段時間他們不結婚了呢?」
徐晴終於落淚。
徐晴怔怔無言。鄭捷捷笑著把她向外推:「快去看吧。」
鄭捷捷的反應遠不如徐晴想象的那樣激烈,她一點沒有驚訝,只有抑制不住的欣喜。徐晴盯著她看微笑不言的樣子看,猛地伸出手揉一把自己的太陽穴,腦子裡一道閃電劃過:「你讓他來的?」
「世界這麼大,只要存心找一個人總會找到,除非他下定決心不肯讓別人找到。」
走得近了聽到孫聞笑著跟鄭捷捷講:「我記得第一次幫你補習的時候,你因為不想學鋼琴皺著眉大哭大鬧。才幾年呢,就彈得這樣好。如果日後無事,倒是可以去考鋼琴等級,一定所向披靡。」
徐晴幫助她順氣數次后鄭捷捷情況未有好轉,沉思下,徐晴喚醒寢室其他同學。張笑笑是徐晴臨床,最先被驚醒,被這狀況嚇一跳,手足無措,只知道說「怎麼辦怎麼辦」;其他同學陸續醒來,睡眼朦朧的懵在那裡。
李老師一手帶上門,「有沒有通知鄭捷捷的父母?」
徐晴想一想:「我會不遺餘力的幫助別人,而且非常欣慰。」
回家后已經十一點多,客廳燈火通明,外婆帶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徐晴愧疚,外婆不以為意,只說年紀大了,多睡會少睡會無所謂。
送徐晴到公車站的路上,姜洛生忽然說:「可以把你的電話告訴我么?」
似有預感,徐晴轉頭看向對床,那是鄭捷捷的床位。因剛才在夜色中坐了會,徐晴眼睛已經習慣夜色,她準確無疑的看到床帳微微顫動。徐晴一把抓起電筒翻身下床,掀開鄭捷捷的床帳,看到鄭捷捷抱著被子蜷著身子縮在床的最裡面,同時傳入徐晴耳中的是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艱難呼吸聲。
鄭捷捷坐在原地不動。徐晴快哭出來:「捷捷,咱們回去吧。」
鄭捷捷看著她,面色蒼白如紙,神情也如白紙,似笑非笑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無奈被生活所迫,環境所逼罷了。」
如一記冷水澆頭。徐晴不光是為著鄭捷捷的事情那樣震驚,她想起了姜洛生,同樣是渺無音訊。繞如此,嘴上卻說,「我說你怎麼這樣不快,原來是在氣孫聞。」
適逢趙騫從後台出來,見到煢煢孑立神色不安的徐晴,再看到遠處的鄭捷捷和一名英俊到罕見的年輕男子言笑晏晏,懵了一下,問徐晴:「為什麼在這裏發獃?」
話題就此岔開。
確實很巧,姜洛生和幾名男生恰好走在徐晴和同行同學的身後,並且大聲的討論試題;走出教學樓時,後面爭論聲音小了許多,因為他們都有兩三道題目沒有做,只有乖乖聽著姜洛生的講解,不停的表達欽佩之意。
「還沒有。」
這段往事鄭捷捷跟徐晴說過,那時鄭捷捷為各類培訓鬧的不堪和圖書,不願再學鋼琴;恰好孫聞看到,一言不發,走到鋼琴前坐下,隨手彈了一曲《獻給愛麗絲》,鄭捷捷的哭鬧漸漸止住。然後他說:「只要你願意,你也可以彈這樣優美的曲子。」在鄭捷捷的敘述中,那時的孫聞一派少年俊氣,雙眼黯黯黑明,動人之極。
「你不知道他們的這樣的說法讓我多麼沮喪,」覷一眼徐晴,鄭捷捷悶悶再度開口,「放假這麼久,孫聞哥一次也沒有找過我。就算他去了國外,也應當給打個電話回來。」
從他臉上的表情中,徐晴尋到一絲無奈的氣味,她大大驚訝,然而她只是沉默,什麼也不問。不知是因為太累或是因為在溫暖的車廂里格外舒適,不覺中徐晴瞌上眼靠在後背上昏昏欲睡,恍惚中看到冷月高掛枝頭。孫聞忽笑了:「我現在知道你和捷捷為什麼要好了。」
頓時徐晴的臉也白了。
徐晴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孫聞專心的開著車,暫且沒有搭話。拐過一個大彎后他繼續說:「等你們稍微大一些就知道了。」
那支鋼琴曲似有魔力,吸引的徐晴全神貫注的傾聽,雷鳴般掌聲響起來的時候,她才回過神。徐晴想拍手鼓掌,猛地想起自己不在人群之中,手舉到胸前動作猛然緩下來。徐晴手上一遲疑,卻聽到身邊傳來熱情的掌聲,她詫異的四下看,舞台後的工作人員不知何時也放下了手頭的工作,齊齊望著舞台的方向,滿臉陶醉的大聲鼓掌。
兩個月後,競賽結果送到學校,徐晴依然固守第一名的位子,而且不僅僅是全市,據說是在中部賽區的範圍內。學校大大揚眉吐氣了一回,在全校若干大會上表揚徐晴。徐晴走在路上也時常有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同學與她招呼,說著祝賀之類的。
這樣的禮堂,徐晴根本無立足之地。幸好趙騫想了個法子,讓她站在舞台左側的紅色幕布后觀看晚會,徐晴原本不願特殊化,但無奈之下,只好接受。幕布后都是一些工作人員,忙碌不堪的調試燈光,整理道具樂器。
「如今的孩子都早熟。」
公車緩緩而至。上車后,徐晴才想起自己在慌亂之中居然忘記問他要電話,而他也沒有把電話告訴自己。
天空繁星滿天,徐晴向後一靠,眼角斜到車廂角落堆著幾個非常俏皮可愛的棕色玩具熊,和車內的舒適豪華相得益彰。
徐晴情緒上的變化不論掩飾的多好鄭捷捷自然看在眼裡,存下疑惑,可是如果問她,她一定不講,所有鄭捷捷不忙問,繼續把剛才的話說完說:「晚會結束后時間都快十點鐘,你一個人回家多不安全,所以我告訴他一定要送你回家。你不要推辭,明天的競賽可不是小事。你如果不得第一,就是對不起我。」
「那你知道她家中的電話?」
姜洛生笑,可是很有用不是?
湖邊本是情侶們談情說愛的佳地,不過由於剛開學,人數寥寥無幾。兩人肩靠肩坐在一起,看著湖水在秋風的推動輕柔的湧上發白的石級,就想一隻時不時撫摸鋼琴鍵的小手,在她們腳邊做短暫的停留,復無力的退會回去。
身臨其境的看晚會效果真好,鄭捷捷的表現比昨日更好,徐晴在台上也看得更加清楚。
怎麼這麼晚還沒有睡覺?徐晴輕聲叫了一聲,外婆看著站在身邊的徐晴,眼中一抹驚訝閃過,但看到徐晴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笑著用輕鬆的語氣講:「翻譯一份資料。」
「恩。我一個家境不好同學就說起點既然低於別人,那麼惟有加倍努力。」
手指的凍意傳到徐晴全身,她拉著鄭捷捷站起來,「天冷,咱們回去吧。」
時間到,打鈴。走廊人潮湧動,討論聲此起彼伏。
鄭捷捷氣的想摔電話。徐晴看著既好笑又感動,打趣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救護車在終於在一個小時後到學校樓下。徐晴和張笑笑欲攙扶著鄭捷捷下樓,但是那時鄭捷捷意識模糊,幾乎都走不動路,兩步路后徐晴放棄攙扶她下樓的念頭,不等別人說,咬一咬牙反手把鄭捷捷背起來。徐晴和鄭捷捷身材身高相似,都是瘦瘦高高,氣力也不大,體育測驗上鉛球一項永遠只能達到及格線。張笑笑看到徐晴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口氣把鄭捷捷背下樓,目瞪口呆的愣住。
姜洛生極其開心的一笑:「好啊。」說罷也讓那幾名男生先走,自己朝著樓后的花園一指,「不如找個地方坐下說?」
可想而知,他們長時間的討論和*圖*書只是進一步證明了那種方法的不可行。姜洛生滿臉遺憾的說原來自己想錯,真是抱歉等等,徐晴完全不介意的說沒事沒事。這番交談讓徐晴對姜洛生有了新的認識,他思維嚴謹,常常有驚人的奇思妙想。
鄭捷捷只說了一個「孫」字就哽咽不語。徐晴聽到心裏「咯噔」一下,這件事就算她一直無法說出口,她到底是先於鄭捷捷知道實情。徐晴緊緊擁住她。
徐晴被問醒,向著他一笑:「是啊,馬上過去。今天謝謝你,」說完走了幾步,又轉回來,神色凝重的開口:「趙騫,你是否真喜歡捷捷?」
徐晴讓他的坦誠的讚美弄的滿臉發燙,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的眼睛,這是他們交談這麼久徐晴第一次正視他,高高個子,丹鳳眼睛里包含了無限的深思專註,面孔生動無比,像會講話一樣。徐晴壓低聲音,鄭重的回答:「我會考慮。」
「無人接聽。」
孫聞也笑:「真巧,一天之內再次遇到小徐晴。」
屋裡人多,徐晴不希望談話被其餘人聽去,俯身靠近鄭捷捷耳畔,低聲說:「我看到孫聞哥也在台下。」
徐晴慌忙的從袋子里摸出一張紙,寫下幾個數字,想一想,又在數字前補上自己的名字。姜洛生接過,十分小心的折好,放進大衣兜里。
徐晴想起外婆曾經說,一般來講,無論話說得多麼漂亮與深刻,也只能影響無關痛癢的人,卻不見得總能影響幸福或不幸的人。正如在墳墓之前發表的演說一樣,只能感動外人,死者的寡婦和孩子聽起來只覺得冷酷與無聊。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沉默才成為幸福或不幸的最高表現。
「其實最後一題有一種非常簡便的方法。」
鄭捷捷其實完全不必擔憂考不考的上一中的問題,只要她願意,哪裡都可以上;可她卻不願藉著家中的背景,非要憑藉實力名正言順的考上高中,學習比別人刻苦。徐晴深深為她驕傲。
「這個孩子,」外婆笑笑,取下老花鏡眼鏡,點點頭,「去睡吧。」
再次抬頭看他的時候,他也放下了筆,翻動著試卷正在檢查。徐晴看到試卷上寫的滿滿的深藍色字跡,油然而生敬佩之情。徐晴知道,這四道題目本來就是刻意出的非常艱澀,能答出兩道起碼就能得到二等獎。而他居然和自己一樣都全都解答出來,實力當真不可小視,也難怪昨天在自己走之後他們都纏著他詢問未解的問題。
徐晴反問:「問什麼?」
鄭捷捷反摟住她的箭頭,正要講話,卻被幾名工作人員打斷:「兩位同學,你們讓一讓,擋在這裏讓鋼琴都沒法抬進來了。」
徐晴攤手一笑:「我陪著你做。」
徐晴連連搖頭:「不可能。我哪裡有捷捷漂亮。如果真是如此,同學們早都跟我們提起了。」
徐晴摁亮手電筒,刺目的光芒一下子蹦出,她用了好一會才看清眼前的景象。鄭捷捷臉色煞白,嘴角抽動似乎在說什麼,手緊緊壓著胸口,一下下的向下壓,像緩不過來氣需要藉此順氣。只一眼,徐晴就知道情形非常嚴重。
徐晴其實並不太關心競賽成績,雖然競賽成績讓她不必考試就直升高中。有時徐晴想到姜洛生和他那雙眼睛。那次一別,姜洛生一次電話也沒有打來,最初還可以說是因為一中住校的緣故,可寒假過去數天,他也絲毫沒有音訊。
鄭捷捷的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白皙的手指微微發顫。看在徐晴眼裡,更是心痛。徐晴抓住她的手,冰冷冰冷。
上車后孫聞遞過來一隻手機:「快十點半了,你給家裡打電話報下平安。」
孫聞解釋:「是黃鶯放在那裡的。我是覺得太孩子氣,但不能不依。」
徐晴抓住鄭捷捷的手,幫她順氣,反反覆復的說:「捷捷,捷捷,我在這裏,別害怕。」
徐晴看到孫聞看著鄭捷捷的背影微笑。徐晴鼻酸,忍不住說:「孫聞哥,你不要讓她傷心,好么?」
鄭捷捷詫異,徐晴把今早的事情刪節后告訴她。遠處又老師在叫:「鄭捷捷,快過來卸妝。」
「這是幫助翻譯系裡一份資料。系裡精通德語的人寥寥無幾,所以他們請我翻譯,而我恰好有空,就答應下,」外婆先是訝然,然後放下筆,伸出手按著徐晴肩頭輕輕用力,徐晴會意,蹲在她腳畔,「小晴,不要想太多。你從來也不是我的負擔。」
徐晴飛快的報出一串數字,李老師一時沒有記住,把手機遞給徐晴讓她撥號;徐晴撥了電m.hetubook•com.com話,一會後冷靜的把電話還給李老師。
「笑得這麼開心,聽起來真悅耳,多聽一聲我就能多活兩年,」外婆輕聲一嘆,「你小時候總是沉默寡語,說出的話就像九十九歲的老太太,有一度我真是為你擔心。那段時間我真是恨透你父母,他們確實對不起你。」
鄭捷捷扁扁嘴:「孫聞哥,你又笑話我。」
「總不會黃鶴去去不歸還……」
徐晴本來是漫不經心的聽他們講話,可這一句卻讓她精神振奮,她一下放慢腳步,試圖聽清姜洛生的關於題目的分析。競賽中這種方法徐晴曾設想過,那時她只覺得認為這種方法無法行得通,故而也不再想,此刻聽到姜洛生一說,她停住腳步,腦子裡飛速計算,片刻后依然無法得出結論,恰好姜洛生說了什麼她亦沒有聽清。
鄭捷捷笑著斜一眼她:「來了啊。」
正欲躺倒床上去時徐晴想起一樁事情,攪得她根本睡不著,下床到處走,看到書房門虛掩,徐晴推門進去,外婆披著大衣,坐在書桌前,桌上攤著厚厚的硬皮書和更加厚的詞典,她右手握著筆,不停的抄抄寫寫,書頁時不時翻動一下;百葉窗拉著,檯燈擰開,蒼白的光芒照得她的身影單薄瘦小,背部的佝僂再也藏不住,輪廓和空氣的界限模糊而朦朧,一忘可知是老年人的背影。
因為直升高中,沒有任何升學壓力,故寒假時徐晴比別人輕鬆許多;別人忙著補習各樣功課,她卻不需如此,無事時就跟外婆學習德語,有時往同學家中跑,幫同學補習理科功課。徐晴不光數學優秀,物理化學成績亦是翹楚,加之思路清晰明確,講題時詳略得當,同學們紛紛找上門,徐晴亦無法拒絕。
徐晴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孫聞笑一笑,繼續說:「不過說來奇怪,那時候條件那麼壞,可是人人都刻苦學習,成績格外優秀。同學之間幾乎沒有糾紛發生,有的只是學習上的競爭。想來似乎應了一句老話『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幾乎是奔跑一樣的趕回後台,徐晴在一個角落裡找到鄭捷捷。鄭捷捷正在最後一次默記曲譜,白皙的手指在化妝台上有節奏的輕輕點動,就像是音樂精靈在用捕捉合適的節奏。徐晴不忍心打斷她,站在一旁,心下踟躕著要不要告訴她;不過鄭捷捷已經聽到身邊熟悉的呼吸聲,轉頭看這徐晴,目光充滿疑惑。
「不要緊,是急性肺炎。」
她還什麼都不知道呢。徐晴澀然心酸,勉強笑了一笑,「原來是這麼回事。」
徐晴一猶,讓同學先走,自己鼓足勇氣叫住姜洛生和那幾個男生,盯著他們身後的樹問:「那種方法可以再跟我說一次么?」
鄭捷捷應了一聲,轉頭對著孫聞:「孫聞哥,徐晴就交給你了,你可一定要把她送回家才行。」說完對徐晴眨眨眼,笑著跑回去。
鄭捷捷眨一眨眼:「也不算是。孫聞哥本來就是我們師兄,學校校慶也給他發了請帖。我只是讓他一定要來看演出。」
「捷捷。」
「外婆你也睡吧。」
第二日的競賽跟第一天有著巨大不同,只有四道題目,但難度比昨天的題目大了許多。徐晴因為昨天的奔波有些疲累,所有題目都解答出來時離考試結束只有半個小時。饒是如此,她也比別的人快了許多。徐晴環顧一眼教室,試卷上留著大塊空白的人比比皆是,許多人埋頭苦算,神情急躁,手緊緊抓著筆桿在草稿上刷刷的划著,手腕晃動的格外厲害,額頭掛上大滴的汗珠。
徐晴果斷的把鄭捷捷的手交到張笑笑手裡,快速的交待幾句,說她打電話去;然後頭也不回的向外衝出去,張笑笑在後面大叫:「這麼冷的天,你還穿著睡衣!」
徐晴搖頭:「我不知道。」
在鄭捷捷斷斷續續的敘述中,徐晴終於知道她的昨日的經歷。孫聞打電話邀她出去爬山,可是鄭捷捷目瞪口呆的發現他身邊還有一個女人,她眼前似有千萬雪花無規律的飛舞,她失去知覺,一時除了驚訝傷心再不剩其他什麼,回到家睡了足足一日。
徐晴咬住下唇的樣子,低頭看著拖鞋鞋尖。
徐晴白他一眼,你就知道這麼無賴的手段。
徐晴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她跑到樓下,叫醒阿姨,用最簡潔的語言把情況說了,請求阿姨馬上給市內的醫院打電話;徐晴接著跑出女生院大門,直奔老師宿舍,一路小跑,竟也不覺得路黑害怕,她只是心急如焚的想怎麼學校會這麼和*圖*書大?
徐晴茫然的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外婆以為她明白了,可她下一句問出的話卻是:「外婆,我是不是給你添了巨大壓力?」
閉幕後鄭捷捷從台上下來,徐晴緊緊摟住她的肩頭,並且說:「我昨天就想擁抱你了。」
趙騫震驚,他一顆心都放在鄭捷捷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過他幾乎不在人前承認這件事情,何況問話的人是徐晴。他獃獃凝視徐晴,反問:「你怎麼了?」
兩人一直沉默。徐晴此時才覺得自己語言貧乏,無數開場白還沒有說出來就已經被她推翻,許久后徐晴才低聲的說:「是我的錯。我其實可以早些告訴你,可我一直說不出口。」
當天晚上還是出事了。
鄭捷捷做出一副要崩潰的樣子,嘟嘟囔囔的說:「徐晴我恨你啊。」
外婆說:「我看到校慶晚會的電視轉播,每個節目都不錯。最開始出場的鋼琴獨奏的是不是鄭捷捷?」
暮氣四合時,校慶晚會終於開始。參加校慶晚會的社會人士,各界校友坐滿大半個禮堂,後半部密密麻麻的坐滿或站滿在校學生,徐晴在後台看一眼禮堂,黑漆漆的人頭一個挨著一個,禮堂里人人都在交頭接耳的講話,就像是千萬個雨點同時砸到地上。天空不知何時已經徹底黑下來,但是禮堂煞白炫目的燈光讓外頭的黑暗黑暗無法侵入,在門口望而卻步。
新年一過,徐晴去鄭捷捷家中為她補習,鄭捷捷成績本來就好,唯獨理科較弱,徐晴一個寒假都在整理數理筆記,列出一張張記滿考點的單子,同時言辭厲害的勒令她當務之急就是趕緊做幾大本的習題來鞏固知識。
鄭捷捷眼皮微微一眨。
回到市內,鄭捷捷被送入病房,徐晴和李老師在病房外不眠不休等到天色發白,終於看到幾名大夫從急診室出來。一名年輕的大夫對著李老師和徐晴一點頭,兩人會意,忐忑的站起來。
這話總算起了作用。兩人攙扶著一路走,許久后終於暖和了點,鄭捷捷忽然說:「徐晴,這怎麼會怪你呢?事情本來就與你無關。是我讓你因為我的事擔驚受怕許久。」
睡到半夜,徐晴忽然醒過來,取過鬧鐘一看,半夜兩點。徐晴獃獃坐在床上,回憶夢境,她似乎聽到有人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呼喚自己,聲音雖小,但格外慘烈,好像在等著她救命,似乎下一秒就會中斷。
這番動靜讓許多宿舍的同學醒過來,四下詢問出了什麼事情,得到的回答都是茫然的臉。好容易得知生病的竟然是鄭捷捷,吃驚不小,紛紛說,原來天之嬌女的鄭捷捷也會生病呢。
徐晴低聲說:「我最怕的,就是自己給別人添了麻煩。」
孫聞對一中甚有感情,他用懷念的語氣跟徐晴講:「以前的一中條件哪有這麼好,十餘人一個寢室,東西扔的每處都是,天熱就停水。早上醒來,涼席上面還有一個人影。」
外婆還沒有睡覺,在家裡等得心急如焚,徐晴慚愧之餘兼乍舌,自己早已忘記,沒想到孫聞替她想的這樣周到。鄭捷捷對他的心意,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徐晴一怔,察覺到自己失儀,無比痛恨自己,狠狠揉一揉臉,讓自己臉上浮出尚過得去的笑容,「沒事。我剛才的話,你別介意。我是有些糊塗了。我走了。」說罷點點頭走到禮堂。
徐晴聽到掌聲響起,好奇的從幕布的狹窄縫隙里向外看,副校長站在主席台前,抑揚頓挫的致辭;然後是市裡的領導致詞。
其實在救護車上大夫就已經做了簡單的診斷,此時經過更細緻的診斷後,只是進一步確認了病症。
這番話講完,鄭捷捷精疲力竭。徐晴感覺並不比她好過,可卻比她清醒,於是拉著她在學校的大湖邊坐下。教學樓的燈火像螢火蟲在樹從中閃耀,顯得很近,偶爾又格外遙遠。燈光慢慢熄滅,一個個回落在越來越重的黑暗之中,湖面寂靜無聲的展現在兩人面前,像一塊漆黑的寶石光華閃亮。
「怎麼這麼說?」外婆擰住眉頭,幾不可聞的嘆口氣,「以為家裡經濟狀況拮据,我不得不深夜忙碌賺取外快?」
徐晴搖頭否認。
外婆一笑:「說吧,晚上不睡覺,到底在琢磨什麼?」
鄭捷捷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外婆眼光掃一眼徐晴,像想起什麼似的疲倦的笑一笑,說:「這個問題何其悠久,討論這個問題的人何其多,可一直也沒有定論。我想,其實很簡單,『真誠』兩個字就已經足夠。」
「你們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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