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辛苦你了……人老了，也就不中用了。」
徐晴表示不滿，「怎麼不說我漂亮？」
這句話換來鄭捷捷的一片沉默。許久她才說：「你說的對。」
姜洛生哭笑不得，說：「看我有一個多麼聰明能幹的女友。」
姜洛生暗惱，本想與她辯駁，但見她神態憔悴，眉眼間寫滿疲憊和心力交瘁，一雙眸子似失去神采，暗淡無光，頭髮沒有綁太緊，有些零亂的散在肩頭。認識徐晴這麼久，姜洛生頭一次看到她這樣楚楚可憐，無精打采，手足無措的失落樣子，心裏酸澀難忍，不再講話，也不想跟她在言語上針鋒相對，擁著她走出墓地。
「你開始為什麼不告訴他？」
徐晴環顧四周，「你叔叔在么？」
徐晴面赧，訥訥的笑一笑，偷偷端詳外婆的神色；不過這話也是，認識姜洛生那樣久，可是他卻從未到過自己家裡。
說完地處何處，姜洛生沉默一下，但聽上去語氣非常輕快：「那你好好玩。多看看外面吧，總比悶在心裡強。」
車上有些人以前沒有見過徐晴，紛紛問姜洛生這位美女是否是你女友，念什麼專業之類；得到姜洛生的回答，他們都吃驚不小，紛紛說：「原來這樣有來頭。成績優秀，長的還美麗。你可真幸運。」
鄭捷捷哈哈笑：還有，姜洛生看起非常有魅力，當心他被人搶走。
蘇海年輕有為，是國內有名的青年數學專家，才三十來歲就已經獲得國內外數項數學大獎。他對徐晴頗為看重，本意是讓徐晴這個大二學生跟著研究生多加學習，想不到在許多問題上徐晴均有獨到見解，儘管理論知識比不上研究生但數學的思維上的突破卻超過他們，加之她又肯下大功夫努力學習，實屬難得，故分派給徐晴的任務愈來愈重，權作磨練。
一直忙到學期期末。
其實以徐晴的容貌，開學時很吸引了些人注意，行情一路看漲，不過不等他們有所行動，就得被告知她已經名花有主了，倒是讓部分人頗為失望。
「那後來？」
姜洛生目光偏開，指著徐晴背後：「計程車來了。」
徐晴講不出話，她覺得鼻酸。好容易忍住不讓淚滾下來。
這樣的環境，足以讓任何人短時間內成為一個哲學家。
醫生紛紛搖頭，說了一堆堆的醫學名詞，徐晴聽不懂也不明白，但是最後一句徐晴聽得最清楚：「年紀大了，恐怕是不行，大約就這兩天。」
外婆思路相當清楚，如同多年前給學生們上課，一句一句的交代下來，家裡的錢物都放在什麼地方，還有什麼東西一定要留下來，徐晴流著淚，一句一句的答應；說至後來外婆累了，動動手指，徐晴會意，把外婆的手放開塞會被子里，小心的掖上被角。外婆閉上眼，徐晴的心一下子縮緊，慌忙看向各種儀器，這才意識到她只是睡著了。
後來徐晴一直在想，外婆那時候是真的想見母親還是為了支開她，不讓她見到最後分別場面。總之，等徐晴回家打完電話再趕到醫院——一切都已經晚了。
爬山時徐晴簡直虛脫，走走停停，同行的女生都差不多一個狀況，好多人半途就下山了，紛紛抱怨為什麼要干這種無所謂的事情，唯獨徐晴卻無論如何不肯放棄，拖著沉重的步子，一直堅持爬到山頂。
已經爬到山頂的人群在山頂的一個角落大聲歡呼起來：「過來看，多美！」
聽得兩人心下悵然一片。
明星哪有她漂亮。徐晴心裏說。
徐晴對著電腦屏幕苦笑，回復說：彼此彼此。我們系人才眾多，不努力會被淘汰。現在我就進實驗室，老師屢屢讓我幫助做課題，機會難得，我不能放棄。姜洛生對我頗有微詞。
這下姜洛生徹底火了，「你這是做什麼？穿這樣少還在風裡立著，你以為你這麼虐待自己會讓心裏好過些？一旦你生病，又有誰知道？」
同事鄰居，院系的領導對徐晴多加看顧，有心讓徐晴去他們家住；但是徐晴請他們放心，保證說自己已經成年，絕不會幹什麼傻事，只是想安靜一下。徐晴說這話時神態平靜，大家也就放心的離開。更何況，現在正是過年，萬家喜慶團圓的日子，沒有人願意在葬禮墓地呆上太多時間。
鄭捷捷一針見血：「可是你從來不肯說出來。」
室友都問：「這是哪位美麗的明星？」
徐晴搖頭：「有什麼可說的。他如果真的明白，我何苦解釋；他若不明白，我解釋他也未必會改變主意。」
「那我明天來找你。」
徐晴反駁他：「那時你跟我說可以把數學作為終身職業，我可不是聽信了你的讒言。」
大學生活徐徐展開。
「好。」
當晚徐晴和衣坐在病床邊上的椅子上，不知不覺的睡m.hetubook.com.com著了。早上她睜開眼，一束極不協調的陽光刺進病房裡。外婆也醒了，她偏著頭，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盆深綠色的冬青上。
於是剩下徐晴一個人獨自站在墓碑前不肯離去，神情無限寂寥。
徐晴眼裡全是霧氣，眼前的一切在淚水中搖搖晃晃，外婆的笑臉也破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抓著外婆的蒼老枯瘦的手，手冰冰涼涼的。徐晴手指觸摸到涼意很快滲到脊背，冰冷一片。
電話雖然打過，可梁元瑜一直也沒有回國。徐晴其實也不意外，但她依然恨透她的母親，哪怕是後來她知道母親並非不願回來，而是不敢回來，是出於一種「近鄉情怯」的心理。
鄭捷捷看到徐晴的樣子，拉著她走進屋，笑說：「這是我叔叔的一棟房子，他自小長在資本主義國家，規矩很大。」
「不要再想了，多想無益，不論多麼難以忍受的事情，都總會過去……到英國來玩怎麼樣？」
手術結束時天也亮了，醫生護士魚貫走出來。徐晴活過來，打探情況。
回到學校，宿舍樓空無一人，徐晴蒙頭就睡。人人都在慶賀新年，唯有學校是最清靜且不合時宜的地方。
徐晴捧住電話，遲遲不肯掛掉。徐晴不放，姜洛生也自然不先放下。不論何時，只要是跟徐晴通話，他永遠都是最後掛掉電話。
這句話讓徐晴無限安心，她合上電話，抬頭看到鄭捷捷美麗的眼睛里藏著一種似笑非笑的感謂神情，兩人的對話她全都聽到，故而微笑：「瞧你多幸福。」
徐晴贊同一笑：「看到這些，多麼累也是值得的。所以有人說，不經歷黑夜，不能到達黎明。吃點苦也是好的。」
「讀書沒有錯，我只盼你盡你所能的讀下去……」
然而，就算徐晴底子比別人厚實，但也不敢懈怠，圖書證剛一發下來就向圖書館鑽，碰著一本本大部頭的書苦讀。姜洛生打電話找她，得到的結果無外乎兩種：自習室，圖書館。
「就是累……」
那時快要過年，一直在徐晴家幫忙的阿姨也在一天前回鄉，屋子人少，隨便一點動靜都聽得真切。那晚夜深，徐晴在書房查一份資料，忽然聽到隔壁卧室一聲不大的響動，她放下書奔過去，只見讓她記了一輩子的一幕——外婆昏倒在地板上，手裡拿著一小瓶葯，桌子上還有一杯水。
「你莫非忘了，國內正是春節啊。人家一家人好好過年，我何苦拿這件事去煩他。」
隨後她一直沉默，在救護車上也是沉默，除非同行的醫生護士問她問題才開口說幾個字。直到外婆被送入手術室那刻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可是我後悔啊……外婆，外婆……我一直都在讀書，什麼都不管，以為讀好了您會開心……我甚至不知道您有心臟病……您怎麼能瞞著我呢……」
劍橋風景如畫，樹木鬱鬱蔥蔥，建築古樸自然，行走其中，有一種氣韻自華的感覺。鄭捷捷帶著徐晴逛大街小巷，照下許多照片。鄭捷捷在學校似乎大大有名，不論走在城內何處，都有人與她招呼，什麼膚色都有，並且都略為好奇的看著她身邊的徐晴。
「你呢，感情生活還是一片空白？」
姜洛生心平氣和的跟徐晴分析說：「我家房屋寬大，我爸媽也想見你，不如從現在起，你搬到我家住，開學咱們一起回校。免得回家，觸目傷情……」
「這次聯繫距上次聯繫不過幾天，你指望我能有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
多年後徐晴想起此事時，她已經回憶不起太多情節，只依稀記得那時自己非常冷靜，打電話叫救護車時聲音都不曾抖，然後把外婆手裡的葯拿出來，臉頓時白的像失去所有的血，胸口前一大塊堵住——她從來不知道外婆有心臟病。
活動那日徐晴起的絕早，因為五點半一行人便要到校門坐大巴車。姜洛生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她，站了不足一分鐘，就看到一個輕快頎長的影子朝奔跑過來。
「浪費糧食？你是我見過的最不浪費糧食的人，」鄭捷捷笑到直不起腰，「不過話說回來，有件事做也不錯。」
那日後鄭捷捷似乎變得更忙，回郵件從不超過一百個字，最多是互報平安之類的；隨後徐晴被教授蘇海拉入數學建模的籌備組，終日泡在實驗室幫著師兄師姐做數學理論方面修補，計算。
「只有你住？」
徐晴嘆口氣，沒有立刻答話，伸手在空氣中抓了一把，攤開手心，一片空白，只有一把水氣。
徐晴的房間在二樓，陽光充足，窗戶在大門一側，站在窗口可以看到寂靜的康河。房間布置精美，為了迎接她而精心設計的。徐晴抓住鄭捷捷一條胳膊，想說句謝，話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出口，鄭捷捷就預料到她說什麼，伸手捂住她的嘴，然後把電話遞給她。
徐晴忽然覺得喉嚨乾澀，說話聲音不住發顫，兩個字也說的不甚清楚：「是我。」
徐晴垂下眼睛，眼眶四周隱隱發青。鄭捷捷深知她和外婆的感情，看著不忍。
「那你一會給他個電話回去。」
走最後幾步徐晴的身子向前一傾，姜洛生趁機伸出胳膊摟住她攬到自己懷裡，徐晴意外中的掙扎兩下發現動彈不得，也任由他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忽然心裏溢滿感動。
「你那邊是傍晚了吧，還在睡？」
鄭捷捷得知，哭笑不得：「原來你到英國是冥冥中自有註定，居然是來幫老師干兼職。」
「你以為你是特雷弗而我是福爾摩斯么？」
徐晴嘆氣：「我有預感，我跟他之間終會分手。」
聽起來姜洛生聲音帶笑：「那就這樣吧，現在一分鐘價值不菲。」
徐晴驀然從椅子上彈起來，她才想起，自己根本忘記通知母親。在醫院走廊一角找到電話，拿起話筒卻不知道摁什麼號碼，她從來也沒有存心去記母親的電話號碼，她以為此生都不必再聯繫她。準備撂下話筒時徐晴想起一件事，伸手摁鍵，卻在即將接通的時候狠狠掛掉。然後又拿起來，猶豫再三，最後又終於放下。
外婆是她的終身偶像，自己不知得修鍊多久。
鄭捷捷笑：「其實也未必，老師上課很幽默，你權當普及文學知識吧。」
「英國？」徐晴費解。
「沒有。他滿世界跑，就算到了英國一般也不住在這裏，這裏常年都是空著的。」
片刻后姜洛生放開徐晴，手貼在她的臉上，目光好似鏡子，仔細反覆端詳她；徐晴伸手摸臉，手卻被姜洛生抓住。
「更不能去。難道去他家，讓他家人看我臉色，小心謹慎的措辭說話？再說他家還有眾多親友。不過兩日，一定有人心生厭倦。」
徐晴於是每日每日的向圖書館跑，鄭捷捷有時候上課，就請數學系的同學把徐晴帶入數學圖書館去，那名金髮碧眼的英國人對神秘的東方女孩抱著特殊的好感，他問徐晴：「你們東方女孩都這樣迷人么？」
大學風景極美，幾個清澈見底的大湖，鬱鬱蔥蔥的林蔭小道，絕美的櫻花園，哪裡都適合談戀愛，情侶時常出現，可是他們總難以出現在這樣地方，依照姜洛生的說法「真是浪費了這麼好的地方。」
半晌徐晴才擠出一句話：「簡直要我的命……我的腿腳都快石化了。」
回學校后徐晴把在山頂照的照片傳到電腦上發給鄭捷捷，鄭捷捷看后大讚，回幾個字過去：「多好，看起來無比精神。」
「恩。」
忽然身上一暖。
下飛機時，徐晴被繁瑣的入境程序搞的焦頭爛額，海關警察看誰都像罪犯，都像恐怖分子，每個人的盤查都要花上數分鐘，徐晴憋了一肚子火。
就算在千里萬里之外，鄭捷捷依然是知根知底的，她表示說：你是否忙學習忙得太過分？不然姜洛生絕不至於不滿。他是什麼人你應當比我清楚。
鄭捷捷啞然片刻，然後問：「那你有沒有把這些告訴他？」
徐晴偏偏頭覷他一眼，笑：「這不是很好，多少女孩子期翼減肥，變得苗條動人。」
鄭捷捷顯然已經知道徐晴外婆去世的消息，一聽到徐晴沙啞的聲音便關切的問：「病了？」
「外婆，您等等，我馬上打電話。」
兩人緊緊擁抱。周圍人潮似海。
「我……」
徐晴笑：「閑著也是浪費糧食。」
許久才出聲說話：「你知道，我唯一擅長的，就是讀書。古人不時說『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么，現在競爭激烈，我們系不比別的系，人人均鐵了心做出一番發現，恨不得將書本看穿……倘若我連這個優勢都失去，你叫我怎麼辦？」
「節哀吧。人總會百年歸老，」鄭捷捷深深吸口氣，「上次我在醫院陪外婆時，她說，此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她說她現在總算是明白一句話，人生死亡不過是一瞬罷了。」
一年多時間很快過去。
山下的田野向遠方延伸展開，正午的日光像一層金色的蛛網籠罩在這秋意甚濃的褐色大地上，地面上矮小的房屋，樹木，草坪就像是用刀子在地面上刻畫出來的痕迹，淺而薄，附近村莊全都縮小了，就像是小人國的世界，顯得精緻玲瓏。遠處，微微升起一道起伏的青山，猶如蒼茫的青色煙霞。
鄭捷捷立即彙報行程：除了學本專業之外，還選了一門古典主義，我打算要在四年內得到兩個專業的學位。早上下午通常都有課，晚上有時也有選修課，雖然不算是焦頭爛額，但也不輕鬆。至於約會，哈哈哈，我實m.hｅｔｕｂｏok.com•ｃoｍ在不喜洋人，雖然他們生的好，不過空有一副皮囊罷了。華人更不要說，不是書獃子就事玩世不恭，我實在無暇陪他們玩感情遊戲。你呢？
徐晴淚落如雨。
不知哭了多久才停。
睡了不知多久，被宿舍的不知疲倦的電話給吵醒。
「怎麼，我臉上有東西？」
「你在哪裡？」
這次爬山是建築學院學生會舉行的一次以運動為主題的活動，作為學生會的一員，姜洛生無論如何逃不掉。參加的每個人都可以帶著女友一起去，姜洛生問徐晴是否參加時，沒有指望她答應，想不到徐晴一聽，立刻作出肯定的回答，他欣喜之餘也詫異：「這次答應得真快。不忙功課么？」
姜洛生背靠路邊的電線杆，雙手插在褲兜里，聲音偏低，「電話手機都沒有人接，我找到你家，從楊教授那裡得到消息……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說著，自嘲的一笑，貌似不介意的說，「難道對你來說，我是那麼不可信賴？」
與鄭捷捷的聯繫也是時斷時續，鄭捷捷非常忙，白天都沒有什麼多餘的時間，郵件的發送時間總是在晚上，信中內容豐富，英倫遊記，歐洲景色在她的描繪中都鮮活起來，有時隨信附上照片，無一例外的，笑容璀璨，眼睛亮如星辰，背景不論多麼眩目都比不過她傾城一笑。
「他知道你到英國了么？」
說罷徐晴瞄到姜洛生眉頭一斂，緊閉嘴唇，一幅努力克制的樣子。
徐晴不眠不休的陪在外婆病床前，寸步不移。
「下周開始有課。不過課不多，一天兩節。你不如跟我一起上課。」
「我寧可希望你健健康康。」
隨後徐晴把目光轉向汽車前排的那個男子，瞬間呆若木雞。因為太驚訝而回不過神，以至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要難過，」外婆思路卻無比清楚，繼續說，「以前也跟你說過……人活著就像一台戲，長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員的好壞……不是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活過了古稀，看到你長大成人，就真沒有什麼後悔的……」
言猶在耳，意外陡然發生。
那個人有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默默凝視她，用自己的羽絨服包住她；看清面前的人，徐晴垂下頭，她怕自己哭出來。
這樣忙著，徐晴差不多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
兩人轉到一座教堂，紫醬色的屋頂，牆壁上爬滿常青藤。徐晴尤為偏愛此處，照了許多照片后，徐晴想起一樁事，問她：「這兩天你都陪我，難道沒有課？」
姜洛生微微一笑，攬住徐晴向校門走，「沒事，就是想好好看看你。比以前更加漂亮。」
他聲音柔和，徐晴幾乎就想答應下來，可還是搖頭：「我一年多前已經滿十八歲，早就會照顧自己。再說，我已經訂好機票，明天就回學校。」
徐晴立刻反省。故在幾天後姜洛生約他出去城郊爬山時立刻答應下來。
然後紛紛後悔不在高中階段找一名女友。
見到姜洛生后一個寢室的女生統統眼睛都亮起來，對於徐晴這樣漫不經心完全不珍惜男友的行為，室友大呼：「真懷疑他是否是你男朋友。若我是你，一定會小心約束他。」
到了山頂她已經累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大滴大滴的汗沿著額頭滾下來，隨便找塊石頭坐下，只有喘氣的力氣了。
「那好。隨你。」
「我自然把他放在心上……」
外婆身手想摸住徐晴，可是一隻手搭著吊針，一隻手剛抬高一點就落下來。徐晴匍身，抓住外婆的手一下一下的揉著，想讓它暖和過來，不知不覺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滾落在被子上。
車子要開三個小時，一到城郊路就不好走，徐晴被顛簸的睡意再次跳出來，靠在姜洛生肩頭睡著了。
鄭捷捷所言不虛，掛上電話一刻鐘后一名穿著深色西裝的年輕人果然到達宿舍門口，取走護照，儘管料想到他們辦事效率極高，當第二天徐晴看到蓋好籤證的護照和機票，還是忍不住嚇了一跳。
「不知道。」
當天凌晨時分外婆終於醒過來，徐晴簌簌的滾下眼淚，想說話聲音一下子啞了。外婆精神很好，居然有力氣緩緩環顧四周，看到自己身處一片慘白的醫院，對徐晴歉疚的一笑，說出幾個字來。
徐晴最恨自辯，無論被人如何冤枉也不願分辨，此刻抬抬眼皮看他一眼，發覺姜洛生眼睛是一種預言又止的深刻痛心，於是一聲不吭的把衣服穿回去。套好后她問：「你怎麼來了。」
「什麼事情回來再說，我在學校等你。」
徐晴笑：「說的我們似久沒見。總不能叫你丟臉不是？」
徐晴摁著額頭苦笑：「原來你都想好了？」
「難道不是很久么？」姜洛生苦笑問她。
話沒說完，姜m.hetubook.com.com洛生已經開始後悔，她失去相依為命的親人，正是痛心難過，自己還這樣態度惡劣，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也關心則亂。
「有時候幾小時也就夠了。」
徐晴想不到這個喜慶的時候有誰會在墓地出現，但她整個人因為站的過久而至麻木，扭個頭也花了十幾秒。
徐晴咬著下唇：「我是後悔，捷捷，你能想象我多麼後悔么……我居然不知道外婆有心臟病，我走的那麼遠去別的城市念書，如果我能夠留在外婆身邊，那我應該更早發現她身體不健康，也可以多陪陪她……人家說父母在，不遠遊……可是我……」
墓地選在城郊的一處公墓，環境幽靜，柏樹遮天蔽日，在冬日溫暖的夕陽的餘暉下照映下墨綠一片，大團大團的影子通向碑林密布的墓地的一條條石徑上，鞋踏在石塊上面嘩啦作響。
醫生們見到一個美麗少女哭的那樣慘淡，見慣生死早已麻木的心情也被劇烈的震撼住。徐晴枯坐在手術室外冰冷的椅子上，不論醫生護士都如何勸她，她都置之不理，除了點頭就是搖頭，也沒有什麼表情，就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車子一路開，鄭捷捷問起外婆去世后的一些事情。能說的，徐晴都說了。最後話題轉移到姜洛生身上。
那日的霧非常大，天色微明路燈悠悠的照著，但是連它身邊的梧桐樹的葉從都沒有照亮。四處闃無一人，空氣清新得好像新造出來的，一切就像一個乳白而朦朧的夢境。姜洛生盯著那個影子朝自己靠近，臉部輪廓也逐漸在霧裡浮現出來。霧中看來，徐晴的皮膚蒼白而透明，隨著兩人的接近，眼睛逐漸亮起來。
徐晴嚇一跳：「聽你們講課的內容，可不是對牛彈琴啊。」
「對。」
不過總算把資料全都查全了。
這是徐晴此生聽過的最可怕的消息，就像是一場噩夢。
徐晴瞪著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男子發現徐晴，坐在車子里向她打招呼，「小徐晴。」
「是是。所以打電話叫醒你。」
抓起電話，居然是鄭捷捷打來的。
徐晴說：捷捷，我愛你。
姜洛生知道她說的完全是真話，可他也知道情況絕不至於那樣誇張：「我是怕你累壞。你成績已經是第一，院系老師統統認識你，對你非常十分照顧，你實在不用這樣辛苦。瞧你現在多瘦。」
此時鄭捷捷也發現徐晴一臉平靜的站在那裡，於是上前拉住她進屋，走兩步又扭頭燦然一笑：「孫聞哥你回去吧。」
接近年關，路上的計程車一下子少了。兩人在路邊站一陣，徐晴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取下來還給姜洛生。姜洛生不接，徐晴固執的塞回去：「我不冷，你穿回去吧。」
徐晴笑說：「你不是總說我不配合你么？」
鄭捷捷留了長發，燙成大大的波浪，披在身後，成熟風情呼之欲出，一張臉美麗動人有增無減，笑起來眼睛亮如譚星。她穿著件淺黃色的外套，圍著徐晴送給她的那條圍巾，手插在外衣頭裡，氣質絕佳，簡直無人可及，為她博得極高回頭率。
徐晴不答，搖搖頭拒絕。
這一肚子火在見到等候在機場外的鄭捷捷時煙消雲散。有幾秒鐘徐晴都不敢前去相認。
外婆目光停在冬青上，不答話，只念著徐晴母親的名字，聲音虛弱皆不可聞。念了幾次后說：「小晴，讓你媽媽回來，我有事跟她說……」
徐晴笑起來，放下一顆心。吃飯時外婆笑起來，若有所思的說：「什麼時候叫姜洛生到家裡吃飯吧。」
晚上徐晴檢查郵件，發現一封是蘇海寫來的，問徐晴能否早點到學校，有一個緊急的項目需要做，徐晴複信說自己身在英國，恐怕不能很早回來；蘇海飛快複信，言語高興至極，連忙讓徐晴幫他去劍橋的圖書館查幾分資料帶回來。
理論上說，大學比高中生活隨意愜意得多，起碼沒有升學的巨大壓力。起初徐晴覺得新鮮，視野逐漸開闊，但不久后她意識到自己的專業一點也不輕鬆。
姜洛生笑笑不答。說到底，他還是支持她的，不然也不會每日每日的在自習室里陪她念書至深夜。姜洛生的母親是建築師，從小耳濡目染，學起建築來很輕熟駕就的，成績非常優秀，完全不用跟著這樣吃苦。
「錯錯，那是箴言。」
外婆被人推出來，閉著雙眸，輸著氧氣，身上插滿了管子，可是與身體上的痛楚截然不同的是，她臉部表情輕鬆，嘴角似乎還在微笑，安詳的如同閉目養神。
鄭捷捷沉思著說：「我看你跟姜洛生之間問題重重。」
然後再不言語，兩人心知肚明，只怕一說話便會吵起來。
姜洛生頗為心疼，說「不要逞強」，徐晴笑言：「觸目都是老樹怪石，蟲鳥聲聲，多有趣。」
ｈttps://m•hetｕbｏok•coｍ•ｃｏm姜洛生的情況比她好的多，拍著她的後背，擔心的說：「看來你需要多多鍛煉。」
徐晴低聲問：「外婆，您好些了么？」
徐晴被問的頭疼無比。起初她回答「不是」，那名英國人懷疑的對徐晴上下左右的打量，在她身邊左竄右跳，說她不講實話；後來回答「是」我，他更是得意，一幅「我就知道你沒有說實話」的表情，更是讓徐晴窘迫得不行。
因為是國家投資的數學基地班，有著國內最優秀的數學專家，老師一流，硬體設施一流，凡就讀的學生都覺得與有榮焉。系裡的同學都是高素質人才，在高中階段就對大學數學知識有所了解，起點和別人自然不一樣，人人皆有來歷，獲獎的數目可以填滿簡歷，行動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孤傲之氣。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開學不久，學生們的傲氣給磨去大半。
「外婆。外婆。」徐晴輕聲呼喚。
他們對話動作無不坦蕩蕩，完全不覺得什麼不好意思，不對的地方，徐晴慚愧，覺得自己過於敏感，進入房間，徐晴打開電腦查收郵件，半句也不提剛才見聞，好像沒有發生剛才的一幕，連個夢境都不算；鄭捷捷也是一樣，對牢電腦用英語寫論文。
車子在康河邊的一棟三層西式小樓停下。樓里有司機保姆，見鄭捷捷都叫「二小姐」，禮儀一絲不苟，屋子的擺設精緻而典雅，一派地地道道的西式風情。徐晴看得目瞪口呆的，踩上地板都不敢。
「當作調節心情好了。這兩年我一直想回去，可是總沒有空。你不如過來陪我吧。也就一個寒假。你的護照在你身邊么？」
「外面這麼冷，跟我回家。」
打電話到姜洛生家，他父母得知是徐晴，不甚驚訝，說「他不是到學校去了么？今天一早的飛機。現在恐怕都到了好幾個小時了」。徐晴胸口一熱，撥通姜洛生的手機。他很快接電話，首先問：「是晴兒么？」
那日徐晴帶著資料沿著康河返回住處，卻在大門處撞見鄭捷捷從一輛林寶堅尼的豪華車中走出來，她俯身在開車人臉頰上輕輕一吻，然後直起身子，對著車裡的人微笑，笑容美麗之極，讓四周所有美景都黯然失色。
鄭捷捷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
客車已經等在校門，人都來齊了。姜洛生一上車就跟學長道歉，說在路上耽誤些時間，來得晚了；學長看到剛上車的徐晴，眼一亮，詭秘的瞅瞅姜洛生，直說不介意。
車上放著一首老歌，一個滄桑的好似看盡世事的低醇女聲慢悠悠的唱著：風好輕今天的路該慢慢走，天正藍該向大祈求些什麼，看得遠人若能勇敢往前走，流的淚在路上變花朵；一條河若流向光陰的無言，是彩虹回答了雨後的沉默，深呼吸傾聽了世間的嘆息。是愛讓人今晚迎著風，我想唱把生命唱成一首歌，新月啊再還我孩子的笑容，再路過若輕風藍天依舊，微微笑就是我的問候……
她發郵件問鄭捷捷，「怎麼郵件都是在晚上發？很忙？」
「在。」
入學時徐晴就被室友盤問：「有男朋友沒有？」
姜洛生笑著問徐晴：「是否覺得沒有白來？」
放寒假回到家，半年不見的外婆又老又瘦了許多，徐晴愧疚之極，緊緊摟住外婆，生怕一放開外婆就會消失不見。外婆體察到她的心思，輕聲安慰，「不要擔心，外婆會看到你成家立業，能夠自力更生。」
鄭捷捷發一個笑臉過來：說漂亮就俗氣了，要的就是這份精神，看起來多清新爽潔。
鄭捷捷不以為然：「或許，他要的就是一個解釋而已。那至少說明，你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徐晴定定神：「孫聞哥。」
姜洛生學的是建築，課程也多，而且一入學被師兄師姐們強行拉入學校若干社團。於是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時間也有限，充其量也就是聚在上下自習一起吃飯之類，完全不像一般戀人。
「一會有人會來找你，你把護照給他，然後收拾下行李，其實什麼也不用帶，衣服甚至都不用帶。明早就有人送你去機場。」
「我回自己家。」
徐晴站在那裡，冷靜的想，外婆的命運坎坷，愛過的人紛紛離她而去，最後連孫女也到外地上大學，無人陪伴。她吃過的苦可能自己幾輩子所經歷的困苦都多。就像一位哲學家所說，平穩的人生就是失敗的人生。但她至始至終都活得如此坦然而認真，榮辱不驚，去世時得到人們發自肺腑的悼念于哀慟，這就已經夠了。
徐晴伸手掀開車窗帘，外面白雪皚皚，整個學校銀裝素裹，日頭雖然偏西，可是大雪映日，亮的好似正午一樣。
眾人拍照留念。許多人都希望跟徐晴留影，徐晴到不介意，但姜洛生板著臉一一拒絕。
「沒有，可能是睡的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