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危機

雁歸看著他一笑:「我看得見你的努力。」
「我沒點鵝肝,記得小時候你吃動物肝臟就會吐。」
「你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有段時間學校實行課間餐?就是第三節課的時候發的那種,老是看別人吃,自己從沒吃過,我還真有點饞那個,總想著那到底是什麼味道啊。」
雁歸看著大偉想,唉,算了,日子能繼續這麼過下去也挺好的,平淡才是真嘛,我總不能太貪心。那個葉筠能給他的快樂,我也要分文不少地給到他!只是我到底還要怎樣做他才會更快樂?
雁歸說:「我沒別的意思,我不過是個小學老師,哪裡懂你們那些東西,只是看看能有什麼法子不要讓他太辛苦。」
那邊寂靜一會兒,大偉方用一種極感激的聲音說:「雁歸,這輩子我再也碰不到你這麼賢良的女孩兒,等以後賺了錢我會待你很好的。」
大偉畢業後進了一家法國物流貿易公司,薪資福利在業內數一數二。他非常珍惜這個機會,每天工作到很晚,反正他年輕,有時間有精力,更何況還有雁歸這樣聰慧懂事的女友作後盾。他從不需向其他同事那樣操心沒時間陪伴女友,雁歸非但從不抱怨,還幫他把家裡的事情料理得一清二楚,大家都羡慕他的福氣。不過他畢竟資歷淺,人家沒可能給出道兩年多的新人幾十萬年薪,家裡的境況又明明白白擺在那裡,自然是靠不上一星半點兒,還要還柳媽媽以前生病時欠下的舊債,所以大偉最大的夢想——存錢買房搬出里仁巷這個宏偉目標看來仍需一段時日。
雁歸從窗戶望出去,夜色暗沉,各家的燈火已經陸陸續續地點了起來,像天上的繁星閃爍,她的心底一片溫柔寧靜,不久的將來,這個城市的某一個屋檐下,也會有一盞燈是她為下班歸家的他點的吧?他現在在做什麼呢?應該在為他們美好的將來努力奮鬥著吧?
他聽不到雁歸的回答,似乎有些著急,又含羞地補充了一句:「真的,以後的五十年,我會一直待你這麼好。」
愛情本來就是個願打願挨的事情,不管多聰明的女人遇到愛情,也會變得傻變得卑微,如果她足夠幸運,愛的那個人能懂得這份卑微,那麼一切好說,付出的一切就會如同春天的雨水滋潤萬物,讓愛情開出花朵來。
雁歸安慰他:「小時候我還夢想有盞一擦就亮的阿拉丁神燈呢,巨人住在燈里幾千年,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隨時可以跳出來滿足我任何願望。嗬,不會想又怎麼叫小時候?先得有夢想才會有目標對不對?」
那間餐廳人不多,氛圍卻很好,枝形水晶吊燈投出柔和的黃色光hetubook.com.com影,雪白的檯布上面放著精巧的蠟燭台,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輕柔鋼琴聲在整個餐廳里流瀉,每個人說話都是低聲的,幾乎像是在耳語,好像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孔崢啼笑皆非地看著她:「你看你,我記得你的總是好的,但你記得我的總是最糟糕的地方。」
第二天她本來和大偉約了去看電影,到了晚上大偉興高采烈地打電話說不回來吃飯,柳暗花明,J公司那邊竟然主動有人約他出去談事情。
雁歸低頭不出聲了,大偉看看她,抬手將她面頰上一點不小心留下的清潔劑泡沫擦凈:「你今天看來的確有心事,怎麼把這玩意都弄臉上去了,像只花貓似的。」
她有時候也會任性地想學電影女主角那樣對他說:從現在開始,你只許對我一個人好;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是真心。不許騙我、罵我,要關心我;我開心時,你要陪我開心;我不開心時,你要哄我開心;永遠都要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在你心裏只有我……她也只是個普通人,當然偶爾也會有小小的不甘,可是大偉能這樣說,她又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雁歸說:「我只怕你會後悔。」
孔崢說:「變的東西很多,可是不變的東西也有,看你有沒有發覺而已。」
雁歸有些尷尬,但還是很坦白:「如果他們公司和其他公司給出的條件一樣,能不能優先給他?」
柳媽媽奇怪地問:「雁歸,你今天有心事啊?」
孔崢喝了口咖啡,閑閑說道:「雁歸,你何必這麼謙虛呢,你這幾年在他身上費了多少心思啊,一樁樁一件件,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不過算是老朋友給你句忠告,不是所有動物都跟羊似的會反哺,不認人的白眼狼多著呢,你到時候別後悔。」
雁歸耐著性子吃完飯,和他談畢關於基金會籌備的事宜,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主動提起大偉的case。
雁歸哦了一聲,也想起來:「可是你毫不猶豫丟進垃圾桶去了。」
雁歸當然不會知道孔崢複雜的情感。校慶回來后,她晚上照樣在柳家吃飯——這幾年她與自家感情已愈加淡漠,儼然已成了柳家的半個女主人,除開睡覺,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在柳家簡陋的小屋裡度過。
雁歸馬上說:「嗯,我和大偉的感情這麼多年就沒變。」
「現在想吃那種東西也沒得吃了,我去街上的麵包店裡轉總覺得自己進了精品屋,包裝一個比一個好看。」
大偉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十分鐘到那間咖啡廳,他對侍應生說:「天翔國https://www.hetubook.com.com際的Amanda小姐訂了座位。」
孔崢又想了想:「其實本來是有機會吃的,你給過我一個。有次上體育課,我沒吃早餐,跑步的時候眼前發黑簡直支持不住,下課後你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把你那個麵包扔進我的抽屜里。」
大偉說:「對,J公司是天翔國際旗下的一家貿易公司,你知道天翔吧?」
大偉說:「說實話,我心裏並沒有太大把握,都說天翔的人出了名的難纏,而且我們還有很強的競爭對手——不過這話也就是家裡說說,公司那邊可不敢說這麼泄氣的話。唉,要是在天翔有門路就好了。」
她向來溫柔敦厚,說這話時一點不惺惺作態,自然得很,大偉感激地看著雁歸:「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
孔崢笑起來:「我好心倒給當成驢肝肺了?行啊,只要你以後不後悔,我試一下。」
大偉是沒有轟轟烈烈地追過她,更沒像寵愛公主一樣寵愛她,他們的戀愛軌跡與一般戀人相反。一直都是她辛辛苦苦地照顧他,是她在擔責任。但其實,所有女人心裏都不會希望所有責任由她一人承擔,她會希望她的男人能主動地跳出來大聲說:這個事情我說了算!
孔崢笑了笑:「真敏感,你這樣叫其他男人怎麼追你?」
孔崢玩味地看著她:「這算什麼?美人計?商業犯罪?不過那個案子是下面的事情,用不著我出面,我只需最後簽個字即可,你問我也沒用。我什麼都要管的話還不得累死?而且這樣也太打擊底下人辦事的積極性了,我不搞權力集中制。」
他有時候會跟雁歸感嘆:「小時候多天真,我還記得孔崢走的那天,我說要開自己的車離開這地方,現在不說車了,就是走出這裏這個願望到而立之年也不見得可以實現。」
雁歸大方說道:「你拿主意,反正我不太懂。」
柳媽媽在低矮潮濕的破屋子裡住了幾乎一輩子,一聽到房子兩個字馬上被刺|激得興奮起來:「太好了,如果是你們公司的福利房大概多少錢一平?地方遠不遠的?能比外面的商品房便宜多少?現在房子一天一個價,我們連經濟適用房的首期都付不出,我真擔心我們得一輩子住這裏。我倒是沒什麼關係,就是太委屈雁歸了。」
雁歸沖他甜甜一笑,這幾年,她與大偉的關係已經完全趨於明朗化,只差步入婚姻之門,大部分的日子就像今天這樣,大家自然溫馨地在一起。可雁歸總感覺有些美中不足,自然是自然,可就是不熱烈,就像八十攝氏度的水,雖然已經在冒著騰騰的熱氣,卻沸騰不起來。他們的感和-圖-書情始終停留在溫潤的春季,卻走不進夏季,這個年紀,實在不應該已經到了老夫老妻的境地。
她不太喜歡大偉那樣妒慕孔崢,因此這次孔崢回來的消息也不打算告訴大偉。
孔崢仔細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是什麼?」
孔崢沉默一會兒:「我倒還真想吃樣東西。」
雁歸過去的時候,孔崢已經在那間法國餐廳等她,正低頭跟服務生商量菜譜。她輕輕走過去,馬上有侍應生過來周到地幫她拉開椅子。孔崢抬頭沖她點點頭,繼續說:「嗯,就要這些,今天的香草蝸牛怎麼樣?白酒好不好?」
大偉說:「嗯,就是那家。」
雁歸咬著嘴唇不出聲,她剛剛回憶往事時還覺得孔崢的童年挺令人難受的,現在又覺得一切都是他自找的,這人真是討厭極了。他說話總是這樣,什麼讓人不舒服他偏說什麼,一句話非要像針似的刺到人心裏讓別人滴血,真是個讓人厭惡的傢伙!過了半晌,她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淺薄!」
雁歸一怔,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來:「天翔?我們市裡最大的那家?」
「這個項目大偉的公司也在參与競標,而且由他主要負責……」
她洗著碗,突然想起什麼:「咦,對了,你說的那個J公司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大偉頓時呆住:「葉筠怎麼是你?」
「J公司在你們天翔國際旗下,目前正在洽談一個進出口的貿易項目,你了解嗎?」
「你想說什麼?」孔崢直接說,「讓我給他做?」
雁歸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連聲說多謝多謝,孔崢看她像孩子般開心,也微笑起來:「你高興我自然就高興,我可不是賣面子給柳大偉。你也不用謝我,不過以後要出了什麼紕漏,你記得你現在開心過就行了,回頭可別把責任推到我頭上。」
雁歸大喜過望:「真的?」
雁歸奇道:「這麼久沒見,我倒是不知道你還練成了通天眼,什麼一樁樁一件件,好像你親眼見著了似的。你不願幫或者幫不了就直說好了,本來我們也只是十幾年前的同學鄰居,你如果肯幫那是天大的人情面子,如果不行,也是情理之中。何必說那麼多?」
過了兩天,孔崢的秘書打電話給她,說孔崢約她談成立基金會的事情,她非常樂意地接受了他一起吃飯的邀請。
大偉悻悻說道:「怎麼那小子就是有那麼好的命?」
雁歸連忙說:「你忙你的正事吧,我幫阿姆把晚飯做了就去退票,晚上回來我再給你做宵夜。」
孔崢說:「我雖然小時候經常欺負你,可沒對你撒過謊吧?今天我看你面子上同意就是了,不過你真的不會後悔?」
她發了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下怔,醒過神來時覺得臉上一塊皮膚有緊繃的感覺,原來是清潔劑泡沫被大偉的手一拭,頓時便幹了。呵呵,他不會說甜言蜜語,也沒有什麼熱烈如火的舉動,卻總是用這些小動作打動她的心。她把身子靠到正聚精會神看電視的大偉身上,大偉習慣性地將肩膀讓出一半,過一會兒把下巴擱到她的頭頂,雁歸感受著他身上的氣息,瞬間下定決心,只要大偉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搭個梯子去給他弄下來!
大偉被他帶到靠窗一個幽暗的角落,一個烏黑頭髮的紅衣女郎正看著窗外夜景,聽到聲響,她轉頭粲然一笑,大大的杏眼笑成一輪新月:「柳大偉,你好哇。」
雁歸遲疑一下:「做生意講究的還是誠信,也不能全靠關係。」
雁歸一邊利索地收拾碗筷拿去廚房清洗一邊回答:「阿姆說哪裡話啊,我們年輕,吃苦是積福,阿姆辛苦了一輩子才應該過過好日子。不過不管住哪裡都好,關鍵咱們一家人能夠在一起。」
孔崢合上菜單:「我自作主張點菜了,沒關係吧?」
雁歸知道他說的那小子是誰,她嘆了口氣不做聲,有什麼好羡慕的呢?孔崢現在美麗高貴的新世界也是拿東西換的,他幾乎沒有過童年,根本就是從媽媽肚子里出來后直接一躍成為成年人,錢可以賺,時光和經歷又該去哪裡購買?
雁歸笑說:「你今時今日哪還有想吃吃不上的東西。」
雁歸放下電話,發了好半天呆,是,那天她之所以會對孔崢發怒,是因為他說到了她的痛處。她的喜怒哀樂沒有人看得見,只有孔崢,那個小子生下來簡直就是為了克她的,她的心思打小瞞不過他,他知道她心裏有怨懟。
「啊,那多麼無趣。你不讓其他男人追,可我也不相信柳大偉那笨小子追過你,從小都是你屁顛屁顛跟著他屁股後面跑,天天想著怎麼哄他開心,我的眼睛呢又跟著你身後打轉。女人,這輩子總還是要男人追幾次的好,那樣一生才不會有遺撼,高高在上,扮一次女神,享受一下被人寵壞的滋味多好,尤其被自己喜歡的人寵著。你難道從來沒想過?你確定你是正常的女人?」
雁歸微微一怔,這人平常總那麼玩世不恭的,沒想到這麼多年倒對她的一個小習慣上心,她連忙說了聲謝謝,又說:「其實我在哪吃都差不多,好東西只怕也不會品嘗,回頭跟劉姥姥喝妙玉的茶一樣。」
雁歸說:「我從沒想過讓其他男人追。」
雁歸低低地哦了一聲,繼續洗碗,等洗完了,她再慢慢用乾淨的布把碗一個個擦乾,一不小心,衣袖碰到灶邊一個碗,「砰」一聲掉下來打碎和_圖_書了。
這天晚上大偉在餐桌上對大家宣布了個事情:「這次公司派我們這組去與J公司談判,我是主談判人,如果成功,會有額外的獎勵。」語調里洋溢著興奮之情。
雁歸心內欷歔,那種課間餐不是學校硬性規定要購買的,里仁巷小學的孩子們家境都不算富裕,大半學生吃不上。倒是她,因為那年媽媽評了三八紅旗手加了一級半工資,就給她和弟弟一人訂了一份,其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簡陋塑料里裝個麵包而已,袋子上印著「耐氨酸麵包」。她現在都記得那字是紅色的,因為印刷粗陋,多蹭幾下,手指上就會留下塊塊紅色的印記。
大偉顯得很期待:「我們公司的內部發售房要任職時間超過五年以上或者有重大貢獻的員工才能購買,我本來年限不夠,不過若是這次成了,或許會有希望。」
侍應生說:「Amanda小姐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雁歸搖頭:「沒啊,手滑了一下。」
孔崢說:「得了吧,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知道多會享受,你這麼虐待自己幹嗎?女人啊,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吃好點穿好點,青春期才能長一點。我在外面這些年,看見好吃的跟餓狼似的,小時候只能管填飽肚子,從來沒想過粗糙,後來才知道原來食物也是分好壞的。」
大偉皺皺眉:「你天天在學校里待著,每天就是跟小朋友打交道,哪裡知道外面的事情。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
雁歸覺得這話有深意,她上上下下地注視孔崢,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來,但是他一片雲淡風輕,笑容里沒有任何波瀾,讓她什麼也琢磨不出來。能有什麼紕漏出呢?她想,能拿下單子對大偉、對柳家都是天大的好事,她腦子轉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所以只好繼續說謝謝謝謝。
她擦乾淨手,在大偉身邊坐下:「你那個case會不會很難談?」
到底少了點什麼呢?有時候她會深刻反思,莫非是自己還有哪裡做得不盡人意?或者,他們認識的不是時候,那時候年紀太小,懵懂的大偉把這種積淀下來的感情當成了友誼,以致發展到現在有點不倫不類?又或者,在他心靈最深處的角落裡另有其人?那個夏日的午後,那個敢愛敢恨的明媚女郎會不會一直住在他的心裏,並未曾真正離去?這樣想一想都讓她覺得不寒而慄,真是個可怕的可能。
聽到大偉宣布喜訊,雁歸和柳媽媽眉開眼笑,雁歸幾乎要為他鼓掌:「你進公司才兩年多呢,你們公司就對你委以重任,有這麼優秀的成績,呵呵。」
「有錢賺又能賣人情,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我讓管這個項目的人找大偉直接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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