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怎樣才可以忘記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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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微有些失望:「我還以為你會介意我跟她認識呢!其實我和她根本不熟,你記得那次我問過你,你們公司是不是有一位羅小姐?她給我打過幾次電話,很熱情,因為是你的同事,所以我也很禮貌地和她聊聊。後來她特意到公司來見了我,很熱情地希望我能做更多的廣告,不過,她報的價格可比你高多了,別以為我這人就不精明,作為生意人,頭腦可一定要好,我知道你給我的折扣,是你能力範圍內最大的了,說不定你還沒有提成可以拿。對吧?」
下班以後,我走出寫字樓,一眼瞥到了畢宇的白色奧迪,他竟然還沒有走,他在幹嘛呢?
他的眼光幽深地凝視著我:「如意……你快樂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自卑的心,你為什麼那麼看低自己呢?難道,你看不出你的魅力在哪裡嗎?」
他詫異地問:「怎麼了?」
「所以說你是一個傻丫頭嘛!你認為我在幫你的忙,可是你沒有想過,你替我做了一個這麼好的策劃,肯定會帶動我的生意,這裡有你的心血,你靠自己的頭腦和智慧賺正當的錢,有什麼不可以呢?至於羅小姐,三言兩語我就知道了她的目的,她那麼熱情,是希望我能在她手裡做點業務,以她的經驗,肯定是知道我是有『油水』可以榨的人。通過她我也了解了,你們公司雖然並不要求所有的人都攬業務,但是如果攬著了,提成數目也是可觀的。受利益驅逐,當然人人都有賺錢的慾望了。」
我愣住了,不肯下車:「畢宇,你這是歧視我沒有錢是不是?」
我讓夥計拿菜單來,畢宇說:「傻丫頭,這裏哪會有菜單。老闆,給我上一盤韭菜炒雞蛋、酸辣雞雜、鹵牛肉下鍋,再來一個手撕包菜,嗯隨便上一個清淡一點的湯。來三瓶啤酒。冰的。」
汽車開到了濱海大學的校區附近,停在了一處簡陋的小飯館里。
「我這是幹嘛?我幹嘛要躲著他?」我心想著。
他熟門熟路地點了幾個家常小菜,對我說:「這是這裏最出味道的菜了。」
我抬起頭來,恰好畢宇的車經過了第一個車站,我看到蘇飛揚的銀灰色的車就停在馬路邊上。我條件反射般地縮了縮身子……
我哭了起來。
後面的事情,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我拿起桌上的啤酒,倒在玻璃杯里,金黃色的泡沫滿溢了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我想起了那張我宣布要忘記的臉,那張英俊斯文的,永遠無法遺忘的臉。
他點點頭:「沒問題。」
信息又嗶嗶地來了。
他現在在哪裡?和我同在濱海的天空下,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從他腳下到我現在的腳下,可以連接成直線,只是,我不知道他的方位在哪裡。
我的心猛然一縮,自卑嗎?我難道,真的自卑嗎?
我有些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好畢宇看到我了,他向我揚了揚手,讓我過去。
「真是看不出來,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很絕望呢?」我想象著他當街賣盒飯的情景,一點也不能拿那時候落拓的他和現在器宇軒昂的他相比。
「是啊,一個朋友送的他用舊了的款給我,反正我也只需要發下信息和接收電話,我不嫌棄。」
「誰說走上社會人就要變得油滑呢?其實不是社會讓人改變,而是自己願不願意去改變自己。對了,你和羅小姐好像很熟悉,難道你們以前就認識嗎?」我終於問出了自己心裏的疑問。
畢宇笑著問:「換了手機了?咦,還是舊的?」
菜的味道確實不錯,我們吃得很開心。
他點點頭:「好吧,你說得這麼誠懇,不過地方歸我選,你不可以提出異議。」
「我爸爸媽媽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就是問我的個人問題解決了沒有,還有我的同學們,女生不是結婚了就是已經有對象了,偏偏我是一個異類,高不成低不就成了一個標準的『剩女』,看情形,還會一直『剩』下去。」
見我一副氣惱的模樣,畢宇又笑了:「瞧瞧,生氣了,你在這裏生氣也沒有用,反正我認準了是你的人了,就不會把我的業務轉給她做。你放心好了。只是表面上的話還是應該要說的,明白了嗎?」
他點點頭,有些留戀地看著飯店的招牌:「我曾經是這裏的老闆。以前連招牌都沒有,這是他們自己加上去的。除了招牌以外,其他東西都沒有太大變化,桌椅還是這個樣子,店的格局也是這樣子。你信不信,我直到30歲,還在這個店裡做夜宵賣盒飯,既是老闆也是廚師還是夥計,一個人從下午忙到深夜。不過,我的毅力也是那時候磨練出來的。」
他發動了汽車。
「那時候最怕的是生病,一生病,連和_圖_書一個幫忙的人都沒有。好在生意漸漸紅火起來,因為價格公道,菜的味道和分量都不錯,這裏的熟客多了起來,我也賺到了一些錢,還了欠債以後,就把門面轉讓了出去,去市中心開了第一家『人人家』。我真得感謝部隊,在部隊的那幾年,我學會了一手的好廚藝,才讓我找到了飯吃。」
我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三十四五歲的年紀,一點也不顯老,連皺紋都沒有,可是神色間滿是堅毅和滄桑,不知道他經歷了多少的事情,才有如今這樣成熟男人的沉澱。
他急忙問:「怎麼了?是不是有些冷?」
他把我抱到車內,問:「你去哪裡?」
我的眉毛揚了揚,真沒有想到其中竟然還有如此的貓膩?那次羅小姐硬要我在合同上留下畢宇的手機號碼,原來她早就想好了要挖我的「牆角」。因為我是新人,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不怕我鬧。這人,怎麼可以這樣?她想賺錢可以堂堂正正去賺,誰也不會說她什麼,可是故意佔人家便宜挖人家客戶,這就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你還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孩。」
畢宇笑著說:「還是讓我請你吧,就怕你不賞臉。那就這樣吧,拜拜,路上走好喔。」
他搖搖頭,眼神閃閃發亮,帶著笑意:「這個餐館對我有特別的意義,一般人我絕對不會帶她來這裏。」
我含糊不清地說著:「你傻了啊……當然是回家啊!」
唯獨只要一碰觸愛情,我就馬上用最卑微的語言來描敘自己。在我心裏,我確實認為自己毫無魅力,與愛情絕緣,即使有男孩試圖靠近我,也不給人家機會就忙忙地跑開。
「如果告訴你,這個店曾經是我開的,你信不信?」
模模糊糊地,我感覺畢宇抱住了我,帶我朝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他大口喝了啤酒,晶瑩的泡沫流在了他的手背上,我拿出紙巾給他,他的語氣沉重了起來。
我說:「真沒有想到,這個店不起眼,做的菜味道還真不錯。」
羅小姐悻悻地瞪了我一眼,強做笑顏地說:「我今天還有點事情,就不去了,改天讓我單獨請你啊!」
「那時候朋友都躲著我,怕我借錢,也不敢告訴家裡人,怕他們擔心。每天就是不停地工作,賣盒飯,希望早點賺到錢,把欠的債務還清。」
我搖頭,我已經有和圖書多久沒有這麼近距離地接近過一位異性了?當他的磁場接近我的時候,才會有如此奇妙的化學反應。
我強顏歡笑:「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真的,不怕你笑話,已經過去五年了。我不想再提,真的,抱歉。」
旋即我的短消息來了。
夜色里,畢宇的眼若明珠一般閃閃發亮,他伸出手來,溫柔地覆過我的頭髮,從我的發上,沾下一絲毛線。
「怎麼,是不是嫌臟?你們這些坐辦公室的,就是嫌棄這地方小,我告訴你,其實越是小街小巷裡的菜館,才越有特色。」
他笑而不答,在我們各自的玻璃杯里倒滿了酒。
「你就別傻笑了,我知道你笑我沒有幾個錢,請不起你這個老闆,可是你幫了我這麼多次忙,你總要給我一個機會報答你,不然我們真的無法再做朋友了。我最不愛欠人家的人情,但是自從認識你以後,我不斷地欠你人情,也不知道算你倒霉還是算我幸運,你認識我的這段時間,真的是我人生的最低谷。」
他停下筷子,瞅著我:「你在意我和她認識嗎?」
「你?」畢宇搖搖頭,「你這讀書人,白領,怎麼能吃得這樣的苦?在公司受一點氣,就受不了了。還有,你太嫩了,不適合做生意,不會應酬,不會說場面上的話,你呀,就做好你的那個什麼工作就行了。對於女孩子來說,最關鍵的是要找一個疼你的男人,這才是人生最大的事情。對不對?」
「絕望過,當然絕望過。我是轉業回到濱海的,拿了轉業費創業,結果賠得精光,只得找朋友四處借錢,開了這家盒飯店。誰知道在外企工作的老婆跟一個日本人好了,和我離婚,飛去了日本。那時候,除開沒日沒夜做盒飯、炒菜,我真不知道生活的樂趣在哪裡。」
我差點被菜給咽著了:「什麼?你,你是這個店的老闆?」
「能告訴我,他是誰嗎?」畢宇幽幽地問道,「是誰,給你的心理造成陰影,讓你無法再面對別人的愛?」
我搖頭:「你太高看我了,我失業的時候,為了省錢,連這種店都不敢去關顧,最多就喝點粥,吃些燒餅油條。」
「別,你這是損我呢!可愛的意思就是可憐沒人愛。」
這家小飯館下面是餐館,上面彷彿是住房,因為長期煙熏火燎,牆壁都染得黑黑的,小飯館裝修得十分簡陋,但生意好像還不錯,和-圖-書裏面都坐滿了人。夥計只得安排我們坐在露天的院子里,不時從角落裡竄出來幾隻中華田園犬,在桌子底下鑽來鑽去,一點也不怕人。
我老老實實地交代:「我請畢宇吃飯,他幫了我這麼多忙。」
「怎麼樣,不錯吧!你高興的時候笑起來還真像一個孩子。你也大學畢業這麼久了,怎麼一點也不油滑呢?」他挑出雞蛋給我吃。
我插嘴說:「如果我早認識你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跟著你開店,給你幫工,說不定現在我也大小是一個小老闆了!」
「我在第一個車站那裡等你上車。給我下車,楊如意。」
在坐上他的車的剎那,我看到蘇飛揚也駕著他的車開了過來,他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著我坐在畢宇的車裡。
我全身一抖。
我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用喝酒掩飾自己此刻內心的翻江倒海。我忘記了,我根本就是一個沒有酒量的人。
我正打算走上前去,卻看到畢宇站在車旁邊,對面竟然是羅小姐。
「畢宇,我覺得我可能只適合單身,已經不適合結婚了。我的心理好像是有些毛病,特別抗拒和異性接近,不是排斥,而是不敢,真的不敢。當看著別人微笑地試圖靠近我的時候,我就會想象出未來某天他冷漠著一張臉離開我的情景。我……我真的很害怕……」
「不行,回家做飯。」
我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幫我的忙,我怎麼能再拿提成呢?再說,我本來也沒有期望靠這筆業務賺錢。你別以為我不貪錢啊,我也愛錢的,只是因為你是幫忙性質,我再拿提成,我的良心可過不去那一關。」
遠處,有一個男生彷彿喝醉了酒,在大聲唱著歌:「愛過的人我已不再擁有,許多故事有傷心的理由,這一次我的愛情等不到天長地久,錯過的人是否可以回首;愛過的心沒有任何講求,許多故事有傷心的理由,這一次我的愛情等不到天長地久,走過的路再也不能停留……」
「你怎麼會找到這裏來吃飯的?」我看看四周,不是學生就是打工一族,他一個老闆怎麼願意來這裏吃飯,即使是快餐連鎖「人人家」,裝修也比這高檔了不知道多少倍。
畢宇微笑著對羅小姐說:「我已經和如意約了地方吃飯,要不,我們一起吧!」
手機信息又來了,我看都沒有看,「啪」地關機了。
我搖搖頭:「你別誤會,我只是和圖書好奇而已。我只是奇怪如果你們認識的話,你何必讓我來做這筆業務呢?」
他含笑望著我:「我不想和別的女人吃飯,你幫幫我的忙嘛!」
在別的方面,事業上再受打擊,我也從無畏懼,忍耐力超強,不管別人如何打擊我,過後就忘,樂呵呵地,始終相信自己;
我也笑了起來:「要我幫忙也行,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答應了我才陪你去。」
我嘟起嘴巴:「可不可以不要說這個話題,我對這個話題敏感。」
我寧可忍受黑夜的孤單,也不渴望在陽光下肆無忌憚地再去開花再去愛。
羅小姐心有不甘地離去,我納悶地問:「我什麼時候和你約了吃飯了?你拿我做擋箭牌啊你?」
我本來很生氣,一聽到他說的那句「我認準了是你的人了」,臉不禁一紅,說:「還沒喝多少酒呢,你就胡亂說話了,可別亂說『你是我的人了』,讓人聽見豈不誤會?」
畢宇笑著說:「怎麼會呢?如意挺可愛的。」
我害怕再次受到傷害,我怕自己脆弱的心臟,再經受一次針扎的痛苦,我怕自己好容易縫補起來的傷口,在暗夜裡又如怒放的曇花,猛然開放……我心甘情願做一株卑微的含羞草,緊緊閉緊自己的心房,不釋放自己的光芒。
肯定不是愛情,只是我已經陌生了這份來自異性的關懷。
「你去哪裡?」一看這沒頭沒腦很無禮的話就出自蘇飛揚之口。
「記得有一次,有一個流氓吃了盒飯,沒有給錢就打算溜,外面下著大雨,我愣是追了他三條街,追到了那8塊錢。還有一次,有人訂盒飯,說是要5盒,住在15樓,結果電梯停電,我愣是爬樓上去。客戶很感動,那以後就只訂我做的盒飯。」
他堅持讓我下車,我拿他沒轍,只得投降。
他笑而不答。
蘇飛揚真的很嘰歪很霸道,憑什麼我就必須回家為他做飯,不可以有自己的私人時間呢?
畢宇深深地凝視著我,暗夜裡,幽幽地傳來他的一聲嘆息:「我了解……因為我曾經也和你一樣……」
菜很快就端上桌了,嘗了嘗,味道果然不錯。
「今天讓我埋單。」
桌上的酒瓶不知不覺就空了,而我也喝得迷迷糊糊起來。我看到畢宇站起來,趕緊死死拉住他:「別走,別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我害怕……」
我皺了皺眉,沒有回信息。
難道我真成了愛無能患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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